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担心他甩开我的手是假的,可是在过了不算漫长的一段时间后,他也用自己的双臂环抱住了我。
相偎着,度过一个温暖的晚上,洞里透入的一丝曙光唤醒了我。睡了一觉以后身上比昨天还要痛,就像要散架那样。籍着天亮,苏梓仁背着我,蹚出了河,几乎全身都湿透了。又前进了一大段路,我们才看见还在边上搜寻的人的身影。这么偏僻的地方,如果不是苏梓仁找到我,只怕我真的是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死在那里。
第八章:婚约
回到家,娘亲和姐姐抹着眼泪跑出来,眼巴巴地看着我被带到房间躺下,娘亲终于扑到我身上:“迭儿,乖孩子,伤着了吗?痛吗?”我微笑着,摇了摇头。
大夫看过以后,就说我是断了肋骨,而且头上有伤,一时半刻也是好不起来的,不过应该不会留下病根。娘亲姐姐立马去烧香拜佛说是感谢菩萨保佑。至于我爹,虽然我知道他也担心我,不过也是看了我一眼,嘘寒问暖片刻后就离开了,让我独自歇息。
“吱嘎”一声,门被推开了,我艰难扭过头,是苏梓仁。
“怎么不好好休息?我还以为你已经睡了呢。”
“我爹娘怎么说你?”
“哦,他们都对我很好,说什么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一定会报答我的恩情什么的。”苏梓仁说着,关上门,走到我床边上坐下了。
“那你以后怎么安排?”
“安排?”
我故意别过脸,面向着床的里侧:“我是说你是想作为一个状元去当大官为皇上效劳还是……”
脸被一只有力的手扳了过来,我看着苏梓仁温柔的笑容,白皙透明的皮肤,好像他真的会马上离我而去的样子。不容我多想,他已经在我唇瓣上落下一吻,有他的味道。
“你很想我走?”
我右手紧紧抓住床单:“笨蛋,你怎么会这样想?我都说了不希望你离开我!除非是你自己真的想离开,还必须是很想很想离开我才会放你走!”
“这一辈子都陪着你。”
我呆住了:“再说一次,我没听清?”
苏梓仁含笑:“这一辈子都陪着你。”
“哪里都不去?”我睁大眼睛。
苏梓仁又俯下身来,轻吻了下我的额头:“哪里都不去。”
苏梓仁梳理了一下我披散在枕头上的凌乱发丝:“我已经请求了你的爹娘,让我留下来帮忙。救命恩人同时是新科状元压阵,你们的丹青字画一定会卖得更好吧。”
“我发现你这人有时候挺嚣张……喂,别闹……”
我躺了大半个月才可以起床正常行走,期间张睆和张员外来探望了我两次。张员外那时笑眯眯地对我爹娘说:“令公子可是救了我们家两个女儿的大恩人,张家不胜感激涕零。”张睆则一直在哭,说什么苏公子我对不起你,如果不是那时候我贪玩,也不会因为在水里滑了一跤而跌倒,都怪我都怪我之类的话,我面对着她手足无措,最后还是姐姐出马才劝住了。
不过之后又迎来了一件我很是头痛的事。以这一次的救人事件为契机,张员外竟向我爹娘提出苏张两家结为亲家,平白无故,张睆板上钉钉的成为了我的未婚妻。最可悲的是我竟是两家最后一个知道的。
“苏梓仁,那事你也听说了吧?”
“哪事?”“你别给我装傻!”
“那天宴会张员外先跟我提出的亲事,我拒绝了。”
“难怪他那么快改变态度要巴结我们家!”
“没什么啊。”
对他这种淡然的态度感到气愤,我忿忿地把手上的书拍到桌子上:“我在你心里的地位就只是这种地步吗?”
“不是,我很喜欢你。”
我忽然就心软了下来:“我要成亲了,你就不感到气愤?”
“我陪你度过了五世,现在已经是第六世,如果我每次都要生气那岂不是很累?”
呜,说着也有道理哦。
“你不介意吗?”
“我不生气不代表我不介意,即使只是个纸灯笼结成的灵魂,我也是有心的。”
我顿时无语。
不管怎么样,自己的事还是自己解决为好。等到身体再好转一点,我就上门找到了张睆。
张睆一看见我,立马露出小女儿家的娇态:“苏公子,你身体好点了吗?”
