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亦欢觉得自己的一生就像一幕不断重演的悲剧,厚重的让他喘不过气来的帷幕一次次的揭开,他只能按着剧本的编排让心一次次疼痛,然后再把满地补不回来的破碎狠狠地揉进胸口周而复始。
求不得,求不得……这三个字,可不就是对他的一生最好的注解?兜兜转转,他始终不明白,自己无故来这个时空走一遭,是要干什么。他无力抗争,就像他此刻无法阻止眼泪自眼角滑落。
“苏亦欢。”景灏的声音是极力掩饰的镇定,“我知道你醒了。”伸手拭去苏亦欢的泪痕,却见床上的人还是闭着眼,经过这一次,他应该更恨自己了吧。满心的无力感又在四肢百骸蔓延开来,尽管他很想紧抱住这个失而复得的人不让他再遭受任何伤害,然而他却只能说:
“我知道你不想看到我,我出去就是,夏雪会进来照顾你。”强迫自己转身,却在走到病房门口的时候听到了那人虚弱的声音。
“我,要去看伊藤。”
景灏扶住门框的手紧握成拳,他仰起头看着走廊窗户外的蓝天,极力不让模糊了自己酸涩眼眶的陌生液体流出。……要到什么时候,这个人才能不再把全部心力放在伊藤泽身上?要到什么时候,他才能把自身的安危排在第一位?
“你的腿,缝了几针,等你……能下床,我会带你去看他。”拳头颓然松开,景灏扶着墙走出了病房,没有回答苏亦欢的追问:“伊藤怎么样了?醒了吗?”
苏亦欢支起手肘撑着身体,下一瞬却被大腿传来的钻心疼痛击倒。
“少爷!您这是要干什么?医生交代过至少七天您一定要卧床!”夏雪开门见到的就是苏亦欢跌回床上咬牙忍痛的样子,赶紧取了热毛巾擦去人额头上渗出的冷汗。
“姐,伊藤怎么样了,你告诉我……”看夏雪一脸难言的模样,一种不好的感觉浮现,“他……到底怎么样?”
“少爷,先生交代过不能……”夏雪别开脸,不知如何开口。
“他,不在了是不是?”
“没有,没有!”不忍看自家少爷的失魂落魄,“伊藤先生在的,只是……”要她怎么说?那个人现在的状况,死了或许还是解脱!
“只是怎么样,你说!”
“……医生,医生说伊藤先生失血过多导致脑部供血不足……他现在在加护病房,医生说,他有可能,成为植物人……”
眼前是一阵天旋地转,有一瞬间苏亦欢甚至觉得眼睛已被天花板的惨白映照的失明……可下一刻,眼前忽然显现出自伊藤手腕流出的,迤逦了一地的殷红。
顾不上大腿再次传来的剧痛,苏亦欢再次支起身体,“我要去看他……你别拦着我。”
“少爷,您真的不能下床!”
“我叫你别拦着我!”苏亦欢的声音已近嘶哑。
“少爷……”夏雪劝阻无果,又怕碰到自家少爷身上的伤口,正焦急着,闻声进入的卫离带来了医生,苏亦欢看着护士往他的输液器里注入了不知名透明液体,整个身体似被无数的水草缠绕着往下坠去。
“你们干什么?”他兀自挣扎,可他的病体又怎么争得过卫离,“你们是觉得……我昏睡的还不够久吗?”
“少爷,您真的需要休息……医生们一直在尽力救治伊藤先生,他会好的呀!”夏雪声音颤抖,却见床上的人已经慢慢阖上了双眼,她转过头,终于落下泪来。
苏亦欢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已是第二天早晨了,尽管耀眼的阳光被窗帘阻隔,他依然能够感觉得到它的热意,明媚的,甚至带着生命力的……
夏雪在圆桌前料理着一盆不知名的花,她细心地用帕子擦拭了一圈花盆边缘,又拿喷壶洒了点水花瓣上。
“这是什么花?”
