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四爷是好奇的,晖儿先前私底下连番见了老七老八两人,也不知都说了些什么?只是,直到离开京城,四爷也没有向弘晖开口询问。
这次出行,排场自然比之先前两次更是浩大不少,老八胤禩自打离京,就一直沉默着,任是九弟十弟如何逗乐,胤禩脸上总是少了往日里的温和,只是,这些,除了胤禟胤俄关心着八哥,同行的四爷等人,索性都是只字未提。
胤禩早些年就已经渐渐放下执念了,斗不过老四父子,还能如何?不甘心,也只能俯首称臣。然而,心底里,到底是有些不服气的。对此,胤禩相信,任何一个经历了夺嫡的皇子,都是如此。
就不知,总觉得前番归来的胤褆胤礽两个,有了显然的变化,究竟是为何?
还不懂,之前弘晖如此笃定地与自己打赌,说是一番游历,会彻底让人变了从前的心思……究竟是何意?
面对未知,胤禩倒不是说怕了,只是隐隐感觉有一股沉重压向自己,以至难以呼吸。
这个世界,其实,很广阔。
……
然而,得偿心愿,离开紫禁城,终于能够遨游江湖的景郡王小四卿和,却在离京后的第十天,忍不住仰天长叹,此处江湖,从来不是前世那个能够恣意纵然的江湖了。
卿和想起出京前大哥的吩咐,突然打了个冷颤,记起肩上所负的重任,卿和也就没了玩乐的心思。满汉纷争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且不说前朝党羽三天两头地闹一出反清复明的戏码,就是许多满人欺压汉族百姓的行为,将心比心,难以容忍。卿和在这短短的十天,就看得分明,哪怕是离紫禁城如此之近地儿,任是皇帝向来主张满汉一家,却实在难以真正瞧见,如此,其他地方呢?
其实,卿和是想岔了,正是因为离紫禁城近了些,也就是满洲权贵多了些,才导致阶级矛盾更多一些,毕竟,满人入关做主,这种高人一等的想法,不是轻易能够从这些大爷们脑子里摘除的。
弘晖知道卿和这小子呆不住,早想着溜出紫禁城,又对西洋的东西实在没兴趣,所以,索性放任了弟弟,却也少不了一番语重心长,嘱托卿和在游历江湖之余,能够从旁办差,早日将满汉一家给顺利推行开。
卿和不是个寻常的皇家阿哥,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前,他已经有了自己的思维观念,在卿和看来,永远都是强者为尊,所以,以满汉区分贵贱,卿和向来是嗤之以鼻,而这样的卿和,确实并不适合在朝中按部就班、摸爬滚打。
把这个弟弟放飞出紫禁城的金笼,弘晖相信,卿和一定能够飞得更高、更好!
“大哥,你偏心,为什么四哥可以笑傲江湖去,为什么我就不可以啊?”弘意撇嘴抱怨,这小子打小聪敏机灵,更是胆子不小,不怕四爷的黑脸,而弘晖板着脸色做严肃状,也效果不大,“都是您的嫡亲弟弟,您怎么可以厚此薄彼呢?有失公道,这可不是帝王气度……”
最初的时候,若是弘晖听到这小子如此大言不惭,定是黑了脸教训一顿,然而,对这屡教不改的小子,如今,弘晖已经能够淡然以对了,与弘意这小子计较这些个言语不妥,简直就是自寻苦恼,所以,弘晖依然挥笔自若批着奏折,任由弘意叽里咕噜装腔作势。
七岁的娃儿,一张酷似四爷的脸上,神态多礀,“大哥……”说了好半天,口都干了,谁想大哥竟是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弘意越发觉得挫败,笑脸垮了下来,“真没劲儿!”说着,认命似的扭头就要离开,这也是长久以来第n次“战败”而退了。
弘意心说,好歹同样的招数逗着四爷的时候,阿玛也常常被挑动了情绪,怎么找也是有些反应的,偏偏这个大哥,从前就是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现在当了皇帝,就更加不可捉摸了。当然,弘意是不会轻易放弃的,大不了明天后天再接再厉呗,今日,不过是暂时撤退而已,这叫策略。
哪知,就在小家伙垂头转身的这一刻,弘晖终于抬头了,“回来!”轻喝了一声,眼神看着这个弟弟,有些幽深的样子。
弘意一脸诧异,“大哥?”居然有反应了?“大哥,你终于答应我去找四哥一起去江……”
瞧着小家伙满脸的期待,弘晖突然嘴角上扬,笑了,“今儿在我这里耽搁了这么久,瞧着都快用晚膳的时候了,意儿就留下一起用膳吧。”
“啊?”弘意不明白,大哥为何顾左右而言他?不过,小家伙天生敏锐,不由自主向后退了一小步,实在觉得大哥笑得有些骇人,却又琢磨不透大哥的意思?
