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所能明确感觉到的是,臣一直心情不佳,尤其在看见他换回军服、背着简单的行李下楼后,对方紧蹙的眉宇更是丝毫未曾舒缓。
他能将之视为,臣不想要他走吗?然而倘若真是如此,那臣先前为何又对他不苟言笑,难道是因为有婚姻的关系?但这三天下来,他却从未见过有第三者存在的迹象……
晓站在门外,那双纯黑的眼瞳起了些波澜,隐隐带着执着色彩、近乎渴望地凝视面前的男人,他知道自己此时该做的是道别,可心里却压抑不住想探究真相的冲动。
“你……真的结婚了?”青年的嗓音依旧显得小心翼翼,然而那神情,却有着不经意间透露出的占有欲,淡然而又根深柢固。
夏夜臣抬起头望向他,一瞬不眨地,最终沉稳回道:“结婚了。”
闻言,晓蓦然定格似地将视线留在男人身上,随后才微微垂眸,沉默不语,等他再抬眼时,那执着色彩已然隐去了踪迹。
“我还能回来吗?”晓低声问着,眼神里只剩纯粹的渴望。
“你想回来就回来。”
依旧不变的回覆,男人回答得果决,晓却不禁泛起苦涩的淡笑,似有若无地在嘴角划过,如同他那句几不可闻的回应:“好。”
逆着晨光,为青年深邃清俊的脸庞勾勒出一个格外温和的轮廓,然而是眼里的温柔,还是苦笑里的忧伤让人难以忘怀,夏夜臣已经分不清,当下他只觉得心中一阵刺痛。
等他回过神来,身形挺拔修长的青年早已戴上军帽、背着行李转身离去,直到那孤寂的背影再也看不见。
夏夜臣收不回自己远眺的目光,手握紧了门把,心里反反覆覆地挣扎着,他刚才那么回答只是想测试对方,而晓也确实忍住了,那他是不是该给晓一次机会?
他不愿再看见那样的神情出现在眼前,可感情的事岂能儿戏?即使他再怎么别扭不认输,但最担心的,始终还是怕自己一旦心软,反而会让晓故态复萌。
被锁住一切通讯方式、被囚禁的生活,他不想再度过一次,不想再因自己的纵容,而宠坏那个终于有所改进的人。
夏夜臣看了下左手无名指上的银戒,警惕着自己,最终松了紧握把手的力道,关上了门。
晓返回德国后,刚踏进军事基地,连行李都还没放下,身为“军师”的雷奥就已经迫不及待地向他询问恳亲结果:“怎么样?跟你哥的感情有进步了吗?”
直指核心的问题,让夏晓顿时一僵,随后便沉默了下来,见状,雷奥自然也了然于心。
“竟然连撒娇都没用?”这哥哥是铁石心肠不成?!雷奥也没先问对方究竟有没有使出撒娇这一招,就开始在心中为夏晓大抱不平,只是见对方的心情似乎还没调适过来,他这外人也不好多批评些什么,只得拍拍青年的肩、安慰了下,旋即转移了话题。
“你也别太沮丧,来日方长,下次还有机会的,你目前最要紧的事,是得在接下来的半年内完成进修项目吧?”雷奥陪着夏晓往宿舍的方向走,就边说道。
夏晓却似有不解地看了他一眼,问:“你知道了?”
“当然,我负责安排你的进度,所以你们国家一发公文来,我就被上面召见,说要浓缩你的训练时间。”雷奥揶揄笑道:“谁让你学得这么快,又报告得那么老实,否则原本规划为两年的进修项目,也不会硬要你在一年内完成。”
这番话,让青年有些无奈,但也没多说些什么,雷奥倒是一点也不嫌他闷,习以为常地继续问道:“知道这边进修完后,会被派到哪了吗?”
这尚未牵涉到机密内容,因此夏晓也没打算特别隐暪,简单地便说了两个字:“中东。”
闻言,雷奥的表情有些错愕,随后进一步确认:“做技术支援?”
