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青 下——子慕予兮
子慕予兮  发于:2014年02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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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好了?”殷承煜看完他的动作,轻轻抚摸着林之卿的头发,心有余悸道。

“嗯。”巫伤命耗了许多内力,站起身时身子一晃,险些跌倒。

他扶着墙起身,歇了一会儿才慢慢走去开门。

荆衣在门外已经等了一天一夜,焦急万分,见门开了,惊喜地迎上去。

巫伤命在热气腾腾的屋里呆了一天,脸上的黑灰仿佛也被蒸化了,胡茬与头发蓬乱成一处,不像人样。

饶是如此,他也是疲倦得走不动路,才开了门,就软了腿脚滑坐在地上,让荆衣一声惊呼,忙去搀扶他。

巫伤命摆摆手道:“不碍事,去叫童儿来,你进去看看那两个。”

荆衣敞开门,清凉的夜风吹散了屋中氤氲的水汽,殷承煜抱着林之卿坐在地上,低着头,两人的脸紧紧凑在一起。

荆衣缓缓走近,蹲下来。

殷承煜听到动静,慢慢抬起头,眼角还有未干的泪痕。

“主子……林公子他……”

殷承煜眸子缩了一下,他用脸颊试了试他的体温,方有些放心地回答:“应该是没事了。”

林之卿闭着眼睛,脸色惨白,面容还有一些狰狞,那样的折磨给他留下了不能忘却的痕迹,就算已经过去,身体也还记得最痛苦的回忆。

荆衣想要接过他,殷承煜却推开他,小心翼翼地抱起他,脚步有些踉跄地把他抱到床上。

“荆衣,我是不是错了。”

殷承煜愣愣地坐在床沿,握着他的右手,忽然问道。

荆衣一怔,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

“肯定是错了。”殷承煜扯起嘴角,苦笑。

“他不肯要我替他除蛊,宁肯刮骨也不愿我帮他。”

“主子……”荆衣走近两步,抱住他的肩膀。

“我该怎样做?”殷承煜低声自问:“怎样做才对……”

到底还是损了根底,林之卿休养了大半个月才能下床站一会儿,左臂被吊着,还不能动弹。

巫伤命虽然为人吊儿郎当,但真正摆出大夫的架势,还算是仁心仁术,尽心为他调养过后,林之卿也觉得轻快不少。

而此时,林之卿的心情也愉悦许多,因为殷承煜走了。

在他还在昏沉之时,殷承煜把荆衣留下,自己留书一封不知去向,林之卿看过信后,不置可否地丢到一旁。

没有殷承煜碍眼,林之卿就开始动了心思要偷偷溜走,荆衣发现了他的意图,只是劝他再耐心等一会儿,免得落下病根。

林之卿却是等不到这么久,他此番出来师门那边音讯全无,连要打探卓家消息的事情都被一再耽搁,自然心急如焚。

他也探过荆衣的口风,问他卓琅在何处。

荆衣只是回答:“教主叫我们各自回去,我从那之后也没有见过卓琅。”

他说完,就斜眼看他:“当初就是卓琅救你走的吧?”

林之卿不好瞒他,便坦然道:“是我逼迫他跟我说了谷中机关,要是那人问起,你可别说。”

荆衣不由笑起来:“行了,我知道。还跟我撒谎,你是什么样的人,还会逼迫他?卓琅跟我们久了,没想到还是个反骨仔。”

林之卿忍不住又问:“当真不知吗?”

荆衣笑道:“骗你做什么,主子也许知道,但我可不知。”

林之卿这才罢休,可他伤一有起色就在床上呆不住,即便是被巫伤命强命卧床,他也总偷着下来走动。

他这样好动,反倒让荆衣放了心。

又过了十多天,已是立秋了,寿材店忽然有了生意,店中囤的几口棺材在数日内都卖了个干净,还不断有人来要。

巫伤命点着银子笑得合不拢嘴,一反懒散常态,天天蹲在柜台前招呼客人。

林之卿不免要腹诽他几句,荆衣见多了他疯疯癫癫的样子,一点儿也不担心,在忙的时候还会抽空去帮忙。

生意越来越多,后来竟然来了许多官差,迟钝如林之卿都觉得有些不对劲。

此地是小小县城,人口本就少,生老病死是常事,但这家小小的店面一个月有一桩买卖就是很好,如此频繁,显然是死了大量的人。

他们几个都不是担忧大事的那种人,每日在一处过得也挺舒坦,但这样反常的事情到了门上,实在不好。

巫伤命本属意童儿出去看看情况,荆衣忙道:“若是真有事,你让一个小孩子怎么办?还是我去。”

