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队里的节奏明快而繁忙,他所待的单位及职务更是如此,除了体能及兵器的操练,也时常得为了好几个同时进行的专案而连续日夜不休,但即使如此,他依旧想念臣,无时无刻地想。
到了国外,他和臣的距离更加遥远,也更不可能见到对方,于是,他犹豫了。
担任军官的第二年开始,就能拥有七天的慰劳假,他算了下来回的路程,给了自己一个其实不够充份的理由,在经过复杂的申请程序后,才终于得到军方的准假许可。
他在休假的当天早晨便匆匆离营,赶搭军包机飞往目标行政区,再转乘交通工具回到最初居住的城市,下车后又走了一段路,才抵达家门口,这一路毫不停留的跋涉,让他甚至来不及将身上的军服换下来。
那时已是下午五点多,臣应该已经准备从公司离开、开车返家,想到再过不久就能见到二年多来朝思暮想的人,夏晓心底有着说不出的激动雀跃,与避免不了的紧张感。
这样超出自己控制范围的情绪波动,他已经许久未曾有过了,宛若重拾心跳一般,炙热的心脏,只为那个人失控。
然而看着眼前早已重新改建的房子,他不禁有一丝不安,臣……会不会已经搬离这里了?
不过这样的念头没多久便被他挥散,在他的记忆之中,臣始终保留着他父母生前在饭厅里的位置,这样的人,不可能轻易舍弃从小生活的地方。
随着天色渐暗,夕阳残存的光辉被地平线所吞噬,夏晓的心情也随之低落,但即使不见男人的身影,他却仍坚持等待下去,守着重逢的机会。
直到陌生的银色跑车从庭院的另一头驶进车库,一名穿着笔挺西装、身形修长的男人旋后下车,从容不迫地走向屋子时,夏晓几乎想都不想地就连忙动身迎了上去。
那早已深烙在脑海里的身影,他绝不会认错!
“臣!”
蓦然从身后传来的熟悉叫唤,让拿出钥匙正准备开门的夏夜臣顿时一愣,回头看见一身正规军服的青年时,他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触,然而等他眼里泛起的惊讶消退,最终只剩平静。
他就这么停留在台阶上,以略高于青年的视线高度,平静地看向对方。
夏夜臣似乎不打算主动开口了,晓却远比他激动得多,只是千言万语,却无法化为一句,他只能近乎贪婪地将对方此刻的模样珍藏在记忆深处。
男人俊逸如昔,然而淡漠的神情,却让晓猜不透他心中想法,看见他回来,是不悦、还是高兴?
晓努力整理自己纷乱的思绪,他既想问候臣的近况,又想将出国进修的消息告诉眼前的人,他甚至想直接拥抱臣!
但这些让人热昏的念头,却在他不经意看见男人右手无名指上的银戒时,猛然僵固冷却,有那么一瞬间,他的思绪一片空白,接着逐渐被充斥的迟疑与愤怒填满。
“……你结婚了……?”晓的视线丝毫无法从那枚闪耀银芒的戒指上挪开,等他回过神,夏夜臣已经吃痛地皱起了眉,而自己紧抓着男人的右手,再也冷静不了地低吼:“对方是谁?!”
臣是他的!就算自己再也没资格去碰他,他也绝不允许任何人去动臣!
晓气极,恨不得亲手杀了那该死的第三者,将臣抢回来,然而夏夜臣却无视他满腔的怒意与嫉妒,坚决地将自己的手从青年的紧握中抽回,低沉悦耳的嗓音里有着前所未有的冷酷:
“没半点长进。”
男人甚至不作任何解释,看也不多看一眼地,转身开门踏进屋里、便旋即将自己久违的弟弟毫不留情地关在门外。
臣的体温还残留在手心里,晓却感觉那像烧红的银针,在折磨着自己的神经,他头一次体悟到,原来臣的存在会让他如此痛苦。
曾经拥有,而后又让他极度渴望的,却再也不可能属于自己……
可即使如此,他放弃得了吗?
