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洛伦在前……也许别的孩子都不算难带……
曾几何时杜兰怀抱着这般侥幸的念头,到现在恍然大悟,这根本是荒谬到极点的想法。
假设时光流放到许多年后,那时的杜兰无异会在记录册的尾页添上一笔:举个例子,如果洛伦是个机灵鬼的话,那么约翰必然就是混世魔王——此乃境界的差距。
约翰是个很能吃的小鬼,能吃到什么地步呢?具体地说,经常需要从洛伦那里虎口夺食,据后者原话传述,因为不能容忍自己的尊严被践踏,所以就在大厅里你追我赶起来,为了追回自己的熏肉夹心面包,差点动手打架。最后杜兰被吵得不耐烦,决定把他们俩明天开始一起关禁闭,24小时内不给食物和水,好叫他们尝尝所谓的民生疾苦,免得闲到头上长草心里发荒,居然还有心情计较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
「都怪你抢我的东西!」
「是你啦!」
在杜兰不知道的背后,身处环境阴暗的仓库,四周的蝙蝠和老鼠全部该躲的躲、该飞的飞,制造出了空旷安静的场所。那件事过去的没多久,正值杜兰两头幼龙目中火花闪烁、摩拳擦掌,互相祭出了拳头。噢,不,约翰只是祭出了它的小爪子。
「要打一架吗?」约翰飞扬跋扈地说,「虽然你比我出生得早,年纪比我稍大,但论实力来讲就未必如此了。」看到洛伦一时没有回话,又问,「怎么样,你是不是怕了?」
万能的激将法一出,任洛伦再怎么沉着冷静,也不可能受得了这种挑衅。
「我会怕你这种连卷心菜都喜欢吃的家伙吗?」他似乎是自问自答,「当然,不。」
「那我们就来决斗咯!怎么样?」
「怎么样?」洛伦说,「决斗总要有个前提和赌注,还有见证人。」
约翰皱起了眉头:「什么?还要那么麻烦?」他急急地绕着原地转了几圈,回头大叫起来,「骗人,其实你只是害怕对吧!鬼才相信你的推托话咧。」
洛伦这回像是握定了胜算,不徐不疾地道:「那是你自己无知——这样也就罢了,干嘛讲出来让人看笑话呢。在你还待在蛋壳里昏昏欲睡的时候,我曾经见过妈妈和一个人决斗,互相约定了用生命和灵魂作筹码。这事儿的的确确存在,况且还有证人,足以说明我说得完全是真的。」
「啊?」约翰惊奇地睁大了眼睛,「是吗?那他们谁打赢了呢?」
「自然是那人输了。」
「所以……」约翰努力想了想,瞬间失去了对打架的满腔热情,心神都被吸引到洛伦所提及的事情上头去了。「他就被杀死咯?我们的妈妈可真坏呀!」
后面一句话落到洛伦耳中不太舒服,尽管那是约翰的无心之言,却还是令他十分生气。
偌大的仓库里盘旋起阵阵旋风。
仿佛察觉到气氛不妙,约翰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戒备地盯着眼前的同族。见他并没有收手的打算,而是出自本意地动手了,便也不再多话。沉重的吐息间,道道红色的火焰喷薄出来。
「哼,你根本就什么也不懂。」洛伦冷笑,「你才在世上活了几天?我能理解你不明白好和坏的区别,但妈妈一心为我们着想,况且还是——」他说到一半,忽然止住了话语,像是在始料不及之时失声了。「……总之,我不许你那样说。」
「我要说什么,你管得着呀。」约翰昂起头来,盼望做出耸肩的动作。可惜它的个头太矮,四肢短小,做出来只会显得滑稽好笑。
洛伦在生气的时候反而冷静下来了。
不能自乱阵脚,他想,也许可能大概约翰的资质不错,不过它才多大丁点儿,干起架来怎么也打不过自己的,安心吧,现在应该给这个小鬼颜色瞧瞧了。
他们占领了仓库的左右两端位置,生硬地对峙起来,互相都觉得对方的杀气满满。
先声夺人?还是以守为攻?
