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北刚能提上的气被他一句话堵回去,差点又得咳嗽。
沈皓站起来继续道,把啤酒瓶扔到一角的垃圾桶,看也不再看他,“刚才你都听到了,我放不了你走,不想他们给你卸胳膊断腿你自己老实点。”
沈皓给了他总结性的警告,接下就出去了,锁上了门,之后就算再来也当他透明,什么话也不再说,就像例行公事一般瞧他死没死一样……
只是人来得很频繁,一天里就他知道的也数不清次数,食物和药一直都是他带来的没有断过一次,他的病没有好就那样吊着,有一顿没一顿的勉强下咽,他觉得骨关节越发的疼痛,有时夜里会半睡半醒的忍不住发出微弱的一两声呻吟声。
虽然沈皓全当不认识他,但带来的食物虽然他不怎么吃的下,却是很好的,不像对待被囚的人,甚至有时深夜疼醒,会看见沈皓就坐在一旁纠结着眉,手指一点一点撑着下巴,看着他发呆,若他突然睁眼对上他,他就会避开视线。
何北错觉他就住在外面看着他,怕他被其他人动手杀了一样,也是很奇怪的温柔。
大概是过了两三天,沈皓傍晚又进来给他带东西,何北是彻底起不来了。
头热脑烫,何北感觉到他摸了一把自己的额,只是他听不清沈皓骂了句什么,就离开了。
不知过了多久,沈皓却带来了个人,在他脖子胸口动了会,又摆弄他的手臂,他一动,何北痛得冒冷汗,幸好那几下手脚很快不然他大概就得从昏沉里弹起来。
嘴里很快被喂进了药水,等何北彻底清醒睁开眼时,沈皓像他见过那样坐着凳子撑着下巴看他。
沈皓道,“医生来过了,不想死就撑久点,事这几天就成了,我会让他们放你回去的,很快。”
他想走开,何北拉了一下他的衣袖,沈皓奇怪的回过头,何北想开口,喉咙却肿得发痛,高烧了好几天,他说不出声,只是对他摇摇头。
沈皓是聪明的人,他知道他听的懂他的话。
沈皓没有拿开他的手,让他的手在他的裤子边上虚虚拉着,“陈小声,有些事不是你想不做就不做的。”
何北听不下他的歪理,想叫住他,他刚才的意思也明了,他要干的坏事还没成,现在还来得及。只是沈皓不愿再多说什么,一迈开步,他捉着的裤脚就离了开去,阖上门留下他一个人。
他突然感觉到比刚才还要过分的难过和堵塞,他就是见不得和沈旭几乎长得一样的面孔——沈皓踩错一步,输掉一生。
投机取巧的事不会永远让你中标。
而且,沈旭会难过的。
外面响起越来越大声的争吵,只有隐隐几句钻进了耳朵。
「沈皓你居然私下带人来这里,走漏了风声谁负责?」
「只是个地下诊所的医生!他干这行的嘴比你的还严!」
「放屁!我看你是不当兄弟的命是回事!」
「难道他的命就不是回事?!」
「沈哥哥!等一等我!」
……
何北躺在地上,只是觉得窒息。
现世报往往是来得是快得人来不及眨眼。
第二天的夜晚昏昏沉沉的何北是被一股浓烟呛醒,大股大股的热流从门外钻了进来,没有呼救声,他几乎能听到外面烧的霹雳啪拉的声响。
他想起来逃出去,连日的病却让他力不从心,只能挣扎着从地面爬向门口,手一碰上门把,却马上烫出了一层泡,门是上了锁的,他嘶哑着声音大力叫喊,一直喊,不停得使劲去扭动那个热得几乎冒光的门,却没有应,只有一股股的烟钻进来回应他。
他们想这样杀人灭口吗?
不,他不想死,至少他目前不想死,他还有很多事没做,他还有话要问沈旭,他要见沈旭,他真的很想沈旭,这几天睡着醒着都在想,发狂的想,什么都没有搞清楚,他不想就这样死!!
