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酥梨怎么卖？”

被人打扰了思绪的慕皓云有些不悦地看了眼来人，再看眼自己。对方衣冠楚楚，虽然上了年纪，但依旧是一副尊贵不可侵犯的样子，反倒是自己，被泥土弄脏了鞋子，又被雨水打湿了衣衫，看起来像是哪家落魄的贵公子。但是卖了这梨，他就没有站在这里的理由了。

他低头想了想，慢条斯理地开口：“酥梨祛痰止咳，有助消化，通利大便。健康是上苍赐予我们最好的礼物，您认为，怎样的价格能买到健康？”

“混账，将军可怜你这小公子，你竟还敢狮子开大口！”站在中年男子身边的小厮听了他的话，开口训斥。

“若是不想买，离开便是了，”他依旧低着头，不卑不亢地回应。

“公子也是知道健康的价格，这雨实在是大，不若卖了这梨回家暖暖，”中年男子拿起一个梨左右端详。

他费力地拉了两筐酥梨远离了那两人，对那个死皮赖脸想要买他梨子的人很是不喜：“那个梨子便当是赠予你了，莫要在烦我。”

“大胆，将军愿意买你的梨，你还不想卖了你！？”旁边的小厮又叫嚷了起来，慕皓云对于有人打扰他冥想十分恼火，便又拉着两筐梨子远离他们。

“莫副将，今日我还非就要买下那小公子的梨子了，”中年男子笑着打量他嫌弃的表情，若不是自己看他站在雨中卖梨，想起了家中和他一般大的小儿，他也不会想要买下这孩子的梨。没想到，这孩子却不是个想卖梨的主儿。

慕皓云见两个人又走了过来，嫌恶地抬头：“既是将军，就应该上场杀敌，和我这个无知小儿做对做什么？莫不是这皇城里的官儿，都喜欢仗势欺人？”

中年男子闻言，一愣，而后风度翩翩地说：“公子是受到什么冤屈，不妨用这梨换我为你清洗冤屈。”

“没有，”他被人这么一扰，没有了冥想的心情，早知道出来会遇到这种人，还不如呆在院子里看书来得轻松自在，“既然想买梨，那就给个诚心的价格。”

姓莫的副将听了他这话，又开始叫嚷：“感情你在玩欲擒故纵的把戏！？”中年男子好笑地盯着一脸不耐烦的慕皓云，这小孩可比家中小儿有趣多了。

“三两银子，”慕皓云皱起眉头，“我用五两银子从老妇那里买来的梨子，现在三两银子卖你，2两银子向你买我片刻清静。”说完伸出手，眼里满是不满。

莫副将错愕地看着眼前的小孩，被他突如其来的气势吓了一跳，但毕竟是久经沙场的人，便掏出五两银子递给他，为自家将军付了帐。

拿了银子的慕皓云递回2两银子给他，淡淡地说了句“后会无期”便急不可耐地离开了。他见两人并没有跟来，又不想回书院，便拐了个弯，走到另外一条街上，这回他用那三两银子买了小贩剩下不多的蒜头和一张小马扎。

他坐着小马扎，撑着伞，又开始发呆。眼前又出现了锦衣华服的两个人，只是他眼神涣散，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中，完全忽略了两人。

“蒜头怎么卖？”

又是这个声音！慕皓云愤愤地抬头，随后想到了一个主意，既然这人那么缠人，他就小赚一笔，回去也好和绿衣交代。

他转怒为喜，笑道：“大蒜磨脚心，令遍、热，可治脚转筋；蒜一枚，去皮，研如泥，作钱大饼子，厚一豆许，左鼻血出，贴左足心，右鼻血出，贴右足心，两鼻俱出，俱贴之，此治鼻衄不止。方才将军从我这用三两银子买去祛痰止咳的灵丹妙药，这次我加上药方，仅收将军十两银子如何？”

