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场架后,黑煌的身体似乎启动了甚么开关。当然,他不怕死地打架是一如往常的,但他比起之前更勇不畏死。而且不但冷兵器,他连火力都不怕,甚至在持有火力者少于十人时能毫发无损地把敌人全灭。而他打人的方式都远比以往更残酷、更暴力、更不留馀地。以往他还只是打伤人,最多就是把人打成植物人。现在他却可以毫不在意地杀人,甚至相当乐在其中。说是杀人,他都不用武器,而是把人活活打死。而且他受伤后的复原时间,更是日复一日地减少。
黑煌变得越残暴,两兄弟就越高兴。因为黑煌的活跃,组织发展得非常迅速。不过两年内已经得到大组织们的认可,成为正规组织,五年内更跃升为全国十大黑帮组织之一,为黑白两道所敬重。而黑煌作为组织的首领,再加上他那种恐怖的打架手段,更是黑道中人又敬又畏的存在。
五年后的今天,组织的名字已经响彻四方,人人都对此组织趋之若鹜,却又为此恐惧不已。为敌者,自然要步步为营,小心别惹到组织的非人首领;为友者亦不敢过于轻率,皆因卡欧斯和加奥司都不是甚么善男信女。
如天使般神圣,却是致命的毒药——天使尘。
「呼哈……哈……」坐在华贵至极的沙发上,黑煌无聊至极地打了呵欠。
现在他正处于城中高级酒店的总统套房内,房内客厅中的那张大型沙发上。两旁按例站着他的『左膀右臂』卡欧斯和加奥司……还有很多其他人。
既然是总统套房,那么海景自然必不可少。室内的装设都高贵华美,家俱地毯之类的品质自然不用说,房内甚至放了数尊雕像以衬托气氛。更别说那个私人吧台、露天浴池、大型阳台之类的,其实都差不多是必需品了。
房间大,自然能站的人都多。黑煌刚才无聊之下数一下,光是这客厅中少说都已经站了五十人。嗯,再加上跪在他面前那四人,都就是五十四人了?
离之前在酒店停车场被埋伏一事后,已经过了一个月。在这一个月内,卡欧斯查出了埋伏者的身份,果然是他挑起那场帮会斗争的敌对组织。同样在这一个月内,两兄弟带着黑煌到处跑来跑去,让黑煌大肆发狂,到处打人踩场子,几乎就要瞪到组织首领的鼻子上去。黑煌不是好惹的,连警方都不敢随意惹火他以免惹祸上身(警方敢凶是有支枪,要是那支枪都打不中人,他们能凶甚么?),区区一个黑道组织要怎样跟发狂的黑煌拚?
到最后,组织首领终于受不了黑煌的暴力,约了黑煌出来低头道歉,说甚么组织内部矛盾出现不听命令的干部云云,总之都是些推卸责任的话。为了证明他的诚意,他更是把那些『不听命令的干部』双手奉送给黑煌,任他自由处置。
黑煌对处置俘虏没兴趣,倒是一个月前约定了那场聚众殴斗取消了(当然的事)让他有点不爽。不过,这个月内他几乎每天都有架打,而且都是些武器冲突,让他尝了不少甜头,所以现在心情没有特别坏,当然都谈不上特别好。
看一眼面前那四名所谓干部,他又开始后悔了——怎么又被卡欧斯骗到这种场合来了?他当然知道打架太多都需要休息,但他已经休息了整整四天了啊!甚么伤都已经好透了啊!差不多都该打两场架了吧?不,正确来说:四天无架可打实在太无聊了!拜托哪里来群笨蛋挑衅一下让他痛痛快快打场架吧!带武器都可以!重火力大欢迎!甚么都好总之谁来来让他痛殴一下啊啊啊!
