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汉挥挥手：“要不是不忍心许师爷糟蹋了那《大公报》，我才懒得管这档子屁事儿！”

“你！”许健达年轻气盛，被一个不知所谓的老汉折损已经几乎无法忍受了，又听老汉将慕皓云交给他的工作称作“屁事儿”，心中怒火更胜。

慕皓云将手放在他肩上，示意他稍安勿躁，才悠悠开口：“老先生愿意接任这总编一职固然好，可您年事已高，再说，我还有一事告知，您若是知道了，恐怕是不愿意再呆在这偏隅之地。不如您就收许师爷为徒，好生教导。”

“哈哈哈，你小子精明，”老汉听了他的话哈哈大笑，“你要的不是我这个人，而是我这一身的本事！我凭什么答应你。”

“凭我手上的一个消息，”慕皓云不慌不忙地说，“您一直想知道无影老人的消息吧。”

经他这么一提，老汉立马酒醒，一双眼睛犀利地看着他，语气不若方才那么无所谓：“你到底有何目的？”

慕皓云站起来，拍掉身上沾染的灰尘：“也没什么目的，只是看老头子寂寞，多管闲事罢了。”他亮出手上的血玉箫，老汉也算是知道他的身份了。

“我答应你，”老汉正襟危坐。

慕皓云笑盈盈地说：“许师爷，好不快快拜师？当年天凤一代名相可是坐在你面前，苏敬山苏老先生，多有得罪了。”

许健达一听这老汉的来头，顿时懵了，连忙起身整理衣衫，又恭恭敬敬地行了拜师礼。千言万语也无法表达他内心的激动。苏敬山是什么人？天凤一代名相，那可是“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的名家啊。

让苏敬山抽空到九天当铺拿他要的东西，慕皓云便拜别。许健达跟着慕皓云回去，一路上表情依然激动。今天发生了太多的意想不到的事情了。

“四殿下是如何知道苏老在夕桓？”许健达激动之余也疑惑万分。

慕皓云表情沉浸，丝毫没有许健达的半分激动：“夕桓年年水患，是天凤的软肋，他心怀江山社稷，自然会到这里来。此次工程，也有苏老一半功劳，他对桓河的实地考察和工程建议对我们十分有用。是他托人给我捎信，助了我一臂之力。‘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一代名相当之不愧。他的身份不得走漏，否则有杀身之险。”末了，他不忘嘱咐许健达保守秘密。

“定当如此，”许健达表情严肃地应承下来，看着慕皓云的表情有些敬佩。

“回客栈我让阿妍去给你母亲治病，她医术精湛，你放心好了。既然我决定让你加盟《大公报》，往日有困难就直说，我虽身在京城，但以报社的人力物力财力，定然能解决大部分问题，实在解决不了的问题我自然会动手解决。”

“多谢殿下，”许健达的感激之情不言而喻。

慕皓云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他来夕桓的任务已经全部完成，后天也可以启程回京了。他叹了口气，京城已然进入多事之秋，他着实不想回去。

“《大公报》东南一块交由你全权管理，京城来的人也只是指导一下你，收益什么的也归你所有，不用上交，”慕皓云想了想，还是决定交代一下《大公报》的事情。

许健达一听，这还得了？能够得到四皇子的赏识已经幸运万分了，若要他拿了那《大公报》的盈利，他是万万做不出来的。“此事万万不可。”

慕皓云笑了笑：“怎都不愿接受呢？展先生如此，你也如此。罢了，既然不愿意，就将那赚来的钱财用到百姓身上。再苦不能苦了孩子。日后兴教育，还望许师爷不吝钱财。”

许健达虽然想问“兴教育”一事，但也知道事关重大，便也没有开口，只是将他的话铭记于心。

第五十章

启程回京，一反来时的拖拖拉拉，因急着回去领赏，整个队伍行进的速度出乎意料的快。这本是值得高兴的事情，慕皓云心里却隐隐不安，一是杨启波不之前越加阴阳怪气，看他的眼神如同看着猎物一般；二是宋宇维看他的表情也出奇地怪异，如同是看死物一般。他想，这一趟回去恐怕凶多吉少。毕竟，在夕桓呆着的那段时间，实在是平静的出奇。

