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他的ipod。

随手按了按播放键，屏幕没有亮起，应该是整夜的循环播放耗干了电池。

“昨晚少爷一定又工作到好晚才没有回房睡觉吧？”夏雪整理着散落满地的稿子，“这样可不行，少爷你身体才刚恢复……”

苏亦欢从醒来到现在没少听夏雪的念叨，早已习惯。他把耳朵里塞了一晚的耳机拿下来，连同ipod一起随手扔到旁边的矮几上，掀开身上盖着的薄毯赤脚走到落地窗边两手拉开了窗帘，清晨的阳光就这么射了进来。

夏雪看自家少爷又没穿鞋，走过去整理沙发的同时又开始尽职的念叨起来，“少爷有时间到房间拿毯子怎么就不能直接睡床上？偏要睡沙发让自己浑身不爽快……”

一句话总算唤回了苏亦欢飘忽的意识，他习惯性地看了下车库，宅子主人的座驾好好地停在那里。

是一个向晚黄昏吧，面目慈祥的老者把他的手放进干燥温暖的手掌里，然后告诉他：“景叔叔很厉害，什么事都可以替你办到……”

是了，景灏，这栋宅子的主人确实无所不能，也确实做到了成叔的请求。他接过了他的抚养义务，让他得到最好的教育，让他成为King.H.旗下的当红艺人，在他倦怠的时候又得以按自己的兴趣爱好做一名幕后音乐制作人。

是这样吗？是这样吧。

苏亦欢弄不清楚此刻心里空荡感觉的来处，只随口问道：“我叔叔回来了吧？”

“是，昨晚先生回来的时候少爷应该已经睡了。对了，早餐少爷是下去吃还是——”

“我下去吃好了，有点事要跟我叔叔商量。”苏亦欢打断夏雪的话，趿上拖鞋准备回房洗澡。

镜子里是一张谈不上陌生的脸，毕竟从醒来到现在快三个月的时间里，苏亦欢每天在镜子里看到的，都是这张脸。而每当试图找回记忆长河的空白时，随之而来的总是脑海深处的疼痛，直到现在，他已经很少再去做那样没有意义的事了。

所以，就算真的是景灏为他盖上的毯子又怎么样呢，原就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想到计划了很久的那件事，苏亦欢快速整理好衣服，打开门往楼下走去。

在餐厅里看到刚用餐完毕的肖岚，苏亦欢没多少奇怪。昨夜是景夫人生日宴，被景夫人打心眼里喜欢的肖岚祝寿完毕留宿景宅也没什么。

肖岚是个心理医生，这同样是苏亦欢醒来后再见到肖岚就记起的事情，尽量让自己别去回忆而减少头痛，这也是肖岚教给他的，另外还有一些让心态平复的方法，苏亦欢都按吩咐做到了，他知道，肖岚是真的关心自己。

“怎么样，最近头没在痛过了吧？”

苏亦欢嗯了一声安静地拿起勺子吃粥，没有说话。

肖岚笑笑，又道：“这么说，你是决定跟我做邻居了？”

“难道你不欢迎？”

“呵，我可是求之不得呢。”

不出苏亦欢意料的，在他的紫米粥快喝完的时候，景灏走进了餐厅。

看主人在长桌上首坐下，候在一边的夏伯上前一步：“先生早安，早餐还是跟往常一样吧？”只是例行询问，夏伯已准备让人端上咖啡三明治。

“等一下，今天就喝粥吧，别放糖。”一样是听不出情绪的语气，却让夏伯讶然，看了一眼自家少爷眼前空了的碗，“好的，先生稍等……少爷需要再盛一碗么？”

苏亦欢看看对面要笑不笑的肖岚，平静道：“不用了，我倒是想吃水晶虾饺——别忘了，我叔叔也吃。”

“好的。那肖小姐……”