或许就是太过于清楚这个答案,才会感到加倍的痛苦,就是因为曾经得到过,深刻了解了对方的好,此刻失去才会仍逼不了自己放弃。
即使囚禁、即使强迫,从一开始犯下这样的错,臣就再也不可能属于他。
晓茫然无措地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心,转而懊悔地紧握、抵住额,直到嘴里尝到了血味,都掩不过心里的苦涩。
他没办法回到当初,让彼此重新开始,于是最终,他只能逼自己离开。
第七十一章
他总是会不经意地想起,臣当初对他说的那句话——“等你有一天觉得适合了,还是想回来时,再回来吧”。
怎么样才叫适合?怎么样才能让那个男人满意?在那天看见对方手上的戒指后,夏晓再也无法冷静思考这些问题。
适合,也不可能在一起,满意了,也不会再接纳自己,既然如此,为何又要说出让他自己选择何时回去的话?
只因他们之间……还剩下最淡薄的兄弟关系吗?
即使在得知彼此有这样的血缘后,夏晓从来未曾真正将臣当作自己的兄长,对他而言,臣是更为独特超然的存在,一举一动,都深深地吸引着自己。
然而他明白,臣在知道这件事以前,便循着遗嘱将自己视为亲弟弟一般,无论他做了什么,就算男人气得不轻,最后却总是会那样无奈地宠溺着、纵容着他。
直到如今,臣仍只想将他当作弟弟?
想起自己先前为了不让臣知道彼此的血缘,而用尽办法将对方绑在身边,最终却换来失去的结果,夏晓不禁陷入一种矛盾的情绪里。
他不想只和臣当兄弟,但他还有资格和臣谈及情爱吗?如果那是他们之间唯一被允许的关系,那他希望自己至少能成为足以让那人引以为傲的……弟弟。
哪怕他必须隐藏对哥哥的爱与欲,必须苦苦忍住对所有接近臣的人的敌意,他也想要留在臣身边。
他宁可忍一辈子、痛一辈子,也不愿就此放弃,遗憾终生!
只是,他该如何当好一个“弟弟”?残缺的成长过程,让他的认知总和其他人不太一样,以字义上的解释来看,他只能解读成:拥有血缘关系,且年纪较小的雄性。
至于该怎么相处才像一对兄弟,他则没半点头绪,以往他对臣,总是想扑、想吻又想咬,但对自己的哥哥,也能这样吗?
这些问题始终压在他心底,困扰了他好一阵子,以前无论对什么事情有任何疑惑,他总能直接去问臣,但如今他只能不断反问,直到自身对答案的渴求,强烈得让他不得不放下对别人的排斥为止。
因此在以军方名义出国进修的期间,夏晓便将这些疑问拿去请教当时负责带领指导他的一名军官,毕竟已经在德国待了几个月,以简单的德语交流沟通,对夏晓而言丝毫不成问题。
但或许是由于他平时太过于沉默寡言,当他主动开口时,对方明显愣了好一会,才回答。
“真没想到你第一次问的,会是这种兄弟之间相处的问题啊。”雷奥是德军少校,家里正巧有两个烦人的小鬼头,平时也对少言却认真的夏晓看得挺顺眼的,因此回答起来毫不藏私:
“你们国家怎么样,我大不清楚,不过在我们德国,就算是兄弟,也挺讲究独立自主的,别提哥哥没义务凡事顾着弟妹,一旦高中毕业了,父母也不会再提供小孩子任何经济支援,想要什么,就得靠自己的能力去获取。”雷奥轻松地接着笑道:“不过这也是个磨练自己的好机会吧?”
夏晓听了对方这一连串的话后,却蓦然一脸凝重,想了想,随后才又挑了重点问:“弟弟没特权?”
像亲近哥哥的特权、和哥哥腻在一起的特权……这些都没有吗?
“当然没有了,那肯定会被宠坏!”雷奥扳起脸孔,义正词严地训道:“我家那两个小子光是现在就会用自己的歪理跟我强辩了,再宠下去那还有天理吗?!”