一声破裂的巨响再响起的时候,他从来没有觉得这么绝望!
61.替罪羊
何北醒来就发现自己在监护房,不过跟医院的不一样,它空荡荡的,只有一张铝光光滑的铁床,挂着吊瓶,外面站着两个警员。
这是看守所开辟的要犯的病房。
他知道自己在哪里,却不知道外面的情况,他只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梦,并且还是没有醒过来的样子。
他看着四面灰白色的空墙,躺在铁架床上,由头到脚都是冰冷的僵硬,只有输液瓶极轻极轻的滴落声。
由热浪滔天到浸入冰河,其实也不过是几十个小时的长度,却是漫长的让人无法挣脱。
那会见到沈旭脸的欣喜,就像一场笑话一样。
着火那会小型爆炸声犹然在耳边,漫屋浓烟翻滚的场景他还能记得那么清楚,他被呛得双眼朦胧,歪在一边翻滚哑咳,喉咙像被铁手紧握着,却发不出求救的声音。
就在他觉得自己快要死去的时候,恍惚间门被人冲击了开,又两个人冲了进来,一个背着他一个扶着他左闪又躲的逃,背后霹雳的是房子的横木断裂掉落的声音,仓库的顶回响着消防车‘呜唔’‘呜唔’的震天信号。
他没有彻底被曛晕过去,在烧得火旺火旺的仓库前,他看着一大群的人,有警察,有消防员,有黎家宏,最清晰的还是沈旭的脸。
那张他想了很久很久的脸。
他笑了起来,虽然他不知道自己在这种情况下有没有能把大脑的喜悦清晰露出来给沈旭看,他确实在笑,能见到他真是太好太好了。
他一直看着沈旭的身影,任由医护人员在给他按肌肉上氧气罩检查,直到撑不住昏迷了过去。
两天后他醒来才知道警察是沈旭叫来的,只是还没来得及高兴,噩耗就兜头砸了下来。
他从重症病房转到了监护病房,一个女警冰冷着口气告诉他,他会被送入监狱。
他讷然的问,监狱?被火呛伤了的声带声音难听得如锈过的轧轮,难听得自己都忍不住皱眉。
那个女警没再搭理他,蹬着高跟鞋就走开了,眉眼间是显而易见的厌恶。
没辩驳的机会,没人要帮他的人,他就这样直到被半扶半拽带出去的审讯。
有女人压抑不住的哭声劈头盖脸,他却麻木的只是听,听着警局里受害者剑拔弩张的声讨。
「该死的,为什么救他,呜呜,我老公为什么冲进去救这种人!」
「把我儿子还给我!」
「就是他卖毒品害了我们的儿子!」
「怎么不捉他去枪毙!枪毙他」
……
他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就是知道,才痛到这种地步。
他不知道证物是怎样俱全的,而唯一的证人居然是沈旭,他人没有来警局,说是身体不舒服去了医院,只是一封信交给警察,一个个被警察口吻读出来的字把他的心戳个粉碎。
其实那日被救出的不止是他,还有那个叫小喜的孩子,何北没有被烧伤身体,那个男孩却没有那么幸运,被救出来时脸和手都被烧得有些焦黑,很吓人。
因为火势很大,这地又高又偏僻,车子上来极困难,消防车和医护车上来都费了很多时间,大概是考虑到不能马上下去,车上的设备带的还全,他被注针挂了瓶摆弄了好会后呛出胸口那死死堵住的一口气神志就恢复了一些清明。
他听到警察还在问沈旭细况,那个和沈旭差不多高脸容不清的警察问沈旭,你见到是他带人上来交易对不对?你怎么知道他们是在干违法的事?
沈旭没有说话,只是他旁边有人在急急的抢着说些什么。
止住了他旁边那人,那个警察又犀利的问了一遍沈旭,那会沈旭眼神一偏移,就对上了何北期盼瞧着他的眼睛,只是一个瞬间,沈旭低了眼睫,别过了眼神。
何北在他那下轻轻的点头里五雷轰顶。
他还带着氧气罩,一双手正被人包扎,他猛地挣出出来想跳起来,往沈旭方向拼命捉手,想揪住他衣领问他为什么?!
