深泽 下——眷缃
眷缃  发于:2014年01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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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他的话说:我一想起那个男人,就会觉得他还在注视我的一举一动,而我渺小到不敢回头一看究竟。

当年苏言卓那么小就独身到南美是有原因的,这个原因和苏故对他的不管不问也有原因。

很少有人知道苏言卓曾经比苏喻北受宠的多。苏言卓脑子聪明,又有魄力,和他大哥的沉稳实际懦弱完全不一样,他是能冒险干大事的人。对于道上人的追捧,长辈们的称赞,苏言卓日日开始自大起来。

那年他是苏眷这个年纪,苏故把本家所在地区的一家公司过给他看帐,实际就是给他管理了。他的手段像极了苏故年轻时的狠辣,事实上他那个年纪还是不太够格的,胆子大有点过头,考虑还不全面。

东南亚那边来了一批货,是个新厂商从未合作过,苏言卓因为警惕带了不少的人去验货。

夜晚的码头平静的不寻常,苏言卓没多想。那个厂商诚意很深,带了几个技术人员直接点明自己的好处,自己的让利,还有和其他地方合作时不会告诉的一些行情秘密,把苏言卓哄得一个愣一个愣的。当时那技术人员说的的确有科技含量,苏言卓没接触过,那厂商还请了几个越南小妞儿助兴,酒一多人就上头,不一会儿他们就称兄道弟无所不谈。后来仔细一想那酒里估计是下了药的,苏言卓只觉得头晕乎乎的全身特别有劲儿,特别想说话,人家问什么他就答什么。那天晚上他说了他所知道的苏家的一切。

幸好苏故还对少年的他未透露多少机密,事闹得还不算大。

对苏言卓打击最大的是和他一起长大的,苏故手下的儿子,他的心腹张智章。厂商那晚本身就没想让他活着回去,张智章机灵,没实在的喝,见周围人喝着喝着都迷糊在桌子上了,他意识到不妙,假装喝高了大着舌头说话,说要去上个厕所。他本想是拉上苏言卓一起去的,没想到苏言卓那时候脑子已经晕了,正和那厂商划拳喝酒,当然是输得多,又被灌。张智章一看再晚就不行了,赶紧去厕所给苏家打电话报告情况,——这是苏故事后回忆说的,因为那一天张智章没能成功从厕所活着回去:张智章刚说了一句地点,就被厕所埋伏的人一枪崩了:那个时候谁会注意一个上厕所的人呢?

苏家的人不一会就把旧厂址包围了,厂商一看不妙,拉起苏言卓架在前面当人质。苏言卓还以为厂商在开玩笑,直到他一见苏故从中间的防弹车上下来大力关上钢琴黑的车门,他才意识猛的一清晰,不敢相信的问:“爸,您,您来这干什么?”

那大概是之后最让苏言卓想起来就胆慑的一幕。

夜晚的旧厂址气温降了不少,四周不知何时起了浓厚的雾气。在视线不可触及之处散发的血腥气见缝插针的蔓延着,而苏故就在这中央,黑色的羊毛长风衣被夜风撩起翻飞着,他却是一如既往面无表情,苏言卓知道他怒了,他的眼微眯着,深邃的目光冰冷而淡薄一切的射向他,完全不是以往以他为骄傲的那个父亲赞赏的目光。

这个样子的苏故才是真的苏故?苏言卓突然想,这是我的父亲吗?

然后他就听见消音过的枪声沉闷的在身边响起,就有湿热的液体溅到他与他相牵的手上,脸上,很快就冰凉了,在他脸颊上如泪般划过,所触之处粘稠而灼热。

可能是他的样子太狼狈了,猛的他感到后颈一疼,意识便消失了。

******

醒来的时候苏言卓脑子就像被抽筋的疼,他缓了一会发现在自己的卧室。

生意呢?苏言卓迷茫的想,在又一阵头疼过去后他记起来了发生的事。他又想起来自己说了那么多的苏家机密。

苏言卓吓得不轻,一想到自己的所作所为可能会给苏家带来利益上巨大的损失就自责不已,他不顾的头疼急忙叫来秘书问当前形势。

所幸的是,秘书说,苏故镇压的好,当场的人没有一个留下活口,您就放心吧。

苏言卓一想是他铁腕父亲的能力,就没质疑。他躺回床上,猛地想起来一件事:“我父亲怎么会去哪里?”

