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秦点头，“我知道。”

苏妈妈还想说什么，见严戈走回来了，便住了嘴。又嘱咐了一些注意安全之类的话，司机终于等齐了人，这才关门出发了。

两天的火车之后，基本大假也放完了。

苏秦重新回了学校，却觉得走了不过一星期左右的时间，好像走了很久似的。

而且这一次回来，学业突然就忙碌了起来。

严戈开始上班，新员工有个简单的培训，第一天出门时他穿了西装西裤，头发修剪得干净清爽，胡子刮了，面容俊朗又英气。

苏秦端着碗看他，有些发呆，严戈得意的笑笑，走过来伸手抹了苏秦嘴边饭粒，然后舔进自己嘴里。

苏秦脸唰得红了，道：“你要加油。”

严戈食指和中指并拢，从眉前潇洒往前一挥，“遵命媳妇儿！”

实验课开始忙碌起来，医学院那边让黄兴专门问问苏秦，下学期有没有转专业的打算。

苏秦有一瞬的犹豫，黄兴看出来了，一边看手里的实验报告一边问他，“你对医学怎么看？”

“救死扶伤？”

黄兴调侃的看了他一眼，“说真话。”

“……没有看法。”

黄兴晃了晃手里的实验报告，“报告做的不错，条理清楚结构分明，把特别的一些想法也写出来了。”

苏秦点头，“谢谢。”

黄兴又道：“不过很死板。”他推了推鼻梁上架着的眼镜，金丝边框，衬得他很有一种精英感，“我没有感受到你的好奇心和热情。”

苏秦皱眉，似乎不太理解。

黄兴干脆道：“直说吧，我知道你的第一志愿本来是医学院，为什么选了药学院？”

苏秦舔了舔嘴唇，“学费太贵了。”

黄兴挑眉，苏秦接下去道：“五年制专业或者七年制专业甚至更久，我……不想花那么多钱。”

“以你的能力，每年都能拿到高额的奖学金。”

“虽然是这样，但我想更早一些出社会工作。”苏秦知道自己在找借口，可出此以外，他也说不了什么。

他现在还是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做什么。他也不知道，医学究竟是不是自己真正的梦想。

黄兴探究地看他，隔了会儿取下眼镜挂在白大褂的胸口口袋上。

“我觉得你去学医会更有成就。”他说的是实话，苏秦的手指很灵活，做实验时就完全能看出来，而且他很聪明，这种聪明并不是读书而来的死聪明，而是一种活跃的思维方式。

他学东西很快，接受能力也很强，最重要是心志坚定，不容易动摇。

苏秦道：“药学也能做很多事。”

“当然。”黄兴摊手，“我不可能否认药学，好吧，当我没说过。”他拍拍苏秦的肩膀，站起身朝外走，“明天的实验课也请准时。”

今天苏秦就迟到了一小会儿，他特意提醒。

苏秦嗯了一声，随后有些心不在焉的收拾了操作台上的东西往外走。

刚下楼梯出了转角，就听到前面隐隐有争吵声，声音还很熟悉。

他几步走过去，还没来得及看清什么，一个人影就扑了过来，同时还有很响的耳光声响起。

苏秦下意识扶住对方，这才看清竟然是陈鸣。他眼镜掉落在地，腮帮子很快红肿起来，苏秦猛然看向对面的人，那里站着脸色铁青的袁杰。

“你在干什么？！”

苏秦不可思议道。

袁杰没想到苏秦会突然出现，脸色尴尬了一下，但很快又被愤怒压回去了。他没吭声，转身就离开了原地。

陈鸣蹲下身捡起眼镜，努力了好几次才将它挂上耳朵，手指还在颤抖。

苏秦担心道：“怎么回事？你们吵架了？”

陈鸣腮帮子阵阵火辣辣的痛，干巴巴道：“没什么。”

苏秦拉住他，“等一下！到底怎么回事？”

陈鸣脸上显出烦躁，甩开苏秦的手，“不关你的事！”

他这一挥手，苏秦的脸被他甩了一下。虽然并不重，但陈鸣一下愣住了，随即眼眶红了起来。

苏秦其实没觉得多痛，他皱眉道：“袁杰为什么打人？”

陈鸣抿了抿唇，“我不能说。”

苏秦有些火了，“我知道你们在交往。”

唰的一下，世界安静了。

陈鸣愣了半天，才结结巴巴道：“我……不是，你……你怎么……”

苏秦叹气，“我和你是一类人。”

陈鸣愣住了，随即道：“你真的是……”

苏秦不解，陈鸣尴尬道：“之前袁杰说，觉得你是……”

苏秦不置可否，追问，“这下可以说了？”

陈鸣转身在石阶上坐下来，“他劈腿了。”

苏秦：“！！！”

46

“袁杰其实是男女皆可。”陈鸣摩挲着自己的手指关节，左边腮帮子红肿的刺目。

苏秦惊讶的已说不出话来。

“国庆的时候我们约好了出门，前两天我们在一起，第三天他说要陪家里，我也回了家。刚好那日表哥……就是母陈浩约了我们一帮子兄弟姐妹一起去国庆上映的电影，市中心那家，买票的时候恰巧就碰到了他。”