但转念一想，自己对京城的状况已然熟知，并未见任何过于危险的迹象，难不成有什么事情是寻踪阁没有调查到的？联想到寻踪阁出了内奸的事情，他心里又沉了一分，奸细的事情他没有过问，是他疏忽了。但就算是有奸细，对他也没有多大的损害，毕竟他的身份就算是寻踪阁里也很少有人知道。

慕皓云暗自皱了眉头，才刚一抬头，又撞上杨启波暗含杀机的眼神，心里一个咯噔，却不露声色地驱马前行，只是心里愈加防备了。跟着大伙儿行动，他不好联系寻踪阁和无影派，一切只能靠自己了。

就在这时，路边出现了步履蹒跚的人，见着他们表情激动的冲到他们面前，是一老一幼。莫裕达赶紧挡在慕皓云前面，到了最后关头更加不能松懈，四皇子要是出了什么事，他于心不安。

“站住，你们何事？”莫裕达沉声问道，一双锐利的眼睛防备地看着来人。在朝中混了三十多年，对于那些个勾心斗角的戏码他可是知道得不少，越是这个时候，立了功的四皇子越是危险。

老人听了他的问话，立即哭诉起来：“这位大人，老身与孙儿在外游玩，怎知逢着贼人，跟好在在身边的家丁奋力保护，才侥幸得生，只是逃亡过急，冷静下来才发现迷了路，走了多日也出不了林子，只好呆在这儿等人。见到各位大人，心里生出生的希望，求各位大人救救我们爷孙……”说着拉着还不懂事的孙子跪了下来。

慕皓云听着老人的话，只觉破绽甚多，却也不点破，由着莫裕达去处理。莫裕达看着他，显然是征求他的意见，他淡淡地说：“由莫老决定便可。”

莫裕达心里也是猜疑，只是见那小娃娃面黄肌瘦，而老人也老泪纵横，心下有些不忍。这万一要是人家没有说谎，他见死不救岂不罪过？指望慕皓云能下决定，他却是不管。

“求各位大人行行好，小老儿与孙子绝不会耽误各位的行程，”说着拉着孙子跪了下来，直磕头。

“这……”为了四皇子的安慰着想，见死不救一回又何妨？莫裕达狠心地打算拒绝，却也还是说不出口。

许是料想他会拒绝，老人老泪纵横，加上小孩不明所以，见着老人抹泪，也跟着嘤嘤地抽噎起来了。莫裕达一时为难至极，再看向慕皓云，却见他还是一脸云淡风轻，一口气上来，却是答应了老人。他原以为四皇子为人仁厚，今日看来也不过是一个不顾他人死活的富家子弟，铁石心肠，不解人间疾苦，那些为百姓所做的好事也不过是为了博得个好名声罢了。

司徒妍暗地里扯了扯慕皓云的袖子，示意他一路多加提防，慕皓云心下了然，给了她一个放心的眼神。

“莫大人，你看这一老一少身上伤也不少，不如就让我替他们治一治，”司徒妍语笑嫣然，也不等莫裕达答应，径自翻身下了马，走到老人面前查看伤口。她想着，给这两人下个毒也好防止慕皓云一个不察，出了什么意外。

宋宇维见她的小动作，暗自皱了眉头。司徒妍从前没有少捉弄他，因此他清楚，司徒妍下毒钱有个小动作，那就是将耳边的发丝捋至耳后。他看了慕皓云一眼，见那人还是那般不喜不悲，心下有了自己的一番权衡。慕皓驰确实没有帝皇之才，若是将他推上皇位，于宋家也没有多大的益处，以那人的性格，迟早来个狡兔死，走狗烹。慕皓云不同，没有心怀苍生、临危不乱、进退有度，又无妇人之仁，当机立断、深得人心，加上自小与自家小弟相交甚好，若是站在慕皓云这一边，宋家不会衰落，但是也不会昌盛。

