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

命运就像一只不停转动的罗盘，你永远不会知道最终会停在哪一格。

皇帝的舰队即将抵达霍尔霍德，行星的护卫舰队已经前来迎接，索兰·艾德里希正在听取此次的行程。不知出于何种考虑，索兰·艾德里希暂时停下了商平的各项课程，转而让他了解霍尔霍德的情况，只需要在房间中观看虚拟影像和大量阅读即可，商平很喜欢这种方式，不由得想起了军校中的时光，也难得的清闲下来，同时避免了同进入皇帝旗舰的诺维一行人接触。只不过，对于皇帝侍从官送来的礼服和各式珠宝首饰，商平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是面对着侍从官那张刻板的冷脸，商平知趣的选择闭嘴，然后将衣服和珠宝都收下来，并且十分得体的请侍从官代为转达对皇帝的谢意。

对于商平恶补出的礼仪，侍从官大人算不上十分满意，却也勉强可以接受，这让商平不知不觉间又少了很多麻烦。在侍从官走后，更加用心的投入到了他的学习中去。

诺维家族的边境势力范围共由三十六颗行星组成，相比起德列家族，这个数量并不多，但这些星球全部适合人类居住，人口的庞大和经济的繁荣，足以引起周边领主的窥伺，但庞大的领星军队让其他占据了大量贫瘠星球的家族只能望而兴叹。势力范围越大，占据的星球越多，所得的财富却越少，这就是一部分边境行星领主的现状，但天生的侵略性却让他们停不下自己的步伐，直接导致了某些总督的野心膨胀和边境的不稳。当然，这种愚蠢的行为只是少数，大部分世代延续的贵族世家掌权人还是比较聪明的，能够在膨胀的占领欲和所得的利益之间做出权衡。

帝国的统治者是艾德里希家族，皇帝是至高无上的，不可触犯皇帝的权威，是帝国权力阶层的共识，如之前的总督叛乱毕竟是少数，边境行星之间的摩擦却终年不止，只要在皇帝允许的范围内，没有人会在意家族之间为了几颗行星爆发的小规模战争，这也是帝王乐见的。如果大家一团和气，索兰·艾德里希才真的应该头疼。

霍尔霍德主星四季如春，共有十五亿多的常住人口，行星的主要经济来源是粮食和可榨油的经济作物，十分类似于原始地球的农耕经济，居民的生活区同作物种植区是分开的，居住区也大量采用各种环保设施尽量减少生活垃圾的排放。这种经济模式和生活方式，造就了霍尔霍德良好的生态环境，星球居民的性格也显得友好平和。

有趣的是霍尔霍德星系却是帝国舰队主要兵源地之一，每年报考帝国军校和领星军校的贵族和平民子弟不知凡几。或许是黄金帝国人天性中带着好战的因子，无论性格如何，都无法抑制对鲜血和战舰的渴望。

诺维元帅的家族姓氏是尤加，一个延续了几千年的贵族世家，家族史相比起德列家族等旧式贵族，并不占据优势，但尤加家族曾经出过三任帝国首相，十二名将军，以及两名元帅，这是以奢华生活和宫廷权利争夺为中心的旧式贵族比不上的。

诺维元帅是这一代最出色的家族成员，理所当然的成为了霍尔霍德的领主，不过，这名领主与索兰二世皇帝陛下的关系却有些微妙，曾经多次随同皇帝陛下的舰队出征，获得皇帝的褒奖，貌似是皇帝的忠实下属。在之前的边境行星叛乱中，却能找到他的影子，这让很多人费解，不过索兰·艾德里希却并没有对诺维元帅做出惩罚，尤加家族的敌对家族势力也就找不到指手画脚的机会，很多人看不清情况，只能按兵不动，其中却不包括雷夏特伯爵。帝国首相已然看清了皇帝陛下对诺维元帅和其身后家族的态度，其结果就是尤加家族的嫡系女子从宫廷待选女官的名册中被划了出去。这也直接断绝了尤加家族的势力大规模进入伊凡夏宫的机会。雷夏特伯爵十分清楚，诺维元帅和其家族可以得到皇帝的信任，但只能在皇帝许可的范围之内，想要更进一步，则是天方夜谭。

