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生——洛子归
洛子归  发于:2014年02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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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少云理了理衣服,说:“我还有事。”

裴照送他出了门,进厨房做好早餐端上桌,凌桐还蜷在沙发里不动。

裴照走过去,叹道:“你只有睡觉的时候不动心思,眼睛一睁便要算计人,我说为什么非要我来,原来是知道没有早饭吃。”

凌桐闭着眼,唇角微微上扬。

“这样子偏被我看到,又得不理我了吧。”裴照摸摸他的头发,“快点来吃,吃完了上床补一觉,待会我跟陈姐联系,把你今天的工作统统推掉好了。”

凌桐一跃而起:“不用!”

两个人默默地吃完东西,凌桐望着窗外,说:“或者你想想听听这段故事?”

“身在八卦圈内,哪有不爱听故事的道理?”裴照也笑。

“我跟陆少云认识很多年了,那时候我还在上学,有个相爱多年的女朋友清舒,陆少云身边的女伴则是换个不停,我们经常一起出去玩。有一次我喝多了,陆少云架我回了房间,就在我身边与清舒搞在一起,我才知道他们早就暗中来往了,更可恶的是,他明知道我有意识,他是故意做给我看的!遭人背叛的滋味很不好受,我与清舒分手,也同他断绝往来。可这个混蛋不肯放手,我都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恨我,偏要一次次令我痛苦。”

裴照莞尔:“原来凌大少当年这般纯情,竟看不透他不是恨你?”

“毕业后我进了自家公司,有了新的女朋友已经谈及婚嫁,订婚前一晚,陆少云找到我,他向我道歉,然后又恭喜我,生意场上的事谁说得定?将来也许是合作伙伴,我已不是青涩少年,多少懂些人情世故。”

凌桐神情渐渐黯然,侧过头,碎发遮住眼睛。裴照不说话,由他决定是否要继续。

停了好一会儿,他又开口:“他要我请他喝酒,我家里就有好多,所以拿来与他对饮,说说笑笑,像是又回到从前心无芥蒂那番光景。在那之前,我没意识到两个男人在一起会有什么问题,我喝得很多,渐渐他的笑容就变了样,他说喜欢我的时候,我根本没有反应过来,然后他……我觉得屈辱至极,我力气不如他,但怎么也不肯输他,定要赢回来,所以把他压回去了,后来想想,他根本是故意让着我的。”

凌桐的笑意里甚有几分凄凉,裴照微皱起眉头。

“我未婚妻来了,哪有那么巧?分明是他设计好的,我居然傻得上当!她是个很单纯的女孩子,回过神就往外跑,我想去追她,可是都没能走出房间……因为我妈也在啊,她也来了!你说我怎能不恨他?未婚妻冲出去以后撞了车,四个月后凄然离世。我妈气得不认我,去了国外不肯回来,我爸将我赶出家门,他待我严厉,这回以我为耻,哪肯听我解释?我也解释不清,明明是我在他身上。陆少云做事一向狠绝,联合几家公司要将凌氏逼倒,迫我答应他,我已经无路可走,幸好还有个姐姐疼我,是她挺身而出,嫁给顾任奇,他比他大十四岁,我怎么肯让她牺牲?她也有相交多年的男朋友。可是我姐说,小桐,凌家还没到要你卖身的地步,要卖也是我去……你说,我怎能不恨他?”

他的眼角凝出一滴眼泪,晶莹地挂在睫上,裴照伸出手,那滴泪粘在他指上,他望着凌桐说不出话来。

“那段时间我不知要做什么才好,心里空茫茫的,背看行囊自我放逐,有一天,不知在哪个城市,有人拦住我,问我可愿拍戏。你瞧,我便这样进了圈子。后来姐姐找到我,说这副好皮相不能便宜了别家,于是把我签下来。凌氏有顾氏相助,陆少云也不敢轻举妄动,只是换了法子,将我身边的人一一抢走,圈子里多得是俊男美女,他既热衷这个游戏,我便奉陪到底。”

