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守了这么多天，您要不要先去休息下？少爷已经醒了，我们照顾就可以了。医师有嘱咐，少爷醒了可以先吃一点清淡的粥品。”说话的是那个老者。

苏亦欢的视线从女子移到老者身上，又下意识地看了看男人，只见男人坐在沙发里双唇紧抿，似乎没有听到老者的话。

眼前是女子舀起递到嘴边的淡粥，苏亦欢看着瓷羹里雪白的软米和银耳，确实让人食指大动，不过此时他心里却另有一个念头渐渐浮起——

“你们是夏伯和夏雪姐姐？”

一句简单的话，却让三个人的表情各有不同，苏亦欢知道，自己说对了。

男人原本不可捉摸的神情渐渐淡去，然后起身离去，苏亦欢顾不得喝粥，脱口问道：“你，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他，到底是谁？为什么会让他心里有空空的感觉？

男人闻言停下了脚步，回头看了他最后一眼，没有笑容。

“问题的答案，总有一天，我等你来告诉我。”

把两个人完全隔绝，其实很简单，不过是一扇门，一声门响。

苏亦欢机械化地张口吃下夏雪喂到嘴边的银耳粥，不发一语地听着坐在身边的夏伯诉说着他离“家”几年来对他的担心，心里一再重复的，却是男人越走越远的背影。

他是这个家的“少爷”？他真的在这个大房子里住了那么多年么？心里不断有什么闪过，却依然无法抓住，要到什么时候，他才能摆脱这种不安的感觉呢？

他不知道。

景灏慢慢走出景家大宅，在上车前仍旧习惯性地看向了三楼的某扇窗子，却只看到随着微风摆动的窗帘。唇边掠过自嘲的笑意，他依然记得，七年前，有个孩子总是喜欢坐在窗台边抱着一堆毛绒玩具看他回家。这个习惯一直到三年前也没有改变，只不过，孩子的手指不再拎着稚气的玩具，而是随性地拨弄着吉他弦……

那样多的记忆，原来想要遗忘并不难。可是那又怎么样呢？就算他们之间已是一片空白，就算这些记忆再也找不回来，他也不会有遗憾之外的任何情绪。因为，他可以在以后的每一分每一秒创造出更多弥足珍贵的回忆。

那个孩子能够清醒，已经足以让他，感激上苍。

第三十九章：至爱重回

那一年年末，有关苏翌的官方新闻没有再出现过，就好像华文或是凯维从来没有推过这个艺人。不仅如此，无论是书刊报纸还是网络新闻上的关于苏翌的所有负面新闻忽然在某一天被全部删去，报道过新闻的一些小规模八卦杂志网站甚至消失了。

而距“雪藏苏翌”新闻发布仅一周后，凯维传媒再度召开记者会，宣布旗下艺人戴璇退出娱乐圈，理由是戴璇打算返回美国继续未完成的学业。与戴璇有关记者会，她本人反倒没有出现。记者会很短，甚至没有给记者太多的提问时间。

接连有两名旗下一线艺人消失的不明不白，凯维为娱乐圈制造的新闻成了年末的重头戏。新闻媒体报刊杂志无一不在猜测凯维是不是要关门倒闭，打算退出与星扬多年的对抗，白白把娱乐界龙头的宝座让给星扬。

媒体在评说，观众在揣测，凯维看似无动于衷。而就在新年的第一天，突发的事件让娱乐界内外人士皆是一阵哗然：看似与娱乐圈没有关系的King.H.集团在星扬的媒体接待中心宣布，收购星扬传媒，并将其与旗下媒体公司凯维合并，同时合并的还有二线经纪公司华文演艺，正式成立集音乐，影视，经纪为一体的“新凯维”传媒经纪公司。

King.H.集团向来低调，这一次却以如此高调的方式向世人宣告一个明摆的事实：其掌权者早已将星扬过半的股份收入囊中，就算接连失去两名一线艺人，对“新凯维”也够不成任何影响。

