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好像都是这样，每次一定是要被逼到绝境了才会好好审视下自己究竟拥有什么。但是也因为到了绝境，所以拥有的好像都没有了意义。陆修大概就是这样一种状态，他现在就希望老爷子身体健康，哪怕老爷子醒来以后给自己找个姑娘结婚，他也认了。颇有些自暴自弃的味道了。

“陆修啊，”医生走过来，为难地说，“你爸爸这样的状况，真的是……再动这样的手术，也是让你爸爸白白受折腾。”

陆修一下子站起来：“您的意思是？放弃治疗？”

“我们会尽一切可能保住他的性命，可是开颅取淤这样的手术，还是不要做了，风险高，治愈的机会还笑，实在是没有必要了。就算是手术成功了，你爸爸也顶多是恢复到以前神智的20%而已，何必呢？”医生很惋惜，“你爸爸那么骄傲的人，要是知道自己会变成一个需要人照顾的人的话，大概是会生不如死吧。”

“我懂你的意思。”陆修说，“您是太了解我爸爸，才会劝我这样。我刚刚太激动了，对不起。”他停了下，看向玻璃窗里面躺着的陆博远：“可是，他是我爸爸啊，我都没怎么尽过孝，我一直都在惹他生气，怎么就能让他死了呢？”

“你爸爸是自己放弃了，周政安的事情对他也真是一个打击了，何况三番两次被中央的人叫去谈话，你爸爸这样的人，怎么受得了？人上了年纪了，都要有这么一个劫的，你爸爸脾气使然，他过不了，不是你的错。”

陆修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感到身体的力气都在被一点点抽走。

晚上等陆博远睡着了之后，陆修就回去自己的公寓换衣服，洗澡。打开楼道底下的邮箱检查信件时，发现了一个粉红色信封的信。陆修打开一看，是周政安和李微的婚礼请柬。大红色的请柬，烫金大字，很是气派，陆修两个字是小楷写的，穿透纸背，陆修一看就知道是周政安的字迹。

他觉得很讽刺。

晚上陆修睡不着就又出去喝酒，这次他谁也没叫，自己随便找了街角一家酒吧。一杯酒下肚才感觉精神一点。酒这个东西也真是好，让人喝下肚就什么不痛快就没有了。

陆修一杯接着一杯，但是越喝越清醒，越喝那些东西就愈加猖狂地在他脑海里面叫嚣。

他甚至不记得自己最后是怎么回到公寓的。

只是一醒来就看到陈策坐在自己床边，一脸忧色的看着自己。陆修笑笑：“你怎么在这里？”

“陆修，你不记得你昨晚喝醉成什么样了吗？”

“不记得了。”陆修撑着坐起来，一看时间都已经下午三点多了，“都三点多了，我还得去医院看老爷子。”

“陆修。”陈策把他按回到床上，正色，“你在勉强你自己。”

“我不懂你的意思。”

“你和周政安，总归是要做个了断的。你虽然不说，但是我们都看出来，你不过是在自欺欺人罢了。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周政安快要结婚了，陆修，你不可能没事。”

“我跟他，没什么可说的了。看老爷子吧，要是老爷子能好起来，就算了，要是老爷子好不了，我自然会找他做个了断的。”陆修说着，掀开被子，刚站起来就觉得一阵晕眩，他又坐回床上，自嘲道，“真是老了，才喝了那么点酒，就醉成这样了。”

“你已经好几天没有睡好觉了，加上电影宣传，你就是铁打的身子也是熬不住的。”

陆修站起来：“没事，只是酒喝多了。”他说着走到洗手间开始刷牙洗脸。

“我不知道杜泽有没有告诉你，但是你的电影很成功，刚上映一个星期票房已经突破了三千万了。”

陆修吐出口里的牙膏沫：“嗯，希望那些人不要是冲着题材的噱头去的才好，最好是能真正坐下来看完这个电影的。”

