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罪孽，他的诅咒，他的劫难，无法破解。

35条人命，这份沉重的债，需要多少年才能还清？

安溪知道，冯水师必然会回来，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下一次，是时候，该了结了……至于现在，安溪最想做的，便是回到思念之人身边……

悄悄走入病房，安溪惊讶地发现过恪醒了，正准备披上衣服出门。

见到安溪，过恪惊喜地冲上前抱住他：“小溪，小溪……”

安溪微笑着回抱着他，回答道：“我回来了。”

简单的四个字，却暗藏了无数深情。

安溪总是这样平淡。他不会用语言诉说自己的思念、痛苦、悲伤，即使终于回来，即使终于找回那个完全属于他的“过儿”，他也只会淡淡地说“我回来了”。

“对不起！对不起！”过恪的声音略带哭腔，连身体也不住的颤抖着。

“过儿，你变成复读机了吗？再这样，我会忍不住带你去做精神检查。”安溪调侃着笑道，“过儿，不是你的错，你不过是被他们下了咒而已。”

“你身上的伤……还好吗？”过恪松开手，拂过他的面颊。

“已经好了。小伤而已。”

“小溪，我要告诉你一件好事！我想起来了！全部！”过恪激动地说道。

“全部？”

安溪正要询问详情，门突然开了，一名护士走了进来。

“过先生是吗？刚才有一位先生来看你，然后留了一封信便走了。”护士递上信件。

“一位先生？是谁？”过恪疑惑地看了看信封两面，只字未写。

“他不肯透露姓名。”护士说完，便离开了。

过恪看了看安溪，才展开信纸。

过恪：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已经离开了。

对不起，我无法表达对你的歉意。只能说，对不起。

安溪是个值得你珍惜一辈子的人。不论你还能不能想起他，一定要记住，珍惜眼前人。我相信，不论忘记多少回，不论有多少困难，你们都能一起克服的。

有缘，或许会再见。

正所谓，事不过三，若来世再见，我不会放手。

曾经的曾经

“小溪，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为什么会离开？”过恪有些许不解，他猜得出，这位“曾经的曾经”就是秦少游。

“或许，他只是无法面对心中的愧意……过儿，你还记得，那天，秦少游把你带走了三天的事情吗？”安溪问道。

“记得……但是，只记得醒时的事情。我，昏睡了三天。”过恪尴尬地答道。“所以，我只知道被秦少游带走过，其他的，都不知道了。”

“那，你还记得，前世的事情吗？”安溪的语气中，竟然有些紧张。

过恪犹豫了一会儿，紧紧握着安溪的手，说道：“自从那次事件起，我就记得了……但是，我相信，有很大一部分是幻觉！只是幻觉而已！哪儿有那么轻易想起来的！小溪，你要相信我！”

安溪笑道：“或许，不是幻觉，不过是记忆的片段。记忆，是无法篡改的，但是却能够被删减、扭曲。他们对你用的术法，应该是用来迫人想起前世，而后，扭曲那段记忆。前世，你记得多少？”安溪知道，过恪之所以那么紧张，正是因为不希望自己的记忆中，没有安溪。

过恪闭上眼回忆，说道：“前世，王微被人害死，灵魂还被人封在房子中。你放走了他的灵魂……结果，因为怨念太深，他化成了怨灵，杀了他的仇人……卫家……34人……然后……卫家唯一活下来的人，卫子规，诅咒你每一世都得背负35条人命的罪孽……”

看到过恪神情痛苦，安溪抱着他，安慰道：“没事，已经过去了。”

“为什么她诅咒的人是你？为什么不是王微？”

“你，不记得了？”

“有些事……还是很模糊……还有，为什么，当时我会只记得和他相识相知的事，而忘了你？不仅如此……我还会伤害你……我……”

“因为，这些邪术，不过是他们的小把戏而已。破坏你的记忆，控制你的行为……至于卫子规……别在意了，反正已经是五百年前的事了。”安溪解释道，“反正你现在想起来了。”

“可是……我为什么能想起来？”过恪愈发疑惑了。

“人的记忆，或许可以忘记一个人，或许可以忘记与他有关的任何事，但是人生，有很强大连续性，是不能被割裂的。你察觉到了问题的存在，因而拼命抗争。在最后一刻，你宁愿伤害自己，也不愿受他们控制。过儿……”安溪亲吻他的额头，说道，“这边是我此生最大的幸福。”

“那是因为……没有了你，我的世界都会被颠覆。我们共同经历了那么多，记忆中少了你，一切，都变得混乱不堪，我怎么可能继续走下去？”过恪正想回吻，听到敲门声，离开跳到一边。

看到来人是严坤，过恪不禁有些惊慌。

“安先生。”严坤恭敬地行礼后，问道，“现在，请问能否让我弟弟知道……”

