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是我！该死的我！影，你为什么要这样作践自己！”

“作践？作践！是，没错！我在作践自己！那你还来做什么？还来管我做什么？不是要我别跟着吗，不是不要见我吗？那你现在找来，又算是什么？我到底算什么！”

手腕上的纱布早已被雨水浸湿，可沿着手肘滴下的，却是从伤口中渗出的鲜血。溅到地上，混着雪影手背上滴落的鲜血，不分彼此。正如此刻相拥的两人，恨不得将对方揉进自己的骨子里。

“影……影……”不能告诉他，不能让他为自己担心。于是，只能一遍遍地喊着这个早已深深烙在自己心上的名字。

“告诉我为什么？既然要赶我走，何苦又要勉强自己追来？”

“影……我从来没有想过要赶你走，是你，一直据我于千里之外。”

“撒谎！你这个骗子！你赶我走，你说你不想见我，是你说的，都是你……唔——”

再多的抱怨都已无法说出口，两双冻彻骨的唇紧紧地贴在了一起，互相寻找着温暖。

第四十九章：强烈的爱，迟钝的感觉

谁都没有要松开的意思，这一刻，满满的都是幸福。只是渐渐地，炎煜涵感觉到自己的双臂开始变沉，睁开眼，看到的是已失去知觉的雪影，而他的唇，还紧紧地贴着自己，不愿离去。

“影——”再不敢耽搁片刻，炎煜涵抱起雪影，发了疯般地往回跑，“影，是我错了！你醒醒，醒来啊！你千万不要吓我。”

“炎煜涵——我、讨厌你！”依偎在这个被雨水冲去了温度的怀里，雪影露出了舒心的笑容。这一刻，他是他的。

回到村长家中，完全顾不上子琼和梦狸二人的质问，炎煜涵快速替雪影更了衣，也不管自己其实也已浑身湿透。

将昏迷不醒的雪影安置在床上，一双手却始终不曾放开过他的手。

子琼从未见过自己的大哥如此慌张，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安慰。梦狸走到床边，拾起雪影的手。

“别碰他！”炎煜涵已失了理智，他只知道，若他的影不在了……不，他甚至不敢想下去。

梦狸不理他的咆哮，指尖搭上雪影的脉搏：“炎大哥，关心则乱！小影只是受了风寒。”又摸了摸他的额头，“好烫……”

“出去！你们都出去！”

子琼了解他此刻的感受，一如十年前的他。于是，带着还在担心的梦狸，出了门。

二人都没有回屋，一前一后地走在廊上。

“梦狸。”到底还是子琼先打破了沉默，跨步上前，拦住他的去路，“还在担心小影吗？”

梦狸点头：“你知道吗？我担心的不是他的病，我们狐天生具有自行疗伤的能力，区区风寒，他很快就没事了。我担心的，是他心上的伤。”

“你是说，大哥？”

“是。所谓旁观者清，你我都应该很清楚，炎大哥对小影用情至深，无奈小影却一直不愿承认自己对他的感情。也许连他自己都没想到，他也会对炎大哥陷得这么深。”

“没错……虽然我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但显示是存在误会的。只是大哥也似乎并不愿意多作解释。”

“我担心的正是这个。你知道他手腕上的纱布是怎么回事么？”

子琼无奈地摇头：“大哥不愿说，我也不便多问。只是隐约觉得，这跟他下午说不让小影跟着他有关……”

梦狸苦笑，后背倚上墙壁：“你可知你大哥的真实身份？”

“这个，不用你们说，我也该猜到七八分了。他跟你们一样吧？”

“不，也不能说一样。我们是狐，而他，是狐中的王者，九尾狐……”

“果然。我早该知道的，他不是凡人。”

梦狸感叹子琼的冷静，继续道：“正如我方才说的，我们狐一族既有自行疗伤的本领，自然也懂得治疗之术。这就是为何你大哥能治百病的原因。不过你也别把我们看得太神了，我们的法术只能治愈皮外伤，比如你有了伤口，我们可以瞬间替你愈合，但若是内在的病症，我们的法术是没有用的，还是需要开方吃药，只不过我们比一般的大夫懂的多一点，所以能治好许多他们认为棘手的疑难杂症。”

“那这是否也跟此次鼠疫一事有关？”

“是。你也听村长说了，大夫们都对鼠疫束手无策，他们甚至根本说不出这是什么病。炎大哥知道病的名称和来源，但这并不表示他就一定能找到解药。”

“可是，他不是把村民全治好了么？”

“这是需要极大的代价的。他手腕上的伤，就是证据。”

“什么！”子琼忍不住惊叫出声，却又及时捂住自己的嘴，生怕吵到了屋内的二人，“你是说，大哥他……”

“没错。九尾狐的血，可以治百病。也只有他才可以，我和小影，都不行。”

“天！可是有那么多的人……”

“所以他才需要休息。你见着他的脸色了吗？我想，若不是因为他一心还记挂着小影，断不会才休息那么一会儿，便急于下床走动的。当时狠心让小影别跟着他，甚至说不想见到他，应该都是怕他担心自己。”

