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相——引弋
引弋  发于:2014年02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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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微渺的声音都听得清楚。城主的名字不是李云厉李云空,也不是李云魄,是那个从不沾染封刀城之事的李云秋,一切都按初始的部署进行着,对于这些人来说,早已没有了半点悬念。

出殡、下葬、回城。一切事务进行地风平浪静。

“啪!”一桌案被掌力拍碎,李云空目中带刀,杀气漫散,怒道:“连一点功夫也不会的白脸书生也截不住,都是一群废物!”

地上伏倒一片,各个连头也不敢抬。李云秋在半个时辰前回到了封刀城,谁也没有见到他是怎么回来的。李云秋坐上城主之位虽然是谁都有预料的,却是谁也不甘心。李云秋对这个封刀城无功无劳就夺去了整个封刀城,即便是亲兄弟也没有这般的。

正这时,李长静提了一食盒来,李云空拂退属下,勉强压制住怒火,坐了下来。李长静取出食盒里的糕点摆在桌上,安抚道:“如此变更,李堂主不满意么?”

“庄主好兴致,不知来我这处是为何?”李云空没有好气道。

拈了一块糕点放进嘴里,饮了一口清茶,听他感叹:“如此滋味,真是好享受。为何要白白争一场无胜之局,到头来输尽所得,岂不是便宜了旁人?”

一瞥李长静,李云空轻蔑一哼,李长静似自言自语:“想来李堂主吃惯了山珍,瞧不上我这些粗粮。可若要保留富贵,有些心思还是藏掖着得好,老城主虽是去了,可这城中还有竟先生在。”

“不劳庄主费心。”

李长静轻牵唇角,轻掸了褶皱的衫纹,拜辞:“约了人下棋,我就不在此打扰了。”

门外人等李长静出去,随他远去了,染尘的伤布上溅上了斑驳的血点。

“你陪我下盘棋罢?”李长静说。

身后的人不答,李长静侧目浅笑看一眼身后的人:“药该换了,再过半个月大致回庄的时候就可以拆了,我让人给你做了几件新衣裳,许久不见你的容颜,都快忘了你的模样了。”

他认真的听着,眼角微眯,仿若在笑。

“不知别苑的红梅可开了,你不是要送我件生辰礼物么,我这一路都在猜是甚么,怎么也想不出来,我都忘了何时是我的生辰,你如何得知”

李长静的声音随着二人的身影越走越远。厅堂里李云空看着碟碟食点恨不得将李长静给捏碎,封刀城的家事,怎容得了外人在此给他指手画脚?

棋没下到一半,李云厉就带着随侍来了。李长静轻呷了一口茶,举棋未落。李云厉抱拳向李长静一揖,拜道:“真是缘分,在此遇到了李庄主。”

李长静额眉深锁,似乎对这场棋局有些为难。裹着伤布的人抬头望了一眼李云厉,向李云厉点头问好,回过头来时李长静眉头稍展落了棋子。

“稀客哪。”李长静也不抬头,二指间夹了棋子两眼专注地看着棋局道,“旁人皆避我三丈,李堂主却亲自上门来了。”

李云厉上前来,坐于棋盘之侧,一览棋局,道:“庄主已占尽了优势,为何还要皱眉?”

转头来冲李云厉扬起唇角微微一笑,回道:“如何与对手做一场平局真是为难,愁也愁死了。”

自古谁与旁人对弈只求平局?李云厉侧目仔细打量李长静对面的人。此人时刻都随在李长静身边,又伤至如此,究竟是何人?

