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面对鄂萧的时候，袁非却有一种奇怪的挫败感。等小说家回过神来的时候，他才注意到：他居然在没有意识的时候回避鄂萧的目光，甚至泡在酒吧里不出来，只为不想见到他这位催稿的编辑。

没有料到可以看淡很多事、在众人眼里一直都是那么成熟稳重的他，居然也会像个孩子一样闹别扭，袁非回过味的时候，自然感到有些啼笑皆非。

敲下最后一个字，袁非打上句号，回头再看了看坐在沙发上面静静等候的鄂萧，忽然记起那一次他躲在酒吧的包间，故意没有去和鄂萧约定的地方写稿。他发给鄂萧一条短信，说约了几个朋友在酒吧聚会，然后玩起了失踪。

出版社已经习惯了袁非的多变，所以他们准备了很多理由向读者解释，为什么袁非连载的小说，有时会推辞刊登。

但是，当袁非玩得无聊，感到有些憋闷的时候，他不经意推开了窗户，发现鄂萧安静地站在酒吧不远处的路灯下面。

第二章：下

那个时候下着大雪，天气非常冷。鄂萧的脸落在袁非眼内，显得有些模糊，但对方那个挺得笔直的身影却让袁非印象深刻。

袁非当然清楚鄂萧的用意，这位极有责任心的年轻编辑在告诉他：只要作家没有不得不停笔的正当理由，他就应该顾忌广大读者的心情，按时交稿。

真的没有料到，鄂萧与以前只会无条件顺从他的编辑不大一样，对方的认真与执着让袁非感到意外。

离奇的，不喜欢被约束、最讨厌有人纠缠的袁非，居然没有反感鄂萧的催稿方式，他反而觉得现在像鄂萧这样认真的年轻人真的很少。

所以袁非最后改变了主意，他用甜言蜜语哄走了一直紧紧粘着他的美丽少年，然后大笑着拉走了鄂萧，忙了一个晚上，终于在第二天早上赶出了稿件。

那时鄂萧慰劳袁非的东西是一杯泡好的清香绿茶，还有一顿美味营养的早餐。

喝着暖暖的绿茶，袁非望着对他笑得温柔无害的年轻人，心里的感觉非常奇妙。他似乎有点不爽轻易被对方牵着鼻子走，但也无法拒绝这种宁静的温馨感觉。

而且在那个时候，袁非好像还发现了：鄂萧对他不一样。尽管这个年轻人对所有的人都很温柔，对方平时也喜欢帮助别人。但是不知为何，袁非就是觉得鄂萧对他特别有耐性。

拿不准鄂萧这样待他是不是因为工作的关系，袁非也不是自作多情的人，所以他不会告诉别人，他有这种感觉。

不过，别人敬他一尺，袁非一般会回敬对方一丈。

所以在酒吧那件事之后，只要鄂萧亲自催稿，袁非再「忙」，也会从狩猎美人的游戏中挤出时间，按时写稿。

从此，出版社没有再对读者解释，为什么他们会偶尔停止刊登袁非的小说。他们见袁非好像认定了鄂萧，干脆指派这个新人全力负责跟进袁非所有的稿件。

这样一来，袁非和鄂萧的关系变得更加微妙。他们两人越来越亲密，相处久了以后，鄂萧会顺手帮袁非做一些家务，所以袁非也慢慢习惯了眼前有鄂萧这个人的存在。

渐渐的，袁非很信任鄂萧，他甚至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把专用于写稿的公寓和家里的钥匙各配了一把交给了鄂萧。

在不带人来公寓过夜的时候，袁非喜欢窝在家里，他通常会把鄂萧叫到他家里一块吃饭，两个人说说笑笑，打发时间。

或许，发展到今天这样的局面，合眼缘是最主要的因素。袁非现在也不得不承认，他在第一次见到鄂萧的时候，就喜欢上了这个带着温和笑容的青年。

虽然当初那种喜欢，似乎和现在这种带有淡淡依赖感和亲切信任感的喜欢不大一样。

「老师，您写好了吗？」鄂萧见袁非一直在发呆，忍不住关切地问道。

「哦，我再检查一遍。」袁非恍然感到有些尴尬，如果有人知道他刚才在想什么，那就真的太丢脸了。

这么一把年纪了，竟然会对一个小他几岁的青年产生依赖的感觉？说出去，恐怕也没有人会相信，这是堂堂欢场高手袁非脑子里有的念头吧？

「老师的小说那么棒，错误的语法与字句也很少，我相信您会改得很快的。」鄂萧微笑着说道。

「我们认识了那么久，你怎么一直对我用敬语？就算是最疯狂的崇拜者，也不会像你这样整天『您』呀『您』的对我说话吧？」袁非一边看着屏幕，一边提出意见，他对鄂萧在称呼上的疏远早已感到非常不快。