陈鸣顿了顿，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气才能继续说下去，但声音听起来依旧如蚊蝇般：“他和一个女生。”

苏秦不知道怎么安慰人，只能拉住陈鸣想缓解情绪而无意识不断折腾着的手指，“为什么……打你？”

陈鸣自嘲，“我追问他，他就恼羞成怒了。”

他没说的是，他把话说得很难听，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如果只是说说难听的话就能让自己忘掉这种耻辱，他不介意再说难听一些。

苏秦抿了抿唇，“对方是谁？认识吗？”

“表哥认识，艺术学院的。”陈鸣笑起来，眼眶里有眼泪在打转，但他忍住了，“记得很早之前袁杰问起你陈淼的事吗？”

苏秦皱眉，这样的细节他并不会记得很清楚。但模糊里似乎是有过这样的事情。

“陈淼在新生里人缘很好，他知道你认识陈淼之后，就用自己是你朋友的身份去接近她。后来知道她和体院的张勇义在交往便算了，可因为陈淼他却认识了另外的女生。”

苏秦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他们是什么时候交往上的？”

陈鸣一字一句，话语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在刚和我交往了不满一星期的时候。”

袁杰居然是这样的人。苏秦万万没有想到，陈鸣自然也没想到，他们三人关系一开始并不要好，但因为后来的实验等等才拉拢了距离，苏秦不知道他和陈鸣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交往的，可他曾一度以为他们很要好。

陈鸣失望又愤恨的表情让自己心里颤抖了几下，他突然想起了常易。

那时候的自己多么天真幼稚，一年才见几次面，寒暑假或者大假，其余时间他居然完全相信对方对自己一心一意，就像自己对他一样。

那么真相呢？看着袁杰和陈鸣，他突然悟了，自己在对方眼里兴许什么都不是，不过是放假时挥之则来的玩物，又或者，不过是好奇和新鲜。

袁杰一开始就表达出他对同性恋并不是很有兴趣，但也没表现出极度排斥，所以他为什么找上陈鸣？因为一个寝室？因为看了黄兴和周武的互动？只是因为好奇？

他觉得内心有一团火在烧，不仅是为了陈鸣，也为了曾经幼稚可笑的自己。

常易既然可以轻易的说分手，那么从一开始就没有所谓的忠诚可言。他怎么就能那么轻易的陷进去。

对自己的无奈和可笑的情绪因为陈鸣的感染而加重，他拉着陈鸣起来，“恼羞成怒就可以打人吗？我去找他说理。”

陈鸣反手扯住他，“不行！”

苏秦脸色黑如锅底，难得的动了真火，“为什么不行？我要告诉那个女生真相！不能让她被骗！”

陈鸣摇头，“事情闹大的话，会传开的！”

苏秦一愣，这才想起如果真的去找袁杰算账，不过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蠢办法。可如果不教训他，这口气怎么咽得下去？

苏秦看着陈鸣红肿的脸颊，发红的眼眶，手指在身侧握成拳紧了又紧。

“我私底下去找他。”苏秦放开陈鸣径直就往外冲，陈鸣想追都没来得及。苏秦虽不是运动系的人，可从小帮家里做劳务做力气活，看上去身板瘦小但行动速度却很快。陈鸣是真真正正的书呆子，论力气体力，都是比不上苏秦的。

苏秦很快在药学院的自习教室里找到了袁杰，他居然像没事人一样和其他同学说笑着。

苏秦几步冲过去，“我有话跟你说。”

他声音冷漠带着没压制住的怒火，周围的人都好奇的看了过来。

袁杰看他一眼，皱了皱眉，却还是站了起来。两人一前一后出了教室，拐进了教学楼侧面的小道里。

“什么事。”袁杰抱住手臂靠墙，冷冷看人。

苏秦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之前还会对自己微笑的朋友，可能朋友这个词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也说不定。

他缓了缓情绪，尽量让自己理智，道：“为什么打人。”

“因为他嘴臭。”

苏秦心一下揪紧了，仿佛看到常易的另一面。温和有礼的另一面，对自己也是如此的不屑，甚至是好笑的鄙视着。

“你们交往的时候你怎么不嫌！”苏秦一下没控制住，音量微微拔高。

袁杰好笑，“交往的时候他是挺不错的。”说着扯了扯嘴角，“你懂我说的什么。”

苏秦如被人临头浇了冷水，他想起在学生宿舍里不小心听到的声音。如果自己是陈鸣，袁杰如今的话说不定会让自己拿起刀戳到他死为止。

“你安的什么心？好奇？新鲜？”

袁杰耸肩，“好奇吧，其实我是无意中发现他是gay的，我很感兴趣男人和男人到底要怎么做，虽然一开始觉得有些恶心，不过做起来倒是很舒服。”

说着，他笑道：“不用担心怀孕不是吗？”

袁杰怎么也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斯斯文文，安安静静的男生有一天也会如雄狮一般发飙。他那细胳膊小拳头揍起人来，居然出乎意料的痛。