诺维元帅对索兰二世不可能掏心挖肺，但对帝国却始终忠心耿耿，这是所有贵族世家处事的规则，正因如此，索兰·艾德里希并未追究其之前所为，雷夏特伯爵也只是出于警告，只有依兰皇太后从一开始就不喜欢诺维这个人，对其家族也全无好感，海尼三世时代便从未允许尤加家族的女子出现在伊凡夏宫的女官位置上，在这一点上，她同雷夏特伯爵倒是难得的不谋而合。

这些贵族式的隐秘纠葛，商平并不清楚，他只是以一种探索式的态度看着霍尔霍德的历史，进而摸索着整个黄金帝国现今的权力脉络。这是索兰·艾德里希给他的机会，只是当时的商平并不清楚，这种机会代表着什么。

霍尔霍德的现状让商平不由自主的想起了遥远的地球时代，这种微妙的情绪变化，在侍从官通知他旗舰进入霍尔霍德之后，被很好的掩饰起来。

商平的领养人埃德加是一个标准的军人，却很少人知道他在麦道夫军事学院中，阅读了大量的哲学书籍。埃德加曾经对五岁的商平说：“人的一生，不可能事事顺遂，一些自己无法抗拒的变化，是无法用双手去改变的。如果对这种糟糕的情况也能处之泰然，那么，就没有什么能够真正打倒你。”

埃德加当时只是想安慰一个失去了双亲，不安的孩子，丝毫没有考虑到一个五岁的男孩能否明白这段话的含义。奇妙的是，商平不只听懂了，也牢牢记住了，没有任何人知道，这个五岁男孩的灵魂，早已经历了人世的沧桑变幻。

很奇怪，被商誉作为交易筹码送给索兰·艾德里希，商平愤怒之余脑子一片空白，渐渐接受目前的身份，打算尽量让自己过的好一点之后，这段话却清晰的浮现在了自己的脑海中，商平觉得这是一种讽刺，无论如何，后知后觉或者是马后炮，都可以形容这种迟来的自我安慰。

纳木之行，他被送到了皇帝身边，这次进入霍尔霍德，又会发生些什么？

仔细想想，目前的情况算不上糟糕，能够大摇大摆踏上黄金帝国边境行星土地，对一名马尔斯士兵来说，不亚于痴人说梦，商平不知道是否该感谢索兰·艾德里希，这种想法一旦出现，商平脑子里立刻出现了地球时代一个名词，斯德哥尔摩综合症。

看，他有多无聊。

索兰·艾德里希拒绝了诺维元帅安排的皇帝仪仗，同在纳木时一样，乘坐陆上车，随从人员的车辆在皇帝身后排成了长长的一列，道路两旁的霍尔霍德人将鲜花洒满了铺着砖红色地毯的车道，对帝王的欢呼声，落下的花雨，身着传统服饰载歌载舞的星球居民，让商平产生了一种违和感，这真的是自己眼中充满了侵略气息的黄金帝国星球？纳木的狂热和军事化，与霍尔霍德的鲜花和笑声，这种矛盾的存在，或许只有在庞大的帝国疆域内才可能出现吧。

这还只是黄金帝国边境一隅！商平开始觉得惶恐，这么可怕的庞然大物，真的是真实存在的吗？真的可以战胜吗？

皇帝的车队十分轻松的抵达了领主府。商平没有跟在索兰·艾德里希身边，他的黑发和身高，同帝国士兵相差太大，虽然商平已经努力成长了两公分，达到了一八零公分，无限接近马尔斯十六岁少年的平均身高，但在黄金帝国人眼中，仍旧是个矮子。哪怕是宫廷侍从官，都比商平要高很多。一群淡色头发，高大的皇帝随员中间，突然出现了一个黑发的小个子，会显得十分奇怪。

索兰·艾德里希虽然任性，却不会不合时宜的一意孤行。

商平一直跟在宫廷侍从官安排的专人身边，他的几名老师也在一行人之中，这让商平显得很不起眼。走下旗舰后被安排上了皇帝车队的倒数第三辆陆上车，车队离开夹道欢迎的人群，进入领主府之后，接待人员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黑发男孩，显得有些不知所措，不知该以何种身份来安排他。