诸多经典战术一一闪过脑海……
就在这个默认为『紧张、危险而又千钧一发』的时刻,外面有人打开了旧仓库的门,代表着禁闭时间结束了。洛伦准备攻击的姿势还没卸下,周围还浮着冰蓝色的元素弹,抬头一看,却见杜兰正好走了进来,望着他们这副景象也是愣住了。
那神态,可以说是狐疑中带着揣测。
正想着如何辩白,洛伦突然感觉身上多了几分重量。不知何时,那小红龙跑到了自己身边,甜腻腻地趴到自己的胳膊上,矫揉造作地叫唤道:「大哥,你别生气啦~」
杜兰的眼神立刻变化,对着洛伦投去冷漠的、倍含谴责的目光,仿佛已然洞悉事情的始末了。没错,约翰这孩子确实调皮捣蛋,但对洛伦的那股亲昵劲真不假。你抢我的,我抢你的,这种事也是兄弟间常有的打打闹闹。看看洛伦的样子,恐怕是被缠得烦了——然而,不管是不是真的如此,都不应该采取现下的手段。
男子汉大丈夫,打架可以,仗着自己年龄大些欺负人就不对了!
洛伦咬着牙,拼命挣脱了身上的咸猪手。表面上依旧镇定自若,内心却焦急不安,尤其是发现杜兰的表情显出他有多大误会的时候,便愈发地感到不安了。
完蛋,真是小看它了!
chapter fifteen 日常
阴雨连绵的天气。
附近很少有明显的气候变化,多数时候天空都惨灰着面孔,给黑蝠堡添了丝阴渗渗的氛围。这日下着零零星星的小雨,持续了约莫半日的时间。有种新鲜的泥土味随着空气传播四处,好不容易沉静下来了,又听到外面传来新的声响。
洛伦掀开帘子,走到露台上低头看去,果然见到底下有个欢快地蹦跶着的身影。
他的视线直白,不作掩饰。因此约翰很快就注意到了。抬起头来仰望着露台上的男孩,那头长长的银发倾泻而下,像极了童话里的莴苣姑娘。约翰咧嘴一笑,飞上高空,来到洛伦的面对面。
这个没心没肺的笑容让洛伦皱了皱眉。
「妈妈不许你飞这么高的。」
「他还不许我们打架咧。」约翰意有所指地嘲讽。
不提尚好,一提就觉得满心怒火。最近洛伦学了个办法,每到怒气值临近防线的时候,就要紧紧地抿住嘴巴,这样既不会伤害到身体,亦可以不让别人轻易摸到自己的脾气。必要时辅佐以咬牙、捏拳等动作,效果更佳。
那天杜兰虽没有教训他,两个小家伙也都顺利地脱离了禁闭,但后来却常常找他过去谈话,内容无非是尊老爱幼,兄友弟恭之类的。洛伦听到耳朵都生茧,才免受了唠叨。
「欸~我也好想变成你这样子!」见他一直不说话,被忽视的约翰嚷了起来,风声呼啸,「为什么你比我高许多呢?刚开始我都认不出你来,要不是察觉到同族的气息的话。你是怎么办到的?告诉我吧。」
洛伦耸了耸肩,回身往屋里走去,后面沾着个喋喋不休的跟屁虫。
「不告诉你。」
「你不说我也会知道的。」约翰哼了一声。
「是吗?」洛伦问,语气平淡,显然并不相信它有这么能耐。
「当然咯,你等着瞧,我自是有个好主意的!」不以为意,约翰狡黠地笑了起来,呼啦地飞走了。这下洛伦得到了安静的空间,他放松地坐到了床边,开始看起书来。
他认为事情没什么大不了的。
下午的时候小红龙不知去干什么了,没有再出现在他面前。由此,洛伦愉快地度过了单人时光。他在晚饭时来到餐厅,看到杜兰满面春风地笑着,怀里的约翰已经东倒西歪,心里升起一股莫名其妙的情绪。今天没有什么特别的,那又是何事使他们如此乐呵。
洛伦拉开椅子坐上去,认认真真地系好围巾,拿起刀叉。
一旁的约翰蜷卧在杜兰的胸口前,扑哧地笑了出声。
这家伙到底在搞什么鬼?洛伦冷冷的一眼刀飞过去,却没能成功削掉约翰的半根头发,倒是连杜兰看他的眼神都变得诡异起来。
怎么了?他不记得自己有犯什么错?