“啊,少爷你醒了,感觉怎么样?”夏雪微笑,把花抬到床头柜上找了最好的角度摆好,“这个是单瓣茉莉,是先……是家里带来的。”
苏亦欢看着水滴映衬下清新可爱的小花瓣,原本心里的沉闷似乎也被带走了一些。家里……想必是景灏吩咐在花房培植的新成员吧。
“少爷先漱漱口好吗?我这就去把紫米粥加热,这么久没吃东西,少爷一定饿了。”夏雪说着话,一面小心的把床铺摇起来,又把专用漱口水递到苏亦欢手上,转身去了小厨房。很快的,紫米粥特有的香味就在房里飘散开来。
入口的粥温度正好,苏亦欢慢慢咽下,想到了什么,他道:“姐姐,你把这几天各大报纸的娱乐版拿来我看看。”
“呃,少爷怎么想到看报纸,您要是无聊的话,我们看电视好不好?”夏雪搁下粥碗,想要去把电视打开。
“姐,你知道我要看什么。”苏亦欢声音很轻,“你放心,我不会像上次那样不冷静了。”
夏雪无奈,只得到会客室把报纸拿了进递到苏亦欢手上。
【苏翌未就激吻事件作出回应,默认与伊藤泽恋情】
【苏翌迫于外界压力与伊藤泽发生争执】
【苏翌重伤入院,与伊藤泽争执愈演愈烈】
【伊藤泽失血过多入院,疑似为情自杀】
【伊藤泽仍在危险期,《莫箫》拍摄暂停】
【新凯维一直未就旗下两成员事件作出解释】
……
诸如此类,他苏亦欢再次成为了占据各大娱乐版面头条的主角,媒体们以薛玲被捕以前再度散发的照片为基础尽情的猜想,编纂,无所不用其极。合上报纸,他发觉自己心里居然没有一丝激动的情绪,有的只是无尽的寒冷。
接下来几天的时间,苏亦欢都很沉默,他很平静的配合医生的治疗,白天大部分的时间都用来睡觉,夜晚却看着看不清的天花板无法入眠。所以,他知道景灏晚上的时候会过来听卫离汇报自己一天的情况,与十四岁的时候没有区别。只不过,他能够听到景灏走到病房玄关处又停下的脚步声,以及沉重的叹息……
爱?恨?在生与死面前失去了所有权衡的意义。爱怎样,恨又如何。他爱景灏,可是,那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苏亦欢终于得到许可下地走路的时候平静的提出要去看伊藤,没有人再反对。多日没有行走的双脚是软的,苏亦欢发觉自己此刻居然有闲心想着如果他的腿真的如医生所说的肌肉萎缩了的话该怎么办。在卫离的搀扶下慢慢走到伊藤转入的普通病房,没有意外的看到靳涛坐在床边。
“涛哥。”示意卫离到门外等候,苏亦欢扶着门框站在门口。
“啊,你来了。”靳涛赶忙起身把人扶到床另一边的沙发上坐好,“看你气色好了很多我就放心了,这几天我陪他,都没有去看你。”
伊藤静静地躺在床上,面上覆着氧气罩,若不是身边的心电仪发出规律的嘀声,没有人会相信他还有生命力。
心里满满的都是自责,苏亦欢声音有些颤抖:“涛哥,对不起。”
“呵,认识你以来你就只会对我说这三个字……所有的一切,都不是你的错,我知道的。医生说小泽抢救的还算及时,他现在身体其实已经在恢复中没有大碍。会昏迷不醒……是因为他自己不想醒过来。”靳涛执起伊藤没有扎针的右手握进掌心,表情沉痛,“你曾说过希望我不会后悔……现在,我真的很后悔。”
苏亦欢看着垂头擦泪的靳涛,想要安慰,却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几年来我忙着拍戏,直到这几天守着小泽,才有时间去回忆与他之间的一切……”靳涛把伊藤的手放回被子里,“亦欢,从认识你再到喜欢上你,默默跟在你身后等着你回头仿佛成了我的一种习惯……却不曾去想过,小泽他,又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在身后等着我回头。”
靳涛在称呼上的改变让苏亦欢心里释然,他微笑,“涛哥,伊藤会醒的。他说过,爱就是让人在痛苦中快乐的事情,他等了你这么多年,你就等他多几天吧,好不好?”
