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海水隐秘（一）

他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清彦离开丹润峰之后便一直在思考着这个问题，但没等他想明白，便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物：一身黑衣面无表情的宫侍卫。

宫侍卫是玄墨的亲信之一，经常会代他送一些东西过来，是以虽然隔得很远，但清彦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但现在并不是见面的好时机，首先，他并不是端坐在清音阁的大厅上，而是徐步走在通往丹润峰的其中一条小道上。其次，他身上露气甚重，明显是彻夜未归……

要不要找个什么地方躲一躲呢？清彦沉吟着，但没等他反应过来，宫侍卫的遁光便落在他前面的不远处，躬身行礼，道：“见过清彦公子。”

清彦目光一闪，柔声道：“宫侍卫不必如此多礼，还真是巧了，竟然能在这里见到宫侍卫。”

宫侍卫一板一眼，老实地说：“不巧，属下是专程来找公子的。”

“哦？可是少主有什么吩咐？”

“是，少主命属下将您带到他的洞府。”

“……你可知道少主找我何事？”清彦心下揣测，他与玄极之间的“相敬如冰”玄墨是知道的，虽然他从来没有说过些什么，但是依清彦的聪慧，自是不难看出他对此种状况很满意。换句话说，玄墨并不想他们两人有所交际，难道是他与玄极彻夜长谈的事被人发现了然后现在玄墨叫人带他去问罪？

“属下不知。”宫侍卫低头恭敬地答道：“少主只吩咐属下尽快将您带过去。”

“知道了，带路吧。”多思无益，况且自己身正不怕影斜，自是无碍。清彦自我安慰了几下，便跟在宫侍卫的身后，架起遁光往玄墨的洞府飞去。

玄墨的洞府没有什么变化，依旧是那么的富丽堂皇，贵气逼人。但不知为什么，今日清彦却觉得墙壁上的那些花纹隐隐扭曲变动，组成一个个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如恶鬼一般迎面扑来，企图将他吞噬，与此同时，一股毁灭气息亦在大厅内漫延开来。

清彦瞪大了眼睛，似乎看到了什么赫人的事。

“在想些什么？如此的心神不宁？”就在清彦就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一个人影突然出现在他的身后，一手将他搂入怀中，一手迅速盖住他的眼睛，一丝丝冰凉的气息流入，脑海霎时清醒过来，那些魑魅魍魉亦烟消云散。

“……没什么，这是怎么回事？”清彦莫名的松了一口气，整个人都往后一靠，窝在玄墨的怀里，将手覆在他的手上，想将他的手拿开，但是被阻止了。不仅如此，他还用另外一只手将他的两只手都抓在手里，细细把玩。将下巴靠在他的头上，用低沉的声音道：

“别乱动，这墙壁上刻着锻炼心神的阵法，你法力尚浅，会受不住的。”

“那怎么我以前来的时候没事？”清彦提出疑问，前几次来的时候他还鼓励他四处逛逛呢，也不见他头晕眼花精力不济？

“那个时候你并没有心神不宁，当然也就没事了，说起这个，你是否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嗯？”玄墨挥手封印了墙上的阵法，疑问道。

墙壁上的阵法的确是能够锻炼心神，磨练意志，凡是心神不宁意志不坚的人在此阵法面前都会不由自主地陷入幻境之中。这是一个很奇妙的阵法，能够从幻境里面挣脱出来的，心境自会更上一层。除此之外，这个阵法还有另外一个作用，就是能够分辨出在他面前的人是否有事隐瞒（有事隐瞒的人由于心中有鬼心神不定，所以往往会陷入幻境之中）。因此玄墨将它刻在此处，一来可锻炼自身，二来亦可判断下属是否忠诚。