「那是因为我从心里尊重老师，不管别人怎么想，在我心里，老师永远是无法代替的，所以我想那样称呼您。」鄂萧柔声说道

「奇怪的小鳄鱼。」袁非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他再次被对方的执着打败了。

这样的称呼，让人觉得他们之间仍然保持着距离，所以袁非一直有些介意，现在他没有动什么歪主意，但潜意识里，袁非仍然想和鄂萧多亲近。

「老师，现在您的稿子写好了，我也该回去准备校稿刊载了。」鄂萧把袁非写好的文章复制到移动优盘，提出告辞。

「这么快？不多呆一会儿吗？」袁非挽留的话不自觉脱口而出，他随即看到鄂萧闻声直视他的双眼，不禁微微感到他表现的不舍有些失态。

「老师，您还有什么事吗？」

「没事，你回去做事也好，我也可以出去约个美人儿喝杯酒，放松、放松。」袁非笑着伸了伸腰，站起了身。

「不好吧？您写了稿已经很累了，再说您的手指也受了伤，不如在家里休息吧。」鄂萧柔声劝道。

「一个人在家里多寂寞啊，又没有人陪我。」袁非耸耸肩，漫不经心地应道。

「老师。」鄂萧忽然握住袁非的手，将小说家带到沙发上坐好。

袁非意外之下，没有发觉他竟然挣不脱鄂萧的手掌，现在的小说家只是感到有些惊讶，他不明白鄂萧有什么打算。

「您还是在家里好好休息吧，如果我做完工作，会给您送宵夜。」

「又哄我了是不是？你忙着明天刊登连载，以前这种时候，你有哪一次来过我家？你怎么可能乖乖来看我？」袁非话到此处，见鄂萧捧起了他的手，他不由问道：「怎么了？」

鄂萧没有回答，他低头轻轻在袁非的指尖吹了吹。

这个亲昵的举动让袁非笑眯了眼，他知道这是鄂萧对他的妥协，看来对方为了不想让他晚上出去寻欢，真的做了最大的退让。因为平时的鄂萧，绝对不可能顺着他的意思做这样的事。

「小鳄鱼，你在安慰我吗？这样一来，我的手感觉是好多了。可是，我希望你做的，不是只有这样。」

「老师，做人别太贪心了。」鄂萧说着，站了起来，低头深深凝视袁非的眼睛，「请您答应我，今晚不要出去。」

「嗯……好……」不知为何，面对鄂萧饱含期盼的眼睛，袁非心里一阵发悸，他难得意志动摇，犹豫着点了点头。

「老师，您真好。」鄂萧绽开了放心的明朗微笑，他伸手，弯腰，温柔的轻轻揉了揉袁非的额头，然后转身离开了。

看着鄂萧的背影，袁非感到啼笑皆非，把他当成小孩子对待的人，鄂萧是第一个。难道对方不担心这样毫无防备地待他，他会忍不住狼性大发将其扑倒么？

啊，鄂萧应该不会害怕他，因为鄂萧会武艺。

掩下不承认的心跳加速，袁非觉得他的脸似乎微微有些发烫。有些想不通，他此刻竟然被一个比小上好几岁的男人，做出的普通举动弄得心神不安？

真是奇怪了。

默默在沙发上坐了一阵儿，袁非平稳了心神，他开始觉得空荡荡的公寓非常乏味。夜夜有人相伴的他，习惯拥着可爱的美少年入眠，根本受不了这种冷冷清清的气氛。

看着Cat那串电话号码被他转抄在通讯录里，袁非心里微动。他低头再看了看鄂萧包好的手指，轻轻晃了晃。

