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泽 下——眷缃
眷缃  发于:2014年01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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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帘被拉上了,里面却微弱的亮着灯光。

这一景竟与记忆中的一幕重合了。

也是这样的夏夜,紧拉的暗格窗帘,隐约透出的床头灯光……

不知觉苏眷就坐在了门前台阶上,大理石有着温凉的触感,看着远方地平线深邃幽暗的夜晚,他精神恍惚,竟无论如何也抑制不住溢出的恐惧,越是禁止自己回想,那段记忆就越涌出来,迅速的蔓延,衍生绝望。

苏家在道上手段狠辣,一方威信百年不倒,与他关系比较好的有几家,其中和苏喻北一同长大的左家的嫡出大少爷左伟安与苏喻北关系好的不行。都是世家的孩子,总有些共同话题,一开始家长在一块,小孩子也是知道那些人可以交,那些人不值得交的。苏言卓小时候还行,大点了就看不惯他大哥那官调子,两人不太在一块,共同的朋友也不多。等苏眷大点了,开始到黏人阶段了,两兄弟关系才好了。大概男人都有这种心理,对于依赖自己的小弟弟小妹妹都喜欢的不得了。

那次是苏故的整四十的生日。逢了整数,那年苏家生意和影响力都得到进一步增大,自然是大摆宴席。苏眷之所以对那个小美人鱼的喷泉雕塑,还有夜晚的华灯这么有印象,就是因为那一次。

第四十二章:苏眷的伤疤(上)

当年左家的家主还是他家老爷子,一个老顽固了,将近七十的年纪还不交权,总觉得他大儿子是个废物,二儿子还是个废物,就他三儿子不错,结果他三儿子是个新新青年,不听老头子的话,到海外读他的什么昆虫博士去了。这么一拖眼下长子长孙左伟安都成年了。

宴会那天左家大少,二少,也就是左伟安的父亲和叔叔都怄气不来,就他和几个堂兄弟不当回事,嘻嘻哈哈一个车队到了苏家找他们发小苏喻北。正巧那天苏喻北和老军阀几个新交的太子爷喝酒,给灌倒了,浑身酒气被人从车上抬下来,正在屋里睡得不省人事。左伟安一听心里就不怎么得劲,因为左家前几日进行的投资明显失误,左老头子顽固不化,让他都成年了的长房长孙一点作为都不可能有,明明出身世家,他能做的只是成天和这几个哥们儿找乐子,在内心早有一颗隐患种下来了。

按理说作为客人一听苏喻北没空,就该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了,左伟安不把自己当外人,到苏喻北屋里看他说胡话,自己开了瓶伏特加,从那喝闷酒。苏喻北酒量从小就练出来了,那天真灌得不少,他是那种平时不爱喝,一喝就上瘾的那种,和左伟安,或者他压根没人出来是谁,又喝了起来。

大概到了四五点,苏喻北迷迷糊糊睡了,左伟安也醉了,还精神着,打着酒嗝和苏喻北躺床上抱怨,大致就是什么明明我们一样大为什么我什么权力都没有,我们家老爷子怎么怎么着的。那时候是苏眷下了课,先向他父亲问了安,苏故招待客人,没怎么聊,苏眷环顾一周没找到他大哥,就问老魏。老魏说,大少爷醉了。

苏眷还是小少年的年纪,惦念着他哥,又觉得父亲生日宴长子不能不露面,便拿了厨房的醒酒汤去了苏喻北房间。

当时一推门苏眷就闻见一阵浓烈的酒气,这让他十分不快,烟味酒味都让他头晕,他紧着就看见他大哥和另一个体型更高大一些的男人以及亲密的姿势搂在一块,躺在床上衣衫不整,那个男人还大着舌头说一些很不好听的话。苏眷这种什么都没接触的小公子一听就皱眉了,他便大步过去,认出那人是左伟安。

左伟安和苏喻北关系一向亲密,但是关键在于苏喻北平日却不怎么说左伟安好话。苏喻北大概是打心眼看不起这种没作为的花花公子的,和苏眷聊天时有时不经意提起来,总说他不学无术等话。因此在苏眷眼中也看不起左伟安。于是他秉着耐心问道:“哥,你醒醒,影响不好。”

左伟安是醒着的,早就察觉了苏眷的进来,没想到苏眷开口就是这一句。他认得苏眷,苏喻北没少聊起他这个“聪明”“可爱”的弟弟。

可是苏眷看他的眼神很清亮。那时候苏眷就有这种淡然的气质,他的眼神如同经历许多后的波澜不惊,沉寂却清澈无比。似乎在那一瞬间左伟安的酒精就全没了,他结巴着问:“苏,苏眷?”