他说到最后,脸上已经有了笑意,曾流露出的一丝脆弱,瞬间便如晨雾散去,还是光华盛放的那个人。

“陆少云真幼稚。”裴照忍不住评价,收了碗筷去水池里洗。

凌桐跟了进来,水声哗哗响着,他盯着他的手看了一阵,说:“我是算准了他今天会来,也算准了你能让我安心,可是我头一回讲自己的事,你的反应却不如意料中强烈。”

裴照回头一笑,“快去洗个澡,准备工作。”

凌桐靠在墙上不动。

裴照关了水,将盘子叠好,轻声说:“要怎样才算强烈?咬牙切齿地骂他,拼命安慰你?不,若要人做到这样,你便不是凌桐了。”

凌桐扬眉大笑:“裴照,不敢让你在我身边了,还没怎么样,就让你看透,我影帝白当了!”

“所以不需在我面前伪装,我天生一双慧眼。”裴照擦干了手,回过身来,笑意深到眼底,是异与往日的温润和煦。

凌桐定了定神,唇角弯起,一手撑住门不让他走,“裴照,我还没谢你。”

“不用。”

“我向来知恩图报!”他伸手勾住他的胖子,戏谑地看向他,“一个吻可够?”

幸好裴照闪得快,“怎么又来?”他挣开来,语气平静,“别把我同别人弄混了,我是你的助理!”

“那就先欠着?”

裴照低头推开他就走,身后一串笑声。

此时天已大亮,凌橙大力推开门,冲了进来,气势汹汹:“小桐!那混蛋还在不在?”

凌桐微笑,指了指裴照:“被我天下无双的助理吓退了。”

凌橙这才注意到还有旁人,“李婶糊涂了,怎么没跟我提这个?害我白走这一趟!”她舒了口气,就要离开,忽又转身吩咐凌桐,“别再跟他见面!”

“他自己进来的,我总不能报警。”凌桐无奈。

凌橙瞪他一眼:“都是你这张脸惹的祸,怎么沾上陆少云这个灾星!”

凌桐捂脸不语,作委屈状,凌橙忍住笑,示意裴照出来说话。

“既然已经看到,我也不瞒你了,工作时间你必须在他身边,私人时间也请多加关照,陆少云很难缠,能答应我吗?”

裴照答非所问:“他对你有歉疚。”

凌橙皱着眉看他,忽然笑容舒展,拍拍他的肩头,说:“我没有看错人,薪水加五成!”

裴照颇为满意。

第10章

《沉浮》上映之前,照例有许多宣传活动。凌桐每每盛装出席,笑容无可挑剔,说话得体幽默,然后隔天报纸的娱乐头条配图,均是他揽着女主演的腰身,双双微笑。

裴照看着报纸,心想换作自己,恐怕面上肌肉早已僵硬。陈姐在接电话,她又推了一个电视节目的邀约。

裴照问她何故。

陈姐也有些苦恼,说:“他不上娱乐节目。”

裴照笑道:“年轻明星里边,也只有他会这样。”

“公司都是他家的,人气又那么旺,他当然无所谓,苦得是我唉,电视台那边执着得很,我嘴皮都要磨破!”

首映礼那天,裴照照例陪凌桐去了,看着他站在台上妙语连珠,心里渐渐有些发堵,他起身去了洗手间,这一晚上他都是晕晕的,知道是夜里受了寒,这时正有些发热。

掬了几捧水浇在脸上,头脑清爽不少,他伸手去取纸巾,已有人送到他手边。

“谢谢。”他接在手里才发现是帕子,睁开眼,便看到了陆少云。

他是个高大壮硕的男子,面上轮廓分明如刀刻,微眯着双眼目光锐利,笑起来眉间的竖纹依旧不舒展。这个人像是整天绷着一根弦,让别人紧张,自己亦不见得能从容。

裴照笑了笑,擦了面上水渍,将帕子还给他。

“陆先生,谢谢。”

陆少云收了手帕,向前走了一步,裴照本能地后退,洗脸台子挡住他的退路,他被逼得微微后仰。

陆少云从喉底逸出一个短促的笑声,扯着自己的领带,说:“我的领带歪了。”