仅仅是一句话就想让他乖乖留在家里——根本不可能嘛！

如果他照做了，他也不是袁非了——至少，现在天色还早，出去找那只咬破他手指的小野猫喝杯咖啡……并不过分吧。

只要他晚上不出去，也算没有违背答应鄂萧的事。

这样想着，袁非驱车来到了咖啡店，却意外地得知Cat已经下班了。微微有些失落，袁非思考了一下，决定去常去的酒吧喝一杯，然后回家。

走进酒吧，袁非看到在吧台调酒的人里面，多了一张新面孔。

「Cat？你也来这里了？那你在咖啡店的工作……」

「啊！老师也常来这里吗？」Cat看到袁非，脸上露出又惊又喜的表情，「我晚上来这里打工贴补家用，今天是第一天上班。」

「你这小鬼真的会调酒吗？」袁非看着Cat的脸在昏暗的灯光下若隐若现，显得这位少年更加漂亮，心里也有几分喜欢。

「老师，你这样说很过分呢。你不相信我，也要相信这里的老板嘛。他不会请没用的人砸自己的招牌。」Cat嘟着嘴轻声抱怨。

「算我说错话了。那你给我调一杯酒，让我试试你的手艺。欣赏之后，我要回家了，因为我答应过别人。」

「老师，你今晚和别人有约吗？」Cat一面调着酒，一面微微有些哀怨地试探着发问。

「这倒没有……」

「那，我可以再去你那里吗？」Cat听到这里顿时容光焕发，双眼透着光芒。

看到这个小美人如此喜欢他，而且还露出这么可爱的表情，原本就没有什么操守的袁非立刻改变了主意。

「可是可以，不过……」好笑地看着Cat紧张地抬头望着他，袁非大笑着伸手捏了捏Cat小巧的鼻子，「你什么时候下班？要我一直在这里等你吗？」

「你答应啦？」Cat欣喜若狂，他把调好的鸡尾酒放到袁非面前，开心地说：「再给我十分钟，我向老板请假。」

「你才来就请假，不怕被开除？」

「我会想办法留下来，因为老师常来这里吧？你不用担心我！只要可以和老师相伴，我什么事也愿意做。」Cat跑开几步，突又回头兴奋地对袁非招了招手，「老师，你先到后面等我吧，那里很静，没有什么人。我很快来找你。」

干嘛要这样麻烦？袁非感到不解。

「我不想我离开的这几分钟，老师又答应别人的邀请。」像是看出了袁非的疑惑，Cat嘟着嘴说道。

「唉，难道你这么不相信我吗？既然答应了你，我便不会再找别人。」

「我不管，谁让老师太出色，你也长得太好看了。这里的人谁不想与老师共度一晚啊？」

听到Cat这样说，袁非心里微感满足，他从来无法抗拒被人真正喜欢的感觉，所以他含笑答应了，转身去了Cat指点的相会地点。

酒吧后的街道真的像Cat说的非常安静，与酒吧里的热闹喧嚣完全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袁非站了一会儿，忽然打了几个冷颤。他感到四周静得有些吓人，尤其是一股突来的冷风吹过，更让人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为了打消向他心脏袭来的怪异感，袁非点燃了一根烟。