“我说夏伯，你什么时候才能放下这些繁文缛节？没见你家先生饿得脸色发绿吗？”肖岚终于轻笑出声，打断了夏伯，一面又笑盈盈地看着景灏。

夏伯面色发窘，无语地侧身让仆佣摆上紫米粥与虾饺，轻咳一声，不再说话。

景灏自是早已习惯肖岚的作风，眼神只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秒便看向似是专心吃着饺子的苏亦欢。

“刚才听到她说你们将成为邻居，这就是，夏雪告诉我你要跟我说的事？”

苏亦欢搁下筷子，表情坦然：“是，我在叔叔家里休养了这么久身体早已复原，还是搬出去比较好。另外，如果叔叔同意我恢复工作的话我想先从基本工作从新做起。毕竟我病了许久，有很多东西都要从头熟悉。我……也不太想复出娱乐圈。”没想过到其他地方工作，景灏照顾他这么多年，就算让他义务为景灏工作也没什么不可以。

这番话苏亦欢说得很流畅，毕竟这是早已在他脑海练习多遍的话。只是他忘记预想景灏听完这番话的反应，所以此刻见景灏不发一语地看着自己，他心里突地有些不安。

“……叔叔？”

“这个决定，你考虑了多久？”

“……两个月。”又是一个在意料之外的问题。

“这样。”景灏习惯性地按按眉心，似是在考虑什么，片刻后他接着道：“你考虑清楚了的话就搬出去吧，让你复出暂时也不在我的考虑范围。至于工作，新凯维音乐总监的位置还是你的。”

“这个……”

“如果你觉得一个打杂小弟的薪水够付你的房租够养车，我也无话可说。”

苏亦欢呆愣住，这才惊觉被自己忽视了很久的问题。

“嗯，我的东西不多，今天整理一下就能搬走。”他拿起餐巾按按唇，“我吃好了，叔叔慢用。”

站起身对肖岚笑笑，苏亦欢走出餐厅，片刻后又听到景灏的声音：“一个人住，万事当心。”

脚步只略一停顿，便往楼上走去。

“我知道。”

肖岚看着苏亦欢远去的背影，笑容不变：“我好像，免费得到一栋小别墅的永久居住权？”

景灏没有看肖岚，拿起筷子夹了一枚虾饺放进嘴里，没有说话。

依旧是表情平淡的模样，面对这张看了十多年的脸肖岚却忽然有些心酸，“景灏，难道你就真的打算一辈子这么过下去？真的打算，让他越来越远离你？”

“……”

“……如果你同意，我可以为他做一次催眠，深度催眠。也许，能够找回他的记忆。”

“……”

“景灏！”肖岚是真的急了，她真的弄不明白，为什么眼前这个商场上从未输过的冷面男人，对一个明明在乎的人采取这样的态度。为什么，自己越来越无法进入这个男人的内心世界。

“肖岚。”出乎意料的，景灏居然出了声音，“难道你不觉得，我就做他的叔叔对他更好吗？记忆算什么，他要忘记，就忘记吧。”只做他的叔叔，才能更好的照顾他，不是么？

“你真的这样想？你明明可以……”

没说完的话被景灏打断，“肖岚，我妈在等你陪她逛街。”

“你……”景灏主动提起景夫人让肖岚有些意外，“你原谅他们了？”

“原谅或者不原谅不都一样？也许只有亲情，于我而言，才不是奢望。”

肖岚没有再说话，最后看了景灏一眼，起身离去。

初春的阳光透过林荫星星点点洒在小道上，肖岚在走向景灏父母所住宅子的路上一直在想，她所谓的心理诊疗技术，永远治不好这两个人，也永远赢不了爱情这个世间最无道理可言的存在。

“……先生？”夏伯看着一直不发一语地主人，半晌后还是提醒道：“早餐凉了，我给先生重上一份吧？”

“不用了老夏，换咖啡。”