“正是我。左哥哥可以起来一下吗?大哥醉了,真是见笑了。”

这么客气,左伟安也不好说什么,他急忙让开,还体贴的帮苏眷扶起苏喻北。

苏眷从身后佣人那接过来醒酒汤,让佣人下去了,亲手用汤羹舀了吹一吹给苏喻北喝。苏喻北稍微挣了眼认出苏眷,转眼又看见左伟安,话不经大脑就脱口而出:“阿眷,你怎么,怎么跟他在一块儿?”

苏眷看一眼左伟安,听不出他的感情:“是他和大哥在一块儿的,不是我和他在一块。”

于是苏喻北就笑了,他醉得太厉害了,脸有些红:“那就好……阿眷最乖了,是好孩子……”

左伟安越听越不对劲,怎么不和他在一块就是好孩子?这话说得就和他是什么似的。

只听苏眷说:“大哥也是,都醉成这样了。”他瞥一眼左伟安:“大哥酒量不好你又不是不知道,怎么还让他这么喝?”

操他娘的这小兔崽子,苏喻北喝成这熊样是他的事吗?左伟安眼神一怒猛的就拎起来苏眷:“我说你什么意思啊,苏喻北自己喝成这样管我什么事?”

“放开!你想干什么,这里是苏家!”

在左伟安眼里这种挣扎就像小猫撒娇时挠人一样,苏眷指甲狠狠掐进了他的手腕,可酒精一上脑子,世界都飘飘忽忽的,只剩下苏眷气急的黑白分明的漂亮的眼睛和他一张一合形状姣好的双唇,至于那些权利啊愤怒啊,全都抛到脑后边了。似乎就有大朵大朵的油彩在四周渲染,楼下那些喧嚷的说话声、窗外渐逝金色的夕阳,甚至细微的喷泉水花溅起的声音都被放大了百倍,听得如此真切。苏喻北的房间在苏眷房间旁边,左伟安放下苏眷,就问:“咱们先出去吧。”

苏眷警惕的退后一步:“大哥还没喝醒酒汤呢……”

“他,他会自己喝。”左伟安脚有些软,哂笑着半揽着苏眷出了门,那时候苏眷还小,只得由他去,终究他还是小孩子,他没底气却装作沉着的厉声问:“你放开我,我想陪我大哥……大哥,大哥你醒醒!大哥!……”

“我也是你大哥……你房间是这间吗,还是这间?”

因为生日宴苏家上下人手不够,这少爷们的一层寝室竟无一个佣人。

苏眷怀疑苏喻北是否告诉过左伟安自己房间所在,他又不能挣脱左伟安的禁锢,只得指了左手边自己的娱乐室。这娱乐室是苏眷小时候的玩所了,配有独立的小厨房和姆妈的卧室,苏眷到了十岁冒头就另配了新卧室,这间不知要作何用,便留了下来。之所以选这间,是因为这一间有监控。苏喻北的为了顾及隐私摘除了,他的新卧室还没来得及安,只有这间了。再加上他熟悉地形,说不定能逃到小厨房或侧室。

刚前脚进来,左伟安就迫不及待的把前面的小孩按倒在地。刚是长身体的年纪,苏眷还未变音,小孩子的声线还中性着,软软的,他“啊”了一声,想弄出点动静,在倒地时拉倒了矮桌子,上面整齐摆着的大小三个咖啡杯连带托盘霹雳乓啷摔了下来,只可惜是塑料的,当不成凶器。左伟安满身酒气,带着醉酒之人不可抵抗的蛮横无理,一把就扯开苏眷的衬衫扣子,露出嫩白的一小截脖子,无礼至极的噬咬、吮吸,可不管苏眷怎么挣扎,左伟安一只手把他双手按得死死的,另只手捂着他的嘴,于是苏眷假装安稳下来,左伟安感觉到他不再挣扎,笑起来:“小美人儿,这不就对啊,你乖乖的,我怎么会亏待你……”

苏眷两眼含泪,委屈之至:“你放开我不行吗!我听你的,都听你的,你先放开我!”