弘晖从来不觉得和这个小娃计较是有下身份的事儿,实在是弘意这孩子太过聪慧、甚至狡猾,“若是我记得没错,我们约定的,三日一问,正好是今晚吧?等晚膳过后,我把你两位师傅请来,考校几题,相信,意儿一如既往不会让大哥我失望的。”
果然,弘意的小脸顷刻间涨红了,双眸直愣愣瞪着大哥,不一会儿,头也不回地跑了,“我是不会被你打败的!”资治通鉴什么的,最讨厌了!我才七岁啊七岁!大哥什么的,最讨厌了!
弘晖当然知道,弟弟是不会轻易认输的,也相信,弘意的表现不会让自己失望。至于资治通鉴什么的,自然难不倒这小子,只是,弘意仗着天资聪颖,从来都是秉持“临时抱佛脚”的原则,一顿晚膳的功夫,的确能够应付三日的功课,到时候对答如流也不难,却……今日怕是难免要饿着肚子了!
这宫里谁都知晓,弘意阿哥已经七岁了,早过了入上书房读书的年纪,只是,不论是从前的雍正爷、还是现在的华元帝,特许了这位小阿哥可以自由安排功课的时间,甚至弘意阿哥的两位老师如何授课、何时授课,也都是这位小阿哥自己定夺的。平日里,却几乎瞧不见小阿哥念书的时候,整日里拉着固伦公主在宫里玩闹。
晚膳过后,弘晖果然把弘意的两位老师叫了来,而弘意的表现也是意料之中令人无可挑剔,其实,对于资治通鉴之类的,弘晖倒也读过,却瞧着弘意这小娃领会贯通的功力,不得不承认,弘晖汗颜惭愧了。
不过,瞧小家伙高昂着小脑袋得意的模样,弘晖认真考虑着,是时候该给这小子加压了……
92.十年雍正十年华元(6)
华元五年。
“听说,四爷又下江南去了?”青榕懂得,近日朝中被弘晖这个帝王压得透不过起来,全是拜赐于四爷的再一次“逃家”。
虽然四爷早已退位,但是,朝中上下,“四爷”这个尊称仍是雍正爷独有的,至于卿和那位小四爷,如今大家也都习惯了直接称呼为贤郡王。
弘晖哪能听不出青榕话里的揶揄,瞧眼前这书生模样的,依旧有着当年小青的影子,只是,弘晖当然知道,如今的青榕,已经能够担起佟佳氏一族的担子了,这是即便法海也从未料想到的,佟家这一辈中,青榕当得是佼佼者,何况,弘晖从来不避讳,总说青榕是兄弟。
弘晖没理会青榕的话,反而挑眉一笑,“我也听说,大师最近在四川挺好。”法海在一年前被委以重任,兼任四川总督一职,肩上的担子也不小,也为此,青榕在京一年,都没见过自家阿玛了。
只是,这时候听弘晖提起法海,青榕却瞬间黑了脸色,整个表情变得有些难看,“……”睁眼直直瞪着弘晖,像是无声的控诉。青榕当然明白年轻帝王话里的意思,哼,这弘晖,当真是吃不得半点亏来,没点帝王的气度,青榕腹诽。
“行了,你这副样子,要是让你家白小仙瞧见了,准得担心……”弘晖话还没完,就瞧见青榕又恢复了镇定,再看不出情绪,弘晖啧啧称奇,这官场还真是锻炼人得很,然而,白小仙还是他佟青榕的死穴,“这好些年,十三叔向来多有护着老师,他们之间的事,不是我们可以插手的,你呀,还是顾着自己就好!”