夏晓点点头,对于这下一个派遣地,显得十分能坦然接受。他原本就不太在意自己待在什么地方,如今没有臣,任何地方对他而言更是毫无差别。
唯一让他在乎的,就是在从中东回来之前,自己大概再也没有机会回家这件事情。
然而就算有机会回家,他和臣之间僵持不前的关系,也很难有突破,这一趟,让他了解了臣为何总说他想回去就能回去——他回去,只是回家,而不是回到臣的身边。
真的……不可能在一起了吗?夏晓不禁黯然。
雷奥不知对方所想,以为他是挂心于中东一事,便接着安慰:“中东是乱了点,不过顺利的话,说不定未来军阶就三级跳了。”
年轻的军官,适应力原就较强,而年轻又拥有顶尖专业能力的军官,更是有很大的可能性会被派到外地磨练,等到返国后,有了实际战绩,那肯定是一片前程似锦。
话说,也是原先军方就有心栽培,才会送来进修吧?
雷奥看着眼前的青年,顿时有些感慨:“凭你的能力,就算不从军,在外面的业界肯定也是大伙抢着要,当初怎么不把大学和研究所念完?”
他看过夏晓的经历资料,知道对方一开始并非是走军校这条路,而是以同等学力进入正规大学,后来甚至取得先修研究所的资格,只是不知道是什么缘故,最后却跑来当个为国家流血流汗、还得时时担心会被兵变的军人。
夏晓安静了一会,才淡然地回答:“我需要束缚自己。”
“什么意思?”这奇怪的答案不禁让雷奥疑惑不已。
然而夏晓却没再解释,反而看着雷奥,又认认真真地说了一句:“谢谢你。”
过去放弃的,他不曾想过要珍惜,只因为任何事物的价值对他而言,一旦和臣相比,几乎不值一提,可如今遇到了雷奥,他却想起了言秋,那位总让自己想到母亲的指导教授。
他太过于执着,以致于伤了臣,也伤了身边对他有所期待的人,虽然执着的性子一时之间还改不了,但他想,至少就从感谢开始吧!
而“对不起”,他会留给臣……留给那个他最对不起的人。
第七十六章
即使晓不在,日子依旧一天一天地流逝,夏夜臣将心神全放在经营公司上头,未曾过问对方在军中的近况。
只是偶尔他会不禁想,或许再过个半年,那人便会再自己忽然跑回来,如同上次那样,回家度过他难得而短暂的休假。
然而就这么过了半年、一年,晓却没再回来,一个人又有多长的岁月,能这么无止尽地等待下去?
这期间,夏夜臣已将公司推上业界龙头的地位,可身边的位子始终空缺,使得他早已结婚的消息在得不到印证的情况下,更是传得沸沸扬扬。
偶尔会有不怕死的记者在产品发表会中当众询问他,那枚戒指是否有什么涵意?其下场,不是被男人淡漠地看了一眼后,旋即被识相的保全带离,就是反被调侃:这是产品发表会,不是个人记者会。
保密到底的作风,让夏总裁的话题性攀至颠峰,但无论外界再如何疯传,连戒指是去世女友所留的定情物,这种夸张流言都出现了,夏夜臣仍然不解释、不摘下。
但这样的流言蜚语,就算看在夏夜臣眼里再怎么不值一提,却难免还是会让他惹来些是非。
随着事业版图的扩展,他必须出席的酒会也随之增加,然而一个月数场的邀约下来,即使他从没醉过,却不代表警察就会轻易放过他,每每被临检过后,隔天必出的新闻头条,最后烦得他不得不给自己找个司机。
而这任务,他自然扔给他最长命的第七任秘书许殷英,而后者也不愧是最长命的,颤颤惊惊地接了圣旨,没几天就自信满满地交了个人上来。
许殷英递上履历时,还直说对方是人资部门从人山人海的应征者中精挑细选上来的,包君满意云云,夏夜臣听了只觉得好笑,他不过就是想找个司机,哪来那么多人抢着想当?