闻言,夏晓顿时备受打击,他越来越不想当弟弟了……虽然他没有奢求到希望和臣的相处能回到过去那样亲密,但难免还是会希望臣对他,和对别人比较起来,能有那么点不一样。
即使其中没有情爱成份也没关系,只要多一点关注、多一点情绪反应都好,至少能让他感觉,自己与臣之间的距离还没有那么遥不可及。
见眼前的黑发青年又忽然沉默了下来,雷奥以为自己说错了话,便又连忙补充:“虽然话是这么说,不过只要弟弟一撒娇,那还是全天下最可爱的!所以你也别太担心了,就算你弟弟骨子里是恶魔,偶尔的心软还是可以被谅解的。”
“我没有弟弟。”夏晓回答得坦白,甚至有些困惑,他从头到尾都没提到他有什么弟弟啊?
“你不是在烦恼怎么跟弟弟重修旧好?”雷奥不禁猜测:“难不成待在母国的是哥哥?”
“……是。”夏晓微微皱了眉,略带犹豫地应了声,毕竟对“哥哥”这个词的感受过于复杂,他实在还没办法调整好自己的心态,毫无芥蒂地去面对。
光从对方微妙变化的表情,雷奥也知道是自己误会了,旋即就真诚地道了歉,丝毫不介意自己的军阶比对方高:“看你这么伤透脑筋的样子,我还以为……真是抱歉,是我误会了。”
只是也不能怪他如此误会,一般来说,似乎都是哥哥担心和弟弟处不好的居多,就连他家也是,他那两个弟弟成天跟鬼灵精有得拚,就像怕气不死他一样!
不过虽然夏晓根本不在意这种事,雷奥还是赎罪似地又奉上了一条讯息:“既然你是弟弟,那事情就更好办了,你回家喊一声哥就行了。”
闻言,夏晓不禁迟疑:“不用做其他的事?”
雷奥却信誓旦旦地答道:“不用不用,顶多再撒娇一下,效果就好得不得了了。”
“……撒娇?”
“就是撒娇。”雷奥坚定地点了点头。
……真的吗?夏晓对这一番话充满了怀疑,但心底却还是多少有些动摇,毕竟雷奥也是“哥哥”,想必他会这么说,肯定有其道理在。
如果真有机会能回到臣身边,那为何不试试?夏晓确实抵挡不住这样的诱惑,在久久一次回国报告的空隙里,他便以恳亲的名义,带着简易的行李回家一趟。
在匆忙之间抵达目的地时,已接近深夜,他忐忑不安地按下门铃后,却蓦然忆起半年多前在同样这扇门前所发生的情景,他忽然有些害怕旧事重演,更怕来开门的不是臣。
他做了个深呼吸,试图让自己冷静,只是当他看见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门前,而对方搭在门把上的手仍戴着那枚银戒时,视线便就此凝滞——他还是无可避免地感觉到一股醋意在胸口翻腾着,心脏则像被狠狠掐住一般,疼得难以喘息。
夏晓暗自握紧了手心,强迫自己将视线从戒指上挪开,然而他却也没办法抬起头正视眼前的男人,以至于他始终就这么低着头,过了好一会,才以压抑至极致的嗓音,轻声唤道:
“哥。”
第七十二章
为何又忽然喊他哥?夏夜臣眉宇微蹙,一语不发地看着站在门外的青年,这次相见,只隔了半年,远不比上一回相隔的两年,但他却感觉对方陌生得多,有些摸不清晓的心思。
要不是留意到对方锁在指戒上的视线,夏夜臣肯定就此以为,晓真转了性子,坦然地接受了他“结婚”的事实。
看来,是打定主意要忍了?如果真能忍得住,那何尝不是一种进步……夏夜臣看了看天色,又瞥见青年手边简单的随身行李,最终还是转身进了屋子,留给晓一扇未阖上的门扉。
男人自始至终都未曾开口说过半句话,这让晓惊疑不定地盯着那扇门,无法确认这是不是准许自己进家门的意思。
喊“哥”真的有用?晓的内心顿时五味杂陈,臣首次愿意让他进家门,他自然是开心的,但那也代表臣真的……只想把他当弟弟看待吗?
