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人——八月崔苇
八月崔苇  发于:2014年02月0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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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梓仁淡淡地看了我一眼,回了我一句同样的话,还有一个倾国倾城的微笑。我突然好想向他伸出双手,依偎在他的怀里,自从见到他以后,那一种熟悉感越来越强烈。

苏梓仁笑得很客气,他虽然站在我面前,但是那种距离感却挥之不去。

宴会尚未结束,我就拉着司徒贤离开了。走到大门处,听得张员外在后面喊道:“苏公子请留步。”

我停下脚步,回头笑道:“敢问张员外有何贵干?”

张员外摸了摸自己那只有稀疏几根胡子的光下巴,呵呵笑道:“苏公子,张某除了灵儿这个小女儿以外,尚有一女待字闺中,且与公子你年龄相仿。我看改日我可与贵府老爷相洽相洽,也便两位结下情谊。”

我心里有些厌烦张员外这种啰嗦的性格,但也是客气笑道:“一切还看家中父母安排,至于缘分,则要看天定。”

张员外眯着眼,咧开大嘴:“那是那是,苏公子路上慢走。”

我一拱手:“再会。”连忙走出张府。以防又被拉回去见他那个什么女儿。张灵是个很讨喜的小姑娘,但也不代表她姐姐也是吧。

等走到街口,打更的喊着“小心火烛,提防盗贼”一边向前走,原来已经子时了。送我的司徒贤一路上呵欠连天,本少爷于心不忍,劝他回家了。

夜晚的路上没有多少行人,黑灯瞎火的,就剩我这傻子在游荡。以至于走着走着,我都没发现前面多出一个人来。

“呃……苏梓仁?!”等一抬头看清面前人,我不禁喊出声来,倒后一个马步。

苏梓仁没有介意我这失礼的举动,反而露出一个温柔至极的微笑,沉声道:“你刚才走得很急。”

我怔怔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随即又点了点头。发现对方用的是肯定的语气,我才不好意思挠挠头:“呃……有点不舒服,所以……”

“喝……”我倒吸一口凉气,苏梓仁一手环住我的腰,一手贴上了我的额头,一向平和的语气带上了些许急促:“没事吧?”

这样的姿势对于两个男人来说别提有多别扭,而且,他靠得那么近,我都能闻到他身上散发的清新的气息了,在这样下去我真的很难保证自己还能抑制自己回抱他的冲动。

我连忙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不不不,没事没事,回去休息休息就好。”

不知道是不是月光的作用,洒落在地上,我忽然觉得苏梓仁眼里多了一些伤感与惆怅,看着这一幕,我心里竟也有一丝揪紧的意味。

苏梓仁收回双手,还是那样温柔地看着我:“那好,你好好休息。”

我立刻从他身前绕开,直到我们之间保持了一个较为安全的距离。走了几步,我回头大声问来掩饰内心的慌张:“苏公子,你觉不觉得你我似曾相识?而且你看,我们都姓苏……”说出最后画蛇添足那一句话后连我都想一棍子打死自己。

苏梓仁回头的动作很慢,像下一刻就要随风飘逝那样不真实:“你是说今天早上?”

我支支吾吾了半天:“不,不是,是今天早上以前,我们是不是见过?哈哈,例如在梦里什么的……”在我不经意中,苏梓仁又来到了我的面前,与我擦肩而过。

月落于檐,袅袅生烟,静谧的气氛在四周飘荡,今夜如同一场梦,留下的只有苏梓仁走过时留下的一缕清香,还有那淡淡的话语:“或许真的是故人呢。”我忽然很想流泪,但是用手擦擦眼角,干的。

第五章:轮回

自那天以后我再也没有梦见过那飘渺的白衣人,或许那种神仙一般的人物不是我能高攀的吧。

每当我顾影自怜时,总是会有人过来打扰,例如姐姐,娘亲,翠竹,偶尔还有我爹。这一天用罢午膳后,我呆在书房里歇息,手里拿着上一次正读到一半的《西厢记》昏昏欲睡,娘就擅自推开门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她的丫鬟夏荷。我扭头一看,不禁头皮一紧:“哎哟,娘,今天又要我出去走走吗?”

