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出书版)+番外 BY 千朵桃花一树生
  发于:2014年02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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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赐人望著他的那一刻,他鼻子突然酸酸的,好像再不忍住就会哭出来似的。他觉得这个人很可怜,又可恨又可怜。於是他咽下了已到嘴边的气话,甚麽都没再说。

吴赐人再次握住了他的手,这里的力气不大也不小,不会弄痛他,却也不会让他逃走。

百万在心里暗骂,你哪只手摸我哪只手烂,哪只眼看我就哪只眼瞎。

吴赐人突然看了他一眼,结果百万吓得心都要跳出来了,还以为自己情不自禁的说出了口。

吴赐人嘴角轻轻的上扬,似乎是笑了一下,问他说,「你是不是在骂我?」

百万看得呆了一下,然後赶忙的摇头,心虚不已的说,「没有没有。」

这个人明明生得再寻常不过,只是笑了一笑罢了,却让人挪不开眼。尤其是那双眼眸,有时便是那种琥珀般的暗金色,彷佛深渊一般,要把人的魂魄都吸进去。

百万扭开了脸,却仍然心悸不己,便有些恼恨。

吴赐人几乎是将他一路拉回房去的,进了屋後,百万眼看著这人动手关门,就心慌意乱了起来,生怕这人图谋不轨,又动起手来。

吴赐人关好门,便转过身来正对著他。百万的心嗵嗵的乱跳,他倒也不怕这人动手,横竪不过是一条命罢了,他活了这样久,好歹也够本了。

他偏偏就怕这人这样不说话,只是目不转睛的看著他,看得他无路可退,好像都不是自己了。

吴赐人并没有像他所怕的那样走到他的身边,却仍旧站在门那里看著他,可心思却明显不在他的身上。

百万尴尬得很,不自在的咳嗽了两声,吴赐人这才好像回过了神似的,皱了皱眉,慢慢的走了过来。他的声音有些沙哑,问百万道,「你到底叫甚麽名字?」

百万见这人语气柔和,便受了蛊惑一般,不由自主的回答道,「百万。」

吴赐人笑了,可那笑容却显得有些冷淡。

吴赐人又问他道,「那你究竟姓甚麽?」

百万突然不敢看吴赐人的眼睛,他低下头,不大情愿的小声答道,「我是老爷买的,自然就跟著他姓古了。」

吴赐人哦了一声,又问他,「那你家里还有甚麽亲人?」

这些百万自然不敢乱答,倘若露出马脚被这人识破,他真不知道自己会落得怎样的下场。

所以他只是含混的说道,「我一直在古家当下人,外面还有甚麽亲人,实在是不知道的。」

吴赐人不动声色的问他,「若是我要你一直留在这里呢?」

百万惊得站了起来,僵著脸问说,「你说笑的罢?」

吴赐人笑了起来,问他,「你不是想要红珠麽?」

百万呆了一下,硬著头皮问道,「那……那红珠真的能招魂麽?」

吴赐人淡淡的说道,「魂魄若是没有咒语拘束,的确是可以。」

百万有些失望,可又觉得这人怕不是真心要给他红珠,便故意又问,「那傻子的魂招得麽?」

吴赐人突然好笑了起来,问他,「你怎麽就不先问问我到底肯不肯给?」

百万听他这样说,鼓起勇气,就问道,「那你能给我一颗红珠麽?」

吴赐人安静了很久,才说,「我当年答应她,要让她安息的。」

吴赐人也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

百万想起明玉说过那底下埋著的是这个人的娘子,心里也知道自己的要求过分了些,便闷闷的说道,「我明白了。」

吴赐人静了一会儿,又问他,「那你还有甚麽别的想要的麽?」

百万惊讶的抬起脸,结果才发觉吴赐人一直都在看他,那种深深的,毫无遮掩的目光直看得他心慌意乱。

他扭过脸去,很认真的说道,「我真的不是你要寻的那个人。」

吴赐人笑了起来,百万见这人没有发怒,心里却莫名的焦躁了起来,好像许多只蚂蚁在他心口上来去的爬著。

吴赐人略想了想,便似笑非笑的同他说,「你不要怕,我也不喜欢男子,不会对你怎样的。你身上的伤,我也会叫明玉替你治。」

百万听了之後,丝毫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反而更加的烦闷,却又说不出究竟是为了甚麽。

