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所未有的自我厌弃。
“哈。”嗤笑一声,林堇拔高了声音,“你为什么不直接一点,让我消失呢?!”
“如果他没那么在乎你的话。”温伦显然已经对与他沟通失去了耐性。
一句话,似乎彻底激起了林堇的怒气,毫无征兆的一拳,直冲向对方的面部,却在半空中被截住,旋即,灌了气力的一掌大在脸上,似乎将所有的怨气都反馈了回来。
一瞬间,耳边只有呼啦啦无言的风声,温伦似乎说了句什么,林堇已经听不清楚。反而只捂住逐渐被疼痛侵袭的脸,似曾相识的恐惧席卷而来。
痛苦莫名地退至墙根,林堇已经分不清眼前的究竟是现实还是苦痛的过去:“……对不起……我的错……我会改……别……”
“温伦!你干什么!”接住打着颤的林堇,因为久未寻见林堇而匆匆赶来,目睹了刚刚一幕的白梓歆并未预见事态会如此发展,也根本来不及阻止。这一刻,他的语气也鲜有地戴上了愤怒和严厉,“我需要一个解释。”
“解释?”见到白梓歆出言袒护瑟瑟发抖的林堇,温伦的心情显然坏到了极点:“你就认定了这个惹祸精了?”
“请你放尊重点。”白梓歆的语气冷得相冰,右手所触到的,林堇的手心,又冷又湿。
“我没什么好说的。”即使对眼前这样突发的状况表示疑惑,温伦依旧不愿低头。
林堇已经多久没有表现出这样强烈的恐惧了,今天……
这样的认知,无疑让白梓歆更加愤怒,可此刻的他,竟也是出离的平静:“你是不是想让我知道,你为我牺牲了多少?”
“不。”温伦咬牙,“都是我心甘情愿。”
“那就不要做得让我觉得亏欠了你。”白梓歆撇开眼,似乎不再想看他一眼,“林堇是我在乎的人——今天的事,只此一次。”
一句话,竟有了股逼人的气势。
“阿——伦!”有些可怖的气氛忽然被一声带着醉意的呼喊打破,杨菲拎着酒杯歪歪扭扭地扑进温伦的怀里,“你怎么躲酒——躲到这儿……来了?!”
在温伦看不到的身后,杨菲微微睁开了带着醉意的眸子。
“我会再和你谈。”见状,白梓歆也不愿多说,扔下一句话,便扶着林堇朝着门口走去。
见两人走远,杨菲忽然站开了去,脸上竟是带着一丝模糊的幸灾乐祸:“你看看……把人家……气着了吧?”
“滚。”温伦的脸黑得像块炭。
“哎……我知道,你,在后悔。”瞅了眼处于爆发边缘的温伦,杨菲很应景的打了个酒嗝,“走走走……还是,跟哥哥……喝酒去……”
静默到诡异的车厢,菀颐不时地透过后视镜观察后排座位上的两人,开着车的Lori小心翼翼地打了个哈欠。
刚刚被老板从宴席上拉出来的时候,Lori就觉出了事情有什么不对。且不说那个一天到晚活蹦乱跳的林堇裹着老板的外套躲在一边,但是老板那张吓死人的冰脸就足够她将所有的睡意赶跑了。
——幸好她很自觉地没有沾酒精。但是……两个人一脸凝重地各坐各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堇抓着披在身上的外套的手已经因用力爆起了青筋,可,还是止不住全身的颤抖。身体因为寒冷而缩紧,可颤抖却抑制不住。
转头看向窗外的夜色,出奇的黑暗。看不清的前路,入目皆是迷途。
感受到环绕过来的坚实的臂膀,却依旧给不了他需要的安全感。小心翼翼地一点点靠近那人,却不敢放松全身的力量。
这个人,他还能拥有多久。
不是不会想,而是不敢,不愿。
“多谢你,Lori。明天你陪菀颐出去转转吧。”
待到车停下,白梓歆淡淡地开口,眼睛却没有从林堇身上移开过——他下车的刹那,因为脚软而踉跄了一下,多得白梓歆即使出手拉住他,林堇才不至于向前扑倒。
车上的两个女孩显然被眼前的状况弄得措手不及,刚刚她们都没能目睹林堇身上发生的事情,更猜不到一个接近事实的缘由。
眼见着白梓歆扶着哥哥进了屋,菀颐发了会儿呆,才扭头冲着Lori笑了一下:“呃……那……明天就麻烦你了。”
“啊,没关系没关系。”Lori也是一副刚回过神的样子,“我们……留个电话吧。”
一回到家,林堇便跌跌撞撞地栽进卫生间,抑制不住地将胃里的东西全部吐了出来。
狠狠地摸了一把爬在脸上的泪痕,按下了冲水键,脚软得几乎承受不住身体的重量。看着镜子里可笑的自己,他却连笑的力气都丧失了。
狭长的一条创口鲜红欲滴地横在他肿起的左脸上,被失控的泪水浸染,生疼。甚至,连漱口水里也混着血沫子。
不再敢看自己现在是一副怎样的尊容,狼狈,无助,宛如一头丧家之犬。
原来一直以来想要努力取得的重新开始,其实都不过是他的幻想罢了。不论他如何努力,他永远也甩不脱失败者的命运。
就像今天一样,仅仅是一个巴掌让他重新意识到,他还是三年前的他,甚至没有一点变化,他永远也无法逃离“过去”这把沉重的枷锁。
“阿堇?”白梓歆在反锁的门外等得焦急,“你还好吗?”
