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东菜那里讨来一个青果，吴柒一路小跑回来。远远听见水鲅的话，吴柒心里一跳。放慢脚步缓缓走到他们跟前，左手紧紧握住那枚小青果。是扔掉青果，还是装作不知道拿给水鲅？心里的小人儿正在左右踟蹰。

水鲅不饿，一直等到吴柒坐好，才用手抓起一根炸鸡腿，习惯性地递给吴柒。

吴柒面不改色，拿出青果同样递过去。啃着鸡腿，含糊不清地说道：“鱼百说你爱吃，我就去东菜那里要了一个过来。”

接过青果，一下子就能看见青果被人用手很用力地擦干净了。

不用抬眼，水鲅也知道吴柒跑得很急，不然也不会慢慢走到他们跟前这么久还在气喘吁吁。

水鲅笑了，年轻的脸上泛出一抹红晕。

一个一听到自己喜欢青果，就跑去找的吴柒。

一个最喜欢说吃东西前一定要用水洗干净，却只记得用手擦净果子擦到青果粗糙表皮都微微发亮的吴柒。

一个阿七说“小八有阿七也会好好的”的吴柒，阿七舍不得他留给他的吴柒。

他又有什么好纠结的。水鲅没有马上就吃青果，从知道吴柒自己承认不是阿七那天起，他是第一次彻底想开。

十岁前的阿七哥哥，自己还养不饱自己，却肯在所有人都不要水鲅的时候捡回他。每次都会赶在大家准备搬走的时候给水鲅去捡或是讨要一枚青果，就只是为了给他庆生。那时候的他们，什么都没有，只有彼此给彼此的温暖和关怀。

十岁后的阿七，就算不再明示对他的关爱，他却知道，阿七在心死之余，就只是为了他才坚持活下来的。阿七哥哥，是比所有人都倔强敏感的孩子。

阿七只是走了，还会在他心里。

阿七留下了吴柒，不是怕他忘记他，只是希望，他回头的时候还能看到他的样子。这就是他的阿七，他的哥哥。

吴柒是另一个人，是族长和笑笑口中被他们寄予莫大期望的人。这个人，不肯白要阿七的一切，他跟阿七一样，都身不由己。那么他，又有什么好计较的。

有些事，一旦想开，就不算事儿。

也许，只是一句话。或者，可能是一样事物。刚刚好在那里，刚刚好就出现，心结就刚刚好够打开。

“谢谢。我很喜欢。”水鲅看了眼吴柒，蹦出这一句话，埋头吃起中饭，不再说话。

一旁的鱼百听到这里，眼角余光瞥到八哥耳根处可疑的一点红晕，咬着肉低头“呵呵”地笑了出声。

“喜欢就好。明年我一定记得自己去给你摘青果。”不管明年这时候，水鲅和自己还会不会在一起，他会记得这个水鲅惦记了十年的青果。那个十岁后还每年摘青果捡青果的阿七，可是每年都把青果埋在他们相遇的地方。想起这事，吴柒越发明白阿七的内敛。他不是阿七，水鲅喜欢这一天收到青果，他给他就好。

水鲅点头“嗯”了一声。

鱼百吃完中饭帮他们收拾了会儿后，就回家搬东西等待出发。他们家比阿七他们家要近，早早就等在部落门口。

把东西都背好拿好，帐篷也都封闭严实好，四下看了看，没发现有不妥，吴柒和水鲅两人就往村口走去。

吴柒是第一次看见这么安静的部落，每个人都没有说话，就好像严冬已经来临般严肃。

部落里的帐篷都紧紧扣好，每户人家的院门也都禁闭着。只是吴柒不明白，这么矮小的篱笆院墙，部落的人走光之后，关门不关门有什么不同。过冬的时候，部落外面会留下一些阻挡，以防有失散的流民耐寒的猛兽前来捣乱。那些用来阻挡的东西，有些类似陷阱，又有些类似迷宫。吴柒也想不明白。换做他会做陷阱，他肯定会多做一些好多抓捕一些猎物。

东菜跟他讲到部落过冬的时候，他就曾经问过。东菜说不清楚，他就没再追问。这个古怪的地方，不妨碍到他就好。

东部大陆多年前一场巨变，导致气候突变，几百年过去了都没恢复，大陆上的居民只好自己去适应。冬天很长，据东菜说，冬天会一天比一天冷。要不是在山洞里大家住在一起，只是睡帐篷的话，会冻死人。

