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不再把这里当作家了。

『咔嚓』。没有敲门而直接打开门，现在都只有一人会这样做了。卡欧斯微笑着回头。

加奥司站在门前，眼中是下了决心后的坚定。

「黑煌来了。」

他只说了一句话，卡欧斯的笑容更柔和了。

「加奥司……你现在逃走的话，还来得及的。」

在医院时黑煌没有直接见到加奥司，所以对他的怒意不及对卡欧斯的深。而且念在多年的相交之情，如果加奥司逃走的话，黑煌应该不会追杀他的。

「开甚么玩笑！我可不是个会逃走的男人啊！」加奥司不爽地挥挥手：「而且，我都不能抛下你这笨蛋哥哥独自面对黑煌。」

「独自面对和两人一起面对……结果都会一样。」卡欧斯来到窗边，看出窗外：「很快，一切都将结束了……」

会找上黑煌是因为所长的提议，之后他们还在所长的耸恿下彻底利用了黑煌、背着黑煌做出了那种事……天使尘一开始就是个幻象、是所长用来束缚黑煌的白金鸟笼。现在笼中鸟已经打开鸟笼飞了出去，失去原有价值的鸟笼——天使尘——不久都将消失。

「……你不后悔吗？」犹豫再三，加奥司还是问了。

「我无时无刻不在后悔啊。」卡欧斯回答得干净俐落：「自五年前开始，我无时无刻都在后悔。」

五年前，黑煌为了一场架而几乎没命。

那一场架让默默无闻的天使尘吞并了一个帮会，是天使尘的第一个里程碑。然后天使尘正式成立帮会、吞并组织、经营管理、发展成独占一方的霸权……

但那个创立一切的人已经不在了。

他打开了笼子的门，头也不回地飞了出去。

「后悔……对啊，我都一直在后悔。」加奥司来到兄长身边，同样看着窗外：「可是，今天一切都会结束，甚么都不会留下来。」

「没错。天使尘从一开始就只是幻象，今天之后一切都会结束。」卡欧斯的笑容更深了：「那位王子殿下，会来亲手毁了这场幻想。」

这场幻想、这场骗局、这场闹剧，都将完结。

经由那人之手，一切都会完结。

两兄弟看着窗外，站在大门前的两个身影。

「堂而皇之地从正门进入……这样好吗？」

晨星不能够理解黑煌的想法。这次他们可说是来寻仇的，无论于情于理对方都会防备着他们。从正门进入毫无疑问是找死的行为，最理想的方法是找到空隙潜入才是。

「当然是从正面入去。」

无视晨星的不安，黑煌悠闲地整理着发上的珠绳。抬眸之间金光闪烁、煌煌生辉。

「黑帮首领要回家，没有走后门的道理。」

话落，都不管仍在犹豫的晨星，他昂首阔步地往大门走去。

既然黑煌这样说，都这样做了，晨星都没有制止的理由。短时间的相处让他理解到黑煌不是会听人意见的人；虽然他对自己多少有点尊重（是真的把他当作父亲了？），不会动辄就挥拳头过来，不过都不见得他会把他说的话当一回事。

而且虽说是保护他，但晨星能做的都不过是以歌声抑制黑煌过度的争斗意识而已。论体能他远追不上黑煌，论打架更是别问了。所以他能做的，就只有紧跟在黑煌身边，为他留意着身边的气息。

「……空无一人啊。」

富丽堂皇的大厅中空无一人。以前忙得不可开交的侍女们、打扫角落的佣人、修理大宅而行动的技工、指示着仆人的管家们……全都无迹可寻。

尽管如此，华丽的大厅却仍然一尘不染，却寂静得像个死城。

「甚么空无一人，根本已经堆满了人了吧。」黑煌面不改容地回答。

「堆满了人？」晨星疑惑地环视四周，却让是不见半个人影。

黑煌应该不会是看得到常人看不到的东西吧？晨星这样胡思乱想着。

没有回答他，黑煌仍然木无表情地大步走着：「走吧，他们在最上层。」

已经住了多年的定，他自然知道该往哪里走。晨星一言不发地跟在他身边，同时留意着身边周围。

一路上只有两人的脚步声，其他的除了他们的呼吸声外，就只有空中轻微的空调声。周围的摆设极尽华丽，名画、陶瓷、雕像、木雕、工艺品……晨星一眼就看出这不是几十人就可以打理得来，少说都要上百人工作上数小时，才能打理好这种数量的珍品。