“是。”片刻后夏伯端上温度正合口的咖啡，却见自家先生把跟前碟子里的方糖通通放了进去。想说什么，却还只是轻叹一声，转身退下了，他一个管家身份，主人的事又怎能多管？

景灏不知道自己在餐厅坐了多久，等他感觉到眼睛有些酸痛时才发觉，他已经盯着那个孩子坐过的凳子看了很久了。

再次和那个孩子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了近三个月，他该满足了吧？所以，当卫离告诉他苏亦欢拜托陈雅君找租房的时候，他没有阻止而只是买下了肖岚所住的那一片联体公寓。从什么时候起，他竟只能背着那个孩子做这些事了呢？

就好像，他只能一次又一次地看着那个孩子的睡颜，然后为他盖上一方薄毯。

一切，不过都是上天对他当初自以为是的惩罚罢了。到底，他还是不能奢求太多。

拿起银质小匙轻搅了下骨瓷杯里的咖啡，景灏浅尝一口，稍停了一下便一口喝干了咖啡。

过多的方糖夺走了咖啡原有的味道，景灏用餐巾擦了唇，然后自嘲地扬起了嘴角。

原来，喝惯了苦咖啡的人，就算放再多的方糖也是没有用的。它最多，只能让嘴里甜得发腻罢了。

而心里，却依旧是，仍比秋莲苦。

第四十一章：爱过的痕迹

肖岚的手指在门铃按钮前停了停，还是从口袋里掏出备用钥匙开门走进屋子。

客厅的凌乱依然同昨夜离开时一样，桌上地上只有一堆或立或倒的啤酒易拉罐。叹一口气，肖岚随手收拾了凌乱的易拉罐，只觉得昨天为苏亦欢订了钟点工实在是明智之举。

打开紧闭的卧室门，料想里趴在床上睡死的男人却没有出现。正纳闷，又听到阳台上传来的吉他声。

肖岚缓步走到阳台，只见本该醉死在床上大睡的苏亦欢靠墙席地而坐，低头缓缓弹着吉他。他的表情很专注，修长手指在弦线间游走，间或停下来降一调或升一调又再继续。旋律并不连贯，但肖岚还是能听出是新的曲子。

快十点的光景，阳台上的一切在阳光下投射出不算深刻的的光影。连同白色雕花栏杆和桌椅，桌上的咖啡杯和席地而坐专注的男人构成一幅美好的画面。

肖岚没有打扰苏亦欢，只环手斜倚在阳台门口，做他的第一个听众。想必这也是做他邻居的好处之一吧。

断断续续地把新曲子过了一遍，苏亦欢满意地笑笑，把吉他靠在一边打算起身时才感觉到自己交叉而坐的双腿传来一阵酥麻。有些困难地站直了，他自然发现了靠在门边笑盈盈的肖岚。

“我记得，我大门是关好了的。”苏亦欢没什么表情的开口，心里记恨着昨晚这女人发疯一般的灌他喝酒。

“嘀嗒～”肖岚亮出还在手上的钥匙，“昨晚你那模样，我就顺手拿了备用钥匙……现在看来似乎起不到什么作用，还给你？”

苏亦欢盯着那串仍在肖岚手指上晃荡的钥匙，只觉得脑中似乎闪过了什么，依稀仿佛这一幕曾经发生过。闭闭眼把那让自己不舒服的意念赶出脑海，他走到圆桌边坐下，开始喝咖啡——自然是不用招呼肖岚的，事实上他有了那女人便是这屋子半个主人的觉悟。

肖岚是心理医生，看到苏亦欢方才的样子心里自然明白得通透。她走过去坐在苏亦欢对面，自顾自的把另一个咖啡杯到的半满，闲聊似的开口：

“怎么样，跟我分享一下换新居第一天的感想？”

对面的人没说话，肖岚也没再说什么，只偏过头看向了阳台门内的卧室。

白色墙壁灰色地毯，黑白相间的衣柜摆件，黑色大床，以及，没有主体照明灯的天花板。

——全然是与景宅三楼某个房间相仿的装修风格。

但是她相信，对面的人完全是下意识让人装修出这样的风格。完全是，按照记忆深处某个似曾相识的场景。

“你不觉得，黑白两个颜色有些压抑？”