“我看完了。”陈策说，“陆修，那是你的选择吗？”

陆修顿了一下，随即笑道：“不过是电影罢了，怎么会跟我扯上关系？”说完他随意用毛巾抹了脸，就拿了车钥匙要出门。陈策拦住他：“陆修，你不要硬撑。”

“放心吧。”

陆修走到楼道，楼道保安认识他，见了他还问好：“陆先生要出去了啊。”

“是啊。”

“昨晚送你回来的车在你家楼下停一宿呢，我见着那人像是周先生啊。他怎么不上去？”

陆修惊愕：“你说周先生？”

“是啊，他送你上了楼，就下来了，然后他的车还在楼下停了一夜，到天亮才走。”保安伸手指了指，“喏，就是停那的。”

陆修一时心里也不知是何滋味，但是他也懒得再去多想，对保安说了声“谢谢”，转身就走了。

不管周政安到底想干什么，跟他都没有半点关系了。

第三十六章

“男人之间说爱本来就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可是赵晞，我们都是人，我们都是用尽全部力气去爱的，我们并没有低人一等。也正因为这样，我们才更加要勇敢，更加要相信对方，赵晞，若是有一天你退缩了，或是有什么让我们分开了，我一定不会怪你，或者有一天我会跟一个女人结婚，或许我会独身一辈子，但是不管怎么样，我都感激你曾经给过我的回忆。”

影片的最后，当赵晞和另外一个女孩子走进结婚的礼堂之前，独自坐在化妆室里面的赵晞脑海里面忽然响起了顾小维对他说过的这番话。

那时候他们都还是年少，生活里面都好像是只有阳光，没有争斗，没有烦恼，他们一心想的都是爱。但是后来，当他们渐渐长大，当他们渐渐看到生活的真面目的时候，他们也开始有了恨，开始退缩。赵晞看着镜子里面穿着黑色西装的自己，忽然觉得陌生起来。

在渐渐长大的过程里面，他们学会了衡量得失，但是得失的标准究竟是什么呢？究竟他这么做到底是对还是不对呢？

赵晞一直没有想明白这个问题。

红地毯上新娘穿着明艳，满脸笑容地捧着鲜花向自己走来，他的脑海里面不自觉又出现了那一年阳光灿烂，顾小维站在上学路上等待自己，还笑着冲自己挥手的场景。

“赵晞，快点，要迟到了。”

是迟到了，而且追不上了。赵晞觉得自己这一辈子都是追不上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是究竟败给了现实还是拜给了自己。

眼光一瞥，他看见站在教堂门口角落里面的顾小维，他躲在阴影里，脸上的表情看不清楚，这让他的心莫名一痛。新娘走到自己身边，她挽着自己的手，赵晞只能转过身子，顾小维的身影渐渐从余光里面消失，慢慢就看不见了。

画面到这里变成了一片明亮刺眼的白色。伴随着婚礼进行曲的欢快曲调，是一声枪声。那枪声特别突兀。

然后画面突然变成了鲜红色。到这里画面就结束了，戛然而止。

先前那些明媚的色彩到这里都结束了。停止得那么突然，让人还没有做好准备，就忽然看到了结局。心里有了空空落落的失落感。

关于这个结局，网上有各种各样的猜测，说到底最后那一声枪声是怎么回事？是不是顾小维杀了赵晞，还是顾小维自杀了？网上的讨论很热烈，但是面对媒体的询问，陆修一直没有给出答案，只是笑而不答。

老爷子的病情还是那样反反复复。

但是陆修在出席一个电影节的活动时候，意外遇到了久未在公众面前露面的丁毓。那次的事情之后，星秀公司就跟她解约了，加上杜泽在圈内的影响力，也没有公司敢签下她，也没有剧组敢跟她合作。所以她渐渐也就在圈里面淡了下去。陆修也没有在意，这个圈子里面来来回回的人太多了。