言下之意,是让他替他重系,裴照下意识地看了看门口,这才犹豫地伸出手。

陆少云肆无忌惮地打量他,两人靠得很近,陆少云身上古龙水混合烟草的味道,强势钻入鼻端,让他有些不安,他的目光令裴照想起丛林里弱肉强食的场面,幸好门是开着的,他想。但很快有人走了进来,看见他们明显一愣又退了出去,裴照觉得头皮发紧,他认得那人是娱记。

所以他更窘了,飞快地替他系好领带,便要告辞离开。但陆少云不动,还是挡住他身前,双手撑在洗脸台两侧,似笑非笑:“裴助理生得好容貌,做助理岂不屈才?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提供很多机会给你。”

裴照被他圈在两臂之间,强自镇定地开口:“陆先生,这样讲话很不方便。”

陆少云伸手在他背后一托,将他身子扶正,让到一边说:“再往后让,可就撞到镜子了,我难道会吃了你?”

裴照面上一红:“陆先生不要开玩笑。”

陆少云洗过手,慢慢擦着手指,瞥他一眼:“考虑下我的建议如何?你会很有前途,不必替人打杂。”

裴照微笑:“多谢陆先生好意,但我只会打杂这一样。”

“凌家付你多少,我出三倍如何?”

裴照终于笑出声来:“不,陆先生,这种事情不适合在洗手间里讨论,再见。”

他昏沉沉地捱到活动结束,去药店买了药回家,开足了暖气,早早捂在被子里。凌晨三点手机响起,他被惊醒,一身的汗,人倒是舒服了。

他以为是凌桐打来的,却是疗养院那边,裴照胡乱套上衣服,打车奔过去。

一夜之间,地上又积了许多落叶,路灯昏黄,这个城市还在熟睡中,空气冷得似乎有形状,锋利地割他的手与脸。他捂住脸,心里惶惶然,不断催促司机快一点、再快一点。

见了医生问明情况,裴照心里稍安,才发现自己鞋不成双。还好还好,他安慰自己,还不是最坏的情况。他在奶奶床前守到天亮,期间奶奶醒来一次,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只朝他笑了笑,他背过身子,眼泪一下流了出来。

他回家洗了个澡,抖擞了精神去上班。一夜下来,身体已然大好,他自嘲地想,我这样的人是不配生病的。

吃过午饭,他去银行查了下存款,望着那个数字发呆。以他的经济状况,送奶奶进疗养院,处处用最好的药,其实有些勉强,好在他过得检省,凌橙的加薪又可谓雪中送炭。

但这远远不够,她发病频率渐高,医疗费用已让他觉得难以应付,裴照取了卡,甚是忧愁地往回走。

凌桐坐在沙发上看书,手里端着咖啡,不时送到嘴边啜一口,悠闲自在,裴照头回羡慕他的人生。

他站在窗前的时间过久,几乎忘了屋里还有人在。凌桐笑着问他:“下面到底有什么新鲜物事,令你看得这般入神?”

裴照转过身说:“没什么,忽然觉得有钱真好。”

“有什么好?”

“不用为钱发愁。”

“噗!”凌桐刚喝进口的咖啡喷了出来,“太有哲理了!”他扔了书欲就此与他讨论,“所以你在愁钱?”

裴照望着地毯上的污渍说:“我刚发现本市最高的那幢大厦,造型不错,想买来收藏。”

凌桐笑着倒在沙发里,猫一样蜷起身子,裴照叹了口气,出去找人清洁地毯。

当晚,裴照随凌桐选了家偏僻的影院,坐在后排,观看《沉浮》。

在这部戏里,凌桐从少年演到暮年。

少年出身高贵,意气风发,扬着年轻骄傲的脸庞,仿佛世界都被他踩在脚下。然而这家本不是他的家,父母也不是他的父母,他是奶娘故意抱错的孩子,为了替自己被弃的妹妹雪恨。真相终于揭开那天,下着暴雨,少年哑着声问那个女人,你从前疼我是假的吗?我生病你整夜守在床头也是假的吗?我偷拿了爷爷的怀表换糖吃,你发狠打我也是假的吗?他们可以不要我……你也不要我了吗?