娘瞪了我一眼,夺过我手里的书,道:“你看你看,娘亲也是为你好,每天在家,正儿八经的书不读,就读这等闲书,我叫你出去难道还有错?你这是责怪亲娘了不成?”

我连忙点头哈腰,站起身来把椅子让给娘,一边给她捶背一边赔不是:“哪有,娘对孩儿的好,天地可鉴,就是因为娘对我好才让我多出门长见识,如果是翠竹夏荷她们才不管我的死活呢。”

夏荷立刻颤抖着声音插嘴道:“少爷,奴婢不敢。”

娘给我的头一记爆栗:“你就老会耍嘴皮。娘已经跟张员外提过你与张家小姐成亲的事了。说着也奇怪,前些日子他分明还在推托,这一次却答应的分外爽快。”

我懊恼地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娘,我不是说了以后再谈吗?可能人家有更好的人选呢?”

娘背过手来把我轻轻推开,捏了捏被我捶痛的肩膀:“娘我就是太为你着想才让你这么任性的。”可能是看到我哭丧着脸的模样于心不忍,她便道:“好了啦,我们家还没有提亲,只不过商量好让你和张家小姐联络联络感情,好让日后夫妻和睦……”这一次她还没有说完就被我推出了书房。

回到桌前,拿起刚才被搁下的书,里面正写到张生用灯笼挂纸条的方式来背诵诗文的一段,断断续续地想起这么多年来我始终很喜欢纸灯笼,最普通最简洁的白色,不同于元宵节街上出现层层叠叠的花灯,白色的纸,才是我心目中最纯粹的美。想着想着,我趴在桌上进入了梦乡,梦中又出现了那白影,只是白影不再是远在天边,他仿佛正把手放在我的长发上,从上到下,温柔地滑动着。

不过该来的始终要来,几天后我就坐在马车上,百无聊赖的一手支着下巴看向车外,完全没有搭理坐在我对面的张家小姐张睆的意思。

还记得今天一早就被娘亲姐姐拉起床,说是已经帮我约了张家小姐出去郊游,颇有些先斩后奏的意味,那个时候我的表情一定相当狰狞。之所以答应下来了还是因为听到苏梓仁也会去的消息。

事实上苏梓仁也的确来了,不过在我心里默念了好几百句“跟我一辆马车”的无声请求后,他对着我笑笑,上了另一辆马车。

车行了一路,我们沉默了半路。路上马车似乎绊着了石子,张睆一下子跌在了地上。我再不满娘也不能这样跟人家过不去吧,便连忙弯腰扶起她,问道:“没事吧,张姑娘?”

张睆脸上一红,连忙回到座位上,低头柔声答道:“没事,谢谢苏公子关心。”

我笑道:“不客气,举手之劳。”主要原因可能是我居心不良地觉得这样挺可笑吧。

又沉默了一阵,张睆抬起头来,用委屈的眼神看着我轻轻地说了句:“我还以为你会一直不和我说话呢。”

我连忙摆摆手:“不,可能是因为跟张姑娘你不熟悉所以比较寡言……”

张睆用手帕掩嘴轻笑:“苏公子,看不出来你还竟是个性情羞涩的人。”

我轻咳一声:“不知在张小姐眼中我又是个怎么样的人呢?”

张睆也把头探出了车窗外,看着远方:“一个温柔活泼但是有些青涩的男子,从我看见你的第一眼就这样认为了。”

我有点瞠目结舌:“可是我与姑娘你是第一次见面。”

张睆回头看向我,眼神温柔的得让我不忍直视,我心中暗想如果这是苏梓仁就好了。她说的是我参加宴会那一天。之后我们扯东扯西,不知不觉就到了目的地。

临下车前,张睆红着脸,悄悄说:“苏公子,以后叫我睆儿可以吗?”我不好推却,落了人家大姑娘的脸,便先答应下了。

下车时,我有意看向苏梓仁的那辆马车。他今天穿的还是白衣服,长发如流云,松松地挽在脑后,颇有腾空而起的感觉。他跳下马车,忽然间我就对上了他的视线,有些尴尬,便对他笑笑,移开目光。不过感官告诉我他的目光还停留在我身上,我有点不自在,一个劲地扭身,却怎么也甩不开那感觉。其实,我还是有点高兴的吧?