索兰·艾德里希的侍从官走过来，用一种冷漠中带着矜持的态度，对商平说道：“您的房间已经安排好了，请随我来。”

领主府的接待人员面面相觑，能够让皇帝的侍从官亲自安排，这人是什么身份？直到商平被送进了索兰·艾德里希右侧的房间，领主府众人的惊愕之意已经遮掩不住了，皇帝卧室的右侧第一间，这是只有皇妃或帝王宠爱的情人才能住的！

可，这个黑发的少年？

还有，他成年了吗？

在众人惊疑的目光中，索兰·艾德里希的侍从官姿态从容的从商平的房间中退出，看着身后目瞪口呆的领主府接待人员，微不可见的皱了皱眉头，果然是上不得台面的边境行星，如此无礼的举止！

商平并不知道，此次霍尔霍德之行，会给他今后的生活带来怎样的变化，现在，他只想舒服的泡个热水澡，扑到柔软的床上，好好休息一下。

第一百二十八章

曾经有人这样形容过霍尔霍德：这是一颗绿色的星球，花的海洋。

四季如春的霍尔霍德，六月到九月是稍长的夏季，气温并不高，十分适宜植物的生长，清风送爽的夜晚，连微风都散发着甜腻的花香。

已经晚上十一点，霍尔霍德总督府依旧灯火通明。

黄金帝国皇帝索兰·艾德里希的到达，绷紧了整个霍尔霍德权力阶层的神经。作为海尼三世时代受宠幸的臣子，尤加家族在新皇帝索兰·艾德里希即位之后行事显得谨小慎微，但现任家族领袖诺维元帅的所作所为却与家族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任性的领主，会带来天大的麻烦！”

这句黄金帝国贵族格言显然不适用于诺维，无法成为皇帝信任的嫡系，却并不妨碍他为帝国奉献智慧。诺维忠诚于帝国，而不是海尼三世或者是索兰二世。但他却会在帝国最高掌权者的权力交接时做出选择，所以果断的切断了同海尼三世的联系，投靠了索兰·艾德里希。索兰·艾德里希清楚这点，所以，他对诺维的某些行为表现出适度的容忍。不过这种容忍并不能代表雷夏特伯爵等贵族实权势力，结果是，尤加家族逐渐被从伊凡夏宫中排挤出去，这个结果对家族并没有太大影响，一朝天子一朝臣的观念并不过时，况且从海尼三世时代，皇宫的女主人依兰皇后就不喜欢诺维，准确点说，她排斥一切冠有尤加这个姓氏的人，这也能很好的解释为何尤加的嫡系女子在整个海尼三世时期都无法出现在宫廷女官的位置上，连侍从官的位置，也从没有出现过尤加的子弟，索兰·艾德里希将延续这种偏见，好在这对尤加家族的发展并无太大妨碍，整个家族，就如他们所统治的霍尔霍德，将更多的精力与野望投入到了帝国军队之中。离开宫廷竞争，皇帝对他们的信任会更多一些。

索兰·艾德里希的到来，将为尤加家族带来机遇。在霍尔霍德，没有雷夏特伯爵的干预，也没有伊凡夏宫中的权利纠葛与谗言，诺维将尽到作为家族领袖的责任，将族中子弟带到皇帝的面前。

此刻，整个家族的掌权者都聚集到了一起。索兰·艾德里希早已得知这一切，他只是笑笑，不置一词。

“陛下，这个家族有着不可小窥的野心。”

时刻跟随在皇帝身边的宫廷书记官玛林是雷夏特伯爵的侄子，这个二十八岁的年轻人，只忠诚于索兰·艾德里希，雷夏特伯爵对于这个侄子也无可奈何。

“野心？”索兰·艾德里希喜欢这个词，更喜欢驾驭具有野心的人，“如果你也有这种野心，或许我会更高兴一些。玛林，你只有二十八岁，不要表现得像你的父亲和叔叔一样事故。”

玛林对皇帝的调侃无可奈何，只能将郁闷转嫁到正为皇帝到来而雀跃的尤加家族。与雷夏特伯爵家最有才能的年轻一代间接交恶，这是诺维与尤加家族都没有想到的，而且理由还如此可笑。