秘书道:“多亏了张主任给苏总裁报的信。”

苏言卓点点头,如果是张智章的脑子,的确可能。他欣慰一笑:“还是他有老本见。他人呢,伤到了吗?”

秘书突然面露难色,支支吾吾说不出什么,苏言卓心中一沉,凛色道:“怎么回事?”

秘书见他这样,只好全盘托出。整个过程都是说尽了他所知的。但是苏言卓却发现了一个明显的疑区。

“张智章是被埋伏在厕所里的人袭击的?”

“是的。苏总,您也别伤心,苏总裁已经为其办好了丧事,安抚好家属了,我想能救到您他也一定死无遗憾……”

“你不觉得怪?为什么等他报完信厕所人才埋伏他?要是我等他一进厕所不就崩了他了?这么简单的事没人质疑吗?”

秘书面露难色:“您这么说有道理没错,可这是苏总裁说的,事实已经是这样了,张主任为公殉职,十分荣耀呢。”

我宁愿不要给他这份荣耀。苏言卓心里猛地一痛,从小跟他一起长大的童年好友,就这么去世了?

苏言卓知道这事不是表面那么简单,他推开秘书下了床去找苏故。

那天也巧,苏故就那天没事,呆在书房。远远地就听见有人的脚步声,苏言卓长了个心眼儿躲在走廊墙角听书房里的说话。

隐约间只听内线响了,苏故接起:“什么?苏言卓过来了?好。你多说什么了吗?好。”

就这么短短的十几秒,苏故的声音也没有压低,就好像故意让苏言卓听到似的。

苏言卓心一凉,一下子意识到自家秘书原来和苏故有联系。然后他大胆地想,这件事难道和苏故有联系?那么苏故的到来不是因为张智章的通报了?也就是说无论张智章通报不通报,他都会来,张智章的死只是个虚假的导火索?

再进一步想,为什么苏故一定会来?他不知道案情回来吗?

苏言卓不敢想下去了,他浑浑噩噩回了房间,秘书一脸焦急:“总裁说了什么?有没有眉目?”

苏言卓深深剜他一眼,躺在床上:“没有……你下去吧,我想好好自己静一静。”

秘书神色正常了许多,轻声道:“人死不可复生,活人所做的,就是如何把现在还宝贵的人保护好。”

苏言卓抬眼看他,冷笑道:“忠告?”

“不,”秘书摇头,“是建议。”

事情之后就简单了,苏故在第二天来看望他,好好的慰问了几句,最后轻描淡写的说:“言卓啊,最近你身体不好,也别太劳累了。这几天你的工作就让你大哥帮你吧,你好好休息。”

苏言卓在床单下的手攥成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肉里,可他却浑然不知那股痛楚有何而来,他却还得强颜欢笑:“好啊,我也是该好好休息了,还是爸体谅我。”

苏故起身假笑:“你明白就好。”

说着,他就走了,那个背影不带一丝留恋,是从未见过的绝情和冷酷。

苏言卓知道,恐怕自己要完了。是真的,他年少辛苦打下的产业,笼络的人脉,建立的关系,全部被一纸产权转让书转给了他大哥苏喻北,而他连一点都没办法反抗。

第三十三章:苏言卓的过去(下)

那个打击真是太大了,以至于日后想起他就背后发凉,满脑子都是苏故冰冷的笑还有他翻飞的黑色衣角,背景是血浸的夜色。

那天他在床上如同人抽了脊梁骨一样不知何去何从,两眼发涩脑子空白,直到半夜肚子终于饿了扛不住了,他才发现连叫他吃饭的佣人都没有。佣人哪儿去了?都去巴结新掌权的苏喻北了。

事实上早该如此的。苏喻北比苏言卓大,是名正其实的长房长孙,可苏言卓太得苏故赏识了,他的年少得志让苏故先分了权利给他历练而不是给苏喻北,这让那时支持苏喻北的家族很是咬牙切齿。而如今好了,皆大欢喜,苏喻北上位了,谁会记得他这做错事的再不得志的二子?可能有翻身的一天,可是苏喻北会让他有吗?

