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生——洛子归
洛子归  发于:2014年02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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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独居在高楼顶层。

凌桐站在客厅整幅玻璃幕墙边上,往下看,是灯火密布的城市夜晚,往上是月光暗淡的夜空,都离得那么远,仿佛一切跟自己无关的样子。他觉得陆少云不是不寂寞的,或许正是这寂寞才令其多年不肯罢手。

他在陆少云屋里看了一圈,见墙上画作尽是出自已手,不由一笑。

陆少云端了红酒给他,凌桐接过来又放下,问他:“听说你这些天很忙。”

“是,”陆少云毫不避讳,“你们联起手来,我这边当然吃力。”

凌桐笑道:“本来不必这个样子的,是你逼人太甚。”

陆少云鼻子里哼了一声,喝了口酒不说话。

凌桐坐在他对面,微微侧着头看他,他看得很专注,陆少云却有些坐不住了,笑问道:“怎么敢一个人来我家?”

凌桐收回目光,说:“从前不敢。倒也不是怕你,只是自己最难堪最痛苦的时刻偏被你看到,甚或由你引起,便不想见你。”

陆少云问:“那么今晚为什么来找我?”

“我想问问你想要什么。”凌桐说。

陆少云看了看他,没有开口。

“上学那会儿我们算是朋友,我对你印象很好,哪知你的友情掺了假,让我们没办法再和平相处。之后你更加过分,出了当年的事情,我每见你都恨不能平。我妈选择那样结束,多少也有我的原因,说到底却是因为你吧,可是你这种人,就像是没有心肝,偏偏抓住我的软肋,想逼迫我屈服。静下心来想想,我的人生仿佛处处有你,你恨我恨到这种地步,必欲毁我而后快吗?那么现在你已经做到了,你看,裴照都走了,他走了,我还有什么?你还想要什么?”

陆少云晃着酒杯,良久才说:“小时候不知道为什么爸爸对我和我妈那么冷淡,直到有一天我在他办公桌里翻到你妈妈抱着你的照片。我妈说,就是这个女人害得我们家不成家的,所以我们也不能让她好过。你看,我们还没有见面,我已经把你划到敌对面去了。你没有注意过我,我可是知道你的。你长大后,漂亮得能发光,教人看了就欢喜,我爸藏了你和你妈妈好多照片,我一度以为你是我弟弟,我对自己说,如果是真的,我一定违背妈妈的意愿,好好待你,可惜你不是。”

凌桐默默听了,却说:“我也是刚从田叔那里知道这些的,所以才来见你。陆少云,上一辈的恩怨已经了了,别再把自己牵扯进去,我从田叔那里得悉你的过往,竟然很是同情,原来你母亲只教会你怨恨和报复,那么这些年你又何曾快乐过?”凌桐倾身向前,一指轻轻点在陆少云眉头,“你也不轻松啊。”

此刻陆少云心里的感觉复杂难言,他伸手握住凌桐的手指,抵在自己眉间,沉声说:“小桐,我不道歉。”

凌桐笑了:“我也不需要。”

“跟我在一起。”他热切地望向凌桐的眼睛。

凌桐抽回手,说:“不。”

“我保证不像从前那样待你,绝不伤你一分一毫!”

凌桐摇摇头:“我只能做到跟你平心静气地说话。我们之间横着别人的性命,何况我不爱你。”

陆少云颓然倚在沙发上,说:“我知道。可我自小就关注着你,嘴里说着要讨厌你,心里却没办法不爱你。我只是想用自己的办法逼你答应我,就算你不情愿也没关系——看现在这种状况,我是做不到了。”

凌桐笑了起来:“你也是纵横情场多年的人了,怎么见识这般幼稚?爱情是要心甘情愿的,屈辱和压迫在我只能产生抵触和恨意——不过我已经宽恕你了。我今天来也是要告诉你,公司方面你不用为难多久了,我让柳三撤招了,我们并不想夺走你的东西,如能让你明白这权势也好、财力也罢,不过是翻覆之间的把戏而已,就不枉我们教训你这一番了。陆少云,从前事已了,今后不要再纠缠,到此为止罢。”

