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想过要杀你……
他想要开口辩解,可还没来的及说些什么,他的二叔就把刀狠狠地砍来,带着毫不犹豫地决绝。还没来得及反应,身体就自动回了一击——致命的一剑嗖的飞去。温热鲜红的血,就洒在他的脸上,将他清秀的面孔染得犹如地狱里的修罗。紫色的瞳孔一下子放大,轩辕陌定定地看着自己染血的手,看着自己握住的赤阙剑,脸上带着几分茫然。就是这片刻的失神,立马被对方夺了先机,左手一晃,便如一条灵动的蛇般按上他的喉咙。
“对不起了啊,小陌,”对面的人忽然松开了抵住他喉咙的刀的手,身子向前微微一倾,将他的剑刺入自己的心口,喘息地说出最后几个充满歉意的字眼,“不能追随他而去,已是我最大的遗憾……我想……至少,至少要死在一个和他相似的人手里……拖累你被天道嫉恨,真是对不起……”
“可这也算是,我最后的愿望了……很感谢,小陌……”
他的二叔的眼眸渐渐暗淡下去,“我一直知道,小陌和他一样孤独……最终……还是,选择了这一条路,实在……对不起,以后……”他动了动嘴唇,却因为声音太细小被淹没在血声中。
可轩辕陌看懂了那个唇形,那字分明如此清晰。一刹那,耳边所有的声音被撕破心扉的声音所占据,这万般绚丽的天地万物,骤然失色,犹如黑白默片。轩辕陌的瞳孔收缩成细针,望着眼前被黄昏舔着脸的男子嘴角划出几分歉意:
【……不能再照顾,你和天道了。】
“二……二叔……”他愣住,看着手中的赤阙剑,和满手猩红的血,嘴里无意识地呢喃。夕阳如血般的洒在他深蓝色的大氅上,带着几分浓重的哀凉。风卷起他的衣袖,吹乱了他黑色的长发,让人看不清那张沾染着血的脸上的表情。
……我会被,天道憎恨一辈子吧。
那一刻,半跪在地上的他抱住二叔倒下的身躯,紫色的瞳孔,渐渐变得有些空洞。
那时,他最终还是个不更事的少年。
那时,他还是那么的天真纯良。
所以,他失去了最宠他的二叔。
所以,他亲手杀死了最宠他的二叔。
轩辕陌,这是为你当年自负所付出的代价,为你不负责任地立下“不愿伤害血亲的”誓言的惩罚。
3.一刀斩断的血缘
收起那狂妄不羁的没有边际的笑,紫色的眸子被几缕发丝遮挡,看不出是什么表情。
“你说,他恨我?”他垂下眼望着地面灰败的地面,淡淡的话语竟是听不出半分怒气,甚至,还有……笑意?
这种时候,这家伙也能笑得出来?
苍帧再三两次确认自己没有看错后,终于忍不住冷冷哼了一声。
果然,不务正业!纨绔子弟!
“是!辕天道,你那个嫡亲的弟弟,他恨你,恨不得你立马魂飞魄散,再也不会出现在他的面前!”
苍帧如今也顾不得那么多,平日里严肃的表情浑然化为满脸的恨铁不成钢,一股脑地痛骂一通,“你不知检点,身为神界太子,仙界的储君,身染杀孽,贪恋美色,更扰乱凡间秩序,与妖界、魔界来往甚密,还目无尊长,不但不在天宫办理正事,竟然带着头逆改天命,此时此刻,还不知悔改!难不成,你想要被仙帝亲手废黜才甘心?想要被打入轮回,受千世轮回之苦,或是永世不得超生?还是你太惦念那熔岩焚体的滋味,亦或是,寒冰蚀心之痛?当真是我瞎了眼,当初竟然会答应仙帝来辅佐于你!有你这样不务正业的哥哥,别说是二殿下,怕不论是谁,都觉得是耻辱!恨不得亲手杀了你这个孽障!”