他出去了几个时辰,等天快黑,才回来。

“邻近县城发生了疫病,听说已经死了不少人,昨日封城了。”

荆衣没敢亲往那处,只出了城,听说了消息就回来。

“有些古怪。”巫伤命把事情详细问了一遍,思量一会儿,摇摇头。

“如何古怪?”林之卿与荆衣异口同声。

“疫病一般会发生在大旱大涝的年份,而且,今年算得上风调雨顺了,无缘无故哪来的瘟疫。”

他们二人于医道一窍不通,平生也未经历过疫情,只能懵懂地附和。

巫伤命背着手转了半天,停下来命童儿备下药箱,居然要亲自去看看疫情。

荆衣连忙拉住他:“主子不在,你这样走了我们怎么办?”

巫伤命看了一眼他拽着自己袖子的手,柔声道:“我是大夫,见死不救的话,老天都会劈了我。”

荆衣道:“疫病无情,我不能叫你这样去。”

巫伤命倨傲道:“能叫我一命呜呼的病还没有呢。”他揉了揉童儿圆圆的头顶,把他拉到荆衣怀里:“帮我看着孩子,店里再有生意,银子分你一半。”

荆衣欲言又止,那人拍了拍他的肩膀,背上药箱,戴上一顶大斗笠自行去了。

屋里一下子少了两个人,剩下的也都恹恹不乐,一向活泼调皮的童儿也没了戏耍的心,老老实实坐在后堂碾药。

荆衣顿时忙了许多,里里外外操持着,把林之卿一个人晾在一边,甚是无聊。

他趁荆衣不注意,偷跑出去几次,可惜这个小城消息闭塞,连瘟疫这样大事也是才传过来更别提是要听些江湖上的事情,他又不知道怎样买卖消息,只好失望地回来。

这天他又打开窗户,从里面爬出去,打算翻过去时,被人抓住腰带一扯,便一轱辘滚到他怀里。

“谁他妈不长眼?”他张嘴便骂,可在看到眼前苏锦纹绣长袍后,自觉地闭了嘴。

殷承煜好笑地抬起他的下巴,微微上扬的眉眼显得他心情极好,口气也带了一些宠溺:“小东西,精神不错,想是病好了?”

林之卿想到自己受了那样的罪都是拜他所赐,就一口气提不上来,可荆衣对他的劝告总算是记在了心里,忍着心里厌恶,勉强点点头:“好了。”

殷承煜扶起他,拉他到向阳处,捧着脸打量一遍,然后捏了捏他的手臂,让林之卿很是不自在地往后缩了缩。

殷承煜却是执意要查看一遍似的,确认他已经好了,才笑吟吟地一起走正门进来。

正在埋头记账的荆衣一抬头,看到两个人一起进来,又惊又喜:“主子,你回来了。”他转头瞪了林之卿一眼:“你又偷溜。”

这仿佛是被师父训斥的感觉让林之卿脸上红了红,喏喏不敢说话。

殷承煜被他这无意流露出的可爱神色惹得心情更好:“荆衣,这里怎么变了样子?”