郊外风光无限好,我努力把心里的烦躁压下去,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刚刚下了一场小雨,脚下的草苗伴着无边春景蔓延开来,甚至还能闻到浓郁的泥土芳香。

张睆娉娉婷婷走到我身旁,淡雅一笑,便默认一般随着我的脚步前行。“喝……”我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感觉到背后的恐怖气氛,我连忙回头,却只见苏梓仁还在和司徒贤交谈甚欢。司徒贤那家伙是张家请来的,那张员外还真是吃了称砣铁了心要给他的闺女找一个如意郎君,这下才有了这些人选吧,完全没把司徒已经是苏家女婿的事儿放在心上。

“苏公子,以前一些说书的人说,前面有一座寺庙,求签很是灵验,我一直想来,可惜地处偏远一直没有机会,今天你愿意陪我过去吗?”张睆看着我的眼里满是渴求之意,我虽然比较向往踏青,却也不好辜负人家一番好意,便点了点头。张睆便兴冲冲地领着丫鬟到马车那边收拾东西。

“怎么,你想去庙里求签?”身旁响起低沉悦耳的男声,我忽然身上一抖。

“嗯,苏公子你也一同前往吗?听说那里求姻缘很准……”径直把刚刚听来的话照搬出来。我说不下去了,面前仙人似的男子用他白玉般的双手托起我的,用几乎不能听见仿佛风一样的音调说出让我诧异的话:“你比以前要瘦了一些。”

我干巴巴地笑了声:“可是我娘说我胖了,呵呵,可能我不是很显胖。”估计我的表情太过于尴尬,苏梓仁放开了我的双手,同时退到离我一个手臂距离远的地方,客气得让我心痛。

“抱歉,刚才说到哪里?”

“那座庙,求签之类的。”

苏梓仁又恢复了他独有的冷若冰霜:“嗯,我也听过,那里叫飞来寺,在京郊飞来山上,平日香火鼎盛,每逢庙会更是热闹,不过,那都是以前的事了。”

注意到他语气的转变,我有些着急:“不是说求签很灵吗?”

仿佛想起什么,苏梓仁脸上若有所思,他静静地看了天空片刻,我看着他的侧脸,有些出神。

“以前我与一位故人到过那个地方,那时还有一位方丈老和尚。后来方丈圆寂,在那之前他曾道,寺庙会见证一场爱情,伴随那段爱情兴盛,同时伴随那场爱情消亡。”

“飞来寺现在比以前冷清,是不是意味着那一段爱情已经不再轰烈了呢?”

苏梓仁浅笑,摇摇头:“谁知道呢?”虽然他在笑,我却还是捕捉到了他脸上一闪而过的痛苦神色。

“那故事中的公子小姐呢?”我忽然很想追问下去,哪怕故事的最后是悲剧。

“是公子和公子。”

我有些讶异:“是两个男子?”苏梓仁看了我片刻,点点头。

心开始慌乱,感情仿佛失去了控制一样,只有不断压抑,否则一定会在顷刻之间缺堤。

我靠近苏梓仁,一手无助地搭上他的肩膀,出奇的温暖,我剩下的却只有难过。

“他们怎么样了?”心底里已经不能把这个只当成是一个故事,我很想知道,恋情到底会不会开花结果。

苏梓仁没有回答,只是反问我:“你相信轮回吗?”

我本来想摇头,不过梦中的白影挥之不去,也许,我跟他,真的有很深的渊源也说不定。最后,我点了点头。苏梓仁,你是我的轮回吗?

