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子规眼波流转,笑意盈盈,说道:“安先生,子规做了一些小食,送给安先生,小小谢礼,不成敬意,还请安先生不要嫌弃。”
安溪愣了一下,说道:“却之不恭,受之有愧。多谢卫姑娘费心。”安溪记得,她来这里,是想问自己命运的吧,刚刚那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她想说的,绝对不止这么简单吧。不过既然对方不问,自己又何必多找麻烦?
对于术士而言,自己回答的每一句话,都有价值。
泄露太多天机并不是好事,对方不问,自己何必多此一举?
“安先生,是什么时辰生的?”卫子规突然问道。
安溪再次愣住了,思考了一会儿,才回答。
“安先生为何说自己的生辰还要思考那么久?”卫子规对于他的反应很是好奇,这好奇,似乎又带有一丝疑虑与不信任。
“在下……只是从未有人问过在下的生辰,一时感到奇怪而已。”安溪有些尴尬。“多年来,一直捉摸着别人的命运,而自己的命运,已然熟悉到不必推算,因而,差点忘了自己的生辰。”
安溪仅仅是简单地表述自己的想法,因而并未发现,自己刚才所说的话,似有若无地带着几分幽怨感……
“子规虽是蒲柳之姿,不入安先生贵眼,只愿能为安先生排忧解难,一舒心中郁结。”卫子规诚挚地望着安溪,眼中满满的浓情蜜意,几乎要滴出水来。
“姑娘言重了……”安溪扭过头,愈发觉得尴尬。
这日以后,卫子规经常来到安溪的房中。不是带一些自己做的糕点、食品,便是送上一些手工饰品。
安溪虽然看上去冷漠、孤傲,但本质却温柔善良——毕竟是太阴、天机之命,天机化气为善,太阴温柔至极。安溪懂得淡泊宁静、看破放下,却从不知该如何拒绝。
想到卫子规家人尽逝,而自己又是间接凶手,安溪只觉该好好弥补她,于是待她也很是和善。
加上前日收到了父亲的来信,估计自己在此停留的日子也将结束,安溪更没有心思深思卫子规的异样。
自从那日送走了王微的魂魄,过恪便开始忙于家族事务。不论多么忙碌,过恪每日都会与安溪小聚片刻。但,却也只能是“片刻”。
算着离别的日子,安溪心乱如麻。
安溪很讨厌现在这样的自己,每日牵肠挂肚、朝思暮想,行也思君、坐也思君,和深闺怨妇有何区别?但他有无法遏制自己的思念。
离别的日子,终将到来。
他该如何是好?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就此别过,再见面时,会是何年?恐怕,已然白发苍苍。
过恪命中无良缘,而子女宫又为空格,恐怕无人承嗣……
自己就此离开,让他一个人孤独终老……着实不忍。
可若是自己留在这里……也不知自己的变格会变成什么样。
站在窗边,满目青翠。浓浓的绿色,压下了炎炎夏日的火气,将安溪的小院藏得幽深静谧、点缀得清雅宁和。
过恪知道他的喜好,因而安排他住在这件院子。过恪了解他,理解他,包容他,支持他……最为重要的是,过恪对他,早已用情至深……
真要就此离去吗?他还能选择吗?
安溪从未觉得如此烦躁不安。
卜卦吧。
定了定心,安溪开始占卜。
天山遁……
怎么会这样?一定是因为自己太焦躁,影响了卦象。
再次卜卦,依旧是……
天山遁。
连着卜了三次,都是天山遁,安溪无力地靠在墙上。
难道,命中注定,他真的只有离开才能保全吗?
遁,逃离。天山遁,寓意君子隐退。
下下卦。
安溪拿起桌上的杯子,猛灌几口水。早已冰凉的茶水,令他顿觉清醒不少。
只是这清醒,让他愈发感受到心头的痛意。
这几天,浑浑噩噩地享受着过恪的照顾,他并未思考将来。
将来……既近且远。将来……他还会有将来吗?
“安先生,子规做了一些糕点,想请您品尝。”卫子规推开门走了进来。
“谢谢卫姑娘。”听到声音,安溪一惊,强压下心中痛感,正色说道。
卫子规将精致的糕点一盘盘拿出来,摆在窗边的书桌上。
“安先生,写的是什么?”看着宣纸上画着的横线,和几个“遁”字,卫子规问道。
“信手而为,无多意义。”安溪依旧沉浸在自己的痛苦中,并未注意到卫子规的表情。
“子规有一个问题,不知安先生可愿告知?”
“但说无妨。”
“安先生,和过公子,应该算是什么关系?”
“……”安溪呆住了。什么关系?他也不知道。他住在过家,吃穿用度无不仰仗过恪。他不能算是过府的客人——过恪的父亲厌恶术士;他也不能算是过府的食客、谋士,他不曾贡献过多少力量……他和过恪……究竟该算什么关系?