青榕自然明白,那件事,没有自己质疑的余地,何况,从小到现在,唯一一次违逆阿妈的意思,也就是想要娶小仙为妻……那个时候,咳咳,青榕想起倒是有些难为情,当初,总以为与小仙之间的便是龙阳之癖。想到此,青榕总是能够体谅阿玛几分。
青榕是个孝子。
“瞧你这臭表情!不知道的,还真以为十三叔和你阿玛之间怎么了?”弘晖笑骂,看不得青榕如此一脸纠结的模样,“侠王十三爷,是最最君子之人,你难道真的以为他会做出些什么?这件事,我家四爷若是不点破了,十三叔是绝对不会主动坦白的,而如此,就只会一直藏着掖着,算是到底了。”弘晖分析得头头是道,的确,十三得不到四爷点头,是不会进一步的。
也确实,没人会在四爷跟前,把十三爷的“风流韵事”拿来戳破。
若非弘晖早就洞察了十三的情愫,若非青榕偶然撞破法海的苦恼,十三爷和法海两人是把这若有若无的暧昧,藏得极好的。弘晖其实是替十三叔叹息的,苦了胤祥一腔浓情憋在心中。
然而,感情之事,并非这么轻易就能被看破的,虽说旁观者清,只是弘晖怕也不晓得,如今十三真正的心境。
不是每个人都有弘晖那般冲破束缚桎梏的勇气,也不是所有爱情都将归于占有和独霸,至少,在弘晖压倒四爷的时候,十三胤祥却已经渐渐心若止水了,曾经被弘晖称之为浓烈的暧昧情愫,其实已经化作但愿相伴的念想,十三心中,爱,并不是非得有一方压倒。
又是大半年,法海才迟迟归京,一同伴随的当然有十三爷。弘晖私底下问过十三叔,可否甘愿平淡?胤祥只是笑得畅快,并不见有一份勉强,“弘晖,你不懂的。”
弘晖从来都是与十三叔交心的,自然不会摆出帝王的架子,听十三这么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不由撇嘴,表情回归了当年的稚气,引得十三爷更是好一阵肆意大笑,“说心里话,其实,你与四哥能够走到如今这般,也是我未曾能够想明白的,我不懂的。”
十三坦言,不解为何弘晖胆子如此之大,疑惑为何四哥竟然纵容至此?然而,十三是聪明的,更是真心疼着四哥和弘晖的,希望两人安好,就满足了。
弘晖认真打量着十三的神情,真如刚才胤祥所说“不懂”,不过,大概是能够明白十三的心意,所以,“罢了,你觉得好,便是好的。”本来还想帮着十三在四爷跟前说说情,省得十三一个大老爷们真的藏起来爱着一辈子。
华元六年。弘晖心里念着下江南的四爷,虽然挂念不已,却只得忍着,偌大的清朝,做个帝王哪那么容易?
弘晖殚心竭虑也才刚好有些政绩,何况,致力于发展国力,新东西不断从西洋搬来,又得重新整成大清特色的,苦了弘晖费尽心思,幸好,不分满汉、广纳贤才,弘晖这几年亲自抓好了科举等事宜,如今,智囊团成效可观。
华元七年。朝中上下再次兴起“劝谏帝王广纳后宫”的风潮,弘晖将计就计、借力打力,很“无耻”地栽赃陷害泼脏水,再一次狠狠清理了一次朝堂,将一批守旧的顽固势力大肆清出权力忠心,而这位华元帝的后宫,依旧只有两个女人,没有皇后,没有子嗣。
弘晖被臣子们折腾得烦了,索性择日不如撞日,在某一日早朝时,对着满殿的臣子宣布了“立皇七弟爱新觉罗弘意为储君”的决定,立时如晴天霹雳,所有人都被雷得里嫩外焦,便是被“大馅儿饼”砸中的弘意,也是不禁张大了嘴巴、瞪着龙椅之上的大哥。
倒不是弘意不够优秀出色,其实,年仅十四岁的少年,简直就是横空出世的傲世天才,从十二岁开始,被弘晖丢进六部轮番历练,短短两年时间,除了战场立功之外,可谓是朝中各部无往不胜。
只是,再优秀的兄弟,当真能够抵得上嫡子传承?古来帝王,能有几个将皇位传给兄弟的?即便华元帝暂无后嗣,可毕竟还年轻啊,想想当初康熙帝的子嗣,臣子们惊叹九龙夺嫡之余,再次怀念起来。
然而,传位给弘意的主意,是早在弘晖是皇太子的时候就定下的,哪里是能轻易动摇的!
