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一下手臂，幸好，没裂开没骨折。不过只是第一击就这样，接下来可难说了。

「那就……」加奥司想再说甚么，但他没有这机会。

黑煌急急往旁一跳，避开迎面一拳，马上又要弯腰躲过一记飞踢。正想趁机踢向那因为踢击而独立的单脚，头上的脚却突然改变角度往下砸下来，结果他又得赶紧侧身，任那斧头脚贴着他的脸踢落地上，在地上踩出一个深深的脚印。

见鬼的，这可是水泥地啊！加奥司已经吓得说不出话来了。

同样的话在黑煌脑海中回荡着，但他却没有开口的空隙。

刚才第一击时他已经失了先机，现在就直接被六个人压来进攻。对方的动作很快，拳脚几乎都是贴着他的身体擦过去的，而且威力超强，光看那些被打穿的墙壁地面就能看出来了。虽然暂时还未有损伤，但黑煌已经被对手压制着，难以找到抢攻的机会。

走廊不算大，没有空位让任何人绕到黑煌身后，所以那些人都不可能围攻黑煌，只能正面作出攻击。然而，就算一人因攻击后而稍有僵直，另一人都可以马上替补上去，成了一个天衣无缝的攻击战阵。黑煌一时三刻之间都找不到反击的空隙，只能躲着攻击且战且退，等待机会来临。

不过……

背后一冷，黑煌愕了半秒，才发知后觉地发现那是升降机的门——他已经无路可退了。

「黑煌！」加奥司隔着那六名毒瘾者大叫。虽然那六人都被强悍的黑煌吸引过去，所以没有注意到后方的加奥司，但已经重伤的加奥司都无法做出甚么。

逃不了了！黑煌踏后一步稳定重心，面对瞄准他腹部的一拳，他单手挡在腹部。

「咕！」光是一拳，已经够让他弯下腰，甚至整个人离地数秒。不过这样一来，面前的人就动弹不得了。

「吃我一记！」

迎面一拳直击对方面门。因为对手太强大，黑煌不敢手下留情。这一拳要是平常人正面吃下的话早已经脑袋搬家了，但这男人尽管整个人向后飞，脑袋却仍然连得好好的。

一拳击中，加奥司未及叫好，黑煌就马上收起手臂来防御，刚好挡下击向右边太阳穴和左边脸颊的两拳。刚才他一直没有放松戒备，当然来得及回防。

只是……

「呜嗯？」「黑煌！」

加奥司惊叫出声，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一拳深入黑煌腹部。手只有两只，敌方却还有五人，只要有第三人攻击，黑煌不可能挡得住。

腰一弯，双手却没有捂住腹部，而是挡住面门，挡下迎面而来的膝击。然而，另一人却同时以手肘狠击黑煌因弯身而露出的后颈。

「呜啊！」

后颈吃了一击，整个人就失去平衡倒下来了。幸好手还挡在面前，挡住了迎面而来的一踢，但人都因此侧着身倒在地上。

人一倒，其中两人一人一边拉着他的手臂，逼他跪坐起来。面对这种情况，黑煌都猜到他们想做甚么了，马上把手臂使力一挥——

「甚么？」黑煌愣住了。

「说笑的吧？」加奥司都呆住了。

不是没有遇过类似的情况，但臂力超乎常人的黑煌单手就可以举起一个男人，这种时候他只要挥一挥手就可以把人挥出去。

不过这次，别说把人挥出去了，连手臂上的束缚都不动分毫。

这是甚么玩笑啊？

没有时间讶异了。黑煌先是腹部吃了一脚，然后脸上受到一记膝击，接下来胸口和腰侧同时吃了一脚，胸口发出『霹啪』一声——他听到自己肋骨碎裂的声音。

「黑煌……呃。」加奥司急着想跑过去，脚都未迈开就停下来了。

被围殴中的黑煌抬起那双摄人的金眸，狠狠瞪住他。那种眼神，分明就是叫他别靠近。

就算在这种情况下黑煌仍然很清楚，自己皮比较厚骨比较硬，比常人挨得打，但平常人的加奥司就是另一回事了。刚才那一脚踢断了他的肋骨，却够踢穿加奥司的胸口。

结果是加奥司就算可以行动都只能远远看着，眼睁睁看着黑煌被痛打。

胸口又吃了一脚，痛得黑煌叫都叫不出声。然后脸上吃了一拳，已经肿得看不见前方了。接下来是颈后、背部，腰侧好像都吃了几脚。那些男人狠狠拉扯着他的手臂，带着诡异的笑声狠揍着他。