娱乐圈向来风起云涌，某权威媒体发表的评论更是将King.H.集团形象地成为“暗涌制造者”——表面看似平静，内里制造的却是整个娱乐圈的重新洗牌。

新凯维正式成立的庆祝酒会上，前台向来宾们展示了公司的发展计划，其中不乏投拍各种题材的电影电视剧，原属于不同的东家，汇集在一起的艺人们也根据不同资质身价有不同的发展方向。除此之外，重头戏便是新凯维的公司老总亲自推介的新偶像团体——“Etoiles”的正式出道。

Etoiles由七个男生组成，年龄在19-23岁之间，取七个男生英文名的第一个字母组成了团体的名字——Etoiles，法文意思为繁星夜。

能成为凯维旗下艺人，七人的外形条件自是不必多说。一周后，Etoiles推出了他们的首张同名专辑《Etoiles》，特别的是专辑采用了CD的方式推出。在这个盗版猖獗的时代，歌手们都只好采取数字音乐的方式发表专辑，新凯维此举原因无他，毕竟没有人敢无视其总部King.H.集团，盗版到King.H.头上，除非是不想在出版界混了。

新专辑的宣传及签售会不出意外的热闹，而签售会结束后，苏翌的粉丝自建论坛再次沸腾了。

这原是两件不相干的事，却因为论坛站长一时兴起买回家的《Etoiles》而改变。

Etoiles的专辑制作精美，厚厚的歌词本上除了Etoiles成员的介绍之外，音乐制作人一栏之后的那个名字赫然写着两个字：苏翌。而专辑十首歌除了七首的作词分别是七成员，其余三首的作词和全部歌曲的作曲都是那个人，苏翌。

【繁星之夜，至爱重回】，这是论坛站长连夜建出的新版块。仅仅数小时，版块发帖就已逾万。

就算再也听不到你的歌声，看不到你天使般的容颜，我们也只会在遗憾中流下激动的泪水，我们深信，你已归来——版块置顶宣言。

你可以误会他，蔑视他，甚至唾弃他，但这不会让他失去满身的音乐才华，更不会动摇他在我们心目中的最高位置——跟帖量最高的主题帖。

……

世事变迁，他永远是我们最爱的苏少。

你的音乐，永远能让我在眼泪里微笑。

不用理会俗世纷扰，因为你还拥有音乐和我们。

不论你是否能看到，我只想说，想念你！

……

诸如此类，苏翌再度成为娱乐圈里热门人物，粉丝们热情高涨，却不约而同没有提出让苏翌复出到荧幕前的想法。他们都清楚，苏翌是为音乐而生的人，混杂不堪的娱乐圈只会玷污了他。

之前的负面新闻带来的负面效应渐渐被其他艺人的新闻代替，而随着Etoiles专辑的发表，冠上音乐制作人头衔的苏翌显然比过去高了一个层次，仿佛周身有了让人炫目的光环。人们开始怀疑那些负面新闻的真实性，甚至有人把负面新闻同戴璇的消失与星扬的倒台联系起来。也许，苏翌只是凯维与星扬争夺之下的牺牲品。

娱乐圈的风起云涌，谁又能真正清楚呢？

S市，景宅。

逐渐驶近的黑色轿车在台阶前停稳，夏伯伸手打开后座的车门，这是他每次迎接景家主人出差归来要做的第一件事。距离景灏三步之遥，夏伯缓步跟在景灏身后等候着吩咐。

“先生这次出国公干，一切还顺利吧？”

景灏随口应了声“嗯”，习惯性地把右手放进裤子口袋里径直走近了宅子。

没有忽略景灏方才下意识看向宅子某个房间的动作，夏伯笑容和煦，以一贯的口吻道：“这几天少爷一切都好，只是……今天又忘了吃午饭。”

简洁的一句话让景灏停下了往书房方向而去的脚步，他回头看看身后亦步亦趋的夏伯，启唇吐出一个字：“又？”

“是这样，少爷这几天应该是在写新的曲子，灵感一来创作就停不下来……”

话还没说完，就被景灏冷峻的语调打断：“老夏，你不是第一天照顾他，难道还要我教你怎么处理这种状况？”后一秒，他想到了某种可能性，又看看眼前表情平和慈眉善目的管家，然后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往那孩子的房间走去。