这样想着,连眼前双脚跪地低头求饶的人们都异常碍眼。刚好为首一人抬起头来,探运气似地看黑煌一眼,黑煌就不客气狠瞪回去。
「实实实实在抱歉!」被那种眼神一瞪,真是圣人都会尿裤子:「黑煌大人,小人实在过于年少气盛,冒犯了您老人家实在……」
「呼啊……」又打个呵欠,被比自己大三十岁的人叫老人家实在……
好无聊啊——!黑煌在心底大叫,却没说出来,连出下声都懒了。
看来黑煌是完全没有开口的意思了,加奥司都不在意,简单地清了清嗓子。
「我说大叔,你埋伏了我的首领,只是想道个歉就了事?虽然黑煌年纪比较轻,但这种事我想他都非常清楚的。」
狐假虎威。黑煌看了身旁侃侃而谈的加奥司一眼,又打了个呵欠。
好累,真的要睡着了……
肩膀一暖,黑煌随意地抬起视线,发现卡欧斯已经靠到他耳边来。
「黑煌,我知道你很无聊,但在这里拜托注意一点。」再怎样说都是首领,形象很重要。
耳边被吹气的感觉有点怪异。不是难受,只是耳边暖暖的不舒服,黑煌不自在地别开脸。
「你知道我无聊就别叫我注意好不好?」蹙眉的同时用同样耳语般的轻声回应:「我想打架!」
「之前打了一整个月,你还不够吗?」帮会斗争可不只是打架,后面的情报操纵可够呛死他了:「你被伤得满严重的,已经好了吗?」
背部被不着痕迹地触碰,黑煌登时痛得倒抽一口气。他的背部中了一记铁锤,整片肩胛骨裂成数块,现在仍未痊愈,被碰一下都痛得要死。
「打架不会碰到那里好不好?」他当时是被暗算啊!
「不会碰到又怎会受伤?你的伤还未好就别胡来,小心伤不好留了尾巴,以后都打不了架的话,我看你怎样哭!」
卡欧斯这样一说,黑煌就乖乖噤声了。他天不怕地不怕,最怕就是不能再打架,那当真比活剥了他皮更痛苦。
最麻烦的那个乖下来了,卡欧斯这才抬起头来。果不其然,那四名干部和所有的组织成员都在看着他们。敌方干部的眼中带着猜疑和不安,而己方成员眼中却带着期待和疑惑。
虽然刚才的对话完全是为了安抚焦躁不安的黑煌,但在外人眼中看来,那简直就是黑煌在对卡欧斯下秘密命令,说不定就是对俘虏们的处决。
身为同卵双胞胎(而且和黑煌相处的时间都够长)的加奥司自然看得出卡欧斯是单纯想让黑煌乖一点,才靠在黑煌耳边低声威胁,不过他不打算出声说明。首先,黑煌名义上是组织的首领,要是被成员知道黑煌的孩子气,那么组织的颜面都保不佳了;然后,刚才他一直在应付俘虏和成员,卡欧斯却乘机靠近黑煌太不厚道,所以就闭着嘴等卡欧斯自己解决。
看一眼幸灾乐祸的加奥司,卡欧斯偷偷叹口气。好吧,刚才藉机靠近黑煌是他不对,但都用不着把整个责任都推给他吧?
再看一眼因为怕不能再打架而乖乖坐定的组织首领,卡欧斯不得不再叹一口气。看来无论他再怎样期待这位首领哪一天恍然大悟掌管组织实权,黑煌还只会日复一天地溜出去打架惹麻烦吧?