他接过了那份不算薄的履历,却不打算马上看、也不打算再亲自面试,反而让许殷英直接通知那人今日开始上工,他想,要是被推崇至此,还不能让他满意,那这秘书也用不着待了。
于是夏夜臣直到那天下班后,才在自己的专属停车位旁看见新任司机,对方出乎意料年轻的外表让他不禁迟疑起自己先前的判断,许殷英该不会真随便给他找了个人吧?
然而那被夏夜臣目测才二十几岁出头的青年,一见他从地下停车场的电梯门口出现,便旋即动作流畅地开启后座车门,等待男人走近的同时,亦不忘礼貌地微笑问候:“老板您好,我是尉少远,往后还请您多多指教了。”
尉少远穿着一身整齐的西装,手上戴着纯白的手套,斯文而不卑不亢的举止让他有一种干净清爽的气质,但吸引夏夜臣注意力的,却是对方那与年龄不符的熟练动作。
想来,是从小苦过来的吧?夏夜臣暗自思忖着,向尉少远微微点头示意后,便侧身坐进车内,让对方替自己关上车门。
待有着银色外观的跑车驶离公司停车场,夏夜臣这才坐在后座、好整以暇地翻开文件夹,打发时间似地审阅尉少远的履历,边问道:“你有什么想问的吗?”
虽然他没亲自面试,不过那并不代表他连为新进员工解惑的意愿都没有。夏夜臣在问这一句话的同时,他的视线正巧随后落在对方的年龄栏上,不出预料地年轻,23岁,刚好和现在的晓同年……
“那我能询问您戒指的涵意吗?”尉少远的声音没一会便从前方传来,打断了夏夜臣的思绪,让男人回过神才随口回了一句:
“无聊。”
闻言,尉少远却笑了起来,轻缓而不张狂的笑意,倒丝毫不会令人感到不舒服,反而在无形中拉近了距离,“老板,您愿意说的,我都很乐意倾听,其馀的,我不会多嘴过问。”
这一席话,让夏夜臣不禁多看了他一眼,却也没再说什么,沉静地将那份履历看完后,便倚着车窗望向外头不断向后飞逝的风景。
在他的认知中,23岁该是个还在念大学的年纪,然而他认识的两个人里头,尉少远是为了照顾年幼的胞妹,从高中毕业后便不再升学,另一个则是明明拥有极高的天份,却中途休学跑去从军。
晓……大概不会再回去念完他的大学了吧?即使清楚对方虽不排斥学习,却始终排斥团体生活,但夏夜臣那时总想着要让晓习惯,执意要对方走在自己为他安排好的道路上,然而晓最后放弃的原因却也是因为自己,这点让夏夜臣不禁耿耿于怀。
就算走的道路不再相同,可晓的表现依然出色,既然如此,他又何必迟迟无法释怀?
晓临走前的那一个苦涩笑容,始终沉重地压在他心上。
夏夜臣望着窗外好一会,才忽然冒出一句:“你不觉得开太慢了吗?”