宋宇维暗自思忖，对于京中局势，他自有一番考量。如今皇上虽有崛起之势，但太后势力雄厚，非一朝一夕可以根除，而镇国将军归顺太后，邱易丰此去边关，兵权已然交到太后之手。若是太后想要易帝，那可是轻而易举的事情。现下的问题就只剩下成王爷与四皇子之争了。太后属意成王爷，看起来帝位便非他莫属了。但邱易丰与四皇子相交甚好，若是四皇子一声令下，慕皓驰便全无胜算。

他看了眼不露声色的慕皓云，心想，这人若是韬光养晦，宋家支持成王爷就是大大地站错了位置。虽有知道他一副不争不抢的样子是不是做给太后看的呢？而郭奉先素来有“诡兵”之称，极少有看走眼的时候，从一开始便偏向四皇子，恐怕存了一番心思。此行回去，他定要与爹好好商讨，越是这个时候，越是不能站错地方。他不明白，为什么爹会执意支持慕皓驰。

“各位大人，救命之恩，小老儿不敢忘，到了家中，定当请各位好好歇息一番。”

莫裕达一听，连忙推脱：“万万不可。这一行人怕是要吃穷您了。身为父母官，定当为百姓谋福利，怎可收取百姓一分一文？”

这话一出，原本兴致高涨的队伍立即蔫了下来。这十几日的风尘早就让他们苦不堪言了，现在有人主动提出要接待他们，却被莫裕达一口回绝，实在可恨！

“莫老，人家一番好意，我们也不好拒绝了不是？”慕皓云一反方才的沉默，破天荒地应下了老人的邀请。莫裕达虽没有反对，却不满地冷哼一声。他听了也只好苦笑，这莫裕达越来越不分尊卑，肆意妄为了。

“阿云，你太不知轻重了，”司徒妍不赞同地凑到他耳边轻声说。

慕皓云不痛不痒地说：“你不是下毒了吗？能出什么事？要真出了事，就当是买个教训罢了。我原以为莫老为人处事成熟，今日却觉得他优柔寡断了些。”若不改改莫老对他的看法，恐怕往后的日子不好过。莫裕达为人率直，偏生得是文臣，得罪了不少朝中要员，在武将中却是颇得尊重。

“随你，要真出了什么事，你活该，”司徒妍撇撇嘴，不再理他。她实在不明白，就莫裕达这么一个老头子还能有什么作为，慕皓云要他买教训做什么。

他习惯性地瞄了杨启波一眼，这回那人却是沉着冷静起来了。慕皓云挑了挑眉，以为这样他就不知到是他和钱金来搞的鬼了吗？要不是他好奇落羽山庄，想要亲自过去打探消息，也轮不到他阴谋得逞的时候。

“放心，后事我会交代好的，”慕皓云低声对司徒妍说，“到时候还要麻烦你了。”

“老是这样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小心那天阴沟里翻了船，”司徒妍不满地说。他最后一个疗程还没有进行，就乱来了，这要是路上除了什么以外，又赶上毒发，不仅前功尽弃，还有性命之危，怎么就敢胡来呢？当真是失了自由，宁可把性命丢了？

郭奉先对于慕皓云一口应下邀请的行为颇感意外，思量了一会却又觉着有趣。这四皇子真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他倒是想看看皇子殿下在玩什么把戏。

杨启波之所以波澜不惊，也是料想慕皓云识破了他的计谋，这会儿暗自盘算如何将计就计，将那人挫骨扬灰。这四皇子的敌人倒是不少，钱金来这颗棋子走错路子，他也不见得就不能扭转局势。

第五十一章

慕皓云半夜醒来时，人已经不在那间宽敞的房间了，周围黑漆漆的，空间狭窄，连挪动一下手都显得困难。应当是为他量身定做的棺材。

脑子昏沉沉的，他模模糊糊地想，跟着那一老一小进了宅院后，一干人大吃大喝好不痛快，他感觉气氛过于奢靡，便借口出去透透气。原本是想做好安排，却没想到眼睛发昏，只好摸索着回了房间躺下来，一醒来便是这里了。动作还真快，他在心里叹了口气，估计是他喝的那茶出了问题。