他跪在地上等了很久,闪电一条接着一条,照亮他苍白的面色,溅在他眼底生出绝望的火。风雨又急又猛,要将这世界摧毁的气势。他慢慢站起来走出屋子,又在最后一刻扶住门框回头,轻声地说,妈,你不要哭。

他走进雨中,很快被浇得湿透,身后灯火昏黄,女人的哭泣隐在风雨声里,渐渐模糊不清。

他一夜长大。

富家子从天堂掉进地狱,谁说一定会颓废堕落?良好的教育养成他纯良的品性,他平静地接受了命运的安排,救下自杀的奶娘,他让她不要有愧,他说若不是你,我哪有幸享这十八年的福?孤儿哪有读书的机会?哪会有家?所以我应当谢你,你已经无亲无故,从今往后我来供养你。

裴照心有触动,转头看他,银幕的光映在他脸上,忽明忽暗的,看不清神色,裴照凑近他轻声说:“前面好几个小姑娘都哭了,你简直是天使。”

凌桐嘴角一扬,说:“再往下看,你便不会这样说了。”

正牌孙子曾被当作孤儿弃于浊世,如今虽认祖归宗,可混身坏习气令全家头疼,祖父被气得发病过世之后,父亲亦开始想念当初被赶走的孩子,有了比较,看他更不入眼。这纨绔子弟寻了过来,将恨意归结于他,毒打他陷害他。

事情的转折在纨绔子联合仇家断送了自家基业后,男主角偶遇曾经的母亲,在她哭诉下知道了因由,决定替她夺回一切,也替叫了十八年的父亲报仇。

然后是种种斗法,种种阴谋,历尽艰辛达成目的,他已成为心计深沉的中年人。期间他背叛了爱情,娶了个不爱的妻子,有了儿子,儿子渐渐长大,桀骜不驯,满腹意气。他看儿子的眼神,有万般爱意,十足的慈父,与在商场判若两人。风云际会,时局动乱,儿子要参加革命,他当然不依,爆发争吵无数。有一回禁足无效,儿子逃走追不回来,他坐在儿子床上,环顾四周物件,更深夜漏,陡然苍老。

日本人来了,他的气节不允他妥协,管家用财物换回他的性命,他从此闭门不出,假装不知道管家偷偷为儿子的队伍提供经济上的援助。日本人走了,儿子回来了,还是不团圆,还是要离别,因为内战又起了。

影片的最后,是这个寂寞的老人坐在庭院里,有人推门而入,相貌与他多少年来深埋在心底的女子并无二样,她牵了一个小男孩轻轻走过来,小男孩粉妆玉琢,笑嘻嘻地爬上他膝头,奶声奶气地唤他爷爷。他凝望着孩子水灵无邪的眼睛,也许想到了自己,也许想到了儿子,也许想到了父亲和祖父。人世浮沉,年华瞬间流走,转眼又是一生。

落幕时镜头定格在他背影上。他抱着孙儿,夕阳落在他肩上,晚风吹拂白发,银杏落叶金黄,满树红枫似血,天色正一点点暗下去。

第11章

出了电影院,两人沿着路往回走,途中进了家中年夫妻经营的排档。男人掌着勺,炉火热腾腾地窜出锅边,锅里滋啦啦地响着,女人在一旁打下手,身形微胖,头发在脑后束成一把,目光是温和的。里头还有几桌客人,像是从建筑工地上来的,身边放着棉纱手套和桔色头盔,他们喝着劣酒,劳作了一天,在难得的轻松时光里肆意地说笑。

凌桐左右看看,连身体都坐不踏实,想来是不习惯,这样的场景,他见过几回?裴照慢慢挑着碗里的馄饨往嘴里送,凌桐捧着大碗捂手,皱着眉一只也不吃,大约是嫌不干净。

裴照故意不理他,凌桐终于忍不住,双臂抱在胸前,说:“还要再沉默下去?我不认为我的演技能让你迷醉至此。”

裴照抬起头笑了笑,说:“但你演得真好。爱情剧你是手到擒来,算得上本色出演,女人们为你痴狂,是迷恋你的形象气质,但这部戏让我看到不一样的你——你不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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