“嗯,我会等他,不管多久我都会等……”靳涛单指擦去眼角的泪,“我想带他回日本,阿姨很挂念小泽。再说,现在的北海道是最美的,等他醒来看到窗外的一大片薰衣草田,一定会很高兴的。”靳涛笑笑,又想到什么,他接着道:“《莫箫》我已经拒演了,希望你和……投资方能够体谅。”
苏亦欢听得出靳涛的小心语气,他笑了笑,“没事的涛哥,《莫箫》的男一男二非你和伊藤莫属,我会向……他建议,等你们回来再开机。”
“亦欢,你?”靳涛面带疑问。
“涛哥,我全部都想起来了。只是……仍然不知道该怎么办。”
“呵,刚才你还劝我怎么到了自己身上就迷惑呢。关于爱我相信小泽不止跟你说过那一句吧,亦欢,你只需要跟着自己的心走就可以了。不管你们发生过什么,只要你还爱他,那就没有什么是不可以化解的。和他敞开来谈谈吧,我真的不希望,有一天你遭遇和我一样的遗憾。”
回病房的路上,苏亦欢没有让卫离搀扶而是自己扶着墙壁慢慢走,感觉到身后的卫离一直有话要说的样子,他停下来直接道:“你不会告诉他的,是不是?”
“呃,少爷?”难道少爷根本不打算跟老板谈谈?
“是不是?”
“嗯,是。”卫离只得颔首,“我没有这个权利。”
“他……”苏亦欢转过头看着窗户外的风景,片刻后才轻声道:“他晚上过来的话,你告诉他,我要召开记者发布会。是决定,不是商量。”
第五十六章:出柜
强度略有些大的镁光灯闪烁让苏亦欢把视线从对面墙壁上精美的壁画里收回来,他看着台下座无虚席的记者们,他们的眼睛里闪烁着的都是精明的,审视的,意图不明的光芒。第三排的一个女记者首先得到提问权,开口便是明确指向性的提问:
“请问苏翌,你今天召开记者会是想澄清与伊藤泽的激吻事件吗?”
苏亦欢坦然的看着台下,推开陈雅君递过来的发言稿,语速缓慢却清晰地道:“感谢你的提问,也感谢今天那么多记者的到来。最近各大媒体,网络报刊对我本人的一些事报道的沸沸扬扬,当然,也包括去年底就开始在圈内流传的有关我的各种说法,揣测。把这些事情说清楚不再让媒体朋友们猜测,才是我召开发布会的目的。”
女记者本能的感觉苏亦欢是在转移问题重心,再度起身道:“苏翌,你似乎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看一眼那名女记者桌上的铭牌,《XX日报》,苏亦欢在心里冷笑,果然是语气最为辛辣直白的报纸。
“我可以直接的告诉你,照片上与伊藤泽接吻的是我本人没错,不需要澄清。”苏亦欢的坦白让记者们都有些措手不及,准备好的各种突击面追问的问题一下子没了作用。
“至于……你所说的,激吻。嗯,我想问问,事发的时候是不是你也在场呢?你怎么就确定,嘴唇对嘴唇,就是激吻了呢?”
女记者无言以对,气氛忽然有一瞬间的停滞,苏亦欢没有逃避问题,他继续道:“我知道,各大媒体的照片都是从我的个人论坛中取得,有消息就报道是各位的职责,所以实与不实不在各位的考量范围我也理解。但是,除了酒吧前的那一张,其他的照片都是在非对外公开的场合被偷拍的,偷拍人的居心险恶就没有人看出来吗?