他仍是那淡漠的表情,不温不恼,竟然弯身向苍帧拱了拱手,一揖到底,口气极为诚恳认真,“那便请先生教导于二弟,好生辅佐于他。”
“你……你真乃朽木不可雕也!无知小儿,狂妄竖子!混账东西!”苍帧真是气得不轻,恼羞成怒之时更是口不择言,竟是连粗话也骂了出来。
“多谢先生夸奖。”轩陌弯了弯唇角,眉眼里皆是掩不住的笑意。
苍帧气的白须抖动个不停,最后竟是连骂也无话可骂,终是拂袖而归。
“这下清净了。”苍帧前脚刚走,龙天翔便立马走了进来,嘴里便藏不住话地感叹了一句。
“呵——是么?”良久,他合上眼,倚着长椅,脸色带上了些苍白,指甲抓入肉里,惨淡地笑了笑:“如今,除了先生,还有几人会和我这个无能的太子推心置腹?我却连他也气走了。”
“你是为他好。只是不下狠招,怎能将他那样顽固的糟老头给赶走?”龙天翔笑了起来,别过脸望向窗外,眼睛亮晶晶的,清澈通明,悠然道:“无能不无能,只有你知道。仙帝当日将轩辕神剑赐予你之时,你即便再怎么掩饰,却依旧是天上人间的第一人,那是你再怎么矢口否认,再怎么敷衍也遮不住的事实。能拨出这把神剑之人,非大毅力、大智慧、大法力,世界一等一的君子不可。偏偏,你就是那个唯一拔得它出鞘的人。”
“……”不语,低头望着心口,他回头看了一眼笑得春风得意的龙天翔,轻笑半响,才答道,“只有你懂我。”
偌大一个天上人间,居然只有你懂我。
但却懂得多少?
懂得,又能如何?还能如何?
到头来,还不如不懂。
他说罢,便将龙天翔轰出殿内,留下殿外不知所措的龙天翔,望着他目瞪口呆的模样,只是风中飘来那轻飘飘的一句话。
“当日是当日,可如今的我,却是我自己也说不准。你倒是,看得清?池塘里打乱的泥水,究竟是看清了,还是被这遮掩了?你到底,是看清了?”
龙天翔哑口无言,呆滞了片刻,抓了抓头却无边点思绪,只得离去。
风过之后,那温润的声音也便消散,空留下几分萧索和哀叹。
时光冉冉,再回首,已是千年。
终是没有会懂他。他在世人眼里,至始至终,仍是那个一意孤行,刚愎自用,无法无天的仙界太子。
除此之外,什么都不是……
想着想着,他自嘲地笑了起来。
就算是,又能是什么?
就连自己嫡亲的弟弟,对上他也不过是冷冷地看着他,执念于他们之间的宿怨,仅此而已。
竟然到了如此地步……亏他还是堂堂仙界的太子。哪有这么窝囊的太子啊……想必,凡间的那些皇子都能比他做得更好……
这还不够无能么?
“呵……”他忍不住笑出了声,清清冷冷的声音带着莫名的哀凉。
“不想笑的话,就别笑了。”身后传来一个突兀的声音。可他听见了,身子却微微一僵,笑容也凝固在脸上。
“很难听。”没有顾忌到轩辕陌的脸色,他冷冷地评价。
“你……”思忖半响,却不知该如何称呼他,竟只能用一个“你”字。轩陌不觉好笑,但瞥见那走来之人,终是忍耐下去,只是嘲弄的神色更深,被掩埋在眼底,“皇弟?”
“嗯。”来人皱了皱眉,发出一个鼻音就当做是回答了。
只不过,真好听,多久没听见他主动对他说话了?