莫副将这回不明白了，刚刚他还说要他们不再烦他，现在倒笑靥如花了。将军也是奇怪，这下雨天的，竟也陪这小儿胡闹。

“你可知我是谁？”中年男子听了他这话也不恼，笑呵呵地说。

慕皓云仔细打量他一眼，竟是觉着这人眉目间有些眼熟，可是他可以肯定自己没有见过这个人，他思忖片刻，便说：“非富即贵。”

“那你可愿与老夫结为忘年交？”

听了这句话，慕皓云眉头一跳，立马摇头。

“为何？”

“在下自认无过人之处，”他谦逊地回答，心里却为自己本能的反应忏悔。好歹是个将军，要是能够网罗到皇帝帐下，又是功德无量的事情了。

邱锐忠拿出十两银子递给他：“如此，这十两银子便给你吧，老夫姓邱，名锐忠，字师杰，不知你可愿告知老夫姓名？”

一听他报出的姓名，慕皓云就呆住了。堂堂镇国将军居然就站在他眼前。不，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个笑容温和的男人居然是邱易丰那块千年冰雕的爹，怪不得他觉得这个人有点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邱易丰果然是个怪胎！不对，重点是，要是这个镇国将军知道自己是四皇子，恐怕就不会这么温和了，说不定还认为他是特意在这里等他！可是，要是不告知他自己的身份，这迟早要见到的人也会怪罪他。他苦恼地将手上的银子还给他：“我不卖你了！”

“你这人怎么这样！”莫副将见自家将军又吃瘪，终于按捺不住出口训斥。

他凉凉地扫了两人一眼：“我难得有一日可以远离争名逐利的朝廷，你二人非要撞上来。所谓‘绕树三匝，何枝可依’，我不是那凤凰要求的梧桐木，二位还是当作没有见到在下罢了。”

“你是什么人？”邱锐忠目光变得锐利。这孩子自己从未见过，但从他听见自己名字的反应和这番话看来，恐怕身份不简单。

“你就当今日没有看到我。”

他不耐地摆手想要离开，却被莫副将挡了退路。慕皓云这才醒悟过来，他与邱锐忠素未谋面，难不成他将他当作仇人了？

“慕擎天四子慕皓云，生母蓉妃，”他在被人两面包抄的情况下故作镇定地报上自己的名号。

邱锐忠细细地观察他，眉目间确有皇家之气，只是既是四皇子，身边怎么没有护卫？仿佛知晓他的想法，慕皓云又恢复最先云淡风轻的态度：“绿衣在后院干活，黎萧南外出办事，我寻了机会偷溜出来。本殿没有要巴结你的意思，从头到尾都是你跟着本殿，一开始我并不知你的身份，如此，不知镇国将军可否放我离开？当然，若是不放，我也不能如何，只能等人寻来了。”

邱锐忠欣赏地看着镇定的慕皓云，没想到痴傻了四年的四皇子是如此天资禀异之人，也难怪有妃子要下毒害他。邱锐忠侧身让他离开，慕皓云撑着伞步履缓慢，经过他身边的时候冷淡地说：“那大蒜十两银子，将军应该不会赖账吧？”

莫副将惊愕地看着伸着手的慕皓云，这四皇子也真够奇特！邱锐忠显然和他有一样的想法，但很快便将手中的十两银子放到他手中。

慕皓云点了点手中碎银的数目，勾起嘴角：“那么，邱将军，我们两清了。”话语中丝毫没有想与他扯上任何关系的意思。

虽然不乘机拉拢邱锐忠有些可惜，但他今天出门并不想被那十年之约束缚。他拿了十两银子，便将他当作一个普通的过客。

第十章

邱锐忠从书房里走出来，经过院子，看见邱易丰正在练武，一套拳法打下来，动作刚劲有力心里很是欣慰。

收了拳的邱易丰这才注意到邱锐忠站在走廊，他走过去唤了一声“爹”。

“丰儿啊，这拳法打得不错，”他拍拍邱易丰的肩膀，和他一起往饭厅走去，“近来课业如何？”

“还好，”邱易丰言简意赅。

听了他的回答，邱锐忠叹了口气：“现下朝中时局不稳，我从前线下来，莫说是你跟我回来不习惯，我自己整日这般坐着也不习惯。”

