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了，没事了，阿炜，别害怕，你出了车祸，做了开颅手术，这些都是术后并发症，你很安全，很安全，我在这里，别害怕……”姜辰的姿势很辛苦，他要避过郑炜身上的各种管子和几处打伤，但是又要让郑炜能感觉到他。

郑炜似乎很熟悉姜辰的声音。听到姜辰的气息，他也就不再那么剧烈的抖动，然后侧着脑袋似乎在用力的听姜辰说的话，这才慢慢的平静了下来。之前一直上翻的眼睛也慢慢的闭上，像是累了要睡觉的样子。

姜辰还是不敢动，继续重复着那些话。直到郑炜完全的安静，才从病床上直起身子。

倒是看着满屋子异样的眼光。姜辰挺坦然：“他只是恢复了些意识和记忆，暂时没有安全感，处于自我保护的反应。现在应该没事了……”

“这时候病人需要的不是镇定剂，也不能用暴力压着，就像哄孩子一样的，让他知道自己安全就好了。他是那么有主见的人，突然发现自己无法动弹，又被禁锢了，只会越来越糟糕。”

前半句是和慌张的护士和一旁的实习值班的医生说的，后半句是在和郑国栋和陶丽华解释。

……

陶丽华是郑炜的母亲，是敏感的，一直深爱着丈夫的妻子，虽然至今都不能接受儿子和姜辰的事，可是，姜辰的眼里对郑炜的感情，她看的出来……

郑炜两年前就和母亲坦白过。母亲无法接受，却还是帮着儿子在张国栋面前保密着。

曾经女人以为儿子只是一时脑热，过几年也就好了，却是事到如今，看到现在意识都不清醒的儿子只有姜辰安抚着他，和他说着话才能减轻一些痛苦，才能安稳的睡去的时候，就明白，或许性别不同，却是同样的爱，母亲对孩子，自己对丈夫的，姜辰对郑炜的，郑炜对姜辰的也是同样的，那么的浓烈，那么的难人可贵……

“……你休息一会儿，我和丽华去门口等……”开口的是郑国栋。沉沉的语调，不带任何情绪。

姜辰应了，他也的确是累了。于是留了下来。

郑炜的病床推去了手术室，二老随着走了，就剩下姜辰一个人在空荡荡的病房里。

他拿过凳子，趴在一旁的床上，很快就睡了过去。最近也只有这个姿势，他才能睡着，手里还要抓着什么。

过去的每一个夜晚，他都是趴在郑炜的床边，拉着他的手，迷迷糊糊的睡几个小时……

姜辰做了一个梦。

梦到他醒来的时候，躺在床上的郑炜，已经是白发苍苍的老人。

而他们依旧相握着的手，已经布满了岁月的痕迹，皱皱巴巴的，还布满了老年斑，却是两个人的手上还都带着他们的戒指……

时间过去太久了，曾经光亮的指环，上面也已经痕迹斑斑……就像他们的手一样，还有那个人的脸上的纹路一样，被岁月慢慢的侵蚀……

那是一个冬日的上午，窗外的阳光暖暖的洒进了屋子里。晨曦伴着橙红的绚丽的云霞，像是仙境一般。

姜辰轻轻的捏了捏床上那个人的手。

刚刚还安静的睡在那里人，皱了皱眉，渐渐的睁开了眼睛。

还是那个很温柔的眼神。还是那个停留在自己身上就会弯起的眉眼……

直直的看进了姜辰的眼里。

“阿辰，你看我都老了，看一会儿书没翻几页就睡着，呵。”男人是真的老了，却是还是风采依旧，夹在脸上的眼镜都还没有来得及摘掉，笑起来斯斯文文的样子。岁月在他的脸上刻上更加深的华彩，他像一个智者，一个和蔼的，温和的，懂很多知识的老人……

“阿炜……我们已经多老了？”姜辰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了很多，是老头子才会有的声线……他是分明有些激动了，握着的手拽的紧紧的就是不肯分开。