吴赐人说完就起身要走,百万却突然喊住了他。

吴赐人回头看他,他却哑然无声的坐在那里,吴赐人瞥他一眼,又要走,他慌忙的说道,「对了,你上次说,说那个人带著你给的东西逃走了就没回来,後来又怎样了?」

吴赐人站定了,看了他一眼,反问他道,「你想听?」

百万低声的说道,「上次是我无礼了,这次算是我向你赔个不是,听你说完。」

吴赐人皱眉看他,反问他道,「听完又能如何?」

百万张开了嘴巴,却答不出话来。

吴赐人轻笑了一声,说,「你就当甚麽都不知道罢。等茶花开了,你就带著茶花走,至於红珠,你就不要想了。」

说完就要走,百万被他的话弄得心烦意乱,脱口问道,「既然不能如何,那你刚才为甚麽还要我一直留在这里?」

吴赐人的目光突然变得凌厉,百万的心口一颤,不由自主的後退了两步。

吴赐人冷笑道,「我在人间找了他三十多年,也见过很多自称是他的人,却都不及你像。你以为我还会怎麽说?你以为我还能怎麽说?」

百万被他的目光逼得无法动弹,胸口隐隐作痛。

吴赐人说完了这番话,连多一眼也不肯再看他,摔上门便走了。百万站在那里,僵著不动,只知道看著门的方向发愣。

他觉得很难受,就好像他的身体里有另外一个人,在为了他所不知道、不明白的原因而痛苦,让他非常迫切的想要说点甚麽、做点甚麽。

可当他闭上眼,捂住耳朵,想要隔绝这种感觉时,眼前浮现的,却是夜路之上,吴赐人为他拨开柏枝时的神情。吴赐人把柏枝折了下来,递到他的手中,柏枝的香气,似乎还带著雨水的味道。

吴赐人看他的眼神,是那种会让人心痛的眼神,让他想要伸出手,遮住这个人的眼睛。这个人看的是他,却又不是他,他心里明白,却又莫名的生气。

百万捂著脑袋,呆呆的看著地上的青砖,他想不起来他是谁,可他也不想变成别人的影子。

百万咬紧了嘴唇,在心里暗暗的发誓,明日若是再遇到吴赐人,他一定要问个清楚,他同那个如意,究竟都是哪里像?他一样一样的都改掉还不成麽?

可自从那日之後,百万在这观里却再没遇到过吴赐人。他有时起得早些,有时又故意的回来晚些,却没有一日撞见吴赐人的。有时吴赐人明明在观里,两个人却也碰不上面,过了几次,百万也明白了,这个人是不想瞧见自己。

可他想起那一日吴赐人看他的目光,又觉得这应该不是真的,这个人怎麽可能会不想见到自己?

倒是明玉,一点儿也没有不好意思,见了他之後还故意问他,「拿到红珠了麽?」

百万如今见了他就没半点好气,却故意装作为难的样子说道,「他不肯给我,还叫我想都不要想。」

明玉咦了一声,想了想,然後斩钉截铁的同他说道,「那就是你装得还不够像。」

百万在心里暗骂了几句,突然又问,「那个人究竟是怎样的?你之前不是也说我是最不像他的一个麽?」

明玉便不吱声了,半晌才小声的说道,「其实我也就见过他一次。」

百万好奇了起来,便问,「你这麽小,怎麽能见过他?」

明玉有些恼羞成怒,说,「这都是那个衡山君做得好事,若不是他对我下咒,我怎麽会变成这样孩童的模样?若论起我的年岁,只怕比你的爷爷还大许多哩!」

百万忍不住笑了起来,坏心眼的摸了摸明玉的头发,说,「你说是便是罢。」

明玉生气的拨开了他的手,站在他面前,郑重的和他说道,「我教你怎麽和那家伙说话,你要认真听。」

百万知道这人的话不可轻信,却说,「你讲。」

明玉打量了他几眼,才说,「我看你心地倒也不坏,来做这事只怕也是迫於无奈。你若是能哄他取了红珠,也算是帮了我一个忙,我自然是不会忘记的,这你放心。」

百万心想,原来如此。只是不知道他要那红珠做甚麽?