没想到还会在这样的公众场合遇到她，这倒是让陆修很意外。

丁毓明显有些瘦了，看着陆修，有些尴尬地露出笑容。陆修心里有些不忍，走了过去，递过去一杯酒：“好久不见了。”

她有些意外地接过酒：“没想到你还会跟我说话，我做了那样的事情。”

陆修一笑：“我看你现在的样子，也不见得就过得多好了，早听我的话，多好。”

“是啊，早听你的话，不要贪心不足，多好，我本来都有两个电影的约了，都是女主角，还有一个广告，现在通通都没有了。”她回头看了他一眼，“我这算是成也在你，败也在你吧。”

“失败的原因在于你自己。”陆修说。

“你为什么不问我为什么那么在媒体面前陷害你？”

“现在计较这些还有什么意思？”

她的本该好看的眸子里面这时却露出了恶毒的光芒，她恶狠狠地说：“因为有人拿我的弟弟来要挟我，我弟弟打人，警局不让保释。他们说要是我不那么说，他们就会让我弟弟一辈子在牢里面度过。”她又惨淡一笑：“看，再怎么努力，还是斗不过一些东西。这就是现实。”

“是谁让你那么说的？”

她放下酒杯：“你该知道的，不是么？”说完，她施施然走开。

陆修看着她的背影，忽然觉得入了口的酒也苦涩起来。他其实早就知道答案是什么了，那样的事情，那样的权势，除了周政安还会有谁呢？

活动结束之后，陆修又直接开车去了医院去看老爷子。老爷子还是昏迷不醒。陆母正守在那，看到陆修回来，她擦擦眼睛：“陆修啊，你回来了啊。”

“嗯，爸爸怎么样了？”

“还是那样吧。早上醒了几分钟，又睡过去了。”陆母说，“医生说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了，但是能估计以后都会这样了。”

陆修握了握拳头，随即又松开：“没事，慢慢来吧，会好的。”

他走到床边坐下，陆博远的呼吸平稳，好像真的只是睡着了。陆修看着他的脸，恨不得老爷子还能站起来，打自己一顿，或者再生龙活虎地拿枪指着自己，让他做什么他都愿意。但是老爷子仍旧是这样，病情反复不定，他的耐心一天天被磨光，内心充斥着一种愧疚，这种情绪就像是虫子一样，一点点吞噬他的心，他虽然外表平静，可是内心这种愧疚已经一天天变成了绝望。

这是怎么样一种感觉呢？

陆修想，大概就是那种感觉，就好像是陷入了梦魇里面，他知道是梦，可是他醒不过来，怎么样都醒不过来。他的胸口被压了一块石头，他连呼吸都困难起来了，但是他都逃不开。

陆修握着陆博远的手：“爸爸，你要好好的。”

陆修走出病房时，就看到陆母还坐在走廊边上。他坐过去：“妈，你怎么还在这里，这里有我呢，您回去休息吧。”

陆母抬起头来：“我这就回去了，但是有些话，我是一定要说出来的。你爸爸这个情况，我也不知道到底能不能好，你爸爸年轻时候打仗，手下沾了不少血，就算是真有什么事，这也是你爸爸的命，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可是我不希望他走的时候，你还带着对他的恨。”

“妈，您说什么呢，我怎么会恨爸爸呢？”

“你先让我说完。当年你爸爸是故意把你逼去法国的，你爸爸那么聪明的人，怎么会看不出来的你和周政安之间的那些端倪？他也知道那些照片是周政安送的。他就想着把你们俩分开，为的就是避免今天你们反目成仇，可是你爸爸的脾气啊，你又不是不知道，什么事情都喜欢憋在心里。”陆母拍了拍他的手，“他的心里一直觉得对不住你，你是被牺牲的那一个，可是周政安，他心思本来就敏感，所以你爸爸是想保护他，这么多年，反倒忽视了你。”