那就是黑煌所说的『堆满了人』了吗？可是无论怎样看，都看不到他们以外的人……

一路上楼梯，最后来到一条走廊。这条走廊同样极尽华贵之能事，墙纸、地板、挂灯……甚么都是动辄上百万的佳品。然而，走廊的设计却很简单——三扇门，左边两扇右边一扇，没有了。

黑煌看也不看左边那两扇门，直接走向右边那一扇，握住门把。

『呯！』门打开了。

站在窗前的两人回过头来。

「欢迎回来。」「好啊，黑煌。」

卡欧斯和加奥司若无其事地打招呼，脸上的笑容仍然与过去别无二致，彷佛只是在等黑煌回来再一起吃饭而已。

唯一怪异的地方是晨星。

「没想到你真的会回来呢。我看……」卡欧斯看着多出来的人：「那就是你新的骑士先生了。」

没有回应，黑煌只是冷笑着捏着拳头。

「给我一个藉口。」拳头捏得噼啪作响：「在我把你们扁成猪头之前。」

「藉口？」

两兄弟互看对方一眼——就像平时一样——然后看向黑煌。

「那种东西……从来没有啊。」加奥司代表回答。

黑煌挑起一边眼眉：「没有？」

「没有没有，怎可能有那种事呢？」卡欧斯摆摆手：「我们一开始会找上你是因为所长的提议，把令尊打成那样的都是我们，当然还有一直利用你一事。」

「这些事全都是真的，所以不可能有甚么藉口。」加奥司摊摊手。

面对如此直率的自白，黑煌没有马上回应，倒是晨星不悦地蹙起眉。

「全盘承认……的意思是吧。」包括利用黑煌的事和……把大人伤至不能回复的事。

似乎不满他插话，加奥司不爽地挑下眉，没多说甚么。倒是卡欧斯仍然笑得风光明媚。

「没错，就是全盘承认的意思。」他向黑煌摊开手：「所以，你想打就打吧。」

「你们就这么想死？」

这句话仍然是晨星问的。黑煌从刚才开始就沉默不语，都不知道他在想甚么。

这次加奥司大大地蹙起眉。之前他就因为这男人的插话而不爽，没想到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抢在黑煌之前发言，他真当自己是黑煌的监护人吗？