“傻瓜，你都不记得了？今年过好年，我已经79了，你也已经81了……”

“阿炜，我们……有那么老了吗……”已经八十多岁了，那么那么长那么长的岁月，他们有一起走来。分明是有了未来的……

姜辰有些感慨，又有些感激，手开始轻轻的抖了起来，紧紧的和那人十指相扣……

“傻瓜，好端端，怎么突然感慨起来了……”郑炜亲昵的拍了拍姜辰的发。

“只是觉得，我们这样……”

真的好幸福。

想要的，也就是在这一生，这一世，有一双人，相伴着，直到苍苍白发，垂垂暮年……

这个梦，很短暂，却是那么的真实，姜辰醒来的时候有很久的失神，他一度觉得梦里的才是真实的世界，他和郑炜，已经是白发苍苍的老人，伴着晨曦，相互陪伴。明明是那么的真实……

身旁之前空空的地方，已经被病床沾满了，梦里的人已经从手术室回来，头正朝着他的方向像是在看着他。

“现在好受些了吧。慢慢的都会好起来的……”姜辰做到郑炜的身旁，像逗孩子一样的用手指做出抓东西的样子，郑炜的视线随着姜辰的手在移动，没几下，郑炜就定在了那里，又是在看着姜辰。

姜辰扑哧的笑了。知道自己逗他玩逗的过分了些，于是手也安静的放在一边，絮絮叨叨的开始和郑炜说这些什么。

这样的逗弄，这几天姜辰每天都要做好几次。一来是看郑炜视觉反射神经的回复情况，另一方面，逗他玩，其实真的很舒心。看着郑炜一点点的好起来，现在已经不被捉弄学会反抗了……姜辰很是欣喜。

姜辰说和病人说话可以帮助恢复听力。郑国栋也尝试过和儿子说话，那次他几乎沉默了很久才憋出三句话，于是只能放弃。陶丽华比他情况好些，却是说着说着就会难受的哭……

只有姜辰坚持着，每天只要郑炜看起来情况好些，姜辰就絮絮叨叨的说北北的事情，或者以前医院里的事。语调一直都是平平的，很和缓，没什么情绪，只有说到北北好玩的事，才会带着笑意，像只是和病人说着家常一样。

直到听的人累了或者说的人累了，才会停下。

郑炜会睡着，而姜辰会看着他睡……

那天阳光很好，洒进病房的光，融融的照在病床上的人和守在床边的那个人身上，晕出一层金色的光。

“那天晚上我接北北回家，他一直看着天上，也不好好走路，原来是课文里讲到了北斗七星。我也抬头帮他找了好久好久，可是天上星星那么多，我真的也不知道哪七颗才是。最后我们两个都仰着头累的不行。北北突然指着一个方向大叫一声：爸爸，我看到了，北斗七星！我就激动的问他：北北，好厉害，告诉爸爸在哪里？然后你猜北北和我说什么？他说：哎呀，爸爸我饿了，想快点回家吃东西，反正想象北斗七星就在天上就好了嘛……”

姜辰正讲着北北看看星星的趣事，看着郑炜的眼里满是笑意。

郑炜望着讲故事的人的方向，脸上明明没有表情，却是总让人觉得，他也在笑，笑的和阳光一样的温暖。

郑炜推回病房的时候，郑国栋看到趴在一旁睡的实在的姜辰。做了个手势，让大家都放轻了动作。

而后，看到转醒的两个人，边玩着，边说着话……而他也只能看着，插不进去。

看着这一幕的郑国栋不得不承认，这两个人之间，有着特别的纽带。旁人，连父母，都插不进去，也扭不断。

第十六章：计谋

姜晓北最近很矛盾。他挺难过，因为爸爸很忙，而郑叔叔的电话总是打不通。从小到大的经验让北北相信爸爸和郑叔叔两个人一定有什么秘密。因为从小到大，爸爸忙的时候，是郑叔叔照顾他多些，郑叔叔的忙的时候，是爸爸照顾他多一些。像这种两个人都失踪的情况，从来没有发生过。北北也会担心，爸爸又不肯告诉他理由，他又不敢问……