他什么都没做!他什么都没有看见为什么要这样说!
可是他口不能言,他的声带已经痛得崩裂,也只能发出呜呜的音节,医护人员压不住他,直接在他的手臂插了针镇静剂。
手心手背钻心的剧痛一阵猛过一阵,却覆盖不住沈旭的一句话来得昏天灭地。
他双目眦大,低着眼死死看着沈旭的侧影,他却没有再看过来一次。
进监狱已经是必然的事了。
何北只是不信,像个木偶一样被两个很年轻的警察推着进监狱,步步踏空的感觉让他觉得自己在上浮、上浮、上浮,到达得却是地狱。
监狱的灯色不是很亮,廊的尽头昏暗的影摇摇曳曳像极了蛰伏着等他掉入的兽。
“不、我要出去……”何北突然间头扭头冲了起来,“我要出去!”
“快捉住他!”
“不关我事!我不要进去!我什么都没做!”
何北手脚疯狂的挣扎扭打,还没全好的手伤口又裂了开来,他只是一心要离开这里。
只是无论他怎么挣,怎么扭,手脚还是被几股力狠狠紧紧捏住后扳,往最里面拖去。
他惶极,侧头张嘴一口咬到捉住他的一只手臂上。
“呀!”嘴里的东西就要被拉出去,被束缚的力却丝毫没有放松,他狠狠咬住不肯放。
“给我松嘴!”一声怒骂随之响起,“妈的王八羔子!你这种害人害己的家伙就该去死!”
“队长就是为你这垃圾给了命!他妈的不值!”
他的下巴生痛生痛,还是被弄得松开了口,然后被一脚踹到一边的房间,还没爬起来拳头就落了下来,夹着愤恨的怒骂。
骂声和拳头什么时候停的他已经没有观念,空气里只有那两个哧呼哧呼的喘气声和胸膛起伏的声响。
痛觉像全部失了效一样,何北连头都没护,只是用手肘撑在地面往门口那点强光爬去,很快就被拖了回去。
一次一次的努力。
那些人像突然清楚他的意图、让他爬到门口,才拖他回来,一次一次,像喜欢上这游戏,两人打够了才拽起他的后衣领,像扔垃圾一样把他扔进了监狱里面。
连他们走的脚步他都没有听到。
逃不了,逃不了了,他捉住一根铁柱看着门隔开最后的光,连一分都不再动得。
为什么说谎?
为什么害我?沈旭!!
62.坐牢
他转身茫然的望着两边的床,铁架的中间是水泥漆的地面,光亮的泛着铝色的光,他坐够了,愣够了,就手脚并用的扶着铁起来,一瘸一瘸的走近床铺,一头栽在属于他的床上,扯着有股干爽味的被角,不再动弹。
出去工地做工的犯人傍晚回来时,何北还在床上挺着,两条脚跟半伸了出来。
他是这间监房最后一个到的家伙,刚好占去了唯一空着的床。在这里,以后他的编号是No.74,一个被判了有期徒刑七年的罪犯。
何北的认知就只到这里,监狱是怎样的,从来就没有人给他描绘过,他也不知道自己有一天居然会需要到这样的知识。
晚上那些犯没有一个个过来示威,对面床的一个男人坐着床边用挑衅审视的目光打量他,他发觉了只是回望了一眼然后当没有看到。
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关在这里的都是些犯了大事的人曾经吃过哑亏,所以在没确定他能不能惹前都不来招惹他。
只是这样,那一夜他还是翻来侧去。
监狱不是让你呆着就能过的地方,囚犯八点就要下工地工作,事犯得不同的人会分配到不同的工作。这或许也是惩罚劳改的一种。
他有些低烧,手伤不轻,前天又再裂开了,分配的劳改工作就勒令先不用做。那个狱警拿着电棒站在监房门口命令他不用出勤那会他半分高兴都没有,只是把放下床的赤脚又往床上挪回去。
这样的仁慈他不想要,现在他恨不得就能跳下工地,做到忙死,那样就不用再有哪怕一分钟的时间去空闲,去想,还有那点不时会泛滥撑着他的期盼。
他被一个新面孔的人推出去说是有人见他的时候,他只是愣了愣,有点呆的问,谁?