吴柒还没去过山洞，心里第一次兴起一种想要见识一下的小心思。他从前从古现代疯狂爱好者的老妈那里，翻到过一本藏书的复制版。他们那时候，景区基本上都毁灭殆尽，山山水水少之又少。这下要去的是他从前就向往过的山洞，不再是游戏里制式化的风景，吴柒一路笑着走过去，连自己怕冷这茬一时间都给忘到脑后。

古代的山水自然美。

从前他只是心里向往着过去的人们可以亲近大自然，到他们这一代，就连小自然都算不得。没想到，有生之年，他还能亲身融入美丽的自然山水里。他喜欢山多过水，早前看见远处延绵不绝的山脉，他还没有多大感觉。随着大部队进山后，他努力克制喜悦，不做打破队伍严肃表情的异类。

水鲅瞧见吴柒要笑不笑的样子，很是不解。只觉这个吴柒果然奇怪，难怪笑笑上午跟他说他和他们不一样。

吴柒一高兴，就会忍不住眉开眼笑。此时见从集合开始到现在大家就没谈笑过，只好抿紧嘴强忍高兴。他自是不知道吴柒抿嘴时很像小孩在撅嘴生气，不然他肯定再不会做这个紧紧抿嘴的动作。

看到吴柒这幅模样，水鲅乐了，嗤笑出声。换来吴柒一个纳闷的瞪眼，笑得更大声了。前后的人都不明所以，只是各自背着自己的东西继续行路。

“阿七，你想笑就笑好了。”水鲅忍不住伸手抚上吴柒的嘴角，用手帮他划出一个上翘的弧度，有些明白吴柒的心思，敛了笑继续说：“大家不说话不笑只是习惯，没有说不让人高兴的。”

他不会问吴柒为什么从踏进大山开始就脚步轻快一脸压抑的兴奋，吴柒想说，以后有的是机会。

“我喜欢山，也喜欢爬山。”吴柒拍掉水鲅的大手，自然而然扬起嘴角微笑。一只手搭在额头上，深深地望了一眼远处的青山。

“等冬天过去，我陪你。”

“好。”

呼吸着山间属于自然的气息，吴柒有种自己都要融入进自然里的感觉。

这个世界，没有想象中那么不给力。

至少，天青水蓝，自然美好。

第十八章：你才暖被窝呢

低头看了一眼脚下的草鞋，吴柒担心脚磨破后没保养好，冬天生冻疮的话会比较难熬。随口问道：“还要多久才能到？”

“过了这片山头后就到了，你累的话，我再帮你拿点。”说完不给吴柒反驳的时间，径自伸手又从吴柒的大背篓里取出一些家伙什。往年水鲅不让阿七拿东西，都是只留下一个人用的东西他一个人就可以拿走。

很久没有负重爬山，一时又减轻了重量，吴柒不由舒了口气，紧跟着水鲅身后。

水鲅走在前面，左右手前后背满满的都是东西。吴柒赧颜，决定就算冬天窝在那个据说很大的山洞里，也不能忘记锻炼身体。

走下山头，眼前的一幕深深震撼了吴柒。

他打小就怕冷，儿时最想找到的就是一个没有暖气都会很温暖的地方。

末日危机后统治者的愚民政策，从来没有停止过。他们享受着据说最高水平的服务和生活，却有很多东西无法接触到。到了他们那个时代，不只是知识的断层，还有各个领域对各自学科的垄断。他查找过许多资料，只隐约知道历史上是有过不少恒温的海岛城市，也听说过盆地的冬天一度也变得暖和过。史料都比较残缺，他也只是凑巧看到过一些图片。

吴柒站在那里，幕天席地，天地苍茫，万籁俱静。

环望四周，到处是山，只有他们来时路上的山算比较小的山。

他眼前的那个山洞，他不知道那会是天然形成的溶洞，还是他们好几辈人方才打造出来的窑洞。

山洞掩映在绿野青翠下，入口不大，最多能同时容几个人走过。

他们走进山洞的时候，夕阳已近。

山林里鸟雀无声，也没有兽类的奔走咆哮。

吴柒走了一路，早没了开始爬山时那点兴奋。一路尾随在水鲅身后，心里多了一些疑问。转而一想水鲅应该也不知道什么山洞通风不通风的问题，心道不会缺氧而死就行。

往里走了不久，洞内的视野也更宽阔。

“喵~”