“谢谢您，安先生。”严坤一看眼前这两人的神情，便猜到自己不小心将房间的亮度调的太高了。礼貌地道别后，明智地退出病房。

“小溪，严坤……他到底是什么目的？”想到自己不久前还被下来咒，过恪不禁有些怯意。

安溪笑道：“人生，正是如此有戏剧性。这就是缘分吧。”

＊＊＊＊＊＊

几天前，安溪曾去找过严坤。他去的时候，带了不少资料。

这些资料，是玄士查出来的——通过各个地区公安资料、医院资料，以及冯水师的私人资料整合得到的。

所有的资料都证明一件事：严坤，是严杉的亲哥哥。

这件事，还得从二十多年前的一场灭门惨案说起。

当年，有一名凶徒冲入严家，杀死了严氏夫妇，掳走一名4岁孩童，只留下一名1岁的孩子。严家的金银首饰、钱财，都未曾被动过。现场找不到指纹、足迹，与犯案者相关的任何痕迹。严氏夫妇信佛，一向乐善好施，从不得罪人。他们既没有做过大奸大恶之事，也没有什么不良嗜好。

不为钱、不为情、不为仇，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惨案？犯案者的目的是什么？

警方无从下手。

最为恐怖之处，在于严氏夫妇被害的方法——身上找不到伤口，浑身如同僵尸一般僵硬、干枯，就像被人吸干精气神而死。他们面目狰狞，仿佛看到了世界上最恐怖的事情，

由于严家惨案实在无从入手，严家有没有多少亲戚肯帮忙，而这类案件也并未再发生，人们便逐渐淡忘了这件事。

严家唯一幸存的孩子——严杉，由于当年才1岁，并没有什么记忆，因而对他的亲哥哥感情并不深，也没有再追查此事。

严杉能幸免于难的原因，说来有些神奇。

当警方来到严家搜集线索之时，发现有一名孩童被放在巨大的佛像上。

就像是被佛抱着一般。

孩子睡得很安详，似乎完全没有觉察到，自己已经父母双亡了。

孩子的母亲倒在佛龛之下，似乎刚把孩子抱上去，便被凶徒杀害。

很多人都说，严家是遇鬼了，更多人说，严家虽然做了坏事遭了报应，但因为今生多做善事、虔诚礼佛，因而得以保全一子。而那尊佛像，也被当地人供到庙中，当做护子佛供养。

也多亏当时严坤曾拜托玄士帮他寻找亲人。虽然严坤对儿时的事，只有零星的模糊记忆，但他对亲人的执念，播下了团聚的种子。

严坤曾因为冯水师的压力放弃调查，但玄士却是一个有始有终的人。尤其是在与严杉正式谈恋爱之后，听说了严家的惨案。

玄士不想让这事影响严杉，因而只是告诉了严坤。

当严坤看到这些资料时，尤其是当年的照片时，只觉头疼发胀，依稀感到有一个声音在对他说“是他，是他……”。之后，严坤被玄士强行拉去做DNA化验，证明他们确实真的是亲兄弟。

记忆，是一种神奇的东西。

或许，这段记忆会淡去；或许，会被上锁；或许，会被厌恶；但绝对不会消失。

不论尘封多少年，刻在灵魂深处的记忆，终会苏醒。

当一切证据呈现于眼前时，严坤竟然想起了二十多年前的事情……

那血腥而残忍的夜晚……

第九十五章：师徒？仇人？（2）

那个晚上，阴风四起，阴雨连绵。

子夜时分，严氏夫妇突然听到有动物在地面爬行的声音。

因为家在市区，他们以为是小偷，从枕头底下摸出一把自卫用的小刀，便到客厅看情况。

打开客厅的灯时，他们震惊了——在地上爬行的，不是人类，而是一个浑身沾满鲜血的大型犬科动物。

看到这一幕，他们虽然惊慌，但并未主动出击。

然而他们眼中未消散的杀气却成功地激怒了这只妖怪。它双眼放着绿光，向严先生所在的方向移动——似乎与地板接触着。它只是一挥爪，便有一股阴气环绕住严先生。这股阴气，幻化成丝绳，牢牢缠着严先生，直到将他的精血吸尽。

严太太意识到它并非平常之物，惊恐地抱起两个儿子，他刚将小儿子放到佛像上，便被同样的阴气缠绕。严太太忍着痛，抓起佛龛上的念珠挂在大儿子身上，大声念着《大悲咒》。

似乎这个《大悲咒》非常有用，很快，那股阴气便淡化了很多。

但严太太刚一松口，便被不知从何处飞来的重物击中后脑，昏了过去。

这只怪物本想封印他们的灵魂，却因为被《大悲咒》的法力影响，元气大伤，只得抓了他们的孩子逃离。

严坤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去报仇，也不知道应不应该报仇，更不知道该如何报仇。

因为他只记得自己被这只妖怪掳走，却无法确定，他究竟是谁。

严坤将自己所知道的事情告诉安溪，安溪却解释了另一种物种。

这世间，有一种妖，是由普通生物修炼而成的。他们修炼不完全，二十五年一小劫；一百年一大劫。每次渡劫，都会元气大伤，若是处理不好，会法力全失、甚至魂飞魄散。他们的劫，或者是天雷、天火，或者说心魔、心欲，又或者是地裂、地崩。