满意的拍拍他柔嫩的脸颊,左伟安作为男人感到强烈的征服感,虽然警惕,手还是松了,按住苏眷大腿的膝盖也没那么用劲了,只见苏眷左腿猛的一撇,左伟安重心不稳倒在苏眷身上,苏眷立刻又支起右腿狠狠一顶,左伟安嗷的一声就跳了起来,借着这个当儿苏眷一滚扶着墙钻进了侧室,他手有些抖,只见左伟安痛苦的捂着下身半蹲不蹲的在那,脸疼的扭曲了,眼睛布满了血丝,仿佛有深仇大恨,看的苏眷心惊,他急忙锁上门连着锁了三道,又把能抬动的东西都顶在门上。

可怎么出去呢,这里很小,一张床布满灰尘,而这里是三楼,别说用床单跳下去,连窗户都锈住了打不开。苏眷狠狠的想,等事过去一定要重修苏家大宅。他满头冷汗蜷缩在墙角不知如何是好,少年没经历过这个,他只觉得真是恶心至极,那令人反胃的酒气和肮脏的触碰。他脑子开始一下一下的疼,他忽然想起这间房间紧挨着苏喻北那间,兴许大声叫喊能让他大哥听见。

于是他这样做了,没喊两声就听见外面左伟安哈哈大笑,他被激怒了高声问:“你真是天大的胆子,有什么好笑的!”

“我?笑你的少爷命!”

“你什么意思?”

“你这句话好像问了很多遍了。”

“你不应答,我当然要问。”

左伟安似乎坐了下来,意味深长的放狠话:“你太多问了。好奇心虽好,有时可会害人。我能不能理解为,你之所以这么多问,是因为平日没有人主动告诉你一些重要的事,而你想知道,只能以少爷的身份一遍又一遍的问,才能勉强得出答案?”

“真是强词夺理。我只是说几句话你就这么能联想,左大少的妄想世界,是不是能把所有人的未来也好过去也罢包括在内呢?”

苏大少此刻睡熟了,苏眷刻意大声说话,想必左伟安也发觉了,苏眷听见他慢慢走过来,以一种诱惑的低沉的声调道:“你逃不了的。”

平心而论左伟安长得不错,他妈妈是香港数一数二的美人儿,从小吃好喝好,个子竟比他一米六的老头高了二十公分。

然后就听得一声枪声,那么近,那么响,轰的一大声,苏眷就像小兔子一般猛的一震,苏故不让他接触这个,他只从电视和其他地方见过,如今面对了,他脑中想的就是血溅三尺,一枪毙命的残忍。他想,我也会被这样吗,然后被奸尸,或者被不知不觉的大卸八块,好多年以后才找到我灵魂离去的躯体在哪里?这真如噩梦般了。

“哥,大哥你醒醒……大哥你醒醒!救救我,大哥!……”

近了,又近了,苏眷声音都抖了,太过惊恐让他嗓子哑了,力气用不上了。说不定下一秒那个门就要被打开,然后恶魔降临。这种阴影在童年恐惧中深深地被刻印下来,以至于很久之后这段记忆模糊了忘却了,而他对此事,对此地,对此人的恐惧,都丝毫未减。

门还不至于那么脆弱,只是子弹的威力在门锁处稍微变了形。如果左伟安再来一枪,这门就要被摧毁了。

苏眷把头埋在膝盖,恐惧让他无法思考。他的大哥他的父亲如今都无法依靠,长期的和平让他没有一点警惕措施,他连一把军刀都没带!该如何是好?他又听见子弹上膛的声音,如果再来一枪,那个可怜的门锁就要被崩开了。

可只听抗抗两声,已经惊恐的闭上双眼不知要向谁祈祷的苏眷迟迟听不见第二声枪响。

只是他忘了一件事。那个门为了苏眷有事方便,是内外都能开的。

第四十三章:苏眷的伤疤(下)

忽的华灯映光,悠长的钟声响了十八下,已经六点了,到了开宴的时候。

苏眷就等着佣人来找他,他便可以大声呼救了。

可是左伟安行动了。他见弹药不够,便查看那个门到底损坏到何种程度,这一看不要紧,立刻看出来这个门是双开的。于是他笑了,他关上儿童房的门,又回来,低声调笑道:“阿眷,你是自己开,还是我开?”

这一提醒苏眷就想起来了,冷汗立刻凉飕飕的渗出来,他忍不住朗声道:“不要,别进来!”