夏伯微笑着目送景灏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处，这才想到应该到餐厅吩咐少爷的午餐重做了。看来他的提示很有用，夏伯心情不错。

走得越近，原本飘渺的钢琴旋律越是清晰。景灏绕过刻有繁复花纹的大理石影壁，半个月没见的人就坐在不远处的阳台上弹琴。

小厅里的餐桌上是早已冷却的午餐，往前几步就是宽阔的阳台，落地窗拉上了一半的缘故，景灏只能看到那个孩子微笑着的侧脸。随着宁静美好的旋律，景灏不自觉地斜靠在影壁上静静地看着弹琴的人，他知道，那孩子一定非常满意刚写出来的新曲子，不然不会沉醉在旋律中，甚至不知道有人走进了房间。

原来，这个人真的能够与音乐成为一体，他的世界，仿佛只要有音乐，他就不会孤单。那个世界，并不需要自己。

景灏忽然有点嫉妒阳台上的黑色钢琴，起码，它的黑白键能和那孩子白皙修长的十指亲密接触……而不是像他一样，只能站在远处观望。

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唤回了他走神的思绪，回头的瞬间脸上已换回了一贯的冷漠表情。来的是夏伯。

看了看夏伯手上端的冒着热气的饭菜，景灏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转身离开。

不是不知道夏伯方才的意思是让他亲口叫那孩子吃午餐，他只是，害怕看到的又是那孩子初醒来时看他的眼神里带着的疏离。原来，他也只是一个胆小鬼。

手指敲击琴键的频率减慢，苏亦欢完美的按下新曲子的最后一个音符，满意的回味了一会，这才拿过手边的果汁喝了口，站起身伸懒腰舒展四肢，顺便欣赏宅子广阔的花园。

不知道为什么，他首先看的还是车库方向，在看到某个位置价钱最高的某辆车停在那里的时候，他对心底突来踏实感到莫名。

“少爷又忘记吃午饭，老夏真搞不懂，这音乐怎么就有这么大的吸引力？”

苏亦欢赧笑着挠挠头发，走过去坐在餐桌前准备开吃。三菜一汤，两荤两素搭配得宜，终于来临的饥饿感让苏亦欢暂时摆脱了方才怪异的感觉，大快朵颐起来。

“对了，早上季先生来电话约少爷一起吃晚餐，少爷应该会去吧？”夏伯站在身后尽责的传达。

“……他怎么又过来了？”简单的几个字表达了苏亦欢的郁闷。

自从清醒到现在已经快两个月，一开始的一片空白已被填补了大半，他甚至通过网络了解到他居然就是红极一时又突然消失的歌手苏翌。记忆长河里似乎是有那样的痕迹，只是他是怎么离开娱乐圈的却是怎么样也想不起。

同时想起的还有他那几个为数不多的朋友，其中一个就是季斯。苏亦欢知道他有个同性的恋人，当然他是不可能感到惊奇的，毕竟他上辈子从事的职业很是特殊。

他的职业？想到这的时候脑子里突然闪过了什么，连带的，是从大脑深处传来的隐痛。

来了，又来了。每当他试图抓住那些闪念的细枝末梢，这股隐痛就会随之而来。苏亦欢皱紧眉头，突来的头痛让他的脸色开始发白。

夏伯看情况不对，急忙奔进浴室拧了冷毛巾出来擦拭苏亦欢的额头，一面连声唤着：“少爷，没事的少爷，放松，什么都别想……深呼吸……”