想要渡劫，除了修炼自己的道行，还有一种办法，就是转移劫难。

吸取人的精气，当劫难来临之时，转交其上。

然而这种方法，不仅损阴德，而且会破坏六道轮回，所以滥用之人，必然会招天谴。

除非，他能封锁被害者的灵魂，让他们无法轮回、无法告状，因而也无法影响他人。

五十年后，等他们的灵魂中只剩下仇恨，失去一切灵气，成了无主怨灵，再名正言顺地铲除，便无后顾之忧。

将近五十年前，准备逃到海峡对岸的老弱妇孺被埋尸地下。

二十多年前，严家灭门。

而现在……似乎，又是一个二十五年流逝……

对于安溪的猜想，严坤无法否决。

因为……冯水师确实曾让他将那些尸骨挖出来，带到他身边。

安溪知道，严坤不可能轻易怀疑教养了自己二十五年的师父。

无论猜测多么合理，无论事情构架地多么完整，猜测，始终是猜测。

只有真正的证据，才能让人信服。

安溪和严坤做了一个约定。若是冯水师亲自承认自己是妖，严坤便不能再帮助他。

安溪知道，公然反对自己的师傅确实有些难度。但是退让至一旁，虽然是一种逃避，却也是一种合情合理的解决方法。

严坤只提出了一个要求——数日之后，不论他们如何对待冯水师，安溪要和他一起去超度五十年前的亡魂。

不只是为了让那栋楼获得安宁，也是为了赎罪……

严坤记得，冯水师让他查找那些死者时，能将具体位置说得如此详细……若全然与他无关，他怎么会知道？

严坤不想多想。

他只想和亲人团聚，而后，过上平静的日子。

冯水师，究竟是师傅，还是仇人？

如果两者都是……他宁愿自己从不知道……

这一刻，严坤不想给自己卜卦，不想知道过去、未来，他希望，自己从未走过这条路……

＊＊＊＊＊＊

大年夜，窗外焰火格外绚丽。

“过儿，这几天可是过年啊，你怎么一脸没精打采的？”安溪一边削着苹果，一边问道。

“小溪，秦少游走了……我突然觉得……有些难过。”过恪皱着眉说道。

“你是不是觉得，对我有些愧疚？”

“嗯……”过恪低声答道。

“没关系，毕竟朋友一场。分别了，人之常情而已。若是连这都无法包容，那我岂非太小气、太不可理喻了？”安溪笑道。

“嗯，我明白。”过恪心中却想着，若是你全无吃醋之意，恐怕，我更会担忧吧。只不过，安溪这样理智而淡然的人，要让他吃醋，还真得从长计议。

“既然觉得对我歉疚，那么有一件事，你要老实告诉我。”安溪借助过恪的“歉意”，突然转移了话题。

“好！”过恪天真无邪的望着安溪，等待着他的问话。

“这一世，你们是怎么认识的？以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啊……这……”想到以前的事，过恪顿觉头脑一热，扭开头，目光闪烁。“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而且，反正也没发生什么，您就别太介意了……”

“过儿，是你说的，要对我坦诚，不想歉疚……”

“这个……我们还是，面向未来吧……啊哈哈哈哈……唔……”过恪尴尬地笑容，被安溪的吻吞没了。

安溪笑道：“虽然上辈子你显得比较强势，不过嘛……这辈子……”

过恪急忙抓住安溪的手，说道：“开什么玩笑，你怎么可以逆CP……会，会招天谴的！”

“唉，连穿越时空这样招天谴的事情都被我遇上了，还有什么好怕的？过儿……”安溪温柔地抱着他，说道，“今生今世，生生世世，永不相离。”

“这句话……”

“是的，很久以前，我给你的愿望。”安溪轻抚着过恪的后脑，顺手抚过他的脖颈、背，“直到今天，我才明白一点：人虽有命，但人活着的目的，就是为了找到那个值得他改变命运、创造奇迹的人。”

“小溪……”过恪定定地望着他深情的双眼，感动地移不开视线。

“过儿，为了你，我竟然能穿越时空，为了你，我竟然会忘记将近二十年的习惯——无心无情无爱。”

“你或许无法想象我以前的生活、以前的情绪；你或许会觉得，这些情感不过是每个人都有、再正常不过的想法而已。然而，我自己明白，曾经，我需要多么艰难地挣扎，才能走到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