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深深地望着他,然而却又保持了他一贯的沉默,自始至终他都表现得很平静,直到见臣转身准备离开了,他才蓦然伸手握住对方的手腕,轻声地问:
“臣,你会回来吗?”
闻言,夏夜臣有些吃惊,旋即无奈地笑道:“当然会。”
这家伙怎么都这么没有安全感呢?夏夜臣不禁如此想着。
等晓逐渐松开了手,夏夜臣这才总算得以出门去赴约,而晓也不再回头去看那一封信,就只是坐在原位、低头凝视着残留熟悉体温的手心,静静地,彷佛瞬间成永恒。
——直到门再度阖上的声响传来,他才握紧了那只手。
第六十三章
双方见面的地点是定在医院附近的一间咖啡厅,店内典雅的摆设与布置充满了浪漫的氛围,给人的印象十分舒服,夏夜臣却直觉讽刺:难道对方是想跟他叙旧的不成?
见夏夜臣准时抵达,尹时森仍显得一派悠闲,放下了手中的咖啡,随后起身向来者伸出手,不过夏夜臣只是简单地朝他点了下头,便迳自拉了把椅子坐下,完全没有要回握的意思。
尹时森也不太在意,笑了笑、收回了手,便跟着坐到座位上。
“尹医生,我不是来和你谈生意的。”夏夜臣开门见山,淡然地说着:“既然我来了,你应该也知道我看见那封鉴定书了。”
“只为了鉴定书才来的吗?”闻言,尹时森不禁加深了笑意,然而话中有话之外,却又顾左右而言它,“我很惊讶晓居然没跟着你过来。”
“就算他来了,他也不会站在你那边。”夏夜臣忍不住皱着眉,很不习惯其他人用这种自以为是熟人的语气提到晓。
“你很有自信呢。”尹时森这才正对着夏夜臣,缓声说道:“放心,这点我还有自知之明,很清楚比起我这个半路杀出来的陌生人,他当然喜欢你得多。”
夏夜臣也知道对方是在故意挖坑让他跳,只在心里不屑地冷哼了下,表面却仍十分“有礼”地微笑道:“既然如此,尹医生,那我想我们今天的话题到此就能结束了。”
“不急。”尹时森也真的一副不急的样子,召来了服务生,迳自替夏夜臣点了一杯美式咖啡后,才继续说道:“其实呢,我今天最主要是想感谢你。”
夏夜臣抬眼看向他,虽然没明讲,不过倒是清楚地表达出了一个意涵:鬼才信。
但尹时森就像没注意到似地,“我在晓小的时候去看过他一次,多亏了你,他成长很多。”
所以现在才想到要来认儿子?还真是刚好捡了个现成的!夏夜臣心里不悦,却一语不发,正巧服务生端了咖啡过来,他看也不看一眼,便说道:“撤掉,我只喝义式浓缩咖啡。”
尹时森跟着指示服务生换一杯后,随即回头满不在意地笑道:“你还真是不留情面。”
“过奖。”夏夜臣冷冷地回答,一边想着如果晓跟他父亲同一个德性……他肯定要掐死他!
以前小时候不觉得,现在才发觉——眼前这人怎么就能这么厚颜无耻?自己都已经摆明了不想多作牵扯,对方还硬是不进入正题,存心要惹他动怒就是?!