陆修心头一酸：“没事，我不委屈。妈，你不要这么说。”

“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你善良，没心眼，一根直肠子。”

“妈……当年，周政安的爸爸真的是被爸爸害死的吗？”

“当年在那一场战役里面死掉的人，不只他爸爸一个，有十几个人，他们都是为了掩护团部。这个主意是周政安的爸爸出的，你爸爸很愧疚，觉得亏欠了周政安，谁想到那个孩子竟然会一条道走到黑。”

陆母絮絮叨叨地说着了，陆修也不知道听进去了多少信息，但是觉得脑袋里面一片混乱。

陆修走出医院，还觉得阳光刺眼，正是六月份的时候，天气开始转热了。陆修穿着衬衫，开着车在市区里面乱转，也不知道怎么就开到了自己的大学。陆修在这里度过了难忘的四年时光，那是他和周政安度过的最单纯的时光。那时候周政安在军队，难得回来，他们就经常打电话，周政安也会利用一切假期回来济阳，每次他一回来，他们都会满大街地乱窜。

陆修喜欢拍东西，就喜欢拿周政安当模特，到处拍，随时随地地拍，周政安不喜欢拍照，阻挡了好多次，陆修就开始转为地下，偷偷拍。拍到了好多周政安的照片，大部分都是皱着眉头的，那时候他就很奇怪，为什么这个男人总是这样呢？为什么他的心里总是纠结着这么多事情呢？

陆修把车停到学校停车场，步行走到自己以前的院楼。路上不少女生都在对他侧目，陆修心情愉快，也不在意，就这么手揣口袋里面，继续走着。

走到院楼里面，看到院楼底下的展览板里面还展出着优秀学生的名单。长长的一串名单，几百个名字，陆修顺着名单往上看，没想到还能看到自己的名字。他嘴角勾起笑容，像是发现意外的惊喜，这让他很高兴。

那时候陆修也真是风光，他家世优越，长相好，每次教授布置的作业，他总是能拿到优秀，而且是甩出别人一大截的那种优秀。所以这么多年来，在导演戏，陆修就像是一个传说一样。

他又走到排练室。还有学生在排练话剧。

“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活得最艰难，觉得自己最可怜，应该得到所有人的关爱，但是，你永远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更多的人活得比你更加痛苦！”

陆修觉得这番话说得就是自己。

第三十七章

陆修的车停在停车场，就在他的正上方的全济阳市最高级的酒店里面，正举办着全市最受瞩目的一场年度婚礼，婚礼的主角是政治豪门出身的年轻男女，一个是军区刚刚上任的年轻领袖，前途无限，一个是名校毕业的将门之女。男才女貌，天作之合，报纸媒体都不约而同地用了这两个词。

陆修关掉了车里的收音机，手机在这时响起来，他接起，里面传来杜泽的声音。那边一向沉稳的杜泽这时的声音听上去也显得很激动了：“陆修，陆修，好消息啊，你入围了奥斯卡了。”

“是吗？”陆修很平静。

“是啊。那边组委会的人刚刚给公司打来了电话，他们希望你能带着电影参加评选。”

陆修缓缓地合上手机，笑了笑，然后又拨了号给陈策，电话响了很久可是没有人接，于是他只好放弃了，将手机放到一边的座位上面，他又看到跟CD放在一起的那串佛珠，他很久以前就把佛珠脱下来放在那了，但是此刻，他又把佛珠带上了。

那是周政安在多利亚带回来的礼物，为了这串佛珠，他曾经差点丢了性命。

陆修走下车，又上了电梯，直接坐到22楼，在那里举行着周政安和李微的婚礼宴会。除了穿着光鲜的各界名流之外，人群中还穿梭者身着黑色西装的保镖，他们的腰间鼓鼓囊囊，陆修知道这些保镖一定都是训练有素、配备了精良武器的。陆修不说话，继续往前走，在入口处，他出示了自己的请帖。然后他继续往里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