将整日忧心忡忡，时刻担忧叛乱者与阴谋者出现的玛林“赶走”，索兰·艾德里希终于能放松一下了。

作为庞大帝国的统治者，索兰·艾德里希太过年轻，还没有结婚，未免给人一种不够成熟的感觉，同时作为被隐藏在暗地中的野心者窥伺的艾德里希皇族，索兰二世实际上过得并不轻松。

皇帝对政务和军务都游刃有余，并不代表他喜欢自己的私人时间也被这些东西占据。皇帝也需要偶尔放松一下。至于诺维同他的家族正在密谋些什么，索兰·艾德里希没有太大的兴趣。

时间是十一点四十五分

一盘将棋摆到了皇帝的面前。坐在对面的商平，一边克制着打哈欠的冲动，一边看着兴致勃勃的索兰·艾德里希，万分怀念房间中柔软的大床。

当被板着脸的侍从官从被子中挖起来时，商平一直闭着眼睛听着侍从官的话，皇帝需要放松一下，已经深夜，不适宜外出，所以请他陪皇帝下将棋。

商平无法拒绝，只能依靠咖啡和水果维持精神。但也在哀悼自己可悲的人质生涯，这算不算名副其实的躺着也中枪？在抵达霍尔霍德前，他花费了整整三天两夜来了解霍尔霍德的历史，抵达之后，连休息一下都无法做到。他不是索兰·艾德里希的臣子或者士兵，他不明白，为何索兰·艾德里希会让他了解这个星系的历史，连历任领主的执政和权力更迭都被展示在他的面前。这个充满了阴谋与暴虐的家族，却统治着如此美丽平和的星球，不得不让商平惊讶。但是，这对他有什么意义？商平不认为自己今后会活在这种阴谋和暴虐之中。

“该你了。”

索兰·艾德里希的声音略有些低沉，似乎是夜色笼罩下形成的沙哑，水晶灯照射在帝王如雕刻般的精致五官，在卷翘的长睫毛下形成扇形的阴影。

商平收起脑海中的天马行空，将精力重新投注到了棋盘上，这才发现，这局棋自己已经岌岌可危了。

商平并不喜欢将棋，只是在军校中学到了皮毛，棋路是标准的中规中矩。索兰·艾德里希则是棋道的高手，从小的皇族教育，使索兰·艾德里希不只成为一名合格的帝国统治者，而且是一个多才多艺的皇帝。

商平下棋并不在行，却依然能够看出索兰·艾德里希棋路的凌厉与气势，顽抗抵抗了一会，不得不举手投降。他实在不是对手，还扛着不认输，不是自己找虐吗？

商平的轻易认输，使索兰·艾德里希显得意犹未尽。

索兰·艾德里希也看出了商平的心不在焉，索性将棋盘推到一边，手肘撑在椅子上，单手支着下巴，银色的长发没有束起，让他的笑容显得十分平易近人。这种平易近人让商平毛骨悚然。他永远不会忘记眼前这个“美人”是个多可怕的男人，他率领帝国舰队在星际驰骋，在战火中穿梭，他的一句话，一道命令，足以让一颗星球血流成河。

“你时常心不在焉。”

索兰·艾德里希对商平是感兴趣的，这个黑发的少年有着极强的生命力，聪慧的头脑，隐忍的性格，带着恶作剧式的课程也能一丝不苟的学习，他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人。这个在战场上顽强得可以的少年，在下棋上却是如此的意兴阑珊。回想一下，自己曾经两次俘虏他，也将他带入了谋划的棋局，但他竟然全都能够安然无恙，除了好运，头脑，还有什么是自己所不知道的呢？

“陛下，我不是心不在焉，是很困。”商平的硬邦邦的回道：“如果您能让我现在回到床上，我会万分感激。”

“哦？”索兰·艾德里希突然眯起了双眼，随即笑了，商平不可避免的被闪了一下，但却被皇帝接下来的话噎到了，“回到床上？你的还是我的？”

商平不可避免的被咖啡呛到了，惊恐的瞪着好整以暇的索兰·艾德里希。

他听错了吧，是听错了吧，绝对是听错了！

“你没听错。”索兰·艾德里希好心情的捏着商平的下巴，拇指擦了擦商平的嘴唇，说道：“我对你很感兴趣，如果是你，我不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