踏入久违的家中后,晓旋即放轻动作将身后的门阖上,喜忧参半的目光情不自禁地跟着男人修长的身影一路相随,脚下却一步也动弹不得。
夏夜臣似乎原本就已经准备就寝了,进屋之后,便直接往二楼的方向走,但他最后进的却是以前当作客房的房间,且从关上的门看来,今晚再也没有打算出来的迹象。
晓这才提着自己的行李走上阶梯,当他站在楼梯口的分叉点上时,心里虽然挣扎着想进男人所在的房间,但此刻就算多给他十个胆子,他既赌不了、也赔不起夜袭的代价。
但臣不在的主卧室,对他毫无吸引力,何况一旦躺在过去和臣共眠的床上,他肯定会失眠得更加严重——想起以往那些和深爱的人翻云覆雨的情景,叫他一个精力正充沛、生活又少滋润的年轻军官怎么忍得住?
于是他最后只能回自己根本没睡过几次的房里睡,虽然还是失眠,可至少他还忍得住,不会一时冲动就跑到客房去,饥渴地把自己不久前还喊着哥的人吃乾抹净,然后再被逐出家门。
朝思暮想的人就在同一个屋檐下,要他不想着那些曾真实上演的激情片段,实在很难,至于那从未见过的“第三者”,更被他选择性遗忘,一心只想沉溺在臣难得的应允之中。
隔天早晨,两年多来最美好的一个星期六假日,晓起床下了楼后,面对仍空无一人的客厅,却发现自己完全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以前,这时间他都还在床上抱着臣不肯放。
何况过去家里还有管家、和一些职责分明的佣人,虽然他几乎未曾跟那些人有过任何交流,但至少那些人能让屋子里有些生气,而如今,这房子看来依然一尘不染,却也冷冷清清的。
臣不寂寞吗?他不禁这么想着,随后又忽然想起对方早已结婚,这才停下正准备往厨房走去的脚步,不情愿地放弃提早帮男人做早餐的打算。
臣怎么还会需要他?晓自嘲地暗骂自己,但等他漫无目的地看了看四周后,又实在找不到一件事来做。
他的想法其实很简单,他只是想让自己表现得自然点,好让臣下楼后,不会觉得他这个弟弟做得不够称职。
于是他便选了一件大家都会做、而且绝不突兀的事——那就是看电视。
毕竟以前臣还曾经“下令”要他去看的,因此他很安心地往沙发一坐,随手打开电视,视线也始终放在眼前的萤幕上,心神却全在注意楼上传来的动静。
等夏夜臣下楼后,他便看见青年坐在客厅里的背影,对方整个人一动也不动的,挺直的背显得格外拘谨,其中不自然的程度就别提了,况且……看着眼前的景象,男人不禁微微挑了眉。
晓竟然自己主动去看电视?这真是打从他认识晓以来,见过最不正常的一件事了。
夏夜臣没停留太久,旋后转身便进了厨房,花了点时间给自己泡了一杯香醇黑咖啡后,这才回到客厅里,端着咖啡,一派自然地和青年坐在同一张沙发上看电视。
那姿态,浑然天成,就算手中那杯咖啡是自己泡的,就连身上穿的都只是休闲轻便的衬衫,可骨子里透出的,不仅是令人无法碰触的淡然冷傲,更是优秀领导者的气势。
馀光瞥见男人端正的五官上,那平静如昔的神情后,晓僵得更厉害了,他开始后悔,自己昨晚什么事不好想,非要回忆那些过份缠绵的画面,让他此刻对臣,有种前所未有的罪恶感。
他回来前分明已经下定决心,要懂得收敛自己,但臣的表现却远比他还纯粹自然,让他不禁恨起自己实在还不够成熟,也难怪当初臣对他失望。
想挽回评价的心情油然而起,即使依旧不敢正视臣那张对他而言,有着难以言喻魅力的脸庞,就深怕自己禁不起诱惑扑了上去,但晓还是硬着头皮开了口:“臣……哥,你会饿吗?我去买早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