虽然是限速的速度,但他平时可没开得这么温吞,加上难得待在后座,他实在有些不习惯。
“安全第一,不过如果老板您觉得太慢,我可以加快一点。”毕竟他以往遇见的老板不是开宾士、就是开加长型轿车,开跑车的,这倒是第一个,老实说他也挺跃跃欲试的。
“太慢。”夏夜臣干脆地抛给对方两个字,尉少远接收到指令后,旋即笑着说了一声是,便踩下了油门。
突然其来的冲劲,导致男人的后脑勺蓦然稍微碦到了皮制椅背,这转变让夏夜臣不禁挑了下眉,藉由后照镜看向前方,见对方全神贯注、玩得起劲的模样,他反而微微勾起了笑。
他没那么没风度,连自己的司机自个儿测试起车子性能的事情都容许不了,相反的,见对方也有如此稚气的一面,他倒是意外地感到安心。
这年纪的青年,难免会有不成熟的地方,还不必有那么多的沉重与苦涩,这蜕变的过程应是循序渐进的,他并不想这么去逼他们。
于是见到尉少远的表现,让他不禁安心地心想:果然,也是小孩子……
第七十七章
尉少远是个很懂得察颜观色、说话也挺礼貌得体的人,而这样的特点,出自于他得四处打工养活自己和妹妹的成长过程。
直到今日,若用好听点的话来形容这人的言行,是进退得宜、能言善道,难听点的,就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这点从他有时待在公司停车场,为老板的车进行简易保养的过程中,就和路过的员工闲聊到知道公司从上到下的各种八卦来看,便可略知一二。
而新工作上任没多久,他也清楚地了解到——他们家老板的性子绝非如外表那样地冷漠,就算偶尔真有点爱刁难人的劣根性,但总的来说,是个好人……不,是很好的人。
除了上工第一天就肯让他试车之馀,像是在其他地方,很多雇主都会要求司机就近住宿,24小时待命,虽然包吃包住,但他就无法回家照顾妹妹,着实不便。
可现在这个老板却不一样,从一开始便直接让他能回自己家,只需负责接送老板在家里和公司之间的来回、接他出外应酬,再帮忙躲躲狗仔队的跟拍就行了,除非是因为时间过晚,才需要留宿之外,其馀时间都挺自由的。
很多时候,近距离的路程对方甚至都会选择自己开,翻译老板的话来说,就是因为他自己开惯了,也挺喜欢开的。
思及此,尉少远不禁自我反省了起来,肯定是因为他服侍老板服侍得还不够周全,老板才会宁可自己开车!
在接下这份工作之前,透过报章媒体,他对夏夜臣的印象就是一名年轻有为的企业管理者,待人虽然有些冷傲淡漠,但很有能力、也挺有自己的领导风格。
于是带着这样小小的尊敬与崇仰,接下了这份工作以后,他忽然发觉,他们家的老板真是怎么看怎么顺眼!别人家的老板都不见得有这么能端上台面,连自己替他开车都感到骄傲的。
待了几个月、也留宿过了好几次,认为自己服侍得不够周全的尉少远,在有机会时也会开始替他这位老板买早餐,甚至,他还清楚记得头一次将买好的早餐带到老板面前时,男人那微皱着眉的神情。
“你不用做这件事。”那时,夏夜臣是这么说的。
他自己似乎是笑着回答:“老板,您每天早上都是一杯咖啡配好几份报纸,这样对胃可不太好喔。”
正坐在自家饭厅里做着上述事项的夏夜臣,不禁看了下自己手上的咖啡和报纸,最终还是全放了下来,默默提过餐桌上那盒热腾腾的蛋饼,开始动筷。
见状,尉少远乐得站在一旁看他们家的老板用餐,说服成功的结果,让他心里头有一种隐约的成就感。
而平时他都是坐在驾驶座,鲜少这样面对面地看着夏夜臣,今天这么一看,才发现,他们家老板真的是光靠外表就很有本钱,匀称修长的身形、肌肤也挺白皙的,配上那一件纯白衬衫,和那样淡漠的气质,怎么反而让他有种禁欲的感觉……
尉少远看得入神了,直到夏夜臣叫唤了几次,他才蓦然回过神来,“是?”
“尉少远,你以后别再买了。”夏夜臣没抬头看他,反而若有所思地望着桌上那一份只吃了几口的早餐,语气不强硬、却略带疏离。
闻言,尉少远顿时紧张了起来:“不合您的胃口吗?”毕竟他也是觉得这间店的蛋饼还挺好吃的,今天才特地买来孝敬他们家老板。
没想到,男人却只是说道:“我不习惯。”
是不习惯吃早餐,还是不习惯吃别人买的早餐?尉少远迟疑了下,才问:“那……老板,还是您有什么想吃的,我明早帮您买回来?”
夏夜臣这才将视线放到他身上,只是那目光却像透过他、在看另一个人似地,尉少远甚至真有冲动想转头看看自己身后,却旋即听见对方开口问:“你会下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