明玉坐在台阶上,低声的说,「那个如意油嘴滑舌,一看就不像是个好人。」说著又冷笑了一下,同他说道,「其实龙族没一个好东西。衡山君根本就是被那个如意骗了。」

百万见他眼中满是恨意,便猜到其中必有恩怨,只怕并不单是吴赐人的事。

明玉问他,「你听过人不为已天诛地灭这句话麽?」

百万点点头,明玉望著天空,嘿然冷笑,说,「是啊,哪个不知道?那个如意不过是龙宫里的奴才罢了,居然连衡山君的飞羽都骗到了手,还去跳了龙门,化了龙。你说他一个鲤鱼精,到了这一步,也算是风光无限了,怎麽还偏偏不肯罢休?还想要对衡山君下忘忧,结果被人看穿,便来了记金蝉脱壳,如今不知是藏在哪里了。他这一逃,衡山君居然不恨他了,明明被他骗得好苦,这些年来还要四处寻他,真是蠢透了。」

百万的呼吸突然急促了起来,他明明听不懂,可为甚麽会觉得那麽的熟悉,熟悉的好像就发生在他身边一样。只是明玉的话有哪里不对,似乎是很重要,很关键的地方弄错了,可他却说不出来。

明玉并未留意到他的不对,迳自说道,「我不知道他如今在哪里,我只知道衡山君不能这样下去。你来这里,或许也是天意。你就好好装作那个如意的样子,让他赶快死了这条心,忘了那个人罢!」

第五章

百万心想你倒好,坏人都叫我做了麽?只好推托道,「可我都见不著他的面啊?」

明玉奇道,「他如今没了飞羽,龙女也不在了,他可是哪里也去不得的。你看最远不过去山脚下换些莲蓬回来而已。你既然住在这里,想不见他的面都难,又怎麽会见不著?」

不等百万开口,他又自说自话道,「反正你如今也只推说自己不是那人,反而愈发的容易。你也不必管他要红珠,只说要辞行,他若是问你缘由,你只要说没有红珠,留下也徒劳无益。他若是不问你为何要走……」明玉笑了一下,说,「你只跟他说,不如趁早忘了那个人,愿他早日遇到良人,好好的待她,不要再做後悔的事。」

百万哪里真的就听了他的话,口里虽然应得好,心里却想,想来那红珠招魂是真的。

只是他原本想得好,想著寻了那玉坠回来,吴赐人便欠了他一个人情,说不好便真的给了他红珠,哪里想到又会平地生风波,弄成如今这般情形。

他仍旧不走,一是为了红珠,又或者玉姑泉上的茶花,二来却还有些别的缘故,只是连自己也说不明白。

明玉後来也有些疑心,问他,「你究竟要不要那红珠?」

百万心说,我要,也得他肯给,这种事,也只有见机而行,怎麽能催著赶著去要?

况且他想起吴赐人那一日说的话,就连开口也觉得为难了。

其实,说到底,他还是做不出。

曾梵隔几日便会来这观里,倘若他来,吴赐人便不再出门,与曾梵两个在房里彻夜的点著灯,也不知道是做些甚麽。

曾梵见著他也不说话,也不露笑容,只当作没看到一样,睁著眼睛就过去了,百万头几次还觉著尴尬,後来也有些生气,遇见的时候也只当没看到,头一扭便过去了。

百万有时回来得迟些,见那屋里整夜的亮著灯,心里不免想七想八。百万还记得吴赐人在山里说过的话,他说那个人是喜欢他的,百万当时只觉得大吃一惊。如今仔细想来,两个男子,也不知究竟要怎样弄在一处,他想著想著,又觉得这念头实在不堪,自己脸先红了。可转念又一想,这人是有娘子的,又和他说过自己是不喜欢男子的,难道那个人不过是一厢情愿?