安溪不知该如何回答,于是给了一个玄之又玄的答案:“有缘相见,便在此相逢。”
“那么安先生可曾想过,是否会有一天,要离开过府?”卫子规继续问道。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离开,也是必然。”安溪这样说着,声音苍凉悠远。他愈发感到深切的无奈。
“安先生既然知天命,那么必然知道自己何时会离去,既然如此,又何必害怕?”
“害怕?”对这个词,安溪突然觉得很陌生。
以往,他从不知“害怕”为何物。
凡事都在掌控之中,都在心中记下。
他的人生,没有意外,没有剧变,也没有期待。
只有此刻……他才感到如此无助。
“安先生,现在便打算离去吗?”卫子规一步步走近,逼问着。明明是疑问句,却更像是在陈述一件事实。
安溪不擅长撒谎,不擅长掩饰,被道出心思,只是沉重地扔出了一个字:“是。”
“那么,恐怕安先生不能得偿所愿了。”卫子规突然转了声调,冷冷地说道。
安溪惊异地回过头,突然感到心口剧痛不已。
极力保持镇定,安溪缓慢而有力地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你知道,为什么卫家的人全部死了,我还能活下来?”看着安溪平静的神情,卫子规不禁有些疑惑。明明下了咒,他为何就像没有反应似的?难道,他真的道行高到百毒不侵?还是,他早就看破了自己的身份?
安溪默然不语,只是冷眼看着,等待着她接下去的话。
“不知,安先生可愿意听子规一述陈年往事?”卫子规声音冰冷,完全不似先前的娇弱羞怯。
“我的娘亲,喜欢上了一个江湖术士。那个术士,本无太多积蓄,也没有太大志向,既没有大富大贵的命运,也不是学富五车的风流才子。但我娘亲就是心甘情愿地和他在一起,即使是粗茶淡饭。原本,二人可以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也算一件美事。那个术士,在知道我的存在后,卜了一卦。结果,发现我是克父克夫克子的灾星之命。只因为这点,他竟然抛弃了我娘。
“娘亲心痛欲绝,但又不忍心带着我一同去黄泉。她本想一个人默默离开,却昏倒在路上,被卫老爷所救。人人都以为卫老爷心善,为了我娘亲的名声,甚至愿意娶不洁不贞之女。然而,有谁知道,他简直就是衣冠禽兽!若不是他的变态之举,娘怎么会这么早就自缢而死?未满双十年华的女子嫁给年过半百的老头,谁说这是福分?!那个术士,当年必然是知道我母亲会嫁入富贵之家才会做这种事情!”
卫子规愤然说着,身上竟然散出一阵暗红的焰气:“天下术士,都是这样!势力!贪财!贪生怕死!说什么知天命,淡泊宁静,还不是为着一己私利借天害人!原本,你不嫌弃我克父克夫,对我微笑、对我温柔,我还以为你与众不同,以为你可以托付终身。没想到,没想到啊。竟然这么快就想逃走!”
安溪听得寒毛直立。她的思想,已经不能用正常人的思维来理解了吧。自己还真的……百口莫辩了?现在想来,刚才的“遁卦”,指的是远离卫子规吧。忍着心头剧痛,安溪悄悄后退着。
“安溪,你有所不知,虽然我这命格凶险之至,却能吸引到一只妖怪,为我所用、俯首称臣。他不仅是妖怪,还是修炼百年的狐妖。他教我如何生存,如何对付我的兄弟姐妹,如何卜卦算命,如何修炼术法。”
安溪听了心下一惊。
竟然惹上了妖怪……她究竟是被附身了,被利用了,还是,只是受到妖怪的照顾?但是看她现在的样子……不论如何,都不会对自己有利吧。
“这几日,我在你身上下的咒法,也是他教的。你要好好听听,这咒法的作用吗?”卫子规邪笑着,一手抚上安溪的脸颊,划出一道血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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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搞小剧场
【古代版】
安溪: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公明,可愿与我共享今宵?
过恪:定不负佳人意!只是……谁上谁下?
安溪:这不是问题,抽签决定!
(抽签中~)
过恪:乾卦。
安溪:坤卦。
过恪: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自古,天为男,地为女,小溪~~~~~~~
安溪(沉默一会儿,而后半凝双眼,浅笑道):此言~差~矣~~~六十四卦之中,天在上,地在下,为否卦;地在上,天在下,为泰卦。否大凶,泰大吉。为了我们美好的未来,公明~~~~
过恪:……绝对不能和神棍玩抽签!!!!死的都能说成活的啊!
第八十四章:天意——逆天之意(4)
安溪在洞穴底下用力撞击着,但因为站得不稳,使不上力,安溪无法撞开,他只得大声喊道:“过儿!过恪!严杉!”