子琼沉默了：这该是一份怎样的感情？如此真挚，却又被误会得如此之深。怕是大哥的心，已被凌迟了吧。

“为何，明明可以幸福地在一起，却都不懂得好好珍惜。”

“梦狸。”子琼低着头唤了声。

梦狸收回神，看着他不语。

“梦狸，你在惋惜他们的感情么？”

“是。我惋惜，更恨他们不懂珍惜。”

“那你自己呢？可有惋惜过自己，痛恨过自己？”

怎么没有？时时刻刻都在骂着自己，骂自己的狠心，骂自己的无情。尤其是看到你受伤的眼神，更像是将刀狠狠地扎进了我的心。只是这些话，我只能在心中说给自己听。

露出一抹冷笑，倔强地看向子琼：“不曾有过感情，何来的惋惜？”

纵使我能欺骗你，又怎能骗得了我自己，此时此刻，分明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音。

“你骗人。”子琼抬起头，亦倔强地看回去，“若真如此，为何你的眼神如此受伤？若非亲身经历，怎会暗自感到惋惜？”

“子琼……”

“闭嘴！别再企图隐瞒自己的感情，你责备我总把你当成小白来看待，可当我告诉你，我喜欢的是你寒梦狸，你却又狠狠地将我推开。何苦骗了我，又伤了你自己？既然你能说出痛恨他们彼此间的‘不珍惜’，又为何要让同样的杯具在你我之间上演？”

“子琼，你有湘灵……”

“你还要把我推给那个女人吗？哪怕是知道我会死在她手里，你也要这么做吗？梦狸，你就是用这种方式来回应我对你的感情吗？”说到这，子琼再也抑制不住地狠狠捏住梦狸的两颊，“是我小觑了你，你比大哥更狠心！”

言毕，甩开了手，走回了屋内。

正如梦狸所言，风寒不算什么，没过多久，雪影便醒了。

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某人沉睡的侧脸。

雪影侧着脑袋，呆呆地看着趴在床边睡着的炎煜涵。似乎从来不曾好好地正视过他，这一刻的他，即便只是侧脸，亦美的让人窒息。暗骂着自己不争气，收回眼光，复又看了看他浑身湿漉漉的衣服，再看看自己：这家伙都不知道给自己也换套衣服的么？

心里有点生气，气他之前对自己的态度。但更多的，是担心，担心这家伙的身体，因为他清楚地看到了他苍白的脸颊，和毫无血色的唇。为何仅仅是淋了一场雨，就让他虚弱成这样？

想出声叫醒他，却又不忍打扰他休息，只是他这身湿衣服不换的话，怕是也会冻到吧。正犹豫着要不要开口，房门开了。雪影赶紧闭眼，侧了身子，面朝里继续装睡。

进来的是梦狸。

推门声虽然不大，却还是把一向警觉的炎煜涵给弄醒了。

梦狸将手里的衣服交给他：“炎大哥，把湿衣服换了吧。你这样子，要是小影醒来看到，会担心的。”

炎煜涵接过衣服，苦笑地自嘲道：“担心？真的会吗？”

梦狸见他迟迟不动手，有点急：“炎大哥，你放心吧，小影没事的。别忘了，他也是狐。”

“可他是因为我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狐又怎样，在我眼里，他永远都只是那个弱不禁风的小怨妇，需要人保护的小怨妇。可我却没能保护好他。”

见他这样，梦狸着实不忍。任谁也无法相信，别人眼中，向来自恃极高、孤僻傲慢的狐王，竟也会有如此感伤的时刻。

“别这样了。小影其实心里一直有你。这你一定也是知道的，所以你下午才会故意那样气走他，为的不就是希望他别为你担心吗？可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万一被他瞧见了，你的苦心不是白费了么？”

什么意思？什么叫做故意气走他？雪影不解，为何梦狸会说出这番话来。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们一定有事瞒着自己。

“为什么，连你都看得出来我有多在乎他，可他却似毫无感觉？”抬手摸了摸床上之人的后脑，“这个没心没肺的小东西，居然告诉我，他喜欢的是你。他这算是哪门子的喜欢？”

梦狸大惊：“不不不。炎大哥，你别听他的。小影真的是太单纯，单纯到连自己的感情都分不清。他对我，就像小鸡对母鸡一样，是一种依赖，我创造了他，他便以为自己的整个世界里都是我，其实不然，他对我的，充其量只能叫做亲情。”

小鸡？母鸡？雪影不禁嘴角抽搐，梦狸的比喻能力，一向这么出众。

“是，他很纯，如同一张无暇的白纸一般，让人不忍玷污。所以，当他提出要我救那些村民的时候，我几乎是完全没有考虑的便答应了。因为我的影太善良，容不得看无辜的人死在自己面前。若是因为我的袖手旁观，让那些人丢了性命，那么，无异于是在这张白纸上划下了一道抹不去的红痕。我不忍。我要他的世界永远那么纯净无暇。人世间的悲伤、死亡，这些他都不需要，因为有我，所有的阴暗面都由我去替他遮挡，他只需要迎接阳光。”