他说完就站了起来,陆少云心里却从未有如此挫败。凌桐再不是那个能被他激怒、逼迫的凌桐了。原先能轻易牵动他的心绪,无非是因了他的痛楚,讨巧地抓住这点把柄,反复刺击。可现在他坐在自己面前,平平淡淡地说从前的事一笔勾消,从从容容地说已经宽恕了自己,这教他如何应对?更有甚者,他这样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目光里还带着悲悯,怎么可以这样!陆少云霍地起身。

凌桐站着不动,只是静静地看他,那双黑沉沉的眼里,有水一样雾一样的东西漫过来,绕在他周身,绕在这屋里的物件上,陆少云觉得这屋子寒浸浸空荡荡的,他停下来,隔着两三米的距离,再也走不过去。

“是的,我在可怜你,”凌桐说,“因此我不能恨你了。你从小就被人灌输那些莫名其妙的恨意,被养成这样心机深沉手段狠毒的性子,所以即使冒犯了你的自尊,我还是要说,你很可怜。父亲无视你,母亲利用你,你怎么能幸福?你有朋友吗?有爱人吗?难受的时候有说心事的人吗?你这眉头有几刻舒展的?我是失去了很多,可你得到的比我还少。陆少云,我带了张碟给你,睡不着的话不妨看看。”

陆少云闻言,移开视线朝茶几上看了看,凌桐已经往外走了,出门前又说:“上一辈的事情只有他们说得清,再纠结的爱恨总拼不过时间,你若肯从外人的角度看这片子,就知道范不着拿自己往里边填。”

凌桐出了门,夜风吹得他遍体舒畅,深深吸了口气,看着车窗外行人灯火,竟是从未有过的轻松自在。与陆少云就算是了结了。其实并不难,如果从前就肯留心一些,问清缘由,大概也不会越缠越紧,到今天才一刀挥下。

田其生的剧本送的正是时候。

凌桐忽然踩下刹车,田其生为何籍这电影令过往重现?剧本是谁写的?当然,田其生是最清楚陈年旧事的,但他一向不动笔,何况又涉及自己隐私。那么,必是跟田其生熟稔又关心这段往事的人了。

凌桐心里“砰呯”乱跳,只有他!只有他!他当即调转车头,往田家飞驰。

急急忙忙赶了去,田其生却不在家。凌桐坐回车上,掏出手机打给他,劈头就问:“他在哪里?”

电话那头,田其生先是一愣,接着隐约听他笑出了声,说:“哪个他?”

“写剧本的人!”凌桐不愿再跟他扯些有的没的,当即点题,“裴照!”

田其生过了会才说话:“小桐,我不知道。”

“怎么可能?”凌桐不信,“你把他新手机号给我。”

田其生叹了口气:“他不用手机。”

凌桐几乎是嚷了起来:“那你们怎么联系?我也是昏了头,现在才想起这茬来,他写的本子,你拍的电影,你们会没联系?我就在你家门口,现在不说我等你回来!”

“你这孩子!” 田其生无奈地笑了笑,“我跟他大致说了当年的事情,本子是他写的,拍电影也是他提议的,是他出的费用。不过呢,我是真不知道他在哪,他偶尔跟我联系也不用手机,都用固定电话。”

“号码!”

“唉呀,我这正吃着饭呢,谈事呢……这样,我明天让人去打个单子,你自己一个个挑,我就记得是个外地的号。”

凌桐扔了手机,心潮澎湃,哪还等得及明天再查通话记录,飞快地开车走了。车开到半路,又不知不觉停在裴照家楼下,他抬头看屋里一团漆黑,摸出钥匙,上了楼。

家里长期无人居住,连电也拉了。凌桐拿手机照着,开了电闸,见门边地板上躺着几封信,都落了层灰了,想是从门缝里推进来的。他拿了信,往沙发上一坐,环视这小小居室。回想曾在此处体会到的温暖与爱恋,裴照的样子不可避免地再次出现,凌桐往沙发上一躺,慢慢合上眼。