“不知这位如何称呼?”李云厉看他问道。

“堂主都算到我在此处了,也且猜猜他是何人?”李长静玩笑道。

李云厉再打量,向李长静摇头,心中却对此人身份颇为猜疑。

棋成定局了,李长静赢。他起身退至李长静身后,李长静边收拾棋子边对李云厉道:“李堂主可愿陪我下一局,听说李堂主在封刀城中还不曾遇到过棋盘上的敌手。”

没有推辞的意思便坐到了李长静的对面,开始罗棋。李长静并未开口交代甚么,他就离去了,李云厉抬眼一看,带来的随侍跟了一个去。

李长静仿若孤独的老者,边落子边叹:“李堂主一来,我这里就有人气了,稍后也留下来陪我吃顿便饭罢,每每只有我们二人围着一桌子的菜,一点食欲也没有。”

“庄主都下话了,我自当遵从。”李云厉迎面笑语,“庄主是封刀城的贵客,我定会尽地主之谊好生招待。”

“堂主果真与旁人不一般,早时我去了李云空堂主那处转悠,可没得好招待,我不过是代老庄主传个话,话是老庄主的意思,又怎能怪在我的身上,真是委屈哪。早知如此我也就不接这活了,不过是欠了别人的情,今后再找机会还上便是了的。”

“可不曾听父亲提起过帮过庄主。”

李云厉一边说一边顾着棋局。

李长静笑笑:“曾托老庄主寻了个隐世的药师。”

棋下了半个时辰双方竟还成对峙之势,一点空隙也不饶给对方。李长静眉头舒展,越下越顺手,这盘棋局注定了不分输赢似的。

棋未下完,李封竟就让人来传话让李云厉过去,李云厉告辞,离时正好他赶了回来,一起跟他去的随侍却不见人影。

伤带上有心溅的血渍,李长静瞅着对他有些埋怨:“动了几刀,比上次的血又多了,就不能给他们个痛快么?”

他点头,从怀里取出一只兔子的毛皮做的配饰放在李长静手中,毛球串着玉佩,煞是好看。李长静细瞅手里的玩物,又细看眼前的人,竟傻傻地笑了起来。那双拿刀的手还能做出这等细致的东西来,实在不容易。

“你可曾对他做过这样的事?”李长静问。

摇头。李长静愈发开心,在他眼中,恍然是个孩童。

听说李云秋拜了李封休后就走了,李封休死后李长静就一直待在封刀城中不曾离开。再见到李封竟时,天空正是清朗,庭中的雪已被仆人扫清。李封竟站在僻静的庭院中,满院的桃花树正裹着苞,要熬到春天才开。满院萧索冷清,李封竟却看得出了神。

庭中暖炉里正烫着酒,有股酸涩的味道。李长静从暖炉里取出一壶酒来,给自己斟了一杯酒送入口中,真是从未有的滋味,并不好喝。

“这酒要趁着仲春的时候在桃花树下喝。下棋、读书、作画、弹琴比那京中的文人雅士出游还来得快活。”李封竟也饮了一杯酒,转头问李长静道,“如何,这封刀城中你以为谁可担当?”

“李云秋不是回来了么,先生未能把他留住?”

“说罢,是谁?”

“你。”

李封竟笑了,李长静却不笑,两只眼睛一直看着李封竟。

“我死之后呢?”李封竟再问,“这封刀城再如何呢?”

“总有人可担当,不过时日罢了。”李长静闻了闻杯中的酒道,“先生一直都是明白的,老城主如此安排的用意,若就此任封刀城这般下去,不出三年,这封刀城城主的位置就明了了。”

李封竟冰冷了一张脸,李长静放下了杯:“这封刀城有先生护着,纵使没有先生还有李长静,我既是答应了老庄主的事就决不食言。”

有些人的诺就如同周身灰尘,总能信手拈来,毫无轻重。有些人的诺千金难买,李长静若不是先有求于李封休,封刀城今日的状况他是绝不插手的。

静了稍时,李封竟才启齿轻叹:“若是从前,难得想象你有今日这般脾性。”

“从前?”李长静微微抬头侧望身后的人。如水清明地笑着:“今时我这性子不好么,难道先生讨厌我现下这般模样了?”