苏梓仁很迅速地在我唇上印下了轻轻一吻,然后在我来不及反应时就转身离开了。我留在原地,用右手轻抚着唇瓣,感受着刚才出现在这里几乎要把我融化的热气。

“苏公子,”收拾停当的张睆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关切地看着我:“如果不舒服的话请休息一下吧。”

我回过神来,冲她笑笑:“不,既然都到这里了,我也想去求支签。”张睆安心地轻抚了下心口,却在走向飞来寺的路上不断回头看我,我只好笑着示意她不用担心。

第六章:飞来寺

苏梓仁还是没有跟上来,我总觉得他这人一定承受过太多的苦楚,历经过红尘俗世的沧桑,才换得现在的淡泊安然,似乎不管什么事都很难再对他产生影响。更何况从他刚才难得的激动来看,飞来寺似乎对他意义非凡。

步入寺门,正在扫地的小沙弥抬起了头:“施主可是来上香求签?”见我点头后,小沙弥把我们让进大堂:“施主请先行歇息,我们主持马上出来,如果要上香求签可以到偏厅,佛像都供在那里,这里是我们念经的地方。”

我看了看四周,正厅很大,古朴风存,上面有几个软垫,前方放着颜色陈旧的木鱼,不过整体相当整洁,正中央的大鼎让人感受到当年全盛时的巍峨气象。张睆等人都过去了偏厅,只剩我留在这里。

“呵呵,施主来拜佛?”一个年迈却中气十足的声音。

我扭头,一个花白胡子的方丈走出,捋着胡子,看起来很是和善。

我连忙起身:“正是,而且听闻这里求签甚是灵验,于是陪同朋友到此求一签文。”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在我还是个小沙弥时这里的确也有过香火鼎盛的时候。”

“那为什么……”

“这是命数啊,飞来寺应有此命,谁也改不了。”

这跟苏梓仁的话不谋而合,我便试探性地追问:“可是贵寺一个方丈提过的事?”

老和尚一面闲适,优哉游哉继续道:“以施主年纪居然知道这个传说,想必也是有缘人。那是本寺第一代方丈归元大师,他的预言,老衲望尘莫及。呵呵呵。”

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回忆了一下苏梓仁的话,我的理解是他见过那位方丈,可是,第一代方丈这种说法……苏梓仁年少成名,三年前的殿试所向披靡。虽然比我大,但看来也只是弱冠之龄,不可能。

似乎看出我的疑惑,老和尚问:“本寺已有四百年历史,从全盛至今,不得不提可是一个回环。”

“回环?”我更好奇。

成功引起我的好奇心,老和尚稍稍有些得意:“本寺的盛衰总是以一个百年作为环,由盛而衰,从衰至盛,几百年来从未间断。”

我撇撇嘴,不置可否,老和尚摇摇头:“我从看到施主你那一刻起,就知道马上又要进入本寺新一轮的盛时了。”等我再准备发问,老和尚就已经抢先一步,晃头晃脑地说天机不可泄露,我泄气了,只好过去求签。

张睆已经拿到了签文,我好奇凑过去看,只看到一句“此树并非连理枝”。张睆的眼睛有些湿润,眼睛周围也红了一圈,我只好安慰道:“没事没事,下签也不相干,这些签文也只是一种小玩意而已。”她连忙捂住我的嘴:“苏公子,佛祖面前,话可不能乱说。”

之后张睆和几个丫鬟合力把我推向黄色的垫子那里,我拗不过便跪下了。

张睆在旁边提醒道:“苏公子,你只要在摇签时心里面想着你要求的一件事或人就好。”我反问:“你求的时候想的是谁,我可是看到你的签文了哦,求姻缘吧?”张睆立即红了脸,没有再搭理我。

我双手拿起签筒,心中默念了姻缘,不自觉地,脑海里出现的是苏梓仁,他不断与我的梦中人重合,分离,重合,分离。向前摇了几下,一支签掉了出来,中签,抽了姻缘签文,上面写着:十世修来十世空,千般流转却相同。花落花有重开日,江流江有复归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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