他四处回望,这里能清楚的看见庭院清凉的山泉水从小美人鱼雕塑的水瓶中倾下,也能看见觥筹交错灯红酒绿的盛宴,却看不见一丝生机。

“怕什么呢,”左伟安醉了酒清醒不少,格外多话,“早晚我都要抓到你的,也不差这一档儿了。”

苏眷强大精神支起身子,不算热的天气,中央空调四处有凉气,为何他的汗水打湿了头发碍事的黏在双颊?只要有一点杀伤力的东西都能壮壮胆子,苏眷的目光转移到了最上面的柜子,那里有个旧了的医疗箱,贴着几张小孩子喜欢的小熊维尼贴纸,已经旧了泛了黄。他赶紧取下来翻找,酒精,绷带,医用棉,还有很多创可贴,都是应急的东西。苏家有私人医生,东西不是很全,最锋利的也就是镊子,可能怎么用呢?苏眷的目光最后定格在火柴上。有个很小的消毒用酒精灯,酒精蒸发没了,他想了想把密封的酒精倒进去,理了理棉线,点燃了酒精灯。姆妈的床用的是棉垫子,他就怕受了潮点不燃了,用镊子一点点扯开松散的布料,还好,他淋上酒精,火焰一下子就上来了,苏眷永远忘不了那金灿的焰心是那么灼热美丽。他希望的,就是院子里能有人注意到这火苗,或者引起火焰警报。

然后苏眷攥紧手里的温度计,踢开障碍迅速打开门,在左伟安没预料到前冲了出去,他勾起嘴角:“我点燃了里间,想活命就快跑吧。”

太疯狂了,左伟安感觉到了里面的热度和火光,膛目结舌:“你就不怕烧毁大宅?”

“帐,自然都算在你头上。”

苏眷笑了,天真而美好,他的眼睛弯弯的,露出整齐的一小排牙,没有逃离反倒走近左伟安,将他抵在侧室外的墙上,与他一起感受那个温度,没等左伟安脸红的支支吾吾准备说什么,就见苏眷抬手向他裸露在外的胳膊一扎,尖锐的刻骨铭心的痛,那个就那样温度计完全碎掉了,玻璃渣子扎了左伟安一胳膊,伤口细而碎,水银珠一滴一滴的顺着他胳膊和伤口向下掉,左伟安呆滞了一下随即大喊起来,苏眷大声笑着,转身就跑出去了。

实际上他的手也会受伤,但他预料到了,缠了厚厚三四成绷带。事完他把染了几滴血的绷带拆除时,手还在抖着,全身都抖着。他却还在笑着,那个笑已经不受控制了,他神经受了太大的刺激,就像反射一样安慰自己的笑,吓到了赶来查看情况的老魏。灯是那么亮,打在他光洁瓷白的脸上,还有散了一地的绷带和背后的火光。

这件事轰动不小。快到晚宴的当儿该来的都来了,火算是灭的即时,但那间儿童房全然没了。左伟安受那温度计一刺混进去了极少的水银珠子,倒不怎么危险,但半个小臂都是玻璃渣子,医生手术进行了三个小时才清理干净。

苏喻北睡着就被热醒了,才知道出了这种事。他心慌的不行,事实上这件事间接地大半责任都在他,可是苏故什么都没说。正因为没说什么,苏喻北才觉得心慌。

平息之后,在迟来的晚宴上苏眷却很正常。在席间先对自己的晚出现半开玩笑的道了歉,又和苏故表演了父子情深,为人彬彬有礼,实在是受人喜爱的小王子。

大概只有苏故知道,苏眷受了多么大的惊吓。那晚苏眷跑到苏故房间,直到半夜都睁着眼睛闭不上,他说,一闭上眼似乎就听见枪声响起,还有玻璃迸裂碎了满地的声音,睁开眼却又觉得有谁在这个密闭的空间注视着自己等待着自己上钩。苏故就耐心的一遍一遍对他说“没事了没事了”,抚着他背安慰了大半夜,才含着泪迷糊了过去。这让苏故倒是很欣慰,似乎苏眷现在只在他面前流露真实感情了。下半夜苏眷又梦魇,在梦里面又哭又闹,特别可怜,抽抽嗒嗒的不知道见到了什么,苏故给他到了温水在旁边,握着他的手轻声哄他,兴许是听见了,苏眷平静下来,窝在苏故怀里一觉睡到天亮。对于这样亲密的关系,没大有人敢感到诧异,但一醒来苏眷看见的是他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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