夏夜臣也极不愿将时间浪费在无关紧要的事情上面,见尹时森又打算开口,他自然毫不客气地抢先说道:“尹医生,你是想循法律途径、还是私下解决,何不直言?我都乐意奉陪。”
听见这直截了当的问句,尹时森只是往后靠坐在椅背上,姿势显得轻松,语气更像是在陈述事实似地平铺直叙:“在法律上,我是晓的生父,你不见得比我占优势。”
“的确是,但那又如何?”夏夜臣以带着挑衅意味的眼神看向对方,一字一句地说道:“可惜晓快满二十岁了,届时我不能决定他的去留,法律不能,你——也同样不能。”
但是晓会跟随谁,却丝毫用不着怀疑。夏夜臣微微一笑,“虽然我不在乎判决结果,不过我想尹医生你是个聪明人,不会浪费时间打这种注定会输的仗的。”
尹时森蓦然一滞,旋即跟着笑道,迳自下了结论:“我已经去问过晓的意思了,他一点也不肯跟我走,看来要想弥补他的话,我只好来个长期抗战了。”
闻言,夏夜臣更是不屑:“既然你当初就将自己的儿子弃之不顾了,那何必现在才来费这个心思,以父亲的身份自居?”
“关于这问题,何不去问问你的双亲?”见夏夜臣皱起了眉,尹时森的语气越显循循善诱:
“难道你以为当初你父亲逼我离开,真的如他向媒体所说的那样,是因为医疗疏失?难道你不觉得自己的母亲待在医院里,几乎一整年都和家人避不见面,是一件很奇怪的事?
“遗嘱的事我也曾听说了,难道你从未怀疑过,为什么自己得将别人的儿子当成弟弟?”
尹时森就此停下了话,和对方在一语不发的氛围中对视,夏夜臣看他的眼神,沉凝得骇人。
“上一代之间的事,过去就过去了,无论如何,现在我也确实将晓当作弟弟在照顾,我并没有愧对谁。”夏夜臣的嗓音很平稳,却让人有一触即发的错觉,尹时森观察着他,一时之间竟也摸不透话里的情绪。
“你还真宽容。”尹时森只能转而如此说道,顿时感觉自己的一番话就像竹篮打水一般,不禁心想:对方应该知道他暗示的是什么,但现在这种反应……难不成他先前的猜测都是错的?
“我只是就事论事。”夏夜臣回答得冷淡,正巧一旁的服务生将新点的咖啡送上桌,他随即端起精致的瓷杯向眼前的人致意:“多谢你的咖啡。”
“用不着谢。”尹时森跟着端起自己桌前的咖啡、并率先一饮而尽后,便拿着外套站起身,准备先行离席,还不忘识相地将帐单一并带走。
随后见夏夜臣又是一口都没碰,就将仍飘着热气的咖啡重新摆回桌面上,尹时森心里有些了然,这才接着笑道:
“晓是现在世上唯一和我有血缘关系的人,所以我想多花点时间跟他相处,虽然目前看来可能性渺茫,不过我也不在乎慢慢来,希望到时候我和你之间也能多了解对方一些。”
夏夜臣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丝毫没有要回应的打算,尹时森却还是忍不住多说了几句:
“当初我去看晓的那一次,是和你母亲一起去的,她那时看到晓的样子后,就一直求你父亲让她把晓带回家照顾……最后你父亲之所以会下那样的遗嘱,除了因为原本负责照顾的华夕伶不在了,大概也是为了你母亲。”
“你想说什么?”夏夜臣无动于衷地问着。
尹时森笑了下,却不明说,“没什么,只是想让你知道,你确实没有愧对任何人。”
闻言,夏夜臣就只是盯着桌上那杯逐渐散去热气的咖啡,直到尹时森离去后,他才缓缓闭上了双眼,动弹不得。
第六十四章
打开家里的大门时,夏夜臣随即看见晓站在玄关里正等着自己回来,他沉默地伫立原处与之对望,过了会才开口:“跟我出去一趟。”
夏夜臣没等青年回应,便转身朝门外走去,晓望着他的背影,尚未踏出门槛的脚步显得挣扎,最后却仍放弃似地跟了上去。
一路上,两人静默无语,夏夜臣专心开着车、也没想过要解释此行目的地是哪里,一直到了医院附设的检验中心,晓才知道臣是想得到事实的真相。
眼前护士拿着针头正准备替自己抽血,晓却只能回头望着站在身后的人,而先一步抽完血的夏夜臣手里拿着棉花按住手臂,迎向他的注视时,神情只有一片漠然。
“你还怕吗?这件事……你不是早就知道了?”说着说着,夏夜臣不禁转移了视线,“现在,我只是不想再让别人来告诉我什么。”
男人喃喃自语般的声音,脆弱得让晓猛然觉得自己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扎了一针,等护士抽完了血,便收回手臂连忙起身,想安慰对方,“臣……”
“回家再说。”夏夜臣打断了他,方才的脆弱宛若一闪即逝的错觉,只剩冷淡:“我不想在这种地方跟你吵起来。”
他不确定晓从多久以前就知道他们彼此的血缘关系,而尹时森也很狡诈,每一句话都只是在引诱他掉入陷阱,而不直接将真相说出来,让人深陷似是而非的猜测之中。
逼他只能去怀疑自己的父亲、母亲,甚至是晓……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用最彻底的证据来证明谁对谁错。
然而最让他感到无力的,却是他确实曾想过自己和晓之间是否有血缘关系,因此在尹时森问那些问题的时候,他才会随后就怀疑起当初所发生的那些事,真只是一种巧合?