打开冷水,捧了一捧拍在脸上,用毛巾细细地蘸干,让自己尽量不显得那么可怖——起码,还有他是关心自己的。
这样就很好。
“白老师。”右手撑在洗手台上,打开门,林堇尽量表现得平静,“对不起。”
毕竟是肿了半边脸,林堇自己都觉得含含糊糊地说不清楚,可白梓歆见到他时脸上明显的心疼痕迹却令他释然了许多。
“怎么会这样……”刚刚由于光线昏暗,白梓歆并不能看轻他的伤势。抚上他脸上的那道已经开始微微鼓起的伤口,白梓歆一瞬间后悔刚刚就那样轻易饶过了温伦,但习惯于隐忍的情感令他并不擅长表述,“你去躺好,我……去拿些冰块。”
“嗯。”疲倦地应了一声,林堇闭了闭眼。
他并不想要这样的同情——没错,从白梓歆眼里,他看到的更多的,是同情。
是不是,从一开始,白老师选择和自己在一起,就是出于同情?古怪的念头一股脑地涌了上来,令他不寒而栗。
76.合约
这一晚的事情令白梓歆再一次地确定,林堇的记忆,似乎并没有那么真实。
望着他沉静的睡颜,白梓歆悠悠地叹了口气——很长时间没有尝试过这种为一个人担忧到失眠的感觉。周翔之前便劝解过他,以林堇当时的状况,能将过去的细节记得那么清楚,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人都会无意识地强化对过去的恐惧,”周翔耸肩,“天性使然。”
思考再三,白梓歆还是找上了温伦,过去的事,也总要确认一下才好。第一次下定决心坦白地去核实那些可能发生在两个人之间的往事,却得到了令人诧异的答案。
“他……我不记得那个刀疤的事情。”温伦沉吟了许久,“我不知道……”
在看到林堇全部的治疗记录之后,温伦显得很是惊诧,和歉疚。
“你是说,那晚他在病着?”提起多年前两人共处的最后一晚,温伦显然没有留下太多的印象,“对不起……我……我记不清了……那是我最后一次见他。”
“我不记得我做过这样……过分的事。”
温伦不应该是一个依赖于暴力的人。他和林堇陈述的事实,一定有谁偏离了事实。
在这一点上,白梓歆相信温伦的话。
周翔显然也是这样认为的。
“我不认为以林堇当时的状态,可以完全无误地向你表述清楚一切。”
“当然我也只是试着站在温大牌的角度去思考整件事情——以他的一贯作风,他应该懂得做事的分寸。”
当过往的一切面临着推翻重写,白梓歆也不免感到无所适从。
“不过林堇也不一定出自故意。”周翔明白他的顾虑,“他可能很难控制自己。”
三年的时间,足以湮没许多有价值的真相。
……唯一的线索,也许只能落在整个事件有可能的参与者和见证者——赵尹狄,以及林菀颐。
那是赵尹狄无意中提起来的,在送去系统治疗之前,林堇曾经回过家住过一段时间。
他就是从那里把林堇接出来的,通过林菀颐的联络。
赵尹狄似乎不大喜欢让白梓歆了解太多相关的事情,白梓歆当然也能够理解——他同时担任则两个人的经纪人,自然不会想让一个外人干涉过多。尤其是——他之前做过那样舍卒保帅的事情。
可白梓歆却不得不去挖掘,他总有种预感,他和林堇未来能够走多远,都会取决于这件事情将要如何解决。
艰难的抉择。
“人的大脑是最精密的仪器,它当然会自己编造一些故事让你误以为一切都是真实的。”周翔见他过于紧张,也忍不住出言安慰他,“或许,现在我们已经知道了温大牌并没有做的那么过分,就到此为止吧。”
“不。”白梓歆揉了揉太阳穴,“我想林堇也不会想一直被蒙在鼓里。”
他一直不信那个理所应当的推论——悲惨的过去绝不应该是一直足够坚强乐观的林堇用来博取同情的工具,甚至,是接近他的手段。
不,不会是那样的。
或许在白梓歆心目中,是不愿意相信林堇会有着那样复杂的心计。
他坚信,自己不会看错他的。
菀颐拉着林堇的手撒娇:“这个钱包,还是上次你回家的时候送我的呢。”
“是么。”林堇弯了下嘴角,“那,你有没有其他中意的款式?我再送你一个好吗?”