“嗯,好多了,谢谢关心。”
“那今日来访……”
“哦,我今天来,主要是为一件难以启齿的事。”我挠挠头。
张睆看起来也是不甚自在:“有什么事就说出来吧,没有什么难以启齿的,毕竟我们马上就要……”
“咳咳,”我打断了她的话:“我主要就是为了这件事而来。”
张睆本来略微红润的脸色此刻变得有些苍白,我好不容易才让她定下神来,说出酝酿了好久最后说出来却直白得伤人的话:“我想和你取消婚约。”
张睆的脸色瞬时变成青白:“苏公子,不要把这种事拿来开玩笑,我知道你是个活泼爱玩的人……”
“不开玩笑。”我极其认真地看着对方。
“我可以问为什么吗?”
“我已经有心爱的人了。”
“是那苏梓仁公子吗?”
我没想到她这么容易觉察得到,红着脸,点了点头:“对不起,我知道这会损了你的名声,我会设法赔偿你的。”
张睆低头把玩着手里的轻罗扇:“不必如此,苏公子,你救了我们姐妹的命,早已可以相抵了。这一场亲事在很大程度上也是为了报恩而已。至于名声,我爹是张员外,县里不会有人敢公开说我是非的。”
我“哦”了一声,该死,平时在爹娘面前油腔滑调,到这种时候就不会说话了。
张睆忽然背过身去,提起声音说:“苏公子,我有一份礼物送给你,作为赠别。”
等到拿出来,我才发现是一个画卷。古朴的轴,洁白的绸,用工笔画法点染的水墨画,一个面容精致,笑得自在的年轻男子站在一排排花灯前,一手执扇,一手轻握花灯下的灯谜,眉如星点,俊逸非凡。
我拿着画看了半晌,深呼一口气:“这是我?”
张睆声音中带着些许难以觉察的哭腔:“苏公子,我从几年前就一直爱慕着你,三年前的元宵灯会,我到现在都无法忘怀。‘风里来雨里去一支长蒿’,那时候是你告诉我的答案。”
我想了好久,以我的性格,到处巴结什么的倒不是奇事,只好怅然:“抱歉,我真的忘记这事了。”
张睆抬头看着我,用手绢擦擦脸上的泪痕,笑笑:“没事的苏公子,我已经想开了,只是有些不甘心。我以为自己还有有机会,但是你比我想象中更要决绝,我才恍然大悟,原来你们这才叫真爱吧。”
“我其实还有一幅画要送你。”
我连忙伸手接过,徐徐打开,深山古庙,夕阳晚照,两个身形修长的男子站立于庙前,仿佛在交谈,又仿佛只是沉默,目光都斜斜落在对方身上,遍是依恋。
我正欲说话,张睆就已经用手抚摸着画卷:“其实那天我说要到后面玩水,那是骗你的。我一直跟在你后面,直到看到了这个场景,才因为伤心而离开,不慎落水。不过,看来你们更相称呢。”
我连忙收起两幅画卷,转身离开,顺便回头喊道:“谢谢你,睆儿!”直到走出交谈的庭院,我才隐隐约约听见一声“不客气的,苏公子”。
第九章:尾声
急匆匆跑回家,苏梓仁看见我,笑道:“你回来了。”
我“嗯”了一声,道:“快收拾东西,不用很多,一些简单的东西就好。”
“怎么了?”
“陪我去一个地方。”
仓促中,二人成行,我们来到飞来寺时已是午时三刻。
老和尚出来,见到我们却毫不吃惊:“两位施主,你们果然来了。”
“你是知道的吧?我们的关系。”我死死盯着他。
“阿弥陀佛,老衲不问世事已多年,两位公子的尘缘与老衲何干?”
我怔了一下,不屈不挠地又问:“你说过我与这里有渊源。”
老和尚抬起他那满是皱纹慈眉善目的脸,乐呵呵道:“公子,尘缘百事,说有缘便是有缘,说无缘便是无缘,何必执着?”说着又极不负责地离开了。
我乏力,如果不是苏梓仁冲上前来,我真要晕倒了。
“还以为来这里能知道更多。”我扁扁嘴。
苏梓仁白我一眼:“你不相信我?”