「原来你以前变过小狗欸~」约翰笑嘻嘻地说,「快汪一声来听听。」
洛伦的脸蓦然涨红了。还没等他提出反驳,或者更干脆的拍案而起,杜兰先屈指弹了下小红龙的额头,后又好气又好笑地训道:「谁允许你那样对他说话了?」
「那是你告诉我的嘛,再说,哥哥不会介意的。」约翰眨巴着琥珀色的圆眼,跟洛伦四目相对,「是吧,我的好大哥。」
也许是物极必反,面颊上的热度褪去,洛伦冷冷淡淡地『嗯』了声,便没有下文了。从外表上丝毫看不出来他的心情如何。这让约翰大失所望,原本以为会看到他立刻变脸的,看来自己的功力还不到家。
不要理它。
洛伦暗暗告诫自己,来回默念了足有几十遍,终于把羞恼的火焰给消了下去。现在他竟然觉得一点都不值得生气了。这招不错,只需要冰着脸就好。
杜兰不着痕迹地挑眉,将餐桌上无声的硝烟收进眼里,微笑。
这两个孩子凑一块还真是有趣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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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段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时间内,杜兰后觉地做了一番比较,跟洛伦最大的不同是,约翰的活力仿佛永无止尽,像是个患有多动症的孩子。不管是手脚还是脑筋,似乎一旦休息,即会夺取它的生命。但这也不是说明约翰很沉不住气。相反,倘若杜兰学瓦尔特·米歇尔那样做实验,结果只会让约翰多得几块软糖而已。
此外,杜兰还发现它非常地喜欢挤兑洛伦,好的坏的都有,后者除去开始有些不适应之外,到后来却鲜少动怒,可以称得上十分包容的态度。
杜兰不禁感叹起来,当初自己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人家兄弟俩的感情明明就是与日俱增。
不同的方面,执着程度都是一样的。
「妈咪~」约翰说,「我什么时候才可以跟你们一样,长得那么高呀?」
夜空下,杜兰难得有观赏星星的好兴致,在塔楼上捧着水晶球,粼粼的反光,深蓝色的背景,仿佛伸手便可摘下那份光芒。约翰还不足他膝盖,无论怎样都看不清水晶球上面显示的图画,不禁沮丧地埋下了头。
杜兰侧过身来揉了揉它的脑袋,语气轻淡:「等你到洛伦的年纪就可以了。」
「噢,那不是得花很长时间吗?万一到时候我忘了呢?」
「忘了?」杜兰转移视线,盯着水晶球上细微的变化,记录下了天空的奥秘,云层挪动,群星愈发黯淡或明亮,诸如此类的功能,很多时候更像是一面放大世间万物的玻璃镜。「那也没关系。」
约翰大声嚷道:「我不要啦!」
岂料杜兰根本毫无反应,似乎是对吵吵闹闹的环境习以为常,专心致志地研究最新感兴趣的占星术。约翰猛地蹦了起来,利用骨翼的张力在他耳边拼命地扇冷风,终于使他打了个喷嚏,半蹙着眉转头,似笑非笑地看向努力引起自己注意力的小红龙。
「又怎么了?」
「我不要等那么久!」约翰委屈地说,「想个办法,让我快点长大嘛。我现在什么都办不到,我讨厌这种感觉。」
「这件事恐怕没人可以帮你。」杜兰不咸不淡地应道,「好了,休息一会吧,别闹了。」
约翰一时无言。
半晌过去,它又叫:「妈咪?」
「没听到吗?」
「亲爱的爹地!爸爸!你不打算理我了?」
一阵寒风刮过,不知何故,杜兰感到浑身鸡皮疙瘩冒了出来。他放弃似的长长叹了口气,抬手把那烦人的小红龙拍了下来。「别再吹风了。」杜兰凝着眉,「早就跟你说过,不要在容易掉下去的地方乱飞。虽然你对我的地位有了个正确的认知,这令我很高兴,但是我真的没办法。」
约翰撅起嘴巴问:「大哥用了多久呢?十年?八年?」它转念一想,觉得没什么了不起的,顿时志气满满地宣言,「我肯定会比他厉害,所以我用不了那么久的。」
要是洛伦听到的话会有什么反应?
