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青 下——子慕予兮
子慕予兮  发于:2014年02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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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之卿也不禁在心中暗骂周德成:“蠢货!”

他到江边,清洗掉脸上的泥沙,才抄小路回到他们新的据点——徐州城外荒山上一所小木屋。

这里是夏季猎户上山打猎时的暂居之地,虽然粗陋,但锅灶器具一应俱全,此时将近初冬,已经极少有人上山,此地倒是个极好的藏身地点。

自从来到徐州,几个人兵分两路,老大老二老四一起潜藏在城中,而林之卿与老三一起藏在城外,里应外合,以免麻烦。

林之卿回去时,陈缑已经生了炉火,听到他进来,便把一块烤到火候的白薯丢到他怀里。

“先暖和着。”

林之卿赶忙脱掉身上潮湿冷硬的薄衫,赤着上身围到火炉旁,把白薯皮剥掉一口咬上去,支支吾吾道:“今天真他妈冷,我在野地里都要冻死了。”

陈缑的平淡的面容被火光映得明暗不定:“早说不接这桩生意了,你偏偏答应,自找苦吃。”

林之卿嘿嘿一笑,几口吃了白薯,打了盆热水把身上都擦洗一遍。

同脸色一样黝黑光滑的皮肤上好似打了一层油光,在篝火暗红的映照下散发着融融的光泽。

他把毛巾拧成长条,在背上也擦拭过,脊背上深凹下去的曲线上干干净净,毫无瑕疵,但胳膊腰腹间似乎有一些旧伤,在光洁的皮肤上尤其显眼。

林之卿找出一身干净衣服穿好,才重新坐回火炉边,倒了一碗温过的烈酒,与陈缑一碰碗,仰头喝下。

“这一次太冒险了。”陈缑听完了林之卿所说的经过,拨了拨烧红的木柴,道:“崆峒派与他们狗咬狗,偏偏要拉我们垫背,我看那个周德成也是个草包,居然这样没脑子,敢把殷承煜单独喊出来灭口。”

林之卿点头道:“白衣教内讧是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的,自从白年半年前消失,白衣教实际上已经四分五裂,不过是殷承煜苦苦撑着而已。”

“话不能这样说。”陈缑道:“殷承煜这人还是有手段的。”

林之卿顿时沉默起来。

他原本也很看不起殷承煜,认为这人除了色欲毫无建树,也就会玩个男人,可自从离开他从远处看他,才发现这人并不简单。

且不论他行事如何狠辣,但从杀死周德成那一幕,武功就已经是一流高手的境界。

“无论如何,我们都得跟大哥说一声,以后这些事情,少接为妙。如今江湖太乱,我们这种小虾米,还是明哲保身的好。”陈缑扒拉出一个白薯,吹着气剥了自己吃:“明天我们早点进城,把这桩生意交接了就离开徐州城。”

林之卿心里还想着事,便随意附和他说了几句,两人又闲话一会儿,早早睡了。

第二天一大早,两人赶着城门刚开就进了城,找到另外三个人。

林之卿把见到的事情详细说了一遍,陈继又把细节都确认了,才在竹简上刻下消息,出门了半个多时辰,怀揣一小袋金银回来。

这桩生意才算完结,他们不约而同地舒口气,当即就按之前的计划离开徐州。

这一次身形矮小的陈鸣被陈缑套上一身女装,头发乱糟糟地披在脸上,与陈继扮作夫妻,陈缑陈道和林之卿则谎称是他们的家人,糊弄着出了城。

林之卿记挂着那天殷承煜临走时的一眼,他自认没什么破绽,可凭借与那人的朝夕相处,他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头。

陈继见他心事重重,与他所说的跟殷承煜的仇怨一联系,也不难理解。

“在想他?”

林之卿隐在暗处的脸一冷,点点头。

“照你说的,他的武功深不可测,想报仇还得从长计议。”陈继照例抽着烟袋锅。

他们之前手头紧,烟丝也买不起好的,陈继烟瘾上了只能闻闻烟丝的问道过瘾,最近宽松了,他鸟枪换炮,把陈旧的烟杆换成黄梨木的,上头的铜锅子擦得亮到晃眼,里头烟丝也换成上好的爪哇烟。

林之卿道:“若是还有这样的生意,再替我接下来吧。”

陈继看了他良久,才点头答应。

一路无话,陈继抽完一袋烟,换了烟丝刚点上,就听到外面有人拦住:“停下,搜查逃犯!”