轻轻伸出手，卡欧斯挡下张口欲骂的加奥司，带着一贯的微笑看向晨星。

「死、或不死，已经不是想不想的问题，都不是我们能决定的事了。你不认识我们，自然不知道这种对话的意思，不过与我们相处多年的黑煌，可就是另一回事了。」

闻言，加奥司急急开口：「是吧？黑煌。」

晨星疑惑地看向黑煌，但黑煌没有马上开口。他看看卡欧斯，又看看加奥司。两边都看了很长时间，彷佛想把他们的脸容清楚印在记忆中一样久。

然后，他——出乎意料地——展颜一笑。

「你这两个疯子！」

『轰呯！』

几乎是同一时间，房门被推开了，大堆大堆的人如排洪的水一样汹涌而来，把房间中央的黑煌和晨星重重包围住。

沉重的呼吸、肃杀的气息、已经突出来的血管和……鲜红的眼睛。

「是默示录。」晨星小心地靠近黑煌，却没有任何动作。

他想到的第一个想法是逃走，但他们已经被重重包围，根本无路可逃。如果只是冲出重围的话应该没问题，可是大门被堵住了走不了，窗前又被两兄弟挡住了……

无路可逃。

既然是这样，那就拚上命都要让黑煌逃出去。他是为此而创造出来的，既然目的是保护黑煌，那么黑煌就绝对不能死。然而，面对这种数目的默示录中毒者，就算是黑煌都没有胜算。

偷偷靠近黑煌，想靠在他耳边提示他逃走，没想到黑煌却先开口。

「两天时间内，你们是怎样让他们成重药者的？」

默示录的用药程度和用药者的强度是成正比的。如果是轻度用药者的话，当然伤不到黑煌，但重度用药者却是另一回事了。然而，由于默示录的药力太强，一次使用过高药量反而会致命，所以不可能一下子就成重药者的，必需要从小剂量的开始习惯，再慢慢加强剂量，才可能成为重药者。

这不是两天之内可以完成的事。

「简单，是水啊。」卡欧斯摇摇手指：「食物的话，人类一天之内不可能过份摄取，水的话却是另一回事。一个人一天之内喝不下十次水，而水在身体内的停留时间都是最短的，除了会流动身体各处外，还可以清理体内的多馀的药份。」

「简单来说，水可以让人体加快适应药力。然后再慢慢加强当中的药性，只需两天就可以让一个正常人变成默示录重药者了。」加奥司简单地总结一下。

「你们两个真是疯了。」黑煌环视一下周围明显已经失去理智的……姑且称为人：「要灌这么多人，用的药一定不少吧？」

「没错喔，为了让这些人成重药者，我们已经用光了所有默示录存货了。」卡欧斯直接承认。

「不过这样都没关系。」加奥司毫不在意地耸耸肩：「为了黑煌，就算要牺牲掉整个天使尘都是值得的。」

「整个天使尘？」晨星讶异地看着包围他们的人群：「黑煌，这些人……」

环视周围，果然发现那些失去理智的人群中，有不少人身穿西装、佣人服或侍女装。

他们就是这大宅中的佣人吗？两兄弟竟然都对他们下药了！

「我刚才不是已经说了堆满了人了吗？」黑煌眯起眼睛，金眸瞬间如兵器般锐利：「晨星，你退下去。」

「我？可是黑煌……」

「来了！」

没时间多说甚么，正前方一个鸡冠头一拳挥来。黑煌迅速侧过身让过那一拳，然后捏住他的手腕瞄准他胸口一脚——啪嘞嘞的声音，那条手臂就被简单地扯下来了。

彷佛以那个动作为讯号，周围所有默示录中毒者一起袭击过来，当然因为对手只有黑煌一人，不可能所有人都打得到，但光是四五个拳头飞腿都够让黑煌头痛。

伸手一抓一拧，他又拧下了两条手臂，但背部却因此吃了一脚。

「呜啊！」痛叫。

「黑煌！」晨星被挤在人群中，动弹不得。

「别过来！」黑煌抓住不知打哪里踢来的脚，把那穿西装类似干部的人当武器挥开周围的人后，干脆把那条腿都撕下来：「我自己一个应付得了，你给我滚远点！」

开甚么玩笑？晨星的力量仅只是压制他过度的争斗意识，战斗方面可说半点经验都没有。说难听说，就连加奥司都能打倒他。要是这样的人冒失失闯入战团中，那真是有九条命都不够死。

不过说甚么一个人应付得来……看着肩膀中了一拳后勉强站定，然后反过来把那人撕成两大块的黑煌，晨星悔恨地咬着牙。

他是为了保护黑煌而被创造出来的，但如今……

他不是反过来被黑煌保护吗？

比起晨星的自责，卡欧斯和加奥司却站在一旁，盘着双手看着黑煌在暴力中挣扎求存。

「呜哇～～那么大个人就这样折成两块，黑煌真不得了！」加奥司看得津津有味，就差没有要跟着吹口哨拍手掌来。

「果然，之前黑煌喝了自己的血，体能就因此爆发性地增强了。不知道这种增强会不会有极限呢？如果没有，他可以强到甚么地步呢？」卡欧斯满怀兴趣地盘着手：「比起那个……很奇怪啊。」