清一清喉咙,卡欧斯眨下眼,眼中已经是首领心腹才有的干练和沉稳。在黑煌对甚么都不感兴趣的情况下,组织几乎等于完全落在他肩上。
「正如各位所料,对于这四位的事,黑煌已经作出了决定。」
不叫首领都不加尊称,直呼黑煌的名字,这是只有他和加奥司才拥有的特权。
「你们敢埋伏黑煌,想乘他无防备之时取他性命。这是不可饶恕的大罪。」
用冷静的口吻说完,他轻咳一声,瞄了黑煌一眼。见他双眼看着前方却没有焦点,都不知神游太虚到哪里去了。
虽说多少因威胁而安静下来,但黑煌耐性不好,自然不能认为他能坐定多久。要是不赶快把事情解决掉放人出去的话,说不定他一下子抓起狂来会把在场所有人全灭的。
「然而,不同你们组织的首领,黑煌个明事理的人。你们为了自家首领而努力一事,他是看在眼内的。当然,还有你们听信我方叛徒的谎言一事。既然我方的叛徒已经被抓到并处刑,你们的刑罚都不需要太重——最少,死罪可免。」
听到这句话,四名俘虏全身一僵。不怪他们,因为这句话的下一句一定是……
「不过,活罪难饶。」
果然是这样。四名俘虏无言地低下头来,就算惊得全身发抖,他们都不吭一声。
卡欧斯偷偷叹息。这四人会被当成组织叛徒被送过来,可见他们已经有死的觉悟。而到了现在,明知道结局是甚么,这些人仍然坚决承受……可见他们对组织首领的忠诚不是开玩笑的。
可惜,真是可惜。如果这些人能为他们所用,天使尘的向心力必然会更进一步吧。
不过,既然这种人不能为己所用,就更不能留了。身在曹营心在汉,要留着他们还不怕机密不泄漏给敌方?虽然他们有黑煌这张大皇牌,但黑煌不是会注意安全的人,奇迹不会发生两次,该小心的还是得小心。
「黑煌的意思是,命就让你们留着吧……反正,新开发的毒品需要测试。」
此话一出,四名俘虏都绝望地低头,而组织成员却高声欢呼,非常高兴这判决。
「果然是这种判决呢!」「真不愧是首领,想得真绝!」「这是他们应得的,谁叫他们要惹我们的首领?」「这叫罪有应得!好惹不惹惹上我们的首领……」
在他们看来,对方的罪不是尝试杀人,而是惹了黑煌。
而且,黑煌那种看起来一脸无聊、呵欠连连的表情,大概都象征着他已经很习惯这种残酷的事。
恐怕只有卡欧斯和加奥司知道,黑煌已经无聊得快要睡着了。再不放人恐怕他真的会在这里睡过去,那可不好玩,还是赶快散会放人回去吧。
「判决已经下达了,把人带下去!喔,对了,」加奥司对那四人顽皮地眨眨眼:「你们的肝和肺,我会确实送到你们首领手上。」
「毕竟我家的黑煌可不好惹呢。」卡欧斯温柔一笑。
两兄弟为解决了一件事而松一口气,但他们口中那『不好惹』的黑煌却无视在场众多目光,眯起眼张大口,干脆地打个呵欠。
「呼呵——」
张大嘴巴打着呵欠,黑煌大口吸入夜晚冰凉的冷空气。
夜晚本来是属于黑帮组织的时间,黑煌自然不是早睡早起的好孩子,打架打得通宵达旦然后带着满身伤痕躺回床上是常有的事。不过今晚卡欧斯却千叮万嘱,要黑煌乖乖回家休息。
原因是:因为黑煌身受重伤,所以需要多加休息来回复。
如果是两兄弟或其中一人护送黑煌回家的话,黑煌说不定真的会乖乖回去(之后会否偷溜出来是另一回事)。问题是,两兄弟都为了收拾之前那帮会抗争的结尾而忙得不能回家,只能让司机载黑煌回去,临走前还对司机多次说明了——绝对要确定黑煌回到家里、躺到床上,因为黑煌再爱玩,人在床上多少会压抑一点打架意欲,毕竟黑煌除了打架外最爱的就是吃和睡嘛!
可惜的是,司机到底都没能把黑煌送回家。
不是因为中途遇袭还是甚么事,而是黑煌把司机勒昏了,然后跑出去玩了。
于是在凌晨二时的夜晚,某黑帮组织首领却像个孩子般在街上跑来跑去,东张西望想找场刺激又危险的架来打。
「甚么身受重伤,不过就是裂了几支骨而已嘛!卡欧斯太大惊小怪了。」自顾自碎碎念着,黑煌若无其事地走在大街上,都不管因为他的外貌,已经备受途人注目。
可能是父母基因好,黑煌天生就有点凤眼,再加上那双异于常人的金色眼睛,在人群之中就更是突出。五官端正的脸已经有了男性那种分明的轮廓,却因为才二十岁而尤带稚气,在阳刚之中多了一分秀气,长及背部的秀丽黑发没有绑起来,只是用一种以深蓝色细珠穿成的细绳缠起来,在刚烈之中更显一分柔丽。别说女人看呆了,就是男人都忍不住回头多看几眼。
拉一拉黑色的皮制夹克,黑煌已经对周围的视线习以为常,都不当作一回事了。眼神晃悠之间,不觉与当中数道视线相碰,他勾唇一笑。
数名作欢场女子打份的女性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眼神中透露着渴求和期待。
黑煌不是小孩子,早八百年前已经和自己的童贞说了再见,女人都不可能没碰过。虽然他没有固定的交往对象,但他到底是健康的年轻男性,对女性没有特殊想法都是不可能的。
丢了个魅惑的眼神过去,果然收到了回应。黑煌满意地一笑,却没有转身或停下来,而是从女性身旁走过,留下数名错愕不已的妓女在街灯下。
卡欧斯要他早早回家睡觉是因为怕他又跑出去惹事生非,旧伤未愈已经打了一身新伤回来。不过如果不是打架,那就做甚么都没关系了。尽管卡欧斯多少会念两句,但又能对黑煌做甚么?