可惜,地上的两人气喘吁吁地忙着挖土,太急切、太投入,竟然完全没有反应。
安溪气结,心中直骂过恪耳背。
再次大声地喊了几次,此二人依旧没有反应。安溪却听到了这样的对话。
“严杉,我们都挖了那么久了,是不是,找错地方了?”
“我怎么知道?还不是你选的?”
“确实是我选的……”过恪汗颜,他只是凭着强烈的直觉才选到这里,但至于原因……他自然说不出所以然。“要不然,我们往北边走走试试?”
“好。”反正严杉没有任何想法。虽然他不乐意多做苦工——尤其是跟着一个水平有限的半吊子。但是……目前状况看来,在没有更好的决策之前,他也只能听过恪的。
安溪听到此处,差点没气昏过去。
过恪啊过恪……你不至于如此……反应迟钝吧?!
安溪并不求“心有灵犀一点通”,但他至少也该有些常识——判断此处是否有洞穴的常识!!!
听到过恪和严杉渐渐远去的脚步声,安溪无力地倚在地道的壁上。
这里的土层,太奇怪了。为何自己听得到他们的声音,他们却无动于衷?安溪想着想着,愈发觉得惶恐不安。
或许因为太久不曾进食,现在又有些缺氧,安溪只觉浑身乏力,头晕目眩。闭上眼,似乎一切意识都在远离自己……
昏沉中,安溪依稀听到了挖土的声音,听到了有人掉到洞中的惊叫,听到有人在呼唤他……
“公明……”朦胧中,他似乎触及了那抹如月光般温和的柔情。
是谁在喃喃低语?
是谁在愀然悲叹?
是谁……
“小溪,卫家的事,卫子规的事,狐妖的事,已经过去了,不要在放在心上。那不是你的错……”
“小溪,我会为你报仇雪恨、一雪前耻,我会将你的学术发扬光大,我会找到你,不论天涯海角、碧落黄泉……”
“小溪,你到底在哪里?十年前,我期待;五年前,我忍耐;三年前,我绝望……现在,你究竟在哪里?”
“小溪,今日,已是我最后的机会,如果有来世,我依旧会去找你。别忘了,我体内,还有一丝你的魂魄……”
究竟是谁?安溪想得头疼欲裂,更觉腹中如有一股阴气逆袭,痛得他恨不得昏过去。一道强光射来,他似乎看到了那么个曾经无比熟悉、思念了千万遍的身影……
广袖飘然,形影相吊,不复往日的潇洒,平添寂寥落寞……过公明身着道袍,在一个山洞中,对着一副七尺高的画像,怅然自语……
“公明……”安溪想要向前走去,想要看清画中之人,想要拥抱他,却感觉,自己正被一股力量往回拉……
“小溪!你醒醒!”从心肺复苏到针灸,过恪全部试了一番,终于看到安溪微微睁开双眼。
“太……亮了……”紧紧皱着眉,安溪下意识地举起手,遮再双眼上方。
“小溪……”过恪一把抱住他,激动地忘了面前的人虚弱不堪。“你想吓死我吗?一个人跑到这种地方来!”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安溪疑惑不已。要猜到他来到这件房子,并非难事;但是猜到这个地道的去向……实在匪夷所思。除非……他知道房子的内部构造?
“呵呵,看来,是我卜卦的能力大有长进!”过恪毫不脸红地自夸到。
“……”一旁的严杉无言以对。若是过恪真的猜的那么准,他们也不至于挖了那么多无果的坑了……再挖下去,别人一定会以为他们是来种树的。
“你是怎么算到的?”安溪颇为困惑。相对于他现在的处境,安溪更加关心过恪推算的能力——即使是他自己,也未必能够推算得到。
“啊……这个……其实……”过恪支支吾吾地说道,笑得有些尴尬,“其实,我只是猜的,纯粹凭直觉。”
“纯粹凭直觉还敢叫我来浪费力气?!”严杉甚为不悦。
“这不是找到了嘛。”过恪回答得理直气壮。
“你挖了整整一天才找到,挺好意思说的嘛。”
“若是我们不来,时间不是更久?!聊胜于无!”
“……”
二人斗嘴斗得不亦乐乎,一旁的安溪却陷入了沉思。
原来,又过了一天。
原来……他仅凭直觉便能找到。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吧。上次在清缘山也是如此。
莫非,他们二人真有奇异的联系?
安溪疑惑地看着过恪,似乎想从他的神色中找到一些蛛丝马迹……但是……那幼稚的眼神……安溪放弃了。
他只是最普通的凡人吧,他只是,猜到了而已……
感受到安溪的目光,过恪回过头,关切地说道:“小溪,我们下山吧,你现在感觉如何?有没有特别难受?我背你吧。”说着,蹲下身,背对着安溪,示意他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