“相信有的记者朋友也有所耳闻,伊藤泽的贴身助理薛玲被捕的事。若说我有什么做错的地方,那就是之前没有正确处理与薛玲的陈年旧怨而导致她精神分裂发作潜在伊藤泽身边伺机报复。所谓的伊藤泽为情自杀,真相是薛玲一手策划的绑架和故意伤害!”
苏亦欢说到这,向台下第一排颔首示意,只见一名身着制服的警察站起身面向记者们沉声道:
“薛玲因报复策划的绑架事件已在我市公安局立案告破,主犯薛玲因患家族遗传精神分裂被保外就医,保留其刑事追诉期二十年。苏翌方才所言关于薛玲的复仇动机经过故意伤害等完全属实,我谨代表市局予以证明。”
因着警察的这番严正陈述,记者们面面相觑,全场的气氛也变得严谨起来,一名男记者站起身问:“请问苏翌,薛玲的所作所为对你和新凯维都造成了损失,对于警方的判决你是否满意呢?”
“薛玲与我结怨,我也有错在先,现在这件事既已交由相关司法部门处理,任何判决都有法律依据而不会因我个人意志变化,另外,也希望各位记者不要再以采访为名打扰保外就医的薛玲。”
“那么苏翌,请问你和伊藤泽的真实关系到底是?”
“我之前已经说过,我个人的事造成了娱乐圈一年来不小的风波,我今天坐在这,是要做出彻底的解释。关于去年底关于我……性向的各种猜测,我现在要说,是真的。我确实是同性恋。”
话音刚落,台下就是一片哗然,没有人想得到,苏翌居然公开出柜。
“作为公众人物,这方面的特殊确实会给我的形象打负分,所以,我转到了幕后工作。取向天生使然无法更改,但并不会影响我的音乐创作。而伊藤泽,我和他只是很要好的朋友,同事,再无其他。至于那个亲吻……”话音突然停止,苏亦欢看着从最后排站起由后门离去的景灏,后背忽然多了些许寒意,他什么时候来的?
“……只是好朋友之间的玩笑与恶作剧罢了,也许因为我的特殊取向让这其实很单纯的事蒙上了暧昧的,见不得光的色彩,让伊藤泽的形象受损是我的疏忽,甚至因为我的个人恩怨,让他至今躺在医院没有苏醒,我更是,自责万分。”苏亦欢停了停,在卫离的搀扶下慢慢站起身,再度恳切道:“我今天公开向伊藤泽道歉,希望他早日苏醒,早日,回到娱乐圈。”
雷动的掌声响起,苏亦欢最后向台下点头致意,在卫离的搀扶下离开了。
车里,陈雅君把矿泉水递给后座的苏亦欢,笑着道:“开始你推开我的稿子真的把我急死……不过,我也想不到,你会公开出柜。不过,是个成功的发布会呢。”
苏亦欢接过矿泉水喝一口看着车窗外的街景,心里想的,却是景灏离开时的背影,“……是成功吧,我已转向幕后,公开了才能解释清楚这件事,也没有什么不好。”
“伊藤,还是没有醒吗?”陈雅君的声音略带担忧。
“他会醒的,一定会。”苏亦欢轻声却坚定的回答,闭眼靠上椅背不再说话了。
苏亦欢的腿伤已经开始愈合,只需定期到医院复查就可,手术切除了他坏死的部分肌肉,得到医师许可后他就开始坚持复健,他可不想真的肌肉萎缩。
不算动骨头的大伤,所以夏伯直接让人把苏亦欢在宅子里的工作室一角改成了复健场所,苏亦欢每天的主要时间便都在工作室里度过了,扶着支架来回不停地走,休息的时候就坐到钢琴前信手弹几曲——吉他是暂时不能碰了,毕竟是要搁在腿上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