“大哥。”弘意跟着弘晖到了御书房,“……”然而,张张嘴,又不知从何说起?弘意是聪明的,极聪明的,虽然大哥从未当面点破意图,但是,自小是由大哥授之以帝王术的,这两年大哥又急着让自己在朝中历练,收拢了不少势力。
弘意本是心中有数的,从来都是心高气傲的他,也是相信不会让大哥失望的,然而,真当这一刻到来,虽然现在只是储君,但,弘意才真切体会到个中压力和责任,就刚才满朝有声无声的质疑,就有些压得他透不过起来。
到底,还是个少年!
弘晖抬手揉着脑袋,自然明白今日是冲动了,“意儿难道是想告诉我,不堪大任?”只是,身处高位已久,弘晖不会轻易泄露了心中懊恼,不如将错就错,其实,原本也是计划在明年立下储君的。
大哥的帝王威势层层压来,弘意本是不怕的,可似乎今日才见识到真正的华元帝,心下一颤,差点儿就软了双腿、弯了膝盖跪下来“我……”
弘晖哪里能容得弟弟跪下,“弘意,你给我站直了,谁允许你跪的?”其实,自打弘意小子年满十二入朝堂办差以来,这两年间,弘晖再也不许弟弟跪过一次,弘意将是立在大清天地间的堂堂帝王,岂可轻易言跪?
弘晖,是把意儿这小子疼进骨子里了。
大哥厉声呵斥的声音传进耳中,弘意身子一僵、脸上一红,脚下似有无穷的气力注入,弘意挺胸抬头去看大哥,“这天底下,就没有我爱新觉罗弘意做不好的事!大哥你尽管放心瞧着吧!”
华元十年,转眼便至。
93.故事的最后
弘晖还真是有些挫败,时至今日,还得承认,做皇帝,比不过四爷,也比不了弟弟弘意……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终于能抱着四爷游戏山河去了。
才刚卸下帝王大任,瞧着弘意在至高位上如鱼得水,弘晖不知该感叹自己教得好、还是这小子天赋异禀?不过,这大清朝的担子,原本就是因为四爷才甘心抗在肩上的,如今,弘意不负期望,这江山放手也罢。
弘晖踏着雍正爷的步子,于华元十年,激流勇退,正值大展鸿图的好年华,却匆匆将皇位传给了弟弟,从此,直到多年以后,余生唯一一次再入紫禁城,是将四爷护送回京,那时,弘晖记得,要把阿玛还给额娘。这,却是后话了。
……
弘晖离开,却并未带走任何一人,他只是出京去寻四爷了。相伴多年的弘曙、风雨同路的青榕,还有依旧沉默于暧昧之中的十三和法海……许多人,他们注定了无法离开。
等了许多年,盼了许多年。
弘晖并未花费太多精力,轻易便在江南水乡处遇见了四爷,年过半百的四爷,倒是神采奕奕,相比之下,才脱离皇室牢笼的弘晖眸中总还余留着会散不去的沧桑。
那个众人争夺的皇位,那把趋人入魔的龙椅,真正拥有了,才会发现,比想象中的难得太多,别说曾经为此呕心沥血的四爷了,就是同样执政十年的弘晖,饶是带着千年后的人类智慧,弘晖几乎便要认输了……难题,留给弘意小子吧。
四爷偶尔会朝着紫禁城的方向愣神,然后再看向弘晖的时候,不经意间还会叹息遗憾,倒不是不信任小儿子弘意,只是,弘晖如此轻易放手的架势,让四爷心中难免有几分郁闷不解,这帝王位,当真讨人嫌?
这十年,晖儿不开心吗?
“十年了,阿玛还想要回去吗?”时间稍久,弘晖也能感觉出四爷的异样了,这个男人,一颗心永远不会停下,这十年,他飘泊云游,却也还是个帝王。爱新觉罗胤禛,便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