陈缑笑嘻嘻地勒住马,跳下车弓着背道:“这位官爷,咱都是一家人去走亲戚,您给行个方便?”说着,他从袖子里摸出一吊铜钱,从底下偷偷塞到那人手里。

那官差接了银子,与同伴使个颜色,吆喝道:“这当然是给乡亲们方便了,就看一眼。”佯装撩起帘子,往里看了看。

车厢里黑漆漆的,陈鸣扮作中年女人挡在前面,后面有什么都看不清。

官差仔细瞧了瞧陈鸣的脸,被这个女人丑到极点的容貌吓了一下,连忙撂下帘子放他们过了。

陈缑恭恭敬敬地行了礼,跳上车赶着马慢悠悠离开,躲在最后的林之卿与陈道才松口气,从被子里钻出来。

“狗日的官府,和白衣教穿一条裤子!”陈道骂了一句,翻到外面坐着。

林之卿皱了皱眉。

从他那次去兰州伊始,白衣教似乎就已经与官府扯上关系,如今徐州也这样,倒是不足为奇。

徐州城门上张贴的榜文,悬赏捉拿的正是武林盟新出任的盟主梁濯。褚遂之前并不为人所知,两年前林之卿被殷承煜捉住那段时间上任武林盟盟主杜尚仁去世,梁濯出现在众人眼前,成为新的盟主,但有许多人不服他,武林盟一度四分五裂,后来还是在少林武当两方协调下,才暂时安定。

“梁濯到底是何人?”一直没出声的陈鸣问道。

陈道贼眉鼠眼地嘿嘿一笑,从怀里摸出一张黄纸来,居然是一张悬赏榜文。

“昨儿上街没事顺手拿的。”几个人凑着头一起看画像里的人。

其实看了也没用。

林之卿失望地把那张纸丢到一旁,榜文这种东西,画的人像多半不靠谱,据见过梁濯的人说,他十分年轻,样貌俊美,风姿卓然,算得上的一表人才,怎么会像这画像中的那般猥琐不堪。

“哪怕你偷点别的,这玩意拿来干嘛?”陈鸣把榜文团成一团正要扔掉,却被陈继拿过来塞到怀里。

“江北已经是白衣教的地盘,我们呆着太不安全,后天过江去江宁府,有个大买卖等着我们,估计暂时不会再回来了。”

“什么买卖,怎么没有提前说?”林之卿问道。

陈继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临时接的,杀个人,我亲自去。”

陈继已经很久没有亲自出手,此话一出,这任务的艰险不言而喻。

众人一时间都陷入沉默。

“老大,要不我去吧。”陈鸣道:“我功夫最好。”

陈继低低一笑:“瞧你们,跟我要去送死一样。亲自去杀,是因为那人跟我也有私仇,我想自己了结。”

“是她?”

陈继没有说话,重重吸了一口烟。

43.故人

“师尊。”秦之平轻轻叩门,在门外唤了一声。

良久,无需子才回道:“进来吧。”

推门而入,无需子盘腿坐在蒲团上,白发苍颜,尽显老态,枯瘦的手指搭在膝盖上,微微颤抖。

他缓缓睁开眼,浑浊的眼睛看向身前:“何事?”

秦之平回道:“武林盟有人送信。”

“哦……”无需子伸展双腿想要站起来,但实在体弱,秦之平连忙过去扶住他,才勉强站立。

无需子苦笑道:“没想到,已经老成这样啦。”

自从两年前为林之卿疗伤大伤元气后,无需子的身体便每况愈下,后来林之卿下山一去不回,这个一直被当成亲生儿子抚养的大弟子也失去踪迹,让无需子大病一场,卧床大半年,把山门中事都交给了师弟无心子处理。

秦之平触景生情,眼圈瞬间红了。

无需子握住他的手掌:“你师兄吉人自有天相,肯定没事的。”

秦之平毕竟年纪小,经历的事情太少,连忙擦擦泪,扶着无需子去见那位使者。

如今武林盟隐隐与少林武当成三足鼎立之势,高其余帮派一头。青城派虽然算是出家人,但身在武林就不得不要去恪守一些个繁文缛节,接了盟主的信,无需子与那使者寒暄几句,就送客自便了。

拆开信件看了一遍,把信递给了无心子,无需子若有所思地捋了捋颌下的长须,问道:“无心,你看这件事……”

无心子叹道:“早晚的都会发生,白衣教与中原武林宿怨极深,中原武林一直被他们压着,难怪梁濯要拿他们开刀。”

无需子点点头:“我们派中虽然无人,也是不得不要去的,之卿的事情,还是我心头一根刺,不跟白衣教讨个公道,我是不甘心。”

无心子道:“师兄,你如今身体不好,我看还是由我走一趟。”

无需子笑道:“正是此意,出门在外,你要万事小心。”