「嗯？奇怪？」加奥司看着已经全身鲜血的黑煌：「哪里奇怪了？」

「明明黑煌和那个男人都被围住了，所有人却只攻击黑煌。」卡欧斯纳闷地托着脸：「这不会很奇怪吗？是说他们只攻击强大的人？」

他们或许不知道，但晨星却知道得很清楚。

那群人会攻击黑煌，不是因为黑煌是他们之中最强的。事实上，这些人已经连本能都不剩下，根本不可能分辨对手强或弱，只知道攻击和杀戮。

而他们之所以会集中攻击黑煌，理由很简单——因为黑煌是真货。

默示录的原料是黑煌的血，而默示录的药性之所以会强得致命，是因为默示录会在极短的速度内吞食人体内的各种细胞，再把其转变为自己一部分——简单来说，就是迅速换血，这与黑煌迅速的痊愈是同样道理，进入人体的默示录把尝试融合自己的人体当作伤害，于是迅速将其吞噬并取而代之。这同样都是一旦停药就会死亡的理由，因为默示录是离开了主体——黑煌——的血，超过一段时间就会自然坏死。人体的细胞坏死，人自然就会死，简单的道理。

而换血之后，用药者会得到类似黑煌那种超常人的能力（当然只是部分的，因稀释的份量而定），但都只是成了黑煌的复制体而已。他们的能力是经由服用黑煌稀释过的血而得来的，通过以稀释过的血取代他们本身的血，他们得到了与原版类似的能力。

但这同时都断定了他们这辈子都断不了默示录的命运。他们必需定时服用默示录以继续生存，他们可以服用稀释得比较少的默示录，以得到更强的力量，但他们永远不会是黑煌、不会是真货。

他们都想成为真货。这不是那些人的思考，而是默示录的希望。想取代原版、变成最强。

这样一来，真货本身就成了阻碍了。真货必需消失，黑煌必需死。

这才是他们不顾一切地攻击黑煌的理由。

而可恨的是，明知道黑煌被攻击的原因是甚么，他却只能站在一旁无能为力。大概是他的创造者认为攻击力只要黑煌就够了，不需要更多，所以才没有给他强大的体能。

如果，如果可以帮上黑煌，哪怕只是一点点……一点点……

而此刻，他只能远远看着人群中战斗的人影，无能为力。

第十四章

过了多久了？黑煌不知道，不可能知道。

全身上下都已经被溅来的鲜血染得通红，从头发到手指都一片红当当的，黏腻无比。特别是手指上的鲜血，让他手指滑腻不已，想抓人都抓不紧了。

脚下倒了不知多少十人的尸体，却已经够黑煌气喘如牛。如果只是普通人的话，别说数十人，数百人涌上来他都面不改容，但这些是默示录中毒者，而且是重度中毒者，体能是常人的数十倍不说，回复力都是超强的。撕一个人的体力够撕数十名普通人了，自然不能同样而喻。

身边风声响动，黑煌下意识抬起手臂挡下一击。

「呜……」

那一拳威力之大，除了让他退了两步，还让他的手臂几乎骨折。但抬起头一看，出拳的竟然只是个瘦弱的小女佣。

小女佣……黑煌自然认得这女人，这都是他抢回来的女人之一。事到如今仍然记得很清楚，这女人是怎样伺候他就寝的；被他带上床时，这女人会用那饱满的唇含住他的手指，眼神楚楚可怜地请求他手下留情；高潮的时候她会发出如同被捏住喉咙的声音，连抱住他的气力都没有。

如今这女人，一拳就够让他站不稳。

看入那双闪耀着红光的眼睛，黑煌就知道这女人没救了。默示录已经彻底侵蚀她的意识，现在她恐怕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只知道杀、杀、杀。

他当然知道那种感觉，他都有过那种时候，不顾一切地杀戮、把身边所有人都撕成碎片。以前没有人能制止他，只能等他杀光了人冷静下来后，才敢慢慢靠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