清彦修为尚浅，心智不坚，况且对于他，玄墨并没有想要动用这个阵法的意思，一来是因为此阵法威力过高，他担心清彦受不住，二来他并没有觉得清彦隐瞒一些无伤大雅的事有什么不对，这也是两人之间的情趣。所以前几次来的时候他都事先将阵法封印了，但是这次匆忙了一些便没有想到这件事，不过，这种事他当然不会傻到告诉清彦。

“没……没有……”

“真的？”

“嗯嗯。”清彦不住点头，生怕他追究，虽然他自知并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他的事，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并不想玄墨知道他与玄极见过面而且还打算一直见下去，人心难测，他也只是不想多生事端而已。

“那就好，你我之间无需生分，对了，你那个小侍童的事处理好了吗？”玄墨拉着他往左侧走去，边走边问随意道。

“没，但这件事我自己会处理，你不要插手。”想到他的手段，清彦毋地打了个寒颤，硬声道。

玄墨挑眉，道：“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处理他，在你不愿意的情况下。”

“……对不起。”清彦低头认错，这些年来，他的确对自己很好，从来没有真正勉强他做他不愿意做的事，看来自己真的是被刚刚的那些幻境扰乱心神是非不分了。

“不碍事。”玄墨并不在意，拉着清彦进入卧室，无视那张大床，东转转西转转，来到一间明显是浴室的地方。

池水有些泛蓝，浮动不已，引得光滑的墙壁及天花板上亦是“波光粼粼”，美不胜收，但这些并不是造成清彦呆滞的原因，他怔怔地看着那一方池水，感受着熟悉而又陌生的气息，说不出话来。

玄墨撩起清彦的一缕长发，笑道：“本来还要等上一些时日的，但你近日操劳过甚，如此下去有伤根本，所以就带你过来了。这是刚刚从深海之渊运回来的海水，下去看看喜不喜欢。”

清彦回头给了他一个感激的笑容，然后纵身一跃，长衫飞落，双腿并拢化作一条修长的蔚蓝色鱼尾，在空中划过一个漂亮的弧形，落入水中，溅起片片水花。

水里干净而又温暖，如母亲的怀抱一般，闭上眼睛蜷曲在池底，海的气息透过每一个毛孔、每一片鱼鳞，深入到骨髓深处……

所有的鲛人都生活在深海之渊，那是一个美丽富饶但又不见天日的地方，那里看不到太阳，看不到天空，看不到火光，亦看不到被成为万物之灵的人类。

但是那里有成群结队闪闪发亮的鱼，还有随水而动荧光闪闪的水草，以及在海贝张张合合之间若隐若现的夜明珠……它们游到哪里飘到哪里走到哪里……便将光芒带到哪里。

那里还有起起伏伏隐藏在黑暗之中的高山、富有攻击力的海兽、精致漂亮的珊瑚……以及，成为它们主宰的鲛人。他们世世代代都居住在那里，建设家园，繁衍生息。

或许对于人类而言，鲛人只是一种与高阶妖兽一般无二的“动物”，离开深海之渊便活不长久，他们容色倾城，身体各处都是可以放入鼎炉的宝物，他们并不算是“人”。但是，在那里，在海的深处，鲛人才是那里的子民，他们生生世世都属于那里。

所以，对于人世间的一切，清彦向往过，追逐过，摈弃过，但从来没有想象过在将来的某一天，自己会永远地生活在这里，那是一个完全不敢想象的噩梦。他就像一个客人一样，羡慕着主人家的一切，但是如果可以选，他定会选择回到自己的家里，哪怕那个家再破再烂，家徒四壁空无一物。

玄墨救了他，让他免于血肉分离被分割成一块块然后和很多药草融合在一起变成一个个小小的丹丸，他悉心教导他怎样在人类的世界里生活，放下身段请来玄极只为让他有一技之长，平日里处处维护保他平安，还有每隔两年便派人到深海之渊带回给他续命的海水……