而苏言卓算是真要心死了。他的人,他的权,他所相信的父亲的偏爱,就如皇上圣宠一样跑到新宫去了。

真让苏言卓崩溃的是他得到的一份详细话单。

张智章那天晚上在厕所根本没有进行通话。事实上他试着拨打了,但是苏故没有接。

具体为什么苏故不接这就是其他的事了,但这充分说明苏故不是被张智章叫来的。那为什么苏故很肯定的说张智章拼死报告苏府有功呢?这就是个幌子。张智章的死恐怕也不是厂商干的,说不定就是苏故让人干的,张智章的死一开始就是计划好的,他就是个棋子,事件收尾用的。

厂商这件事,那天为了救苏言卓进行的交火,死得满地血流成河,全都是精心策划的。除了苏故,还能谁有这么大能耐?

而那个父亲还摆出慈父的样子心疼的安慰他。

仔细想想,如果苏故去办这事,他会弄得这么不严密吗?他如果不想让苏言卓察觉有的是办法,比如那个电话他接就是了!苏故就是故意的!他故意让苏言卓察觉到他们两人能力上天大的区别,他这样子拐弯抹角的让苏言卓看到真相,为的是什么?

苏言卓深深感到一阵恶心,他本是以为自己的能力父亲是赏识的欢喜的,这么一看来,苏故是不屑一顾的了。甚至用这样子残忍的方法杀他心腹血溅旧厂为的就是削他锐气夺他权力。

苏言卓无力地捂住眼睛,干涸多年的眼角流下一滴泪来。

他一直都是坚强的人,只是允许他脆弱这一次吧。

那一天他想明白很多事。

只要他在苏家,权利就只能是被给予的。以他的傲气,以他的才能,他不想寄人篱下。哪怕那人是他父亲。

不,他冷笑,那个父亲充其量就是名义上了。

那之后他向苏故申请出国,苏故也没大有不舍的意思,只是叫他小心安全。临别之时苏故没有来,来了苏故的心腹,递给苏言卓一只礼品袋,说是苏故给他的送别礼物。苏言卓冷笑一声放到了行李最底层,好多天后才想起来有这么一个东西。

他拆开一看竟不知如何是好:里面是一个A4文件夹,文件夹里是南美企业的转让合同,已经盖好了苏家大印,只剩他签名了。最里面还有一个小小的突起,苏言卓拿出来一看,是一个袖钉。铜质的底盘镂刻着苏家家徽,正中央一颗黑曜石烨烨生辉。

不过那时是都知道苏家什么行业都行,就是赌业不行,还有南美的贩毒链长久抵不过地头蛇,是可有可无的部分。但那成功激起了苏言卓的好胜心理,不只是因为那份彻底的转让合同,更因为在异国他乡白手起家对他的巨大挑战。

******

这个像故事一般的过去若是说给旁人听,旁人也许会同情的说苏故如何如何,但在苏言卓心里,是个黑暗的巨大的越不过去的梗。

那天苏眷收到了一封国际邮件,转发了不少地方寄到他的手中,厚厚的一摞。

苏眷完全没有忌讳的在他面前打开看,竟然是苏家自苏故去世以来所有的财政报表。

苏言卓惊讶的是,这样机密的文件是他自己也得不到的。苏眷大部分看不懂,就找苏言卓参考,他们发现了一部分问题。

苏故去世后,先是长老会和苏喻北联手掌权,下跌的股份一时间还有涨,不久便平常了;苏喻北独自掌权的时候各项指数也都正常,直到苏喻北进了局子苏眷上位的最近,才出现了波澜,但很快又平静了。

看样子是没问题的。到了后来还得表扬苏眷富有天赋。

但是那一厚摞文件中还有一部分是苏喻北上位之前在分公司的报表,这一对比,就出现纰漏了。

苏喻北诚然是很有能力的人,但毕竟年纪小,阅历少。他有个特点,不是十成十把握的事他就会特别犹豫不决,甚是风险大了直接逃避,这个毛病一直都有。托他的福,分公司的业绩不是最突出的,但是最平稳的。可眼观现在,一看就是老辣的手段,一些大事都很会拿主意,即使有小的亏损,也没多大影响。