第五十章：诸多风波

不知不觉，脸颊下的枕，已全然湿透。若时间可以倒流，他一定不会选择装睡，因为这样，就不用听到这些锥心的话语，这样，也就不会知道自己一直以来究竟有多残忍。一直用那自以为是的冷傲，持续地伤害着这样一个真心待自己的人。

炎煜涵，你的爱太强烈，强烈到让人承受不起。

一双手在被窝里暗自握紧，雪影狠狠地咬住自己的唇，奋力抑制住自己的哭声，比起感动，更多的却是心痛：炎煜涵，只是到最后，你还是选择了湘灵。你终究是要放弃了吗？是不是我对你的冷淡，将你逼走？

身后的梦狸也说不出更多的话语，只默默地看炎煜涵换完衣服，转身出了门。

第二日一早，雨停了。

炎煜涵在雪影床边守了一夜，而他不知的是，在他忍不住倦意睡着之后，雪影看着他苍白的侧脸，呜咽着哭泣到天明。

直到黎明时分，炎煜涵醒来，雪影擦干眼泪，翻个身继续装睡，而炎煜涵，悄然拾起一旁换下的湿衣服，起身走回房，亦装作从未来过。

而在另外两间屋子里。

子琼抱着梦狸拼死护住的画卷，整夜无眠。

梦狸握着子琼送他的狐佩，亦是哭了一整夜。

于是，当四个人起身碰面之后，见到的是两个金鱼眼，和两个熊猫眼。

简单地用过早餐之后，他们便在村长的陪同下，来到了村外的县衙，将子琼的亲笔信交到了当地的官员手里。官员在了解了整件事的详情之后，讨好地一再保证，自己肯定完成嘱托。

只是炎煜涵却坚持说要把信交到公主手里，不要直接往皇上那儿送，这让子琼和梦狸大为不解，只有雪影知道，这样做是为了确保不让信有机会落入其他贪官之手，因为湘灵之前和炎煜涵有了共识，所以在看到此信之后，一定会想办法促成信上所说之事。

想至此，心又莫名地痛了起来。

四人道别了村长，在村民的道谢声中，出发前往临安。

因为炎煜涵的元气尚未恢复，子琼和梦狸坚持要步行，临安离湖州并不远，所以，炎煜涵也就依着他们了。

只是这一路，四人的关系更尴尬了。

除了先前就别扭着的子琼和梦狸，现在连雪影也变了。之前虽然对炎煜涵的态度也不是很好，但一路下来，还会不时地和他抬杠，可现在，对他倒是客气多了，看到他干涸的嘴唇，会主动倒水给他喝，偶尔瞥见他苍白的脸色，还会主动要求停下歇息。

只是每当炎煜涵想开口调侃他时，他都会刻意地扭过头不看他，令得他也无法继续。他们当然不会知道，他正在极力地克制自己内心的感情。

亏得这一段路不长，否则这四个人迟早被自己憋死。

到达临安之后，四人首先去找了知府。

临安境内的情况显然要比湖州好得多，不过路边也不乏乞讨的无家可归之人。

待到知府家中，经下人们通报，四人被带入中堂歇息。只是直到众人将下人奉上的茶水，喝成无色无味的白水，也不见知府大人的影子。

期间已向下人们询问多次，知府大人何时现身，下人皆道稍候片刻。梦狸正欲再问，只见炎煜涵不紧不慢地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塞到一名下人手中。

“劳烦将这封信交与你们大人，就说是公主的亲笔信，请务必当即拆开看阅。”

下人执信离去。

子琼问其信内容，炎煜涵道：“早猜到各地官员总会有那么几个不把你当回事儿，所以提前做准备了。”

这话刚说完，知府便现了身，只是尚未见其人，已闻其声。

“几位贵客临门，有失远迎，实乃罪过。有招待不周之处，还请恕罪！”紧接着，便见到了一路小跑来的知府。

知府姓徐，是个三十来岁的男子，个子和他们几个差不多高，体形倒是比他们丰盈得多，满脸的横肉，此时一笑，眼睛竟连条缝都不剩。

子琼着实厌恶这种虚伪之人，蹙眉微微作揖：“在下萧子琼，奉皇上之命前来治水赈灾。还望大人……”

“知道、知道。”岂料不等子琼说完，这讨厌的知府便打断了他，“子琼少爷嘛，公主有交代，让我好生招待着各位。请稍等片刻，我这就让人给你们安排上房。”

“不必了。”子琼真的已经受够这人虚伪的脸孔了，“我们是来办事的，不是来享乐的，上房不需要，普通的客房便成。还有公主的话，知府您也不需要放在心上。子琼等人沿途有点累，还请劳烦大人带路，让我们先回房歇息片刻。”

“好好。请跟我来。”

这回房的一路并不长，可知府的嘴皮子倒是未曾停过，不过翻来覆去也就那么几句话，先是为自己的怠慢找借口开脱，之后便是夸子琼等人相貌气质如何出众，再者便是重点——要子琼在公主和皇上面前替自己多美言几句。

子琼完全没将他的话听进去，一路只兀自感慨，区区一个知府的宅邸，居然比他家的尚书府还奢华，这是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