难道真的是因为自己的母亲怀了晓,所以才会为了掩饰而住进医院里,事后尹时森也跟着被自己的父亲藉故逐离?
他当下无从证实、也不想这样去怀疑,但想起晓这些日子以来的失常后,他却动摇了。
晓的失常,是从他们去扫完墓后便开始的,是不是打从那时起……晓就知道了些什么?
这个认知,让他很难受,比起彼此血缘关系的真假,他更在乎的却是对方的反应,先前晓那些限制他的行为举止,他总认为只要晓对他完全的忠诚,他都能一笑置之。
然而此刻……还要他拿什么来说服自己,晓不会背叛他?
回到家中后,夏夜臣却只打开了房门、让晓先进去,自己则站在卧室门口,简单扼要地朝青年问了一句:“你有什么话想跟我说吗?”
晓回头见臣没有要进房的打算,不禁折返,想先让对方进来后再说,然而伸出的手却旋即被毫不留情地挥开。
“别碰我。”夏夜臣往外退了一步,见晓还没来得及感觉到疼、就又一脸着急地想追上来拉住他,才冷声说:“我还站在这里,是因为我想给你解释的机会,并不代表我想原谅你。”
闻言,晓全身蓦然一僵,似乎难以理解臣的反应,“我只是……怕你离开……”
“所以你就能这样骗我?”夏夜臣努力压抑着上升的怒意,忽然像想到了什么,转而露出十分自嘲的笑,底下又退了一步,一边轻声说道:“不,你什么也没说,你只是隐暪而已。”
一句隐暪,让晓丝毫无法反驳,视线却仍死死地钉在眼前随时会转身离开的男人身上,一刻不移,“可是你不在意吗?就算我喊你哥?”
夏夜臣简直无法忍受那一句称谓,不禁旋即喊道:“是,我是在意!偏偏在我陷进去了之后,才告诉我对方是自己的血亲,你要我怎么不在意?!”
“那就不要在意。”晓逐渐走近男人身边,最后停在他面前,低头抚摸着臣始终不肯正对自己的脸庞,感觉到指尖底下传来的微微轻颤,他的声音随之越加温柔:
“臣,只是兄弟关系而已,你不要在意,我们还是能在一起。”
“不是每个人都跟你一样,不在乎旁人的眼光。”夏夜臣疲倦地闭上双眼,拨开了停留在自己脸颊上的手,“血缘鉴定的结果,两个星期后就会出来,在那之前,我们该分开一阵子,各自好好冷静一下。”
晓蓦然僵固,问句里有着显而易见的心慌:“那如果是真的呢?如果我们真有血缘关系,你是不是就不打算回来了?”