最能说明的是苏故在世的那几张报表。

苏眷觉得这可能是一系列事的突破口。的确没几个人会想到看这种东西,这个东西还是根本无法掩盖的——苏故在位那几年的数据和苏故去世后苏喻北在位的数据起伏像极了!如果两份混在一起完全分不出是两个人的统治成果。

苏言卓的脸色越看越沉,两人对视一眼,心中浮现了一直都有但是不敢相信的一个事实。

苏故可能没死。而且活得很好,起码还能在暗地里操控苏家不被苏喻北发现。

苏喻北不知道真相这一点是肯定的。监视苏喻北的人日日都传来消息说苏喻北的憔悴。苏喻北多么看重权力多么重视苏家众所周知,如果他知道苏故活着苏家肯定没事他就不会变成这样:这不是演戏能演出来的。

猜测是这样猜测了,不过证据只凭这个说明不了什么。

让苏言卓最担心的是苏眷能不能接受。当初苏故的死对于苏眷是个至大的打击,恐怕现在还没接受的过来,如今告诉他苏故还活着这一推测,他非要疯了不可。

******

电话这端的人久久没有答语,苏眷有点着急:“哥,你那边怎么了?回答我,哥?”

苏言卓眼前一怔,很快反应过来,但他的嗓音还僵硬着:“没事……我……”他想搪塞过去的,却在听到那头紧张的呼吸声时停顿了。

苏眷也是关心着苏家的。他现在即使弱小也如此拼命地维护着裴知增与裴家的关系,如此拼命地学着成长——天知道苏故没有教育过他一丁点关于这个。而他现在这朵待放的玫瑰就要盛开了,满怀相信的问着他苏言卓能否回苏家掌权,他苏言卓却想着推脱。只因为年少梦魇般的经历。

也许听出电话那人的迟疑,苏眷声音明显带着失望和无助,他却强打精神的说:“好吧,哥,我也不能勉强你,你已经够辛苦的了……”

苏言卓听着语气就很是心疼,他哪不知道苏眷现在处境多么艰难呢?当初他只身一人在南美起码南美那儿早就是他的,也没人马上要吞并你,而苏眷没有一点能力却要强撑大局。若不是他承受力强,换若旁人早就疯了罢。毕竟是走钢丝一样,身上还有万千重担。

“不,我的意思是说……我考虑考虑。阿眷,你记住,哥哥爱你。无论什么事,哥哥都会帮助你,没有什么尽力不尽力。……我会在下午之前答复你……现在,想让我想想,好吗?”

那边忽然一记惊讶的狗吠,下了苏言卓一跳急忙问道:“怎么了阿眷?阿北叫什么?有危险吗!”

却听苏眷扑哧一声笑出来:“哎呦哥啊……没事儿,我给阿北顺毛手劲儿大了一下,弄疼他了。那,我等你消息哦。”

一听苏眷心情好了,苏言卓刚才的凉劲也下了,话中带着笑意:“成。你也别玩野了,赶紧回来,还得回……S市呢。”

他在苏家那儿顿了一下,苏眷知道他心中还是有那道梗,不过苏言卓既然答应了,这件事就有转折的余地。让他自己好好想开也是个好办法。

苏眷应了,又听苏言卓几句罗嗦才挂了电话。他回头看看阿北委屈的湿漉漉的黑眼珠,忍住不抱住那一大团揉啊揉:“真是的阿北你真可爱!”

“嗷!”

静静地躺在草地上,似乎能听见时光伴着风声慢慢掠过,苏眷的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抚摸着阿北光滑油顺的长毛,轻轻的合上了眼,就这么在午后温暖的阳光中睡去。

不过最近醒来时,第一个看见的总是苏言卓。若是恋爱中的情人,这就是很幸福的小事吧。这样子想着,苏眷迷迷糊糊的睁开眼,果不其然看见烟雾缭绕的前面,苏言卓凝视着窗外抽烟,他修长的指头弹了弹烟灰,回头冲着他笑。苏眷不是没见过他笑,但是这个笑容放下了一切的担子亲和而慵懒,苏言卓本身就是个英俊的人,这个俊朗的笑容让苏眷不觉有点发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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