同时，北北也是开心的，因为现在的他可以每天放学都和张楠玩在一起。他和张楠最近刚迷上了侦探动画片，两个人每天下午放学就一起边吃着点心边盯着电视看动画片，两小孩每天都比赛谁先猜出凶手。好多时候张楠都让着北北，明明知道答案了也不说，等真相快要揭晓了，北北还一头雾水憋的小脸通红，张楠才偷偷在北北耳边告诉他答案。然后北北就会用特别崇拜的眼神看着张楠，让他的心里美滋滋的。不过也只有这样北北才能好好的看完动画片，不然准保要纠结一晚上。

张楠和北北每天都会有好多好多的话可以说，最近北北和张楠说的最多的也就是姜辰和他的郑叔叔。

张楠也心疼北北，虽然最近两个人都能腻在一起。连每天枯燥的练琴都不觉得那么的无聊，北北是个很好的聆听者。每晚张楠练琴的时候，北北就搬张凳子盘腿坐在上面，把肉肉的笑脸支撑在小脸上，想着别的什么事，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北北乐感很好，张楠有时候弹错自己都没有发现的地方，北北都能听到出来，然后下巴依旧贴在手上嘴巴一张一合唱出对的旋律，脑袋一上一下的动着，样子特别的滑稽。

以前张楠的琴都是奶奶负责盯着的，后来北北经常来，就是北北看着。张奶奶觉得还是北北看着好，张楠在北北面前，总是有很强烈的要把琴弹好的欲望，这样少了奶奶好多的唠叨……

那晚，当张楠弹完琴，看到北北完全不知道游离到哪里去的迷茫眼神，于是大胆的说了自己想了好久的点子：“北北，如果你真的担心爸爸，为什么不偷偷跟着他，看他每天去忙什么……”

“……啊？”北北是听到“爸爸”两个字，才条件反射般的抬起头来。看了看张楠。

张楠都走到他跟前了，看了看皱着眉头的小少年，轻轻掐了掐北北的脸蛋：“我说，明天是周六，你就说早上要来我家，我们要在家里排练新曲子，然后，等你爸爸走了，我们就偷偷的跟着你爸爸，去看看他去忙什么不就行了？”

“张楠！”北北一下子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扑向盯着他看的张楠，也没轻没重的，直接就把人扑倒在地板上。好在，张楠使了力用胳膊撑了撑才没有脑袋和地板来个亲密接触。

北北很兴奋的样子，像只小狗一样在张楠的脸上蹭来蹭去，又是那种特别崇拜的表情：“楠楠，你真的能帮我吗，真的吗，我真好担心爸爸和郑叔叔，我一定要知道他们的秘密！”

“好啦，好啦……”张楠也就躺着随便北北怎么在身上折腾，其实感觉挺舒服的：“我们得好好的研究一下我们的计划才行，大人们可不是那么好骗的……”

“恩！好。”北北乐了，在张楠脸上狠狠的亲了一口，就像亲爸爸和郑叔叔那样。

……

然后，

晚上姜辰来接北北回家的时候张楠就很认真的请求姜辰明天让北北来自己这里。

“北北总和我说去钱老师家里好没有意思的，我会辅导北北做功课，而且我们正好在练习钢琴小提琴的合奏曲，我一个人练不了，得北北把琴拿来我们才好合起来……”张楠用一种特别特别认真懂事又靠谱的样子和姜辰建议。在他看来，北北的爸爸最近的确是很奇怪。好像很辛苦的样子，眼睛里都没有什么精神。