迎面挥来的拳头没给袁杰任何反应的机会，袁杰的话音甚至还没落，笑脸还凝固在脸上，然后就突然眼前一黑。

狠狠揍上眼睛的拳头让他脑袋炸开了，耳朵里耳鸣声嗡嗡直响。他捂着眼睛下意识往后仰，后脑勺撞上墙壁，咚的一下。

“噢！你他妈的……”他伸手扶住墙，苏秦下一拳紧跟着就上来了。

打架的时候也许看到过许多各式各样的样子。疯狂的，癫狂的，毫无形象的，狰狞的，甚至是彼此撕咬，怒吼。

可苏秦打人一点声音也没有，安静的可怕。或者只能用可怕来形容。

他一声不吭，不断的朝袁杰脸上挥去拳头，袁杰挡脸，他就拿脚踹，每一下都只往人身上绝对会痛的地方去，却又恰到好处的避开所有的要害，不伤及五脏六腑。

袁杰脸上身上很快淤青了一大片一大片，他的叫声引来了教室里的人，人们慌手慌脚的拉开苏秦，连黄兴和周武也惊动了。

周武出现时，周围的气压顿时降到零度以下。他那刻板而没什么表情的脸让人胆颤，所有人都以为苏秦要倒霉了，可周武在两人的脸上扫了一圈之后，只淡淡道：“到我办公室来。”

药学院高材生打人的事很快在论坛上传开了，许多人好奇，也有许多人冷嘲热讽。

“乡下来的人，素质就是这样。”

“这就是优秀学生！我靠，成绩再好管个屁用啊！”

“这种人还给他奖学金？学校真是脑抽！”

当然也有人提不同的意见。

“什么事都还不知道何必下这种结论？”

“我看那苏秦人挺好的，肯定是对方惹了他！”

“放着奖学金不要去揍人？是你你做吗？这么简单的道理都看不懂，尼玛一群脑残！”

论坛上掐架声一片，围观群众众多，骂楼上脑残的人此时恶狠狠关了电脑，拿了外套就往外走。

张勇义放下手里的杂志看他，“刘备？去哪儿？”

“药学院！”

张勇义挑眉，“你终于要出山了？我以为你从今以后改行种蘑菇。”

刘备瞪他，“苏秦出事了！”

“什么？！”

药学院外几人不期而遇，听闻消息赶来的陈淼、赵晨，还有因为负责审核奖学金而来的赵立、温小万等人。

赵晨看向刘备的眼神有些意味深长，刘备尴尬，别开眼径直往里走。

张勇义好奇，“赵晨怎么了？”

“嗯？”

“你平时和他关系不是很铁吗？”

“……很铁吗？我怎么不知道？”

张勇义越来越茫然了，“我说兄弟，我觉得你瞒了我很多事啊。”

刘备撇嘴，“你只要谈你的恋爱就好。”

张勇义有一种错觉，只要谈了恋爱，就彻底从把兄弟的位置上落下去了。

办公室的门虚掩，门口还站着一人，是陈鸣。

刘备率先认出了他，惊讶道：“我靠，苏秦揍的是你？”

陈鸣回头，眼神黯淡，只是摇头，又指了指里面。

几人面面相觑，赵立走了出来，礼貌的抬手敲门。

“谁？”

“赵立。”

“进来。”

门被打开，几人忙不迭的伸进脑袋去。

周武和黄兴都在办公室里，黄兴坐在一张转椅上，迎着光的黑发仿佛被洒上霜糖。他面色和蔼，并未显出不悦来。

周武是万年不变的一张脸，抱着手臂靠在椅背上，面前站着两人，一个是一脸伤痕的袁杰，一个是面无表情背着手站得笔直的苏秦。

赵立不动声色的在两人面上一扫，一边走进去，“老师，学生会有必要知道事情过程，我们需要审核苏秦的奖学金还会不会继续下发。”

陈鸣脸色一白，脱口而出道：“不关苏秦的事，他是为了帮我……你们不能撤掉他的奖学金。”

在座的人都知道，奖学金对于苏秦来说意味着什么。苏秦皱了皱眉，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我打人是我不对，我接受惩罚。”

他唯一后悔的只是，还揍得不够重。

47

袁杰想说话，一张嘴就嘶的一声。嘴角破了口子，一扯动就牵动所有的痛觉神经。

刘备好奇，“比起你为什么被揍，我更好奇你居然没躲开。”

苏秦个头比袁杰还矮一点，袁杰看上去也要壮硕一些。

袁杰捂着脸闷声不吭，他自己其实也很疑惑为什么自己没能躲开，想来想去最后只得归结于苏秦当时的表情太可怕了，亦或是事情太突然，他没反应过来。

黄兴看着涌进来的一堆人，道：“这事和你们没关系，都出去。”

赵立也回头看众人，刘备下意识看向赵晨，他知道赵晨和赵立他们关系不错。可惜赵立并没有留情面，赵晨嘴边的话还没说出口，他就道：“也许之后你们能亲自问苏秦。”

赵晨干巴巴的咂咂嘴，只得出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