话虽如此,他都对女性有选择的。首先他绝对不碰妓女或酒女,因为他不喜欢女人身上有别的男人的气味。不过他都不喜欢处女,软趴趴躺在那里的,无趣至极。因此他主要看上的是外游女郎或酒吧老板娘这种职业女性。不是说她们没尝过男人,但最少她们对男性都有要求,不会来者不拒。而黑煌自问能够满足她们的要求。
走了一段路,见到的都是出来卖肉的,黑煌有点泄气。现在好女人不好找,说不定真的要入酒吧饮两杯才能碰上……
算了,有甚么关系?反正都出来了,不如玩到天亮才回家吧!这样想着,黑煌直接走向一家以酒灯代替电灯的酒吧,伸手想拉开门。
「……」
手一顿,他感到一道视线。与常人那种憧憬或钦羡的视线不同,那是一道极其热切的视线,热烈得像一道烧红了的剑,几乎要烧穿黑煌的背。
猛然回头,身后站着不少人,但很奇怪地,黑煌一眼就认出那视线的主人。
那是名似乎才三十岁的年轻男人,穿着衬衣西裤,外面却披着一件有点年纪的旧风衣。头发比黑煌更长,已经过腰了,而且棕发绿眼,明显不是本地人。
那只是一个比途人特殊一点的男人,换做平常黑煌绝对会不屑一顾。然而,今天他却像受了甚么迷惑似的,手离开酒吧的门,转身来到男人面前。
男人没有移动,只是一直看着他。看着黑煌一步一步……来到他面前。
黑煌在离男人两步处停下。
手,像被甚么拉住似的,伸了出去。
「你……」
第三章
激烈的音乐、闪动的灯光、浓厚的酒精、摆动的人体……入夜后的舞厅就像藉月光重生的魔宫,以名为快乐的毒饵吸引无知的青少年,然后把他们拉入其中,再狠狠绞杀至死。
然而,再激烈的音乐、再刺眼的灯光,都侵扰不到舞厅上层的贵宾室。这些贵宾室有特殊窗帘,只要按个按键,就能放下隔音玻璃挡住吵闹的音乐,亦能放下厚帘挡下所有灯光。
在这种无光无声又温度适中的房间,再加上软度适中的沙发,真的非常适合睡觉。躺在那种能把人重重包住的沙发上,任谁都能睡个彻底昏迷。
不过黑煌没有睡着。
他确实是躺在沙发上,玻璃窗帘亦全部放下来,电视电灯都没有打开。黑暗的房间中除了轻微的空调声,就只有黑煌自己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夜晚不是他休息的时间,但他都不是来玩的。会特地离家跑来舞厅,其实只是为了躲开卡欧斯和加奥司两兄弟而已。他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好好思考。
说是好好思考,但事实上一安静下来,脑海中就被杂乱的思绪缠得更乱七八糟,想思考都无法冷静心神。
本以为早已舍弃掉的、遗忘掉的,突然之间又回想起来了。黑暗之中,黑煌回想起来了。
早该忘记了的,如同前世般的记忆。
不知道父亲,关于父亲的一切都记不起来了。记忆中剩下来的,只有一个连外貌和名字都记不起来的女人。
黑煌称之为『妈妈』的女人。
外貌不记得了,名字都忘记了,黑煌对这女人如今只剩下蒙胧的印象。
只记得她好像很温柔,都很爱笑。单靠一人之力养育黑煌,是个非常坚强的女人。
但这种坚强持续不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