可是闭上眼,更显得这屋子静得怕人,凌桐又翻身坐起,随手拿了信件一封封地看,粉丝的来信和礼物都是寄往公司的,所以家里收到的无非是水电燃气信用卡诸类帐单,他看一封抛一封,最后留在手里的,竟是封相当奇特的来信,凌桐仔细端祥,确定这年头,还是有手写信件的。

字迹工整,笔划还透着稚气,想来写信的人年纪尚小。会是谁家小孩?凌桐盯着它看了好一会,因见是外省的地址,决定打开来看看。

果真是孩子写的。拉拉杂杂地说了好些琐事,成绩怎么样,生活怎么样,村长怎么样,甚至还包括一条叫“阿黄”的狗已然荣升长辈的喜事。

凌桐托着腮帮子想了又想,终于灵光闪现,忆起裴照曾提过拍戏时认识了什么淳朴姐弟。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他忽然羞愧地意识到,正是那年跟李辰厮混被裴照抓了个现形。

“唉!”他沮丧地拍拍脑袋,继续打电话给田其生。

“那地方在哪?”

田其生仍旧是一愣,迟疑地问道:“什么地方?”

“就那年,你跟裴照拍啥偶像剧的地方。”

田其生叹了口气,理顺了思绪,报出个地名,并且保证明天一定把电话号码传给他,只求他今晚别再打断他跟投资方洽谈了。

凌桐嘻嘻笑着挂了电话,心情大好,蹦到卧室里,掀了被子手脚摊开往下一倒,居然一夜好梦。

第50章

凌桐辗转到了村口,心里颇有些激动,不由加快了脚步,他看这四周的草木、不远处的青山以及潺潺流淌的溪水,无一不是美丽恬静的。

几个孩子聚在树下,看见来了生人,纷纷停止游戏,凌桐向他们问了路,孩子们领他到了村长家,去了才知道裴照并非借住于此,于是问了方位,自己寻过去。

乡间原就很旷,远远看见了裴照的屋子,真正走过去还是花了些时间。两层的楼房,样式很朴拙,门窗都是原木的色泽,有些地方还保留着干褐的树皮,看上去极有野趣。竹篱笆围了一圈,大门虚掩着,凌桐推开门,呼吸着满口满鼻的桂花香,转眼望去,院子里,秋天应时的花草各自蓬勃着。他踏着青石铺就的小径往屋里走,一只灰色的小狗忽然窜了出来,晃着胖嘟嘟的身体围着他脚边嗅了几圈,不声不响又溜走了。

“裴照!”屋门敞开着,他走进去喊着。

没有人应。

凌桐上了楼,拉了把椅子坐在露台上,觉得这地方实在是好,一切尽收眼底:旷野、草木、农田、映得出蓝天的清流水,秋季里五色斑斓的大山。清早会被鸟雀唤醒,黄昏的时候看得见村子里升起炊烟,连夜里的星空都比城里的纯粹。

等了好一会裴照还没回来,他在这片宁静里听到自己的肚子“咕咕”叫了几声,一天没怎么吃东西,这会倒觉得饿了。他走下楼,吹了声口哨,果然唤出了那条小狗。

“喂,你知不知道裴照去哪了?”

小狗不出声,湿漉漉的黑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快点带我去找他,我饿了。”

小狗闻言只是略略歪了歪头,眼见沟通不能,凌桐门口拎出一只鞋,蹲下来送到小狗鼻端,然后拍拍它的脑袋,说:“乖,带我去找他。”

“汪!”小狗转了个身,飞快地向往奔去,凌桐大喜,丢了鞋快步跟在后面。小狗领着他着实走了一段,又是上坡又是下坎的,只是不见他人影,回头看看,离房子已经很远了,此刻小狗又回头“汪汪”叫了两声,便一头扎进前面的树林子,凌桐三两步赶过去,这回连狗都不见了。

“小笨狗,你把我带什么地方了?”凌桐踏着落叶,四下张望。

“嗤。”风里仿佛隐隐有笑声,凌桐心里一紧。日头已偏西了,林密人疏的陌生地方,树叶沙沙作响,令他有些悚然。

“小灰、灰灰、毛团……快出来!”他嘴里乱叫着狗名,连吹了几声口哨,无奈没得到任何回应。

也不是不能退出去,只是这时候心里存着些希望,裴照或许就在某个地方,他想早一刻见到他。

“裴照!”他忍不住朝他臆想的方位大喊他的名字,“这林子里路都没有,我往哪走?”