“不是不是,只不过那老和尚好像说过我们之间并不是那么顺利,我想要个解决的法子。”我连忙解释。
苏梓仁失笑:“你想知道什么,问我不就行了?在你面前的可是一个活了好多年的老妖怪哦。”
我装作害怕,往后缩了一下,继而抚上他光洁的脸,道:“老妖怪,要是我到你这般年纪,还像你这样年轻,那该有多好啊。”
苏梓仁把我抱在怀里,喃喃道:“会的,你会永远年轻,然后,一直和我在一起。”
“可是很快就会死去了啊。”
“死去还可以投胎。就像花落以后还会再开,夜以后又是白昼。我们还是很快可以再见面的。”
“那如果你厌倦了呢?”
“我保证以后不会了。要知道我看见你时有多兴奋,纸人因你而生,自然也要因你而逝。”
“慢着,如果是我厌倦了呢?例如我不想再轮回了,或者不想与你相认……”
“你不轮回,我就一直等,等到你愿意出现为止。至于不想与我相认,你敢?!”
我笑笑,从苏梓仁怀里离开,拉着他的手,来到寺庙的院子。菩提树依旧枝繁叶茂,树干笔直。
看着天上漂浮着的云彩,我拉了拉苏梓仁的衣角:“我以前有没有给过你什么承诺?”
他沉吟了一会,摇摇头:“以前的你,对生死很不在乎,似乎消逝就是暂时离开,很快就会回来。”
“我现在也可以这样想了,你能告诉我这寺庙的事吗?”
“你不知道的事,我怎么会知道呢?”
“行行好,纸人,我以主人的身份命令你。”
“你不是我主人。”
“那是啥?”
“当然是爱人。”
呃,我怎么会有一些心如万马奔腾的感觉呢?只好扯开话题:“我们第一次来这里是什么时候?”
“四百多年前吧,那时这里还是一个破庙,住着一个快要饿死的小沙弥。”
“那个小沙弥就是归元?”
“嗯,那个法号还是你给取的。我们当时路过此地,救了他一命,后来他就建了这一座寺庙。”
我搂住苏梓仁,呢喃道:“飞来寺为什么要叫飞来寺呢?”
苏梓仁反问:“梦里的我是怎么样的?”
我把头靠在他肩膀上,努力回忆着细节:“白衣飘飘……,接着散开来,就像一阵风吹过一样失去了痕迹。”
“那应该就是飞来寺的寓意吧。我猜的。”
我不满地抬起头:“难道当时我没告诉过你?”
苏梓仁一边用手拨弄我的头发,一边道:“你的确没说过,我这些年来,做得最多的事就是等待。”
我忽然有些愧疚:“苏梓仁,我想给你一个承诺,好让以后你不会放弃我,我不会忘记你。”
苏梓仁的眼里好像燃起了光芒,带着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我。
我被看得很不自在:“喂,少爷我的信用就那么差吗?我现在说啊,我苏迭,永生永世,与苏梓仁不得分离,否则……呜!”嘴唇已被扑上来的苏梓仁堵住了。
第十章:结局
此次以后,我们回到家继续过我们的悠闲日子,与苏梓仁谈诗论词着实是人生一大乐事,有一个足智多谋又死心塌地的人在身边就是不一样。
张睆没多久就许配给邻县的一个杨姓秀才了,她出嫁那天,我们也到了宴会上祝贺,送给她一颗难得的夜明珠,以及一个我亲手制作的花灯。因为拜堂要披着盖头,我们都看不见她的表情,只见她的肩膀在轻轻颤抖。张灵也鼻子眼圈红红的,安静坐在一旁看着她的姐姐。不过这一幕只有我们看见,别的人都沉浸在宴会喜悦的气氛中。苏梓仁没有说任何话,只是温柔地环住我的腰间。
五百年前,苏迭用心换来了苏梓仁,五百年后,即使世殊时异,也许,纸人还能陪在苏迭身边吧?这一份小小却坚毅的情感,只是属于他们两人的,历史的长河滚滚,又与他们何干呢?有些事,静静守候就已经足够了。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