正想着，周围忽然有人说话，声音娇媚：“钱大哥，可苦了妹妹我，大网撒出去了，倒是有几只漏网的小鱼。”

粗狂的男声大笑了几声，道：“那行人自然有高手，我原本就没有打算斩尽杀绝。只要四皇子得手就可以了。”

“可这不是留了后患？”女子娇笑，声音里满是愉悦。

“后患？算不上，那院子里的一干人等该杀的都杀了，要有人想要盘查凶手，只要兄弟们不说，还有谁知道？”

“那位大人您放心得下？”

慕皓云皱着眉头听他们的谈话，原本还纳闷这群人怎会在院子里动手，这回算是明白了，原本就没有留后路的打算。几条漏网的鱼，他心中也有数。这六年来看惯了血，对于这种灭门的惨案已经完全麻木了。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这就是现实世界，从古至今都是如此。

“那位大人？量他也不敢，他可还靠着我们给他办事呢？”

“大哥，甭跟娘们唧唧歪歪了，咱还是赶紧把人送到骆庄主那，大伙儿可是等不及那酬劳了。”下面的人一阵起哄，听声音，大概有十来个人。

那姓钱的一声“安静”，原本闹哄哄的人群便静了下来，过了一会，他才说：“计划有变，上头那位大人可是许诺了我们别的东西，人不能送到骆庄主那去。”

慕皓云一听，皱了眉头，计划有变？他们又想把他送到哪去？要知道他自愿被掳，完全就是为了到落羽山庄走一遭，既然要他到其他地方去，他自然没有去的必要了。暗自催动内力，却惊讶地发现全身软绵绵地使不上劲，竟是被下了软骨散。这班人倒是谨慎！

又是那娇媚的女声：“大哥，您这是出尔反尔？那位大人能给我们什么好处？骆庄主的身份您又不是不知？”

“你们这些个没远见的，”姓钱的一阵啜骂，随后才道，“天凤皇帝能比不过龙宇的王爷？”

这话一出，周围的人再无异议，纷纷点头同意，决定了他的去向。落羽山庄的庄主竟是龙宇的王爷？慕皓云心惊地想，寻踪阁唯一探查不到的落羽山庄主人竟然是龙宇的王爷，这对天凤是多大的隐患。

他感觉有人抬起棺材，一个不察头狠狠地撞了一下那桃木做的棺壁，发出“砰”的一声。这时便又听见外面有人骂骂咧咧：“小心点，要是把人磕死了，我们算是白干活了。”

这一下撞得不轻，加上慕皓云本身虚弱，强撑了一会便晕过去了。再醒来的时候，还是那桃木棺材，听着外面人的谈话，他想从中找出抽身离开的机会。目前角逐皇位的人哪一个不是心狠手辣，哪一个不是对他恨之入骨，若真是落到了他们手上也没多大活命的机会了。

这几日，他可以感觉到有人给他喂水，当然水里面也掺了不少东西。他可以用内力化解一部分药效，等到那人再来喂水的时候逃出去，只是这几日油米未尽，恐怕跑不了多远，一个人要对付十来个人也吃力得紧。

他已经可以确定他们口中的大人便是杨启波，没想到他会屈尊与钱金来合作，而钱金武和钱金来一母同胞，钱金武要绑架他的事情他是早就知道的。原本是要把他运到落羽山庄当那骆庄主的男宠，这回却是改了注意，要将他运回京城，交给慕皓枫了么？但愿慕皓霖能够及时施以援手，不然他真要被活活折磨死了。若真是落到慕皓枫手里，杨启波定会插上一脚，对他用以酷刑。

他心里哀叹，为了那十年之约，他着实牺牲了不少，得罪了不少人。如今，他还有一法，便是强行催动自己的内力，胜算不大，却可以为自己争取不少时间，等待无影派的弟子前来救援。幸好他之前在京城布下不少人马，可是如此一来非但对身体损害严重，京城安排的人马也会暴露。正值寻踪阁出了内奸，皇城脚下，他更是不敢贸然动用那边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