“往东。”

凌桐猛然回身,裴照拎着鱼杆,似笑非笑地朝他走过来,见了他并不觉得惊讶。

“谁说没有路?你没仔细朝地上看而已。”

林子里的光线很柔和,金色的细碎洒在裴照浅灰色的毛衣上,凌桐征征望着他,好一会才说:“我饿了。”

裴照回头唤了声:“小灰!我们回家。”

小狗立刻从林子里窜出来,欢快地跑到前边去了。

裴照和凌桐一前一后走进院子,裴照拾起鞋子,说:“小灰,你又乱叼东西。”

“是我要找你,拿了让它闻味道带路的。”

裴照笑了起来:“亏你想得出,小灰又不是警犬。”

凌桐在等待饭熟的当口,把房间逐一看过,又去厨下闲聊。

“真的有炊烟哦,我还是上回拍戏在外景地见过。”

“嗯,你慢慢欣赏。”

“你烧的是山上拾的柴禾吗?”

“村里人送来的。”

“……你是不打算回去了吗?你要长期隐居在这里?”

“也不是不可以,风光极好,邻居纯朴。”

凌桐叹了口气,回到餐桌边坐下。

因为事先没有准备,晚饭只得几盘素菜,但凌桐吃得极香,最后裴照端上大碗的鱼汤,香气四溢,凌桐喝得十分感动,简直要流下泪来。

裴照问他怎么了。凌桐说,太久没吃你做的饭了,没想到还有这一天,就我们两个人,还在这么美好的地方。

裴照起身收拾饭桌,说:“你今天也累了,早点洗了睡吧。”

洗过澡天已擦黑,凌桐穿了裴照的衣裳,院里院外转了一圈,又在露台上坐了会,实在按捺不住一丝小欣喜,走进裴照卧房。

哪知裴照却抱了床被子往隔壁走,“客房没人住过,很干净的,只是不知道会有客来,这儿不像城里,晚上很凉,没多余的被子……”说到这里抬头看一看凌桐,“你要是打算多留几天,我明天去买。”

凌桐顿时泄了气,由他铺好床,恹恹地把自己抛进去,望着天花板,安慰自己戒急戒躁,宜徐徐图之。

夜里果然被冻醒,一层薄被抵御不了秋寒,他抱了被子往裴照屋里走。开了门,裴照睡得正熟,没拉窗帘,月光满室,凌桐轻轻在他身边躺下,耳边有细细的呼吸声,侧过身,看到他熟悉的脸庞,心想,老天还是厚待我的。

一觉醒来,枕头在自己颈下,被子上加盖了裴照的,而屋里只有自己。

裴照早就起床了,这时候正坐在院子里看书,小灰趴在他脚边。凌桐洗漱了下楼,清清嗓子说:“……晚上太冷了。”

裴照回头笑笑,依旧是温雅的和煦的:“早饭在桌上,趁热吃吧。”

确实是对待朋友的态度,不过也仅仅如此。三天后凌桐终于沉不住气,吃罢晚饭,裴照照例起身收拾碗筷,凌桐一把摁住他的手。

裴照问他:“怎么了?”

“我们来谈谈《玉棠春》。”

裴照收回手,说:“听说反响不错,好评如潮。”

“关键是本子写得好。”

裴照微垂着眼,望着木桌的纹路不语。

“为什么又悄悄地出钱?”

“啊,”裴照微微一笑,“说起来这的确是一次成功的投资,回报超出意料,借爷爷的钱早都还上了,以后有机会,我打算继续跟田导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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