不记得了啊……
“你今天心情不好么?竟然有空闲来忘川河,肆意大笑?”他那表情阴冷的不像话,末了还不忘加了一句,“笑得真难听。”
“你倒是很久没有那么亲切地叫我了。”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轩辕陌一脸惬意地望着河水奔腾,好笑地眯起眼。
按照这么个说法,我岂不是天天都心情不好了?思来想去更觉着有趣,便低低地笑出声,道:“你若不愿叫,我也不逼你。”说罢,抬头望入那双与自己几乎一摸一样的紫眸里,宠溺而温润。
“……哼,”他拧起恰似他的眉,终是架不住他那温和的目光,吐出如是的字眼,“皇兄……”
“哈哈哈哈……”他笑得更欢了,挨着辕天道施施然地坐下,臂弯抵着他的肩膀,完全是像当初将他护着身后的姿态——可那眉眼里,为何仍是一片痛楚?眼里的凉意渐渐隐去,他心中苦涩难言,默念着:“为何是皇兄……若是当年,若是当年……”轩陌自嘲一笑,紫眸微暗,微不可闻地轻声叹息。
不知不觉,当初那个身穿月牙白的少年,已然成了挺拔俊美的青年。只道是,流年似水,半点不待人。
当初,那样将他护在身后,虽是保住了他的性命,但今时今日,或许在他心里,已然不甘成为他的影子了吧?之后他这般拼命,想要超越他,他难道会看不出来?更何况,他亲手杀了他的父亲——也是他的二叔!
就是因为看出来了,所以仙界原本天资最佳的少年郎,而今只是一个自命风流,终饱时日,屡屡无为的薄情太子。要非如此,他轩陌有一日必会登上仙帝的大宝,怎会给他留有机会?
倘若有一日,他当真能看破,当真能薄情,不再为他人思量,那他定然不会留给他那么多破绽,不会背负着种种因果,种种罪业,徒添哀叹。
只因,他不会。
这是他之不幸,却也是天下大幸。
“怎了?不舒服吗?”感觉身边的人不自在地动了动,他想也不想,便出口问道。话说出口,这才懊悔,挑起眉低头瞧了瞧,却发现那双寒光流利的紫眸竟流露出一丝困惑——然后,眼底的神色很快就被翻涌上来的莫名情绪所替代。
“皇兄……”辕天道的身子微微向后仰了仰,眼底的暗沉深不可见:“终有一日……我会亲手洗雪耻辱。”
“我知道,”轩辕陌微微笑了笑,仍是如沐春风的温和笑容,拥住弟弟的手更加紧了一些,在他的耳边轻笑道,“你恨我,恨不得我魂飞魄散,永远不会出现在你眼前。对么?”不待他露出又惊又怒的神情,轩陌自顾自地低声笑道:“那你还不动手?”那眼神轻蔑至极,连辕天道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了,居然那么一瞬间,一股杀意直冲脑门,他便拔出那把从不离身的长剑,二话不说地就向他刺来。
那动作快如闪电,两人离得那般近,且不论辕天道本身的实力不俗,单是轩辕陌本就毫无防备,这一剑当真是出其不意!可重点却不在这极快的一剑的动作上,而是……这剑本身!
看清来那剑的样子,正要避开的轩辕陌一下子怔住,呆呆地看着那柄赤红色的长剑,竟忘了闪避,任凭那剑呼啸而来。
思绪飘渺,逆流而上。
依稀,还是从前。
赤红色的长袍在风中凌乱,中年男子目光如玉,眉眼含笑,嘴角带着满足的微笑。
“小陌,这剑,可是送给我的?”轻轻抚摸着凛冽的剑身,男子爱不释手地将其捧在掌中,执剑狂舞,只见赤红如骄阳的长剑在天地间呻吟,当真有几分天地万物皆为粪土的样子!魔气扑簌,犹如魔龙出渊,俯视大好山河,君临天下。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停□来,回头冲着轩辕陌微微点头,爽朗一笑,“当真是千年难遇的好剑!不知它叫什么名?”