荆衣把算盘推到一旁,笑道:“这里换掌柜的了。”

荆衣花了几天时间彻底清扫了店面,门口的匾额都擦拭得干干净净,棺材卖掉后屋里空出许多位置,他便将之前杂乱堆在后堂的画圈纸马都摆过来,掸掉灰尘,把门窗都开了,这里显然是大变样。

他们进来后,荆衣就关了店门,把巫伤命的事情细细说了。

殷承煜只是微笑听,最后道:“随他吧,说什么悬壶济世,其实还不是他一定要见识下顽固的病症什么样,他那种人,死不掉。”

既然主子都这样说,荆衣就放了心。

39.刺青

殷承煜又说了一些江湖上的事情,林之卿装作不在意的样子翻着巫伤命的医书,却是竖着耳朵仔细听。

殷承煜嘴角带了一抹笑意,故意隐去了一些事情,就如愿地看到了他耷拉着嘴角的失望神情。

荆衣听他说完,看着天色不早就去做饭,殷承煜好整以暇地走到林之卿身后,弯下腰在他耳边轻声说:

“你骂人骂的越来越溜了,嗯?”

林之卿心道:“每天都在心里骂你千万遍,不溜才怪。”嘴上只是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

“你想不想知道青城派的事情?”殷承煜用带着诱惑色彩的声音道。

林之卿手一停,头也不回地说道:“你说我就听着,不说随你。”

殷承煜低低笑了,与他挤到一张椅子上,把他整个搂在怀里,下巴抵在他肩膀上,口鼻间的热气都熏到林之卿耳边。

“他们都很好,你不用担心。”他细声说着,闭上眼睛,微微现出倦容。

林之卿心里蓦地一松,淡淡地道:“嗯。”

“阿卿,我带你走好不好?”

林之卿一抖,瞬间僵硬起来。

殷承煜却似毫无察觉,自顾自地说:“再找一处地方,有山有水,比谷中还要美。”

他说一句,林之卿便要僵硬一分。

他听到自己冷冷开口:“再把我脱光了压在床上?”

殷承煜在他柔软的脖子上蹭了蹭:“怎么会。”

林之卿撇了撇嘴,没有理他。

殷承煜又道:“只要你答应,以后我会好好待你,再也不会发生现在的事情了。”

林之卿岂会信他,他只觉自己上辈子欠了他许多钱,这辈子才会到倒霉到顶让他揉捏成这个样子,只要还有一分力气,他就恨不得掐死他,然后把他扒光了挂到城楼上曝尸。

殷承煜和风细雨地说了许多好话,都被林之卿当成放屁,好容易耐着性子听完,殷承煜居然靠在他肩头睡着了。

林之卿登时心火上来,虽然不敢有什么大动作,他眼珠子一转,抓起书案上的毛笔,饱蘸了墨汁,在殷承煜脸上刷刷画了个乌龟。

看他脸上墨汁淋漓还不自知,林之卿瞬间觉得好生解恨,把他从身上趴下来,自去吃饭。

荆衣看着他脸上带着诡异的笑,还有些诧异:“你是怎么了?”

林之卿敛起笑意,一本正经道:“无事,那谁睡着了,咱先吃。”

荆衣将信将疑地瞅了一眼外面,见殷承煜埋头趴在桌上的确是熟睡的样子,只好道:“好吧,我留一些给他。”两个人吃过不提。

荆衣收拾过后,殷承煜还在那里。他有些担心,就去唤醒他。

殷承煜迷迷糊糊地抬起头,就听见荆衣一声惊呼,以为发生什么事,清醒过来。

荆衣瞪大了双眼,张着嘴,脸上想笑又不敢笑地看着他,神情古怪至极。

殷承煜挑了挑眉,脸上的乌龟便随着皮肉也动了一下,荆衣再也按捺不住,跺脚狂笑起来,一面笑一面指着他断断续续道:“主子你……你……”

“我怎么了?”殷承煜被他笑得莫名其妙的,不由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脸,再伸到眼前一看,竟是一些墨痕,他一眼看到桌上还有墨迹的毛笔,隐约猜到了什么。

荆衣强忍笑意,揉着肚子给他找来一面铜镜,殷承煜迟疑地接过来一照,顿时气得头顶冒烟,匆匆忙忙地去洗了脸,就狠狠瞪了一下还在笑个不停的荆衣,去找林之卿兴师问罪。

“林!之!卿!”他冲到林之卿房里,把他从床上拎起来,有些气急败坏地怒道。

林之卿无辜地眨眨眼:“有何贵干?”