手臂被拉得几乎脱臼，痛得他眼都睁不开，但最少加奥司已经不会再随意靠近，这让黑煌多少安心一点。

这场架是他自己挑起来的，后果当然由他自己承担，怎可能牵扯上情同手足的加奥司……

「咕喔！」脸又吃了一记勾拳。刚才松懈了没咬紧牙关，下颚一移就动到牙齿。黑煌感到舌尖一痛，他应该咬到舌头了，而且咬出血来。

舌面上的腥咸味让他想笑。上一次尝到自己的血味是甚么时候？好像是很久之前了……

很久之前……

猛然之间，黑煌眼前白光闪烁，一连串的影像闪过他的脑海。

——公园里玩耍的孩子、妈妈前来迎接的画面、课室里三人家庭的画、妈妈走在身边的画面、家里的布置、妈妈在厨房里、父母和婴儿的照片、妈妈在沙发上摺衣服、小时候住的公寓、妈妈衣服上的图纹、公寓前方的公园、妈妈坐着的身姿、公园的沙池、妈妈跪坐其中的模样、聚集的人群、妈妈的背影、吵杂的声音、妈妈的侧脸、吵架中的人、妈妈嘴巴开合的模样、争吵混乱的人们、妈妈的手……

妈妈的……手……

「呜……啊啊呀呀呀呀呀呀呀——！！！！！」

加奥司看着情况在一瞬之间逆转了。

上一刻黑煌还被拉着双臂重重殴打，下一刻他突然发难，猛然跳起来。

两个人影从加奥司身边飞过，正确来说，是被打飞过来。那两个扯着黑煌双臂的男人，胸口各吃了一拳，肩膀以内的手臂都被生生扯断，而且手臂还挂在黑煌臂上。

其他人迅速反应。其中一人踢出一脚，被黑煌一把抓住再使力一拉，那条腿就像莲藕般被轻松拉断。黑煌再伸手抓住那人的头，然后『啪』一声……

头，被单手捏碎了。

加奥司还来不及为那些四处飞溅的红白色液体感到反胃，另外两人再作出攻击，一人以熊抱的方式制住黑煌，另一人却双手握拳做成流星槌，击向黑煌的脑袋。

黑煌单手接下那流星槌，另一只手握着那脑袋，『嚓嘞』一声，如同小孩子在破坏木制人偶般，那颈项被简单地扯断了。

最后一人慌了，猛然跳起来一记斧头脚直劈黑煌。可惜那迎头一脚被黑煌单手接下了，另一只手迅速抓住另一条腿，然后双手大大拉开来——

『啪嘞嘞嘞嘞——！』一个活生生的人，就像纸张一样被轻易撕成两片。

剩下熊抱着黑煌的人可能吓坏了，勉强做出最后挣扎，把黑煌高高举起撞到墙上。

「——！！」

黑煌发出不成声的惨叫，在加奥司听起来却更像怒吼。然后双手往下一插，手背贴着手背地深深刺入那壮硕的背，然后双手往两边一扯，那熊一般强壮的背就被左右打开来，加奥司甚至可以看清楚鲜红血肉中那苍白的脊椎。

这样还不够，黑煌还要伸手入当中，把里面的内脏统统拉扯出来。肺部、心脏、肾脏、胃部、肝脏、食道……一时之间现场血肉横飞，鲜红苍白之间还夹着类似腐败了的紫黑，洒在地上、墙上。抱住黑煌的那男人就这样被活生生掏空了，连心脏都被挖了出来，手臂再强壮都抱不紧人了，就这样仰面倒在地上。黑煌调整落地角度，狠狠踩在男人身上，站定。