他尊敬他，爱戴他，愿意为他去做任何的事，除了“回家”。

这人世间，再也没有哪种东西，能够像海水一样，给他一种“家”的感觉，一种独一无二无可替代的，“家”的感觉。在“家”里，他不必再戴上重重面具，掩盖自己的心思，也不用处心积虑，只为保全自己，他可以随心所欲，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直到现在他都没有后悔当初到海面上来，但如果可以，他宁愿抛弃所有，只为能够再度回到“母亲”的怀抱……

玄墨目视他沉入池底，眼也不眨地看着他在池水的帮助下松开紧皱的双眉，露出孩子般纯真欢喜的笑容。

然后，缓缓的，他的脸色也露出了一个笑容，三分轻松，三分得意，三分欣慰……以及一分的隐忧。

这池子里面的，是海水，但也不是海水。

蜷曲在池底的，是鲛人，但也不是鲛人。

整整一百五十年的漫长等待，他终于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21.海水隐秘（二）

夜幕降临，墙壁上的夜明珠无声无息地缓缓转动，柔顺温暖的光芒交织在一起，让整个卧室亮堂无比。玄墨褪去一身厉色，只着贴身里衣，松冠解带，慵懒地仰靠在长榻上，手里拿着一卷古书，修长的手指偶尔翻过几页，眼神更是时不时地扫过那扇珠门，明显的心不在焉。

珠帘静静地垂着，松鹤图案清楚可见，丝毫没有波动的迹象。

突然，里面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一声一声，缓慢但坚定。玄墨定睛看去，双眼微眯，心头一跳。原来是已经沐浴完毕的清彦挑起珠帘走了出来，只不过他现在嘴唇微嘟，眉间紧锁，像是很不开心的样子。

但这些都不是他失神的主要原因，修仙者目光如炬，只要他愿意，便能够看到几百米处的一只蚂蚁在干些什么。而现在的清彦离他只有十几米远，身上披着一件及地的白色蚕丝袍子，里面什么都没有穿，走动之间修长白皙的大腿若隐若现。

私底下的清彦虽然不拘礼法，但从来没有这么豪放过，今天竟然突然给了他这么一个惊喜？玄墨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唾沫，觉得全身血液都往下方涌去。

“少主——”清彦疾走几步，扑了过来。

“怎么了？嗯？”玄墨放下手上的经卷，将来人搂在怀里，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涟漪。今天的清彦有些反常，要是往日，他绝对不会对他作出投怀送抱这种事的，更别说只穿着一件外袍到处跑了。

出了什么事？难不成“海水”的异状被他发现了？玄墨拧眉深思，但随即又摇摇头，暗笑自己关心则乱。清彦虽然在药剂上很有天赋，无论多难的药方都难不倒他，但是他只学了一百多年，能力再强也有限。再加上放进海水里面的东西并不是药剂，最起码并不是单纯的药剂，依清彦现在的情况，两百年之内都不会发现里面的秘密，而两百年后，已成定局万事皆已尘埃落定了。

不过，小心无大错，看来加大药量的事还是要缓上一缓。

“我的身体好像出了点问题。”清彦微蹙着眉，一副疑惑不解的样子。

“哦？”玄墨心下一怔，随即笑道：“什么问题？你的身体有什么不舒服吗？”许是全身都喝饱了水的缘故，清彦的皮肤更为光滑细腻不说，整个人都柔柔的，搂上去柔软万分如水一般。玄墨虽心下略有不安，但还是发觉了异状，不觉将人搂得更紧了一些，手也顺着长袍的缝隙伸了进去。

清彦精神上很亢奋，但是身体上却觉得倦倦的，当下也没注意他的举动，只是顺从自己的心意爬上床榻，然后撩起袍子将自己的大腿伸到玄墨的跟前，不满地道：“你看！”

玄墨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然后喉咙一紧，清彦身子向来光滑细嫩，力气稍微大一点便会在他的身上留下斑斑红痕，而泡过水之后他的肌肤比之以往更为白皙滑嫩，所以现在大腿上面的红点更显得怵目惊心。