苏亦欢瞥了一眼自己的卧室，对肖岚的话不置可否，只把视线转回了阳台外的风景。不可否认，这片公寓所处地带确实不错，市郊的地带既没有市中心的喧嚣，也不会缺少生活便利——出门两百米就有专为这片住宅区建立的超级市场。

场面一时间很是安静，肖岚看着苏亦欢出神的侧脸，还是问出了心里的问题：“你昨晚，做梦了？”

苏亦欢转过脸看着肖岚，他知道要对一个心理医生隐瞒心事是很困难，事实上他也不打算隐瞒。

“Lydia，难道你真是传说里会占卜的吉普赛女巫？”

“嗯哼。”肖岚耸耸肩，一副等着释梦的模样。

苏亦欢叹息，终于道：“梦里面被追杀，一回头那个人总在身后不远处追不上也逃不掉……是怎么回事？”

昨夜下了一整夜的雨，经过一上午的阳光照射，地面上依然有圈圈积水。阿荣看了眼外面天空，多云的天气，阳光在云层后面显得温柔很多。是个美好的春日午后。

只不过作为“新凯维”地下停车场的管理员，他没有多余的时间抒发咏春情怀。他很少开小差。

阿荣喝一口热水，拿起挂在岗亭墙上的警棍，开门径直往停车场走去。

那辆亮黄色的法拉利F430驶入停车场很久了，一直没有人下车。

阿荣一向很细心，十年的看守经验让他从一家百货公司被保举到“新凯维”，虽然都是看车的工作，但待遇提升的可不只是一个档次，他感激给他工作的人，所以新上任一月来他都尽职尽责。

尽职尽责的他直觉那辆车有问题，不只是因为那车从未在他管辖区域内出现过。

就在阿荣离那车两三步之遥的时候，车门打开了。深蓝牛仔裤、棕白相间的板鞋是阿荣首先看到的，然后……

“有事吗？”站在跟前的车子主人开口了，“还是在这停车需要收费？”

阿荣呆愣的看着眼前的人，忘了怎么说话。居然、居然会是他！在这边工作一个月来新凯维旗下大小艺人他见过不少，却想不到有一天会见到这个人！

——苏翌。

那个在音乐界影视界都创造出斐然佳绩又突然在娱乐圈销声匿迹的苏翌！

他，回来了？

没有打算等眼前呆愣住的人交流更多，苏亦欢关上车门抬脚往楼梯口走去，又顺手按下车子自动锁。

电梯门合上，然后缓缓上升。显示屏的数字在不断增加，苏亦欢靠在电梯墙上看着对面的大幅海报。

“苏亦欢，如果你只需要我释梦的话我可以告诉你，你的在不断的逃避着来自潜意识的重重压力。那个追杀你的人，其实正是你自己的潜意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的梦里应该有躲藏起来的情景吧？至于是什么样的压力，也许只有问自己才能得到答案。”

肖岚的话言犹在耳，苏亦欢却感觉过去那种如身在迷雾之中的感觉又回来了。

他拉起了左边的袖子，小臂内侧，是一道二十公分左右的褐色疤痕。

不是第一次看着这道疤痕回想，可是直到现在他都想不明白，有什么理由能让他这样一个人自残。事业，名誉，金钱……他明明，什么都不缺。

他失去的，到底是什么记忆？

到底这道疤痕的背后，是怎样的黑色事实？

没让他出神太久，“叮”的一声之后，电梯到达了他指定的楼层A11，“新凯维”的音乐制作中心。

电梯门打开，苏亦欢看到了正要低头看表的陈雅君。

“翌！你总算来了！”陈雅君见到等候多时的人迎了上去。

“我没迟到吧，君姐？”苏亦欢有些奇怪，按说他今天过来只是为了熟悉日后的工作环境，就算迟到一会也不是大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