一声尖细的猫叫声在安静的山洞里响起。

火光中，只见一只胖猫突然从前面往后蹿。黑猫跑出去的空当，前面又传来一阵跑步声，一个晃神，那人跟黑猫一样很快消失在几人面前。

吴柒认出那人是上次对自己很凶的巫医，摸了摸下巴，眉头微皱。

水鲅比吴柒更熟悉巫姜，早在黑猫蹿过来的时候，他就担心万一巫医过来找猫的时候看到吴柒又要骂他。巫姜一走，他只觉松了口气，也就没有注意到吴柒表情的变化。

手上东西尽量放到一个手上，空出右手，拉过吴柒加快脚步往自家帐篷走去。

巫姜和木榴是部落里最讨厌阿七的两个人，每个冬天，他都会刻意避开她们，生怕她们单方面欺负阿七。

东西放好，水鲅这才发现吴柒一只手还扣在大腿上，打着拍子？

“阿七？我们到了。”一手又帮吴柒拿下他前后的两个背篓，高兴着今年冬天又是平安一年。

“老八。”吴柒看见水鲅在忙，也蹲下来分门别类放好东西。不忘问道：“我那几只小羊怎么了？”

没想到吴柒这个时候突然问起他的那几只小羊，水鲅一懵，这才想起来自己一直没跟阿七说过这事。

水鲅起身，走到右边，掀起小帐篷的门帘，朝里指了指，说：“集会那天就换了几张皮子，我见你把小羊养得挺壮的，早早就托南云帮我换了。”南云那天就在部落留下的最后一拨出发的人里。

“哦。”那天之后他们一直冷战，他也没想起这事，平时都是男孩们跟他一起看顾小羊。

水鲅看了看吴柒，看不出他有没有为小羊的事情生气，又说：“我本来那天夜里要跟你说的，结果忘了。集会回来我们又那样，我就没想起来。你别生气，来年我给你抓过几只小羊，还会给你找产了崽的母羊。山洞里要养活几只小羊可能不是那么方便。”

“嗯，我知道。”吴柒也是突然想起山洞里头没有草养羊，自己更没收集干牧草秸秆这些，才会好奇那几只羊。他原本还担心水鲅要是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把羊带进山洞，他可能也只好杀掉。想起那只小母羊，吴柒叹了口气。

他的羊奶，几时才有希望喝上？赶着明年动物发春的时候，他一定要弄到有奶的羊。

他这边刚心里鼓气加油，又一想自己沦落到要跟羊羔羔抢奶的地步，倍觉凄凉。

短叹气，一下子成了长长的叹气声。

水鲅以为吴柒这是累着了，没再说什么。

天已经很晚了，待会儿吃好也该歇着了。

近乎恒温的山洞，夜里稍微凉了一些。

山中的水汽比较重，入夜后温度立刻就降了不少。

吴柒睡的正香，梦里一股寒意袭来，不由打了个哆嗦。

睁开眼，漆黑一片。

这才想起东菜说过的，入冬的前一天夜里，正是变冷的前兆。一想到明天会更冷，吴柒只能寄希望于山洞的恒温保持得更好一些。

下午他们进来的时候，山里天都渐渐黑了，空旷的山洞里看不出有什么。

整个冬天，整整一个冬天都要和全部的族人一起窝在一个山洞里？

吴柒真心想知道这样的话，他们冬天都在干嘛？白天山洞难道也要点火把？

吴柒晃了晃头，深深为自己想到的那些问题感到无聊。不管怎样，多少年过去了，这些人不也一样过来了。

吴柒裹紧兽皮，怕还会冻醒，又起身摸黑想要再拉块兽皮当被子。这一刻，吴柒无比怀念他家里的大床，尤其是那分量不重保暖绝对的被窝。

到了新地方，吴柒本就不熟，摸着黑更是一头雾水。他明明记得水鲅有再放两块兽皮在他们脚下的，怎么他摸了这么半天也没找到？

“阿七？”水鲅醒了。不像吴柒入夜就是睁眼瞎，水鲅能清楚看见吴柒爬到他们脚下的身影。笑道：“你回来，我帮你拿，小心碰着。”