“楠楠，这些日子已经很打扰你们了，周末你也该好好的陪陪你的爷爷奶奶，不是吗？”姜辰蹲了下来说。

“可是……”张楠一副很为难的模，眉毛都蹙到了一起，他本来就是漂亮小少年的面貌，又一副很失望的样子，谁看了都会心软。

“爸爸，明天你就让我来张楠家吧。我一直都很乖的，现在也只有张楠陪我玩玩，我一个人每一天每一天的，你不觉得我很可怜……”北北绝对是用尽了撒娇的表情，撅着小嘴，拉着爸爸的衣角一副委屈又忍着的可怜样。这个表情刚刚两个小孩在房间里反复练习了无数遍，张楠说只要北北肯装的好绝对是百分之百的秒杀。北北不懂，但是为了知道爸爸的秘密，于是什么都听张楠的。

“这……”姜辰有些为难。“这样吧，我先问问你爷爷奶奶，他们如果方便我就把北北送过来。”

“我早就和爷爷奶奶说好啦，奶奶多喜欢北北，巴不得北北住在我家做她的小孙子呢！”张楠又立马转成一副天真无邪开心小伙伴能留下和自己一起过周末的模样……

最后，姜辰拗不过两个孩子，把北北接回了家，第二天又送去了张楠家里。却是人还没有走到楼道口，就看到张楠在楼下手上还拿着一个环保袋，好像正要去哪里买东西。

张楠说奶奶让他去超市买盐和酱油，北北来了就顺带一起去吧。然后拉过北北头也不回的往不远处的超市走。

姜辰也没有多想，又回了医院。这么长时间相接触下来，姜辰是非常的信任张楠的，这个孩子一直像大哥哥一样的照顾北北，很懂事也很贴心。

看着两个小孩子手拉手一起说说笑笑，姜辰的心里也暖暖的。

而他不知道的是，张楠和北北，去超市装模作样的走了一圈，真的买了酱油和盐，回了楼道里，却是连家门都没有进，就一路小心翼翼的摸索着，跟到了医院……

郑炜的情况一日好过一日，头上的纱布拆掉了，看到光着头的男人，姜辰其实适应了好一阵子。头上的手术伤口并不是很大，但是缝合的后的疤痕还是让人看着别扭。

郑炜的语言听力和视觉基本上恢复，呕吐的情况也从每几个小时一次好到现在几天才发作一次。晚上姜辰已经能在隔壁的床上睡着守夜了，病人晚上的睡眠还是很平稳，也没有半夜抽搐的情况。

病房里的气氛也缓和了很多。

只是郑炜不怎么爱说话。特别是白天郑国栋和陶丽华在，郑炜可以一整天安静的什么声音都不发出来。到了晚上等只有姜辰在，他才会和姜辰慢慢的说点什么。

“阿炜，白天多和爸爸妈妈说说话，他们都担心你，你不管说什么他们都能高兴老半天……”姜辰经常劝郑炜。

男人似乎是在和父母赌气一样的，晚上还点头答应的好好的，到了隔天日里依旧睡的时候比醒的时候多，醒了也安静的呆在那里，躺的不舒服了，就盯着姜辰看。姜辰也没办法，有时候开会儿小差或者在忙别的，陶丽华或者郑国栋就突然拍拍他，给他一个眼神，他就知道，该给郑炜换姿势，喂吃的，擦身，或者抓痒，或者……

白日里也只有姜辰没话找话的和二老说点什么，帮他们解解闷。有时候郑炜睡的时间久了，就陪着郑老参谋长下棋。要不就是和陶阿姨讨论郑炜恢复餐的营养搭配……

姜辰也不是没有半开玩笑的和郑炜说过类似于“我晚上守着你不睡也比白天绞尽脑汁让你的爸妈不至于闷死来的轻松，你是不是真心想累死我呀……”这样的话。

似乎也不是很有用。于是也就放弃了。

别的都还行，就是和郑国栋下起棋来，真的很耗神，姜辰又不敢怠慢老人家，倒是每次只要他走出几步妙棋，老参谋长都会抬起头欣赏的看他一眼，姜辰也知道自己在郑炜家人心目中的印象都是负分的，能扳回一分是一分吧……于是每天硬着头皮的都开足马力。

只是每次一盘下来，姜辰都感觉脑子要休息很久才能继续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