夏夜臣睁开双眸,看了他一眼,想起这人先前为了隐暪彼此的血缘,而强加在自己身上的占有欲,不禁深深皱起了眉,“……到那时才会知道。”
见对方转身就打算离开,晓想都不想,就伸手强拉住臣,思绪异常混乱,“你不能走……你不能走……”
晓彷佛着魔了一般,紧抓着男人的手腕就迳自往卧室内走去,夏夜臣想挣脱,却旋即被对方压到床上,熟悉的体温,制住自己的力道却大得让他心里顿时充满危机感。
“你做什么?!”感觉到对方正在扯自己腰上的皮带,一时之间挣扎不开的夏夜臣更是愤怒得直瞪着他,“混帐……你不要碰我!”
闻声,晓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力道却未曾松开半分,他抬头看向代表了自己所有一切的男人,那眼神,执着得可怕。
“好,我不碰你。”青年回答得冷静,随后却用解开的皮带将男人的双手绑缚在床头,一个起身,便蓦然下床、离开了房间。
骤然的转变让夏夜臣一愣,不久意识到自己此刻的处境后,更是连忙想扯开手腕上的束缚,然而毕竟皮带的材质过于强韧,他越是挣扎,伤到的还是自己。
但等青年回来时,夏夜臣还是在试着挣脱那该死的皮带,晓拎着一个纸袋,不顾男人的拒绝回到了床上,一看见他的手腕上满是红痕,旋即俯身吻了下那些伤。
“我等一下拿药来帮你擦。”晓轻声说着。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见对方没有解开束缚的意思,夏夜臣不禁压抑着怒气,冷声问。
“我知道。”晓低着头,将纸袋里的东西取了出来——那是和当初困住他的铁环相似的链子,夏夜臣当下只觉得浑身冰冷,震惊地看着他。
晓摸上男人白皙的脚踝,一字一句,说得轻柔:“我知道我不用再怕了。”
他为什么要感到害怕?
只要将臣永远锁在自己身边,他就不用再害怕会失去臣了。
第六十五章
手腕上的束缚一被解开,夏夜臣当下就狠狠教训了眼前恣意妄为的青年,他从没想过,除了初见面那时外,他竟然还必须用这种方式来教育这家伙!
然而脸颊上结实挨了一拳的晓,却丝毫没有反抗的意思,他反而只是单纯地回头看着臣,和当初一样,用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纯粹而专注地望着他。
夏夜臣没料到对方会是这样的反应,一迟疑,第二拳却是再也挥不下去了,他就算再怎么气,也不会让自己失去理智到去抓一个打不还手的人来出气,让自己显得更没用。
可即使如此,他还是气!瞥见自己右脚踝上多出来的银色铁环,他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相同的位置、相同的铁链,晓就是这样回报他的?!
男人无法忍受地避开对方过于熟悉的注视,“你不碰我,却囚禁我,这就是你所谓的爱?”
“不是。”晓拉过臣的手,打开身旁的医药箱,边帮对方擦药、边想着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想法,之后才平静解释:“我想碰你,也想囚禁你。”
“你……!”夏夜臣当下就想抽回自己的手,却发现手腕旋即被握在对方手里根本动弹不得,而面前再度迎来的,依旧是晓始终不变的眼神。
当极力想隐暪的一切皆被摊在阳光底下,他也就无惧于要再去顾虑些什么,先前他总是怕臣会察觉、会离开,直到此刻……他才终于能毫无掩饰地面对臣。
晓擦完了药,又接着拿出了绷带一圈一圈地往男人手腕上缠绕,见状,夏夜臣不禁微皱着眉说道:“不过是小伤而已,用不着这个吧?”
“小心一点比较好。”晓缠得仔细,等他满意了,这才开始着手收起医药箱。
闻言,夏夜臣直觉得讽刺,“你未免太过于小心。”
小心翼翼到他才刚说了一句,他们该分开一阵子,就这么干脆地把他锁起来,连一丝犹豫都没有,鬼知道这家伙是不是早就在想这件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