“嘭”的一声，吴柒不愿再爬，干脆起身，果然撞上帐篷的木架上。山洞里的帐篷不像部落里的那样结实，吴柒这一撞，两人就能听到帐篷支架晃动的声音。

吴柒呆了。

什么时候，他也有这样的力量了？苦笑一声，原来这帐篷没有家里帐篷半点坚强啊，吴柒摸了摸被撞到的额头，乖乖听水鲅的话回去。

笑话，再撞一下，真散架了他们不得挤到小帐篷里去呀。

“阿七不怕冷。”水鲅起身扶着吴柒回来，淡淡地说着，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他只是想，阿七不怕冷的话，吴柒肯定是心里怕冷才会没到冬天就觉得冷了。

“我怕。”吴柒没有抬头，不想水鲅看到他的表情。

再次躺下来的时候，吴柒身上已经盖好三层兽皮，毛茸茸的很是暖和。就是一下盖三层，盖在身体上很重。

吴柒睡了没一会儿，又醒了。

这一回他学乖了，掀走重得让他梦里都要喘不过气来的一层兽皮，躺下。

没一会儿，还是觉得沉。

吴柒不想再取走一层兽皮了，再拿走一块，也会冻醒。不想再来回折腾，吴柒正困着，不管梦里是不是还可能被被子压得喘不过气也要睡下去。

迷糊间，身上轻了许多。不冷，很暖和。

吴柒想到茗茗送给他的兔兔抱枕，以为又回到家里，抱着肥兔兔很是高兴地睡熟。嘴里嘟囔了一句，梦里也不再吐槽阿七不怕冷肯定是更怕被压。再无知觉，好梦到醒。

醒来时，山洞里一片敞亮。

吴柒记得自己是进了山洞的，还担心可能要适应一个冬天的火光。

陡然发现，原来山洞里自有乾坤，不由感叹起古人的超前智慧。

走出帐篷，果然外面晴如白昼。

抬头一看，只见山洞顶端分散着若干小洞口，阳光从那些洞口透进来，照亮整个山洞。

就着这片和煦的光照，吴柒这才细细打量起这个可能要陪伴自己许久的山洞。他很少动用阿七生活里的记忆，他想要的，正是以自己的视野去探索他的生存环境。

山洞很大，比吴柒想象中的更要宽阔，甚至还有不少孔洞，明显另有他用。

没有部落里的篱笆院，每户人家还是一到两人一个大帐篷用来入睡，一个小帐篷放东西。就是没看见有可以做饭的地方，想来从前他们到了冬天应该就是集体烤烤肉干鱼干这些。

水鲅和吴柒的帐篷，跟在部落里一样，离村民们的帐篷都有些距离，这一点，深合他意。

吴柒大概看了下过冬的环境，感觉跟在部落相差不是很大，高兴地回了自家准备做早饭。

今天可就正式入冬了，来山洞的第一顿饭要吃好。

等到吴柒做好伪韭菜盒子，就听见鱼百的大嗓门在喊：“好香好香。我就知道阿七到哪儿都会做好吃的，还好我溜过来了。”只听又传来一个气哼声，两人前后脚朝这里靠近。

“一百哥哥。我看到你了，你又不带我。”鱼多多声音也不小。天刚亮，她就听到一百哥哥起身的动静。现在是在山洞过冬，一百哥哥又没事干，竟然不像以前那样带她一起玩。

“八哥呢？”鱼百拿过一个饼，在他眼里，阿七做的这种面点，都是饼。什么盒子不盒子的，直接叫饼多好记。

“起来就没看见。”

“我知道我知道。”鱼多多拿起一个饼啃得正欢，听到他们说八哥，急忙说道。不肯马上就说，嚼完嘴里的饼，鼓着腮帮子看着他们，就等他们问她。

“你怎么知道？”这世上没有比鱼家人更了解自家鱼多多的，鱼百递给多多又一块饼，等她回话。

“集会后那天，八哥哥来找过笑笑啊。我听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