一时之间，走廊上的尸体多了六具，活着的只剩下两人——站着的黑煌和坐着的加奥司。

加奥司呆了，他真的吓呆了。黑煌很不寻常，已经完全超出他所认知的范围了，他知道黑煌爱打架，打起来都很疯狂，但不是这样的……站在这里的人，已经不是他曾经认识的黑煌了。

光看那双眼睛就知道了。那眼睛中的金光已经彻底消失，仅馀下本能的红光。鲜血洒上灯光后、干涸变黑，令走廊中一片暗红，红色的眼睛在那片暗红中闪闪发光，似在找下一只猎物。

怪物！加奥司想出这一词语，几乎是下意识地转身逃跑。

耸一耸鼻子，黑煌如同猎豹寻找猎物般抬起头来，锁定了在场唯一的活物，嗖的一声跳起来了。

没有助跑没有道具，黑煌这一跳跳出最少四米，完全脱离人类范畴。至于加奥司，他不但只是普通人，而且身受重伤，面对这样一只怪物根本没有成功逃跑的可能性……

唯一可幸的是，加奥司刚才急急出来，离房间没太远。而且刚才停止行动了一段时间，刚才的伤都已经没那么痛了，行动速度多少提升了。尽管如此，他可以逃离的机会不高。

身后风声掠过，他急急往前一扑，倒在墙上，躲过了身后一击。黑煌不知甚么时候来到加奥司身后，挥手想抓向他的后脑。一击不中反而击中墙上，『轰』的一声打穿一个大洞。

他XX的，这次绝对死得了！加奥司推开半掩的房门，扑也似地扑入门中。

「——！！」黑煌又叫一声，伸手向房门。

「拜托！来得及啊！」加奥司祈祷似地惨叫，死命推着门。

黑煌的动作极其迅速，根本就不是受了伤的加奥司可以跟上的。要是他全速挡住，加奥司根本来不及关门，下场自然是可以预见的，只是……

最后一刻，黑煌的手顿一下，停了。

『呯！』，然后门关上了。

努力深呼吸着想让自己冷静下来，加奥司这才发现自己像从冰池爬上来般满身湿透了，可惜身上的都不是冰池水，而是冷汗。

刚才的黑煌……实在太可怕了！那不是他可以面对的！不，但凡是人类都不可能……

「加……奥司？」

突然的呼唤吓得加奥司几乎没尿裤子，愣了大半天，才发现那是卡欧斯。

「卡欧斯！」他急急过去扶起哥哥：「你怎样了？没事吗？」

「好像有点脑震荡，但无碍的。」卡欧斯扶着头，狼狈地爬起来：「比起这个，黑煌呢？」

「黑煌……」说起黑煌，加奥司又开始发抖了：「太可怕了！卡欧斯，黑煌不是我们能掌握得来的！黑煌他，黑煌他……」

「冷静一点，加奥司。」卡欧斯轻拍他的手：「无论如何，先回收黑煌再说。黑煌是必要的。」

「不过，卡欧斯！」加奥司好像快哭出来了。

「没办法，黑煌是必要的。」卡欧斯干脆地摸上房门：「对我们而言，无论如何都是必要的。」

然后，他打开了门。

门关上了。

黑煌站在门外，双手搭在门上，却没有抓刮或攻击之类尝试开门的行动。

他听到歌声。

对了，妈妈都很喜欢唱歌的。和他一起的时候、做家务的时候、吃饭的时候、玩耍的时候……

她总是那样张着口，唱着歌。

总是在他身边，紧紧抱着他，在他耳边唱着歌。

歌……

白晢的手掩住那双闪耀红光的金眸，然后把他搂入怀里。

金发碧眼的男人站在黑煌背后，手环着他的腰让他的背紧贴着自己的胸，唇靠在他耳畔，低声吟唱着奇妙的歌谣。

有点像童谣，却带着一种属于宗教的神圣和庄严，宛如灵乐。

「啊……啊啊……」

黑煌坐身放松，柔若无骨地倒在男人怀里，任他紧紧抱住，没有半分反抗地靠在男人肩上。不同之前，黑煌不是全身动弹不得，而是如同被父母抱着的孩子般，乖乖地放松身体。

放下掩着眼睛的手，男人看入那双惑人的金眸中。那道金光中仍然闪烁着些许红光，但明显已经息微下来了。而且黑煌看起来比之前冷静多了……不，与其说冷静，其实更像是困了、想睡。