知道是句玩笑,李封竟却笑不出来,心里总缺了一大块地方,怎么也不知趣味。李长静也不客气,杯中的酒满了一遍又一遍,好似要将烫好的酒都要给李封竟喝完似的。李封竟再提壶斟酒时才知壶空了,而对桌的李长静却五指环杯将头支靠在桌上,眼中醉意晕迷,瞳如鲜血。

李封竟懂李长静的意思。酒,怕是不能麻醉他的心。

“先生可还有私藏,尽管拿来,看看能否灌醉得了我,我若被你灌醉倒了下去,就再应你一诺如何?”满嘴的酒话,不定还能撑多久就倒了。他上前来搀扶起醉酒的李长静,向李封竟示意告辞退身下去。

一路靠在他身上,一同踩着脚下的雪。深深浅浅,同步同行。李长静、突然停下来,伏在他身上,侧目痴迷地看着开始纷纷扬扬的雪。受一伸,不过盐粒大小的雪便化开不见了。

“你说,世人的心若皆是这白雪般明澈就没有诸多烦扰了。”

随手折了一枝正艳的红梅,小心地抖落了花上的雪末,别在了李长静的发间。红梅在银发里尤为清艳。李长静拉着他的手继续向前,即使醉步不稳也有他在旁扶着。

“你说,若有一日,我不在了怎么办?”李长静轻问。

他不语,李长静分明感到他的手又握紧了些。李长静笑笑:“这样就好,走到哪里,就是哪里。”

第十六章:最真

数日后,从扬州传来李云秋的一封书信和凭据,李云魄也随之回来,回时李封竟正在守墓,等李封竟走出墓地时才知道李云魄凭着手上的天赐良工和魄力坐上了城主之位,连李云厉和李云空都甘心立于他之后。看着他一副傲视天下的模样,李封竟笑出了泪,李封竟双目不眨地看着他许久,然后漠然转身离去,背影单薄寂寞。

自李云魄出现在封刀城时,李封休曾多次提及让李云魄归宗李家之事,李封竟一直不答应,直到江州遇险,李云魄用自身挡护了李封休以致全身身受数十刀痕,整个人倒在血泊中不省人事,差点丢了性命。此事后李封竟才稍微缓了态度,李云魄归宗之日李封竟虽没有去,却也没有阻止。云字辈,李云休亲自取的名“魄”。虽将李云魄的名字写进了族谱,李云魄在李封竟那里也没受待见。

城门外的李长静一行人告辞了,李封竟暖了一壶酒等在李长静回庄的路上,挡在了李长静坐着的马车前,那副如湿了又干的薄纸般的身体让李长静猛然想起了重病时的李封休。

李长静下了马车俩,二人四目相对,甚么话也没说,等暖的酒喝尽了,李封竟才道:“你食言了。”

李长静摇头,道“我答应了老城主的,决不让封刀城落入外人手中,如今的城主可是李家的后人,李家的族谱上是寻得见他的名字的。”

李封竟苦闷地笑看了李长静一眼,起身默默地走远了。

若有一日,不管我将这封刀城交给了谁,你都要承认他,像承认我一样。

是许久以前了罢,从李封休第一眼见到那个自称为李封竟儿子的人来到封刀城时,他就在开始认真地打量这个少年了。少年身上的倔强和不甘就如同当年的李封竟一般,无论受到李封竟如何的不待见,总是会为了向李封竟证明自己而不断向前,也许,少年坚信,只要自己不断强大起来,才会引来李封竟的目光。只是到最后,李封竟都不肯回封刀城多看他一眼。

后来,李封竟的名字逐渐在江湖中淡了,再后来,谁也不记得曾有这么个人了。

再见到李封竟时,他已成一副枯骨靠在李封休的棺边,指骨间缠绕着细韧的红绳,红绳是上好的江南锦织,即使沾染尘埃也光泽不减。

李长静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幕许久,忽然走近石棺,一个掌劲外推,打开了内棺,顿然一股香气弥散出来,充斥了整个墓穴。虽已过五年,李封休的尸体仍保持着死前的模样。李长静小心翼翼地拾起李封竟的白骨安放在李封休的遗体边,指骨的红线的另一端被李长静缠绕在李封休的左手手指上,打了死结。