没有得到回答,就被从后面推了一下进了一间房,他有些迟钝的抬头,在中间的隔音玻璃外,他见到了沈旭。
“有话快说!”
交代了那么一句,门就被关上。
沈旭没有坐下,只是站在电话边看他,与前一次见他瘦了一点,不过比起何北几乎落形,白的像鬼一样的脸色来看,实在算不上什么。
人和他对视了一会,就首先移开了,抿了抿唇角眼睫掩了下去,坐到椅子上,视线别在一边的地上定定的看、像地砖很有意思一样。
何北站在门边看了一阵子,终于还是走过去拿起了电话。
这次他没有主动说话,好一会他听见电话那头沈旭不确定的声音,“你,还好吗?”
“……你说呢?”何北反问,他不是刻意要让他难过还是怎样,只是他要听到的不是这样的话,他需要的不是这样的话。
一阵短暂的沉默后,那头才传过来一声,“对不起。”
“沈旭好了,你知道我要听什么!”何北双手紧紧的捉住话筒按在耳边,眼睛隔着玻璃一刻不离落在他的身上,低吼,“我现在这个样子难道你不该说点实际的吗?!”
听到他话沈旭还是没把眼睛看过来,只是扶着话筒的力多了几分,话筒里是他缓慢的呼吸声,过了好阵子才低低的重复了一声,“对不起!”
“他妈的我说了别跟我说对不起!不能说是吧……”何北这回暴跳了起来,红了双眼胸口急剧的起伏,即使戳不到他何北还是指着门口方向激动的嘶吼,“又是不能说!!每次都是对不起,对不起有什么用!对不起能让我从这里出去是吧?!”
他还没顺气,门又被粗鲁的推了开,狱警伸进来一张绷死一样的脸,叱道,“安静点,给我坐下!”
何北狠狠瞅那张又缩出去的脸一眼,还是扶了椅子坐回去。
他深吸了一口气,“好,你不说就不说,我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什么?”
沈旭终于抬起来头,何北继续问,“那天在KTV是不是你让王仪把我和陈晓糖带到同一间房的?”
“嗯。”
沈旭很轻的应了一声。
他不想,却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说出自己的猜测,“只是为了让我离开你?”他实在已经看不出里面还能给他带来其它的结果。
“我不能让王氏捉到把柄断了合约,还有其它的公司……我原本只是想那样你就会主动的离开,不会再问我……”沈旭换了口气,声音越来越低,“我真的没想到会变成这样的。”
“没想到?那什么才应该是你该想到的?!”
见到他迟疑点头那刹那,何北绝望透顶,只得摇着头冷笑,“够了,只是要我离开你……你做到了沈旭你做到了!”
他站了起来,撞跌后面的椅子,口里重重复复的说着什么,话筒胡乱的盖了上去不管合好了没就往后面倒退,最后一个用力扭门,消失虚摇的门边。
“我没有要说的、让他走让他走!”
沈旭跟着他站了起来,却过不去,神情呆滞的看着何北慌不择路般夺门而出。
那种空洞的眼神,就像灵魂都几乎死了那般灰暗的伤心。
是他让何北绝望到这种境地的,是他让那个会笑得很暖的何北死了吗?
不,不是的!他要的不是这样的结果,这不是他要的结果!他只是想……
汹涌的思潮戛然而止,双目猛地滞了下来,对了,他是想怎样的?他突然想不起来,还是真的像何北想的那样?
只是一个瞬间,沈旭感觉到有东西不断从自己脸上划过,愣愣的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脸,沾了满手的潮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