现实与梦境的界线变得模糊，黑煌已经不知道自己是醒着还是睡着、睁着眼还是做着梦。

拥着他的怀抱很安稳、很温暖，温暖得他几乎要在其中入睡。模糊的记忆开始浮现，他记得很久之前，都有个人这样拥着他，而他都很习惯在那怀抱中入眠。

——妈妈……

没有发出声音，单纯是双唇的开合。然而，男人却因此而以复杂的眼神看着他。

那是一种混杂着怜惜、疼爱、心痛、悲哀和悔恨的眼神。

「你会回想起来的。」靠在黑煌耳边，他低声诉说：「终有一天，你会回想起来的。」

回想起来……对了，在自己还很小的时候，小得还不能行动的时候、小得双手双脚还未有实际功能的时候、小得可以被妈妈单手抱住的时候……

妈妈身边，站着个男人。

头发是很美丽的颜色。很美丽的……

如同太阳般那种……璀璨的金色。

把已然熟睡的黑煌轻轻放下，让他躺在地上，男人温柔地轻抚那头黑发。

那种温柔，似乎早已超越陌生人的程度。彷佛是非常非常亲近黑煌的人才会有的柔情。

轻吻上那额角，男人轻抚黑煌的脸。

如同父亲抚摸儿子的亲密动作。

「你会回想起来的。」柔软得宛若轻风的语气：「很快，你就会回想起来。很快……」

再一次亲吻黑煌的脸，他站起来，头也不回地转身消失于走廊深处。

当卡欧斯打开门时，门外早已经没了男人的身影。

第七章

衣袋里的电话响起刺耳的重金属铃声。那种起音与其说是音乐，其实更像噪音。

床上鼓起的被单中伸出一条手臂，把地上的衣服抓起来甩了甩，粗暴地确定哪件是外套后，更粗暴地翻抓当中的衣袋，扯出吵闹个不停的手提电话。

「……喂？」明显未睡醒的声音。

『黑煌！』那边好像快哭出来了：『你又跑到哪里去了？你知道我和卡欧斯多担心你吗？』

把比之前更吵闹的手提拉离耳边，黑煌打着呵欠自被单中探出半个身子。胸口以上的身体赤裸裸地暴露在午夜的月光下，更显苍白。

「时钟酒店。」他看看时间，凌晨两时：「不过出来玩玩，你们担心个鬼啊？」

『当然担心啊！最近外面太危险了，而且你身体不是未痊愈吗？乖，说说你在哪家时钟酒店，我马上来接你！』加奥司仍然焦急不已。

「甚么身体未痊愈？我自己的身体自己很清楚，你少耍我。还有那个甚么外面太危险，你指的是默示录吧？那些混帐哪里是我对手？你少像个老鸨般罗唆了。」被单下的身体被甚么触碰到，黑煌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你才是太不可一世了！你忘了之前被默示录的用药者打得多惨吗？当时才六个人，才六个人啊！虽然不知道事后为甚么你会毫发无伤，但你多少留意一下好吗？』加奥司快抓狂了。

「留意个屁！」捏着一条细瘦的手臂，黑煌把躲在被单里的女人拉出来：「之后我不就是天天跑去找默示录的用药者来打架，结果哪一次出事？大不了就去医院转个圈而已。」

女人的皮肤和他的一样雪白，但不同于黑煌满身伤痕，女人白晢的背上纹着一个巨大的蜘蛛网，网上盘踞着一只背部有玫瑰花图纹的蜘蛛，蜘蛛的前肢把玩着一个骷髅头。

黑煌单手抚上女人的背，抚弄那只蜘蛛的大颚。比起应付加奥司，其实他更想仔细摸清楚每一条蜘蛛丝。

『甚么？怎么我不知道？』突然的消息令加奥司一愣：『等等，难道你之前受的那些伤，就是因为默示录？』

「你早该猜到了吧？不是默示录的话，我可能伤得那么重？」黑煌享受地闭上眼睛——女人的手伸入被单里，在那里摸索着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