“二叔,此剑,名为赤阙。赤阙魔浪千重,寒渊浮光漫天!”轩辕陌恭敬地答道,“这与父亲的寒渊剑乃是一对兄弟之剑,一个至情至性,潇洒凛然;一个横扫四方,武霸天下!父亲深知二叔您虽法力盖世,却无一件趁手的神兵利器。前些时日,父亲得到数件绝世神料,耗费无边法力亲自铸剑,花费了九九八十天,才铸成此神兵,其威能自然不俗。”
“兄长……有心了。”内心深处一股难以言喻的温暖涌上心来,他凝视着赤阙的剑身,失神了片刻,口中喃喃道,“赤阙魔浪千重,寒渊浮光漫天……”
轩辕陌站在一旁,却微微一怔。此时此刻的二叔,和父亲的感觉就仿佛如同他和天道。
一样温暖,一样安乐,一样弥漫着一种异于兄友弟恭的感觉。
……
千年之前,他与二叔曾经历一场生死大战。当初,二叔便是死在这把剑手上,死在他的手上。那双饱含的沧桑往事的眼,仿佛囊括了天地的星辰万物,令血海中回荡着无尽的苍凉。
“小陌,就算法力如你我般可以移山填海,可以扭转日月星辰,有些事情,是你我都无法掌控的。若你面临生死的选择,你是选自己生,还是兄弟活?”
“我……”
“小陌,你究竟明不明自己对天道是什么心情?纯粹的兄弟之情,还是,你看漏了什么?”
“……”
“我和你父亲,多年从未曾说过心底深处的话,待他一朝离去,我才后悔万分,你也想要留下无尽的遗憾么?”
“……”
“小陌,轩辕一脉的人,必然不能同存于世。你父亲为了让我活着,将神魂与我交融,二人共用一魂,才得以同生共死。他死之前全力保住我的神魂安稳,才会不治身亡。你呢,将来的你,又该如何抉择?你能放下对天道的感情么?”
“……我和天道不能共存?”
“这便是天道循环,因果逆转,天无二日……而仙界,只能有一个仙帝。”二叔叹了一口气,扶着他的肩膀,眼神黯然。
“争则生,不争则死!”父亲临死之时,也曾颓然叹息,“惟有轩辕……才杀得了轩辕。”
难道这就是因果么?如此……我又何必逆天而行?
“噗——”鲜血飞溅。然后,等他回过神,便看见他所疼爱的弟弟,那个曾经终日缠着他玩闹的孩子,用淬着焚仙的赤阙剑刺进他的心口,猛力将剑深深按进,眸子里带着漫天的恨意,动作迅猛,那般的决绝。
法力铺天盖地地涌出轩辕陌的身体之内,辕天道受不住那巨大的压力被震飞十几米,他的喉咙一甜,嘴里溢出几缕血,狼狈地起身,猛一抬头却觉得脸上一热。
彼时,辕天道的脸上染着温血,表情似乎有些僵硬和震惊。
“呵呵……可笑,”低笑了一声,他忽然捏住刺入胸膛的剑锋,勉力克制住喉咙涌上来的腥血,眼神淡淡的如同古井般没有半点波澜,“我和二叔……居然命丧同一把剑呢。”按着剑柄将其瞬间拔出,鲜血飞涌而出,溅的满地都是温热的血,轩辕陌的嘴唇有那么一刻竟有了几分苍白,他闭了闭眼,扔下剑,踉踉跄跄地离开了原地。每走几步,嘴角的血就会不要钱地拼命地涌出来,他用袖子猛力地撸了一把,把嘴角都擦得有些发红,却仍是无法止住那不断涌出的鲜血。
就是那么一步一滴血地淡出了辕天道的视线。他背对着他,无法看见辕天道那双失神的眼眸和痛苦的神色。
这或许便是天命!
果然……气数已尽么?轩辕陌疲惫地张开双眼,仰起头望着蔚蓝的天空,眼神有几分迷茫和空洞。忽然他闷哼了一声,身子便支撑不住地向下倒去,微微倾斜了一下,他用腰间的轩辕剑撑着地面,摇摇晃晃地往荒古秘境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