少爷初醒来的时候这种情况发生过几次，随着治疗的深入头痛已经很少发生，这一个月来更是没有发生过，何以今天又发生了呢？难道，是因为先生的归来？

……难道，世界上真的存在心有灵犀？既然如此，为什么又要让这孩子独独忘记了那个人？夏伯在心底长叹，有的，只是惋惜。

绵延的疼痛渐渐消失，苏亦欢急促的呼吸也转为平缓，余下的，只有无尽的疲惫。紧闭的双眼睁开，苏亦欢对桌上吃剩一半的饭菜也再无食欲，只想躺下去一睡不醒。

“夏伯我没事了，您去休息吧，我睡一觉就好。”苏亦欢笑笑，强打精神。

“那少爷好好休息，我会叫夏雪过来，少爷有不舒服就叫人。”扶着苏亦欢到床上躺好，又给他盖好被子，夏伯叹息着走出了房间。

苏亦欢躺在床上，任由一阵强过一阵的疲惫席卷过来，把他拉入了沉睡中……

深冬的日头总是走得很快，不过下午三四点的光景便已偏西，夏雪拉上窗帘挡住射进来的光线，转过身却看到表情淡漠的景灏站在房间玄关处。

“你出去。”听不出情绪的冷淡语调，景灏声音低沉。

“是。”轻声应答，夏雪躬身退了出去。

景灏走到床边看着苏亦欢沉睡的容颜，表情变得不似方才的冷漠。把那孩子露在外面的手小心搓暖后放回被子里，他就这么安静地坐在床边看着床上的人。

修长手指留连过苏亦欢眉梢眼角，景灏发现自己舍不得把手收回来。看到苏亦欢轻轻皱起眉头，应该是自己的举动吵到他了吧。

他此刻的梦境里面有他么？应该没有吧。景灏自嘲一笑，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的梦境全被这个孩子占据了呢？是他醒来的这两个月，他离开景家的这三年，还是认识他后的七年？抑或是，从上辈子就开始了？

人，真的是可以重生的吗？景灏知道自己从来不曾怀疑那孩子流血时候诉说的一字一句，飘飘荡荡，超越生死，他们终是相遇了。

也许，他这一生，就是要有这么一个人来教会他，什么是爱，什么是失去，什么是后悔。

景灏伸手替苏亦欢掖了掖被子，正打算坐到一边的沙发上，才起身却被床上的人拉住了衣袖。

“……别走……”

回过头，景灏看到床上的人并没有醒来，抓住他的的举动也许只是不安梦境驱使下的产物。没再多想，景灏脱鞋上床，小心地把苏亦欢搂进怀里。

沉睡里的苏亦欢感觉到一侧的温暖，身边慢慢地向温暖靠近，最后在景灏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睡，蹙紧的眉头渐渐放松，过了一会，又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景灏看着怀里睡得安心的人，表情平和。

就这样吧，他告诉自己，就算这个孩子忘了自己，至少，他还能在自己怀里微笑。

就算，他只是他睡梦中一抹微不足道的影子。

第四十章：原点

吉他，钢琴，麦克风。抒情迷幻或是流行摇滚，一首首熟悉的旋律渐次响起，在只属于他的舞台上，他微笑着歌唱，全心投入地舞蹈。绚烂的烟火，耀眼的灯光，还有一阵高过一阵的掌声尖叫声都是他最好的伴奏……

应该是一场完美的演唱会，因为在最后一次谢幕鞠躬的时候他感受到了全场的沸腾，然后，那么多的人尖叫着跳动着挥舞着手里的荧光棒，他们都用相同的口型在喊着什么。

很奇怪，他能听到全场的沸腾，却听不清他们在喊什么。

手掌无意识地紧握成拳，他似乎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得以往前挪动了一小步。闭上眼，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一定要听清他们在喊什么，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填补心里的某一处空白。

……翌……苏翌……苏少……

苏翌！

他们喊的，是这个名字吗？可是他的名字叫苏亦欢啊……

呼喊声渐渐变得微弱，心里那种虚无的感觉又扑面而来，耳边却又响起另一道愈见清晰的声音。

“少爷……少爷……”

苏亦欢睁开了眼睛。

眼前渐渐清晰的是白色天花板，然后是黑色钢琴和靠在旁边的吉他以及散落一地的乐谱稿纸，意识回笼，苏亦欢知道这是他在景宅的工作室，而他正睡在长沙发上。

手掌支撑着坐起身，感觉到有什么从沙发上掉了下去，正要伸手去捡却见另一只手抢先一步替他把东西捡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