“爹今日怎么谈起这事？”面对家人，邱易丰的语气没有那么冰冷。

老将军摇了摇头：“罢了罢了，只求明哲保身而已，只是连累了你。”这个孩子从小就立志要当大将军，现在自己不偏不倚，往后虽不至于祸连家人，但要被上位者重用却是不容易了。

邱易丰也是明白了他的意思，他脸上虽没有什么表情，但语气却是少有的缓和：“镇国将军的称号也是爹当初靠自己的实力打拼出来的罢了。”

“你能这么想，爹很高兴，”他温和地看着邱易丰，眼中满是欣慰。

“好了，爹，娘还在等我们用膳呢，”邱易丰扯扯嘴角，作出一个称得上是笑容的表情。

邱锐忠看到邱易丰的表情，忽然想起那天雨中见到的笑容。四皇子应该是常笑的人，不然那笑肯定比邱易丰的笑容还难看。生在皇家，还真是苦了那孩子了。

梁雪儿看着两父子难得一起走来用餐，打趣道：“哟，今天撞上啥好日子了。我听外面说，我们家邱大公子在外面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吓着不少姑娘家。今个儿怎和你爹有说有笑的？”

“娘，”邱易丰尴尬地说，“孩儿只是……”

“诶，夫人，丰儿只是表情严肃了点，”邱锐忠见邱易丰尴尬的样子，忙搂了自己心爱的妻子，替他圆了场。

“还别说，我们家丰儿那么优秀的一个人，怎不见有姑娘家到咱家来玩玩，定是被那张臭脸吓着了！”邱锐忠好意圆场，她可不买账。邱易丰都十四岁，是该到定亲的年龄了，可这小子愣是没有那个想法。

“夫人原是想要媳妇儿了，”邱锐忠乐呵呵地看了眼低头吃饭的孩子。夫人说得也对，当初自己这个年纪，说亲的媒婆可是不少。

“宋家的小女我看是不错，”梁雪儿忽然说出心仪的人选。

看自家夫人兴致勃勃的样子，邱锐忠也不好扫兴，随口问道：“宋家？那个宋家？”

“吏部尚书宋勤，今早宋家可是遣了媒婆过来说亲呢！”梁雪儿随口回答。

“这……”邱锐忠为难地看着梁雪儿，宋勤可是太后的人，这亲结不得。

邱易丰也明白关键所在，他头也不抬，语气冰冷地说：“我不喜。”

“那便算了，”梁雪儿看那宋家女儿娇贵，若是随军恐怕不行，邱易丰若是不喜，她也不好强求。因着宋家的求亲，邱锐忠整顿饭吃得心事重重，梁雪儿不知朝中状况，以为他又想起边疆事务，也只好由着他。

饭后，梁雪儿回到院子里打理花草，邱易丰跟在邱锐忠身后进了书房。

邱锐忠想，宋家的提亲，无疑是太后在背后出的主意，恐怕他不得不在太后和皇帝二人之间选择一人了。他面色凝重地问邱易丰：“丰儿，你可知宋家提亲何意？”

“太后有意拉拢邱家，”邱易丰一针见血。

邱锐忠点头，正要发问，便听得小厮传话说四皇子拜访。他皱紧眉头，好一会儿才让人请他到书房一聚。邱易丰在听到四皇子到访的时候，面色早已一片冰冷。

“将军安好？”慕皓云跨进书房的第一句话就是问好，见邱易丰也站在一边面色不悦，他却视而不见。

邱锐忠露出温和的笑容：“老夫自然一切都好。”对于慕皓云，他是欣赏的。虽然对方只有现下才十一岁，但他可不敢小觑，皇家的孩子个个不简单。

“噢，那看来是我过虑了，”慕皓云说得煞有介事，“还以为将军会为选择而烦恼，本有一计想要献予将军，现在看来不用了。”

邱锐忠一听这话，想这四皇子莫不是来当说客的？当转念一想那日他的行为，又起了细心聆听的兴致，忙道：“四殿下留步，既然来了，也不能白来，不妨说说？”