然而当他吸了一口烟之后，袁非忽然看到前方不远处出现了一个穿着白毛衣的女人。

看起来，她似乎扭到了脚，背对着袁非默默坐在街边。

袁非犹豫了一下，向那个女人走了过去。他虽然对女人没有兴趣，但夜深的时候看到一位似乎需要帮助的女人，袁非还是不忍见到对方一直困在那里。

「这位小姐，你的脚受伤了吗……」袁非的话刚刚说到一半就停住了。

因为，他看到那个女人慢慢转过了身，她的手仍然摸着她的脚，但是她的脸却没有五官，一片惨白。

第三章：上

「啊？」饶是袁非以前见过无数奇怪的东西，此时见到这种画面，他也忍不住低低惊呼了一声。

本能反应，这名女子没有和他开恶劣的玩笑！袁非真的觉得对方没戴面具，而是真真正正没有五官。

拿不准这种直觉来自什么地方，袁非接着看到那个无面女人的脸部发生了变化。她那张空无一物的脸，忽然长出了一张嘴巴，长长的，横着裂开，迅速拉通了整张脸。

袁非下意识后退一步，女人的嘴巴跟着变大，张启的时候露出两排尖尖的锋利牙齿，好像某些巨型食肉动物的犬牙。

「这是什么东西？」袁非心里刚刚转过这个念头，那个女人猛然从地面一跃而起，以一种无比迅猛的速度舒展肢体将他扑倒在地。

她脸上唯一的器官，随即展现出可怕的尖牙，带着丝丝白色的唾沫涎液和一股令人闻之欲呕的腥气，向袁非的喉咙狠狠咬下去。

袁非大惊之下避无可避，无奈之余只好闭目等死。

「嚓。」牙齿重重咬下发出闭合的声响，袁非感到女人的头发在他颈间跳动，但是他的喉咙没有疼痛的感觉。

好奇地睁眼，袁非看到扑在他身上的女人齿间咬着一柄发着微微莹光的短剑。

暂时得以安全的袁非松了一口气，他接着看到那柄剑向后急划，一下将那个女人的脑袋削成了两半。

「嗯？」袁非又忍不住轻声低呼了一声，他昂头，看到站在女子身旁，手握那柄短剑的人居然是鄂萧？

「你怎么……」

鄂萧旋身飞快奔回袁非身边，将他扶了起来。

「老师，请您退后一点。」

说着，袁非又看到那个顶着一半头颅的女子颤悠悠晃荡手臂，向他们这边飘来。

鄂萧脸色不变，他嘴里不知轻轻念了一句什么，手中闪耀着光芒的短剑化为一张写满奇怪红字的符纸。

在袁非诧异的目光中，鄂萧飞身上前将符纸贴在女人的断头处。

立刻，那张符变为一柄巨大的剑，发出刺目的光芒，戳穿了女人的身体，好像将她钉在了地面。

这股光让袁非觉得非常怀念，也有些熟悉。他觉得他好像在什么地方曾经感受到这种温暖？

对了，在他十二岁那年差点被怪物拖走的时候，他也是在这样一股强大又暖和的光芒中失去了意识，接着他便平安无恙。

那么现在，事态会再一次重现吗？

「砰」的一声之后，袁非目瞪口呆地看着女人的身体化为乌有，消失在他眼前。

「鄂萧，这是怎么回事？刚刚袭击我的是什么怪物？你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老师，您不是答应我，今天晚上绝对不会外出的吗？」鄂萧现在没有笑，他转身严肃地看着袁非。

「我……嘿！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请你先回答我的问题。」袁非塞语之后，心虚地避开鄂萧的目光，心里的疑惑久久不能消除。

「我们回去再说，这个地方太污秽了，您留在这里非常不安全。」鄂萧短短考虑了几秒钟，提出建议。跟着他手指微动，那柄让女子消失的巨剑立刻缩小，变得透明，飞回鄂萧掌中随即不见。

袁非看到这一切又想发问，但他最后看着鄂萧的神情，还是硬生生忍住了。

Cat这时赶来，袁非已经没有心情再与这个漂亮的少年做爱或调情，他让少年回去并许诺以后一定会约对方，弥补这次的失约。

在Cat失望的目光里，袁非跳上鄂萧的车，后者将车径直开到袁非的家门前。

这个时候，袁非写稿的公寓的确不是谈话的最佳之所。

「好了，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了吧？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袁非看着鄂萧用自己给他的钥匙打开门，迫不及待地问道。

「老师，您先喝杯茶定定惊吧，我会慢慢告诉你。」鄂萧的脸色恢复了温和，他似乎想到袁非的遭遇，所以没有再提小说家不遵守约定的事。

袁非满腹疑虑，但见鄂萧气定神闲，他也只好沉住气，安坐在沙发上等对方解释。

「老师，其实我在谈到我们家族的时候，向您隐瞒了一件事。」鄂萧为袁非泡了一杯红茶，慢慢说道：「我们家族里的人不仅会武功，还会一些法术。从古至今，我们受天帝的指引守护万物，不让妖魔鬼怪危害人间。」

「哦？我很好奇，你的家世与刚刚那个袭击我的怪物有什么关系？」袁非盯着鄂萧，淡淡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