取出怀中的一瓶香粉来,洒在连个人的遗体上,将石棺再次密封。

第十七章:百家

走出李封休的墓穴,风辄龄将喂饱的马牵来,原本光洁的脸上多了一条被腐蚀的疤痕,恍然一眼看去,森森吓人。

一路上两个人都没有说话,马儿踱步前行,到村口时天就黑了。两只乌鸦悲鸣着扑翅落到地界碑上,风出来的是血腥与烧焦的味道。二人眉头顿时一紧,扬鞭向前赶去。

前方是大火焚尽的村落,借着还残留的火苗,能分明看到遍地尸体和飞溅到处的血迹。这让李长静胸中一闷,胃里翻涌,却洒不出半点汤水。

风辄龄下马来,抽出佩剑,警惕着周围的风吹草动。这一祸劫惨绝人寰,见不到一个生还者。满地的尸体和血水,烧焦的尸体已是面目全非,被砍了一刀还未死去的黄狗倒在血泊里抽搐。

血染的地上散落着几枚铜钱,还有被砍卷的刀,凌乱的马蹄印陷在泥里,踏在尸体上李长静下马来走近风辄龄,难受地拉紧了风辄龄的臂袖,看着眼前的惨迹,低低地挤出一句话来:“造祸者拿了想拿的东西做了想做的事,在这个地方再没有能留住他们的理由,都走了。”

捂住唇鼻上前,捡起一块没入泥中的玉环,质地一般。起身时凉风和着腥焦的味道扑面而来,风辄龄疾步上前扣住了手握破卷刀的少年,嘴里不住嚎着。

“放开我,你们这些天杀的贼匪,我要杀了你们,杀了你们。”

李长静低眼轻看眼前的少年,年纪如聂明焕一般大。泥水与血迹浑然斑驳在他的全身,已经看不清他的原来面目。他双手还淌着血,他这身上究竟有几分是自己的血已然辨不清了。

这被仇恨夺去心智的模样俨然太像过往。

少年一恼,狠狠地在风辄龄的手上咬了一口,风辄龄痛得放了手,他趁机冲上前去用头撞向李长静,却扑空摔倒在地,他背上的刀痕血淋淋地刻进了李场景的视线里。

到底为了甚么是甚么力量让他重伤如此还要强撑着一口气留在人间。风辄龄看着他那副虚弱的身体,淡淡地说了一句:“他是命不该绝。”

无力地倒在地上似乎再也起不来。李长静将他抱上马,风辄龄也上了马调转了马头向不远的封刀城去。

李云魄让城中的医师给那少年治伤,也让人备了热水酒菜让他们梳洗充饥,李长静匆忙扒了几口饭就去守着那少年了。

洗净后的面容偏黑,农家的孩子是这般模样。

“发生了甚么事?”李云魄问。

李长静看着医师给他上药、包扎伤口,似自言自语:“这世上你谁也不招惹也会祸及自身,怎会管你年幼老弱。天灾人祸不过如此。”

“庄主为何如此抑郁,不过是个受伤的孩子。”看着李长静不见消散的忧郁李云魄也不作声了,静静地走开。

医师说,都是外伤,不过是流血太多,已经开了补血养气的药方,喝几帖养养就好,伤口要按时换药,切勿沾水。即便医师说了这样的话李长静的眉头也没有半点舒展,手里的玉环已握暖,内心的痛苦仿若是他亲手造就了这场惨剧一般。

风辄龄端来了厨房熬好的白米粥,给那少年准备的,也给李长静送来了一份。

少年的额头上冷汗不止,李长静急于出手被风辄龄拦了下来:“他这副身体毫无底子,强行为他运气他会承受不住的,你先吃些热粥暖暖胃,今夜一过就好了。”

手里捧着热腾的清粥,内心却安定不下来。

注视着孩子愈渐睡得安稳的样子,风辄龄笑语:“若有一日,所有人都弃你而去,我也会守在你身边,直至你了结了我的这条命。”

握勺的手微微一怔,微凉的手心顿时暖了起来,眼角微扬,莫名地进出了泪来。

“若背誓言,人神共弃。”

屋外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风辄龄上前关掩了窗门。风将雨吹进来,沾湿了他的衣袖,转过身来时,见李长静自袖中取出凌霜剑来递到他面前,原本无人驾驭得了的奇兵利器在李长静手中犹如玩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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