似乎也不会有反应……
杜兰突然发现,自己不记得洛伦何曾有过大叫大嚷的表情。也许这是天性使然。对于约翰的盲目自信,他倒是不敢苟同,一切都要留待日后才能知晓。
固然洛伦展现出来的力量不如它那样富有侵略性,却并不表明洛伦较弱,只能说属性比较平均,所以各方面看起来不甚出彩。相比之下,约翰的属性集中在火系,似乎是件好事,然而实际上是好是坏,也并非一言两语能够说得清楚的。
时间——这种恒古不灭的物质,可以用来解释任何事。
自从有了约翰这个闹腾的小家伙存在,洛伦渐渐显得娴静,相应减少了开口的次数,更不会和约翰动手了。
洛伦仿佛喜欢上了深居简出的生活,除去看书和修炼的功夫,常常站在露台上眺望远方,好像那里有什么深深地吸引着他。尽管那里灰云雾胧,看不清楚物事,却是个适合沉思的好去处。城堡里的每个生物都曾试图弄明白他一个小孩子在思考什么。
杜兰隐约认为他产生了某种思想上的变化,但又说不出来是怎么回事。大概只有洛伦本人知道这是什么缘故吧。偶尔杜兰还会考虑,假如这两个孩子互补一下就好了。
等等,难道是那个?
杜兰猛地想到一种可能性。这个念头给他带来了巨大的影响,促使他立刻去查看相关书籍,并且阅读了不少资料,方才恍然大悟——没错,洛伦一定是进入青春期了!
不对呀……
龙族的青春期跟人类一样的吗?
他心情复杂地想。
chapter sixteen 影像
「这是……」
骷髅人蹲下来,拽掉男人右手戴的戒指,放到自己面前仔细看了看。
「啧!」踢了一脚毫无动静的人,「把他抬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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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厅成了裁决庭,法官、检察官、被告、辩护律师,一应俱全。
有股淡淡的气味散开,说不出是什么味道,大约是躯干氧化后的腐败因子作祟,感觉非常不妙和忌讳。瞥见骷髅人们抬进来的男人,『法官』厌恶地皱起了鼻子,用手挡住了脸,却挡不住怒气冲冲的声音传来:「警告你多少遍了!帕鲁迪克!!谁让你把尸体带进城堡里来的?!」
「我不是故意的,主人,但这个家伙实在有点可疑。我觉得某个东西有必要给你看看。」
「哦?什么?」杜兰感兴趣地侧过身。
帕迪像是十分镇定地背着双手,任由杜兰眸子半眯起打量自己。
「交换吧。」
闻言,杜兰愣住了两秒,嘴角不自觉地抽了一下。
「我该怎么说才好?天哪,你真是太可爱了,竟然到现在还执着于这件事。」杜兰支起下巴,手指遮住唇,免得自己笑得丢失了形象,「我的记忆力都不大好使了。记得……剩下的好像有五十七还是五十八年来着,没想到弹指一晃,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每隔几年,帕迪都会来上一次同样的戏码。中间间阖够宽,倒也不会让人觉得厌烦。包括问答似乎都变成了固定的模式。那是当然,除非杜兰的脑子坏掉了,才会好端端地扔掉自己唯一的仆人。
说起来,五十多年而已,的确不算长。
毕竟那大把的时光都慢慢熬过来了,不是吗?
杜兰伸出四指并列摆了摆,示意开胃小餐已经吃到饱,是时候上正餐了。
帕迪不知第几次的失败,仍然像第一次那样不甘心,跺了跺脚,望向杜兰的微笑。后者见他迟迟没有开口,便说道,「想要多待几年的话,不妨直说,我很欣赏你的能力。这里永远是你的家。不如这样吧,提升你为终身管家怎么样?」
「不用了。」帕迪丧气地说,「这事儿……真的没有回旋余地了吗?」
「你是说终身管家不够好吗?」
「哦!不是,怎么可能!我是说——」
突然间帕迪意识到自己被当成个乐子,连对面的小孩子都在发笑,不禁垂下头去:「唉,拉倒吧。没事了。」他把戒指呈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