慕皓云随意找了张椅子坐下，环顾了书房一圈才慢悠悠地说：“今日，我想与将军讲一个故事。只是……”他有所顾虑地指了指耳朵，“见着邱大公子我便失了讲故事的兴致了。”

邱锐忠看了他的动作，又听了他的话，立马明白过来是什么意思。这将军府虽有奸细，但他的书房自然安全，只是派丰儿出去守着更是万无一失了。邱锐忠摆摆手，示意邱易丰到门外等着。

“不愧是镇国将军，”慕皓云淡淡地说，“不过邱大公子踢了我两脚的账我还是会讨还的。”

他随手拿了一本书，漫不经心地开始讲“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故事：“项刘二人争天下，项为西楚霸王，刘为表无东进之心，令人焚毁栈道……”

邱锐忠听后总算明白他的意思，只是疑惑这四皇子葫芦里买的是什么药。

慕皓云微笑地说：“我知道将军的疑惑。既然我需要将军的帮助，我也可以明白地告诉你一件事情，要你选择太后的原因在这里。”他自怀中掏出一张纸，递给邱锐忠。

邱锐忠打开仔细阅读，过后才叹气：“四皇子的字该练练了。”

慕皓云嘴角抽了抽，若无其事地说：“将军不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了。本殿下擅长邪门歪道，字如其人，将军何必在意？将军，城东刘老儿家的汤圆味道不错，卖相却不怎样，以是生意寥寥。”

“多谢四皇子提醒，下官有空也去尝尝，”邱锐忠不明白他为何提起汤圆，想他是好意提醒，自然是客气地回答。

慕皓云见他听不明白，也无所谓，懒懒地放下手上拿着的书说：“如此本殿就告辞了，我肚子空空，要去尝尝那刘老儿的汤圆，是城东刘老儿将军莫去错了。”

“择日不如撞日，下官便与殿下一起尝尝那刘老儿的手艺，”邱锐忠满脸笑容地和他走出书房，听慕皓云这么一说，他算是明白了，感情这四皇子拐弯抹角地让他请客。

慕皓云听了，嘴角自然地微微弯起：“那我先谢过将军了。”还待要往前走，邱易丰伸手拦了他的路。

“丰儿，不得无礼，”邱锐忠见状喝斥。

邱易丰只好收了手，冷冷地盯着慕皓云。慕皓云脸上的笑容不知何时消失了，一张精致的脸换上了漠不关心的表情：“邱大公子，本殿现下没有练武的兴致。”

说完从容不迫地绕过他。邱锐忠见他与自家小儿关系似乎不太融洽，有意缓和二人的关系，便拉了邱易丰沉声道：“陪爹去尝尝城东的汤圆。”

邱易丰闻言，只好随二人出门，只是有意走在二人后面。邱锐忠和慕皓云倒真有成为忘年交的势头，一路上两人高谈阔论，引经据典，言笑晏晏，邱锐忠听他的言辞，早就忘了他还只是一个十一岁的小孩。邱易丰跟在后面，听二人的谈话也是惊奇。邱锐忠素有“用兵如神”的称号，成年累月的征战让他有了丰富的阅历，能够让他有相见恨晚之感的人已经不多，这个四皇子才十一岁竟是有这般学识。他看着一老一小脸上同样飞扬的神采，心里全是震撼。听说慕皓云是秋试状元，他原是不屑，以为是考官看在皇子的身份故意巴结，现在看来，若他全力以赴，自己恐怕比不上他。

第十一章

慕皓云见邱锐忠的事情很快就传到太后耳里，她难得地命人将生活在民间的四皇子传召回宫。慕皓云也因此更清楚自己受到了太后的严密监控，以后说话做事都逃不过太后那双眼睛。当然，只要不是太过分，太后也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本宫听说你去见了镇国将军，”太后端详着身边宫女刚涂抹好的指甲，漫不经心地发问。

慕皓云瞥了眼她嫣红如血的指甲，低下头恭敬地说：“孙儿听说太后娘娘派了宋家上将军府提亲，不愿误了宋家妹妹的幸福，便主动上门当说客，令邱将军作出最好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