这样一想,心里便很不舒服,不肯再深想。

在这里住了些日子後,百万倒真有些爱上这山里的景致。有时在山间行走,他便想,若是真的了结了古家的事,来这里住下,未尝不是一件快事。听听林间的鸟儿说话,瞧著树底花间的异草奇虫,倒也有趣得很。

山里春花开得迟,百万日日的去山上看那玉姑泉旁的茶树,却不见有茶花开放的迹象,心里虽然焦急,却也无计可施。他有时甚至想,红珠大约是要不到了,不会连茶花也拿不著罢?这样一想,就倍觉沮丧。

那一日他从山上下来,偏巧看到一个女子挽著发在涧水旁照影,插在发间的木梳不慎跌落在水里,顺流而下。那女子怔了一下,便起身追去,百万看得於心不忍,就淌过水去帮她拦住。结果梳子是拾到了,百万浑身上下的衣裳却都弄得湿嗒嗒的,他也不好等那女子过来,就把那木梳放在水边的白石上,然後一声不响的走了。

走出不远,再回头,看到那女子正站在白石旁。那女子见他回头,便深深的行了个礼,百万遥遥的望著,便有些不好意思,慌忙回过头来。

百万的裤脚和衣袖都被弄湿,他便把裤脚拧了拧,又把外面的短衫脱下,拿在手里走回去。胳膊露在外面,还是有些冷,百万打了个喷嚏,揉著鼻子,突然想起吴赐人来。若是这个人在他身边,会不会还把外面的衣裳脱给他披?

百万想到这里,便迳自笑了起来,这人如今都不肯见他面了,又怎麽会怕他著凉?

百万的鼻子突然有些发酸,他用力的揉了揉,快步的往回走去。

等他回到观里,曾梵正站在那里同明玉不知道说些甚麽,见他回来,脸上便没了笑意,百万心里不自在了起来,只装作没看到一样,就要往後面的厢房去。

可走出两步,又觉得有人看他,便又回过头,果然看到曾梵正狐疑的看著他。

百万客客气气的问他,「怎麽?」

曾梵问他,「你手腕上绑的是甚麽?」

百万抬起手,他的手腕上根本甚麽都没有啊?

百万心里疑惑,却笑著问道,「怎麽,仙师是不是看到了甚麽不乾净的东西?」

曾梵的脸色不大自在,又问他说,「你这手上从前戴过甚麽东西麽?」

百万模糊的想著,似乎他刚到古家的时候,手腕上是系著一条带子,但甚麽时候不见了的,他还真是不记得了。

明玉插了进来,好奇的问曾梵道,「他手上绑了甚麽,我怎麽瞧不见?」

曾梵这才惊讶了起来,「你也瞧不见麽?」

明玉翻了翻眼睛,「我哄你做甚麽,真的甚麽都没看见。」

曾梵脸色有些苍白,轻声的说道,「也没甚麽,不过是女子打结用的丝縧罢了。」

明玉笑了起来,「哎呀,不是哪里惹下的情债罢?」

百万也不明就里,只好跟著乾笑两声。

曾梵又看他两眼,见他不像是装的,才不做声了。

他们三个正在那里说话,就看到吴赐人行色匆忙的从外面回来,身上仍旧挑著一副担子。

百万一眼就看到吴赐人了,脸上的笑容僵在那里,一时不知道该怎麽办才好,他想打声招呼,可又怕这人视而不见,自己反倒越发的尴尬。

吴赐人的目光明明从他的身上扫过,却好像没看到他一样,对曾梵说,「今晚你就不要去那边了,仍旧在这里住下罢。」然後又对明玉说,「前些日子要你寻的青星石,你寻到了麽?」明玉低下了头,小声的嘟囔了几句甚麽,然後气哼哼的跑开了。

吴赐人看也不看他便要走,百万没想到这人会将自己视若无物,心里闷闷不乐,不由自主的便出声把他喊住了。

「喂……你是不是,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吴赐人有些诧异的回头看他。

百万脸有些红,吭吭哧哧的说,「我那一日说得都是混帐话,後来想想,自己也很後悔。」

他在心里又补了一句,若不是我一回来你就那样凶巴巴的对我,我也不会说那些伤人的话了。

吴赐人的神色没有甚麽改变,目光却转开,沈声的说,「我没有生你的气,我只是气我自己罢了。」

百万愣了一下,这人回了这麽一句,他都不知道接甚麽才好。他怕吴赐人甩手就走,慌乱之际,便紧紧的跟了上去,问说,「对了,仙师,你前些日子说我这身上有咒是麽?也不知是解不解得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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