“这是……”玄墨伸手覆了上去，感觉到手下的肌肤微微颤动，不仅心神一荡，缓缓在上面滑动。

“这里还有，你看看。”清彦没有察觉到他的心思，反而将袍子拉开，露出赤裸的胸膛和平滑的小腹，然后指着上面同样微红的小点，懊恼地说：“我离开水里之后就发现身上长了这些东西，还痒痒的，真讨厌，你快帮我看看是怎么回事。”

玄墨定了定神，默念心法将满腔漪念压了下去，然后才开始细心地检查清彦的身体。清彦的身体并没有什么不妥，练的功法也没有出什么岔子，更是没有中毒，那么，就是水的问题了，看来还是着急了一些。

玄墨暗叹一声，心中略有计较，柔声道：“除了这些，其他地方还有吗？”

清彦突然脸色微红，不自在地说：“还有……不过那些都不重要啦，你看这些就可以了。”

“呵呵，好了，没有什么大碍，只是一时的气血不畅而已，我帮你运气一番就没事了。”玄墨也不道破他的小心思，当下让他平躺在榻上，手放在他的丹田处，驱动灵力进入他的身体调动他体内的灵气四处运行。

清彦很不喜欢灵气入体，因为玄墨的灵力太过于霸道炽热如日而他的灵力却如水一般略微冰凉，两者相撞感觉就像无数双小手在自己身体各处挠动一样，让他非常的难受，更何况玄墨的手还放在一个那么暧昧的地方。对着他那张俊脸，清彦顿时觉得空气都炽热了几分，双眼迷离脸色发红，紧咬着牙齿不让喉间的呻吟脱口而出。

“嗯~~~”终于还是没有忍住，清彦脸色通红，不敢看他可能戏谑的脸。

“彦儿——”玄墨将他企图抓住床单的手拿起来，紧紧握住，叹道：“彦儿，你在我的面前不必如此，我喜欢你真实的表情。”

清彦别过脸不看他，睫毛微颤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良久，玄墨收功，看着如水一般瘫软在床上的清彦，心中怜意大起，将他抱了起来，缓缓抚摸着他的背脊。

“彦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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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公子——”

清彦刚一进门，小蓝便扑上来拉住他，高兴地说：“公子您终于回来了。”

“怎么了，这么高兴？”清彦微笑着摸摸他的头。

“公子，”小蓝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道：“哥哥他终于醒过来了。”

小青……醒过来了？清彦一怔，随即喜道：“那就好，他可还有什么地方不适？”

“应该没有什么大碍了，哥哥的脸色好了很多，本来他想亲自向公子您道谢的，但公子您一直没有回来，后来太累了，就又睡下了。”

“嗯，让他好好休息吧，不忙着出来。”清彦边往炼药室走去边随口问道：“这两日可有人来找过去我？”

“谢谢公子，昨天早上的时候宫侍卫来找过您，不过他听说您不在之后就走了。”小蓝老老实实地交代。

“知道了，你去忙吧，不要来打扰我。”

“是，公子。”

清彦端坐在蒲团上，定心凝神，抛却所有的杂念，然后手一挥，大量的玉盒瓷瓶瞬间出现在地面上，颇为壮观。然后清彦一一取过，打开，再放到一边……如此半个时辰之后，他两边的地板上已经摆满了密密麻麻的东西。

最后，清彦环视四周，满意地点点头，将几样东西倒到药鼎里面，然后引火，开始炼制回灵水。

经过两人的反复讨论，最终确定了最有可能的方案，清彦此番便是试着将它炼出来。

红莓果加碧罗汁以及红颜草煮沸……聚灵蛇的血液、冰雪妖姬的花露、双环蛇的毒囊……一份份的药草落入药鼎之中，里面的药液也渐渐地变幻着颜色，咕噜咕噜热气蒸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