“干你娘!”饶是殷承煜修养极好,也忍不住爆了粗口:“这是怎么回事?”他指指自己的脸。

林之卿左右看了一眼:“很干净,怎么了?”

殷承煜道:“怎么了?乌龟画的很好看是不是?”

林之卿慢悠悠道:“我画技可比不上您,只是画布太好了,因此拙劣的画技也能画出好看的乌龟。”

他一字一句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古人诚不欺我。”

殷承煜听着听着,反倒笑了:“你说的有些意思。”

林之卿顺藤而下:“承蒙夸奖。”

殷承煜把他放回去,脱了鞋子钻到床上,抢了林之卿一半枕头和被子。

林之卿见怪不怪,自觉地往里躲了躲,却被他一下捞回来,头猛地撞到了他的胸膛,砰地一声响。

这下把林之卿撞得有些头晕,殷承煜也觉得胸口闷痛,两个人倒是不斗嘴了,安静下来。

殷承煜一下一下地抚摸着林之卿细软的头发,温柔道:“我说的都是真的。”

林之卿翻个白眼,只当他是疯了,不愿再听。

殷承煜只觉怀里的人一动不动似乎是睡着了,便轻轻换了个姿势,让他睡在自己手臂上,自己睁着眼,若有所思地看着林之卿的睡颜。

他是头一次有了把一个人捆在身边不让他离开的想法。

殷承煜自认平生阅人无数,比林之卿美貌极品的有许多,但那些人只碰过几次就会失了兴味,哪怕是再猎奇的姿势或花样,都会有腻烦的那天。

对这样一个要姿色没姿色要技术没技术,要乖巧没乖巧要温驯没温驯,天天只会倔着性子跟自己对着干,逆来顺受都做不来的人食髓知味,自己是不是哪里出问题了?

殷承煜百思不得其解。

他所经历过的男女,大抵都是有目的的,或求财或求色,两厢情愿两情相悦,相好的时候蜜里调油不好了各奔东西,从来不会因为谁而执着。

他流连花丛那么久,随着年纪增长,也觉得漂泊有些累,便蓄养了一批少年,寻欢作乐,无所不知。

殷承煜极少强迫别人留在身旁,谷中的少年许多是在落难之时被他救起,从此跟在他身边,自愿上了他的床;也有一些是在秦楼楚馆中结识,有了一夕之欢后被他赎身带了出来,他们都有分寸,玩得开,也懂得规矩。

除了一个荆衣,这么多年他再也找不到知心的人。

谁曾想半路杀出一个林之卿。

殷承煜挑起林之卿脸侧一缕长发,缠绕在手指上。

大概是以前没有人对他不动心,反而屡次想逃离的缘故,才会让他动了心思罢。

殷承煜想起巫伤命对自己说的那句话,苦笑。

说到底,还是他亏欠了林之卿,既然如此,那就好好补偿他,把他留在身边,也许慢慢的,林之卿也会对他动心,这样他的执念也会消失了。

殷承煜自觉想通了,折磨他一个月的心结也解开,便在林之卿唇上轻轻偷了一个吻,拥着他沉沉睡去。

林之卿不动声色地转过身,背对着他,半睁的眸子里闪着明暗不定的光。

他揪住被角,狠狠擦了擦自己的嘴唇,直到嘴唇都红肿才住手。

这人又要耍什么花招。

巫伤命一去数日没有音讯,渐渐地疫病的恐慌也传到小城里,人人自危。

因为这座县城位于河流上游,虽然县令已经封锁了城门,也挡不住有附近城镇的人逃来避难,城中医馆中挤满了来抓药防病的百姓,一时间连最寻常的艾草板蓝根等药草的价格都水涨船高。

荆衣卖出去最后一口棺材,也在寿材店门前高悬了“歇业”的招牌。巫伤命在这里住了三四年,积攒了许多稀奇古怪的药草,后园里也开辟了一块菜园,种植药草与果蔬,加上最初抢购的粮食,也能挨一段时间。

殷承煜武学修为最高,兼懂一些医理,便把给林之卿调养的活儿揽了过来,林之卿虽然心里烦他,但面子上总要敷衍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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