根本就不对。
菀颐试探了这么多天,却发现林堇根本就不记得上次回家后都做过什么。
事实上,他连上一次回家的时间都搞错了。
作为一个曾经重视家庭的人,这样的情况实在奇怪。
周翔拿着笔一下一下地戳在按照菀颐描述记下的那份情况说明上,心情复杂。
“所以……之前的治疗都要推翻重做吗?”一手捧脸,手肘撑在桌上,周翔显得很是困扰,“奇怪的是我居然一直没有发现他有哪里不对,除了过去那段记忆。”
“或许,我能不能见一见林小姐?”终于,周翔拿起一张快要戳烂了的纸,吐了口气。
“好,我会再联系你。”拿起搭沙发上的衣服,白梓歆起身,“我先回去了。这几天阿堇肠胃不大好。”
“唔,可能是精神类药物的后遗症。”周翔搔搔头发,“如果有进展,我会再和你联系的。”
“麻烦你了。”
回到家,林堇却不在。
“Sorry赵尹狄说临时有些急事要去处理,晚饭可能回不去了。”
扫了眼手机上新到达的短信,白梓歆不免疑惑。按理说,现在虽已过了春节的法定假期,但整个圈子平时就闲散惯了的,这几天似乎仍处于“休渔期”。
赵尹狄安排的……应该是工作上的事吧。他倒是对自己提起过,今年会有让林堇重新发片的计划。只不过没想到,这个计划会开始的这样早。
原本两人还说过趁这段闲暇出去休息几天,家里人这几天也一直催他回去,大概到了下个月,杨菲的全球巡演一开始,白梓歆自己便也脱不开身了。
大概如果一切顺利,林堇的档期也会渐渐满起来吧。
多想无益,白梓歆给菀颐打了个电话,问好Lori和她的方位后决定出去转转。
“于情于理,东艺都会随时向你敞开大门。”裴少飞姿态优雅地靠坐在贵妃榻上把玩着左手中指上的戒指,合体的格子西装显示出他挑剔的品味,“虽然我们并没有共事过,但之前的事,我也是有所耳闻。”
林堇向上瞄了赵尹狄一眼——这阵仗实在出乎人的意料。他不过就是走了三年……当然最后的一年基本上算是合约期满未续约——怎么世界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你也晓得,近来唱片市场下滑得厉害,连我的上一任……唉,他是个很能干的人,可惜……”裴少飞似乎在抱怨,“公司里撑得住台面的歌手渐渐年纪也大了,也都不愿意再拼了,你能回来,真是能解决公司的燃眉之急。”
冗长的铺垫,林堇听得几乎想打哈欠,亏得赵尹狄还耐着性子一脸高深的和他耗下去。
听说这个新东家裴少飞是东艺全球总公司派下来的钦差大臣……真不知道这么啰嗦是怎么被选上的。
“不瞒您说,同时也有几家公司想要签阿堇,但我还是选择尊重他自己的意愿。”赵尹狄调整了一下姿势,“之后我们会开始筹备他和管弦乐团的合作演唱会,我想在那之前,最好将唱片约的事定下来。”
“当然,当然。”裴少飞依旧不紧不慢,“合约倒不是最要紧的事。那个演唱会,我倒也听说过……请问你们经纪公司,有没有做过相应的市场调查?这场演唱会的投资无疑会比较大,我不喜欢蚀本。”
永远不要试图跟一个商人谈艺术。
林堇觉得再说下去自己迟早会上火。
“裴先生是在质疑鄙人的专业性吗?”赵尹狄不动声色地驳了回去,“迄今为止,与交响乐团合作过的歌手只有两位,皆属东艺旗下,想必您一定比我要清楚,演唱会的票房成绩,以及之后的录音专辑的销量数字。”
“销量确实不错。”裴少飞点点头,“但我并不认为这有什么可比性。”
“毕竟那两位的level,和你家林堇的,完全不可相提并论。你怎么能够这么天真的一位一个三十多岁的歌手可以拥有那些五六十岁的老人的影响力?”
我还没到三十。
林堇默默腹诽。
眼前这场景跟菜市场买菜有什么区别?
听这个人衣冠楚楚地用极其刻薄的语言把他这个商品贬低得一文不值从而谋取利润……
“况且如果我是他的经纪人,我会尽量将他的定位带回到年轻人能够接受的范围里,而不是那些所谓‘高雅’的,让人望而却步的,被大众直接和无聊划了等号的什么交响乐。”
真……好。
所以我们现在换一家公司去谈还是来得及吧。
可惜林堇这讨厌的倔脾气此时又发挥了作用——从哪里跌倒,就要从哪里爬起来——这一次,他一定要签下东艺。
“所以裴先生的意思是?”
“做演唱会可以,那是你们经纪公司的事,与我们无关。但是现场收录出专辑这件事,恕我不能奉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