原来信上是要召集各门派商议征讨白衣教的事宜。

武林盟历史悠久,与白衣教的梁子结得也久。百年前武林盟总坛设在河北,但从第七代盟主在与白衣教的争斗中战死后,江北地界就没有了他们的立足之地,只能迁到南阳,迄今已是近百年,武林盟与白衣教可谓世仇。当初梁濯临危受命,从上任盟主杜尚仁手中接过权杖,他尚年轻,早有人不服,必定是要拿出一番真成就才能服众。

因定在下月初一于江宁府召开武林大会,时日无多,无心子把派中诸事安排妥当,便携秦之平等八人乘舟直下长江,赶到江宁府时,恰是十月廿九。

纸包不住火,这样的消息自然也会走漏风声,无心子一行赶到时,客栈都已经爆满,他们无奈,只能在紫金山下一处道观借宿。

此时,林之卿等人,也刚好在江边上船,只要过了江,就是江宁府。

他们在船上已经听说了武林大会的消息,还有些惊讶,因为他们要杀的人,就在江宁府中,若是在期间杀人,必定麻烦多多,而他们是最怕麻烦的。

陈继低声咒骂一句:“这是搞什么名堂!”

林之卿道:“不然我们就多等一些时候也不迟,他们总不能一开就是十天半个月的。”

陈继道:“见机行事,最好还是不出乱子。”

同船有不少扮作普通客商从江北赶来的江湖侠客,林之卿粗粗看了一遍,华山泰山等都在其列,虽然是扮成商人模样,可腰间鼓鼓囊囊的兵器,还有掩饰不住的趾高气昂,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他们是武林中人。

在他们的对比下,鸡鸣狗盗五个人灰头土脸,更像行脚汉子,簇拥挤在船舱一角,天然去雕饰,让这群名门正道们打心眼里鄙视了一下。

林之卿跟这四个人厮混在一起后,脸皮越发厚,别说是被人鄙视,就算脱光了在甲板上跑一圈他也不带脸红的。

下船后,几个人背起包裹,随着陈继走街串巷,找到一个破旧的小院子。

陈继是个老油条,无论在哪里都能找到住的地方,实在难得,几个人早就习惯了由陈继打点一切,二话不说把屋里的灰尘清扫一遍,就算安置下来。

几个人都闲不住,换了套光鲜的行头出去逛。

陈缑与陈道一向不安稳,大把银子扔出去买来一堆华而不实的玩意,剩下三个则默不作声地跟在他们两个身后提东西。

虽然五个人看起来都很古怪,但近来城中武林人士云集,各种稀奇古怪的人见多了,这几个反而见怪不怪了。

秦之平与几个师兄弟头一次来到江宁府这样富庶繁华的地界,也早早央了师叔要来见识见识。

无心子告诫他们要仔细行事后,秦之平就扯着师兄弟一起出了道观。

才到了秦淮河畔,就被师兄拉住:“师弟,听说那边是……不能去的地方,我们还是回吧。”

秦之平年轻气盛,正在兴头上,怎会听他劝:“师兄,我们好歹出来一趟,怎能不见识见识,放心,我不会去那些不干净的地方,只在河边走一走。”

师兄仍旧不放心他,只好跟着他一起。

时值深秋正午,清波沉碧,残荷枯芦,若不是仍有穿红戴绿的花娘撑着画舫往来嬉戏,秦淮河岸也颇显凄凉。

幸好岸边长堤上游人不少,秦之平逛了一圈,把一些稀罕玩意儿收罗一些揣在袖中,俩眼不住地往船上飘。

恰好有个女子懒起梳洗迟,倚在船头倒残水,秦之平哪里见过女子这般风情,年少慕少艾,登时愣在那里直勾勾看她,那女子也抛过一个媚眼,秦之平的魂儿立时去了一半。

师兄自己也是没见过红尘俗世的,闹个大红脸,喏喏地跟在后面不敢抬头,惹得船上那女子一阵娇笑。

陈道趴在桥栏杆上,舔了舔嘴唇,与陈缑说:“三哥,我们晚上也来尝尝鲜如何?”

陈缑嘿嘿笑了一笑,两人对视一眼,显然对这种出来猎艳的事情很是默契。

跟着他们后面的三个人默不作声。

一群大老爷们打着光棍,总得有法子解决这方面问题,是以过一段时间就一起逛窑子已经成了惯例。

林之卿对此有心无力,他悲哀地发觉对着女人已经没有感觉,但是又不能跟他们说出口,每次到了青楼,他总是坐立不安,要找借口出去。

一次两次还好,总是这样不免叫人疑心,林之卿无奈,只好如坐针毡地拥着恨不能黏在身上的女人,竭力忍到其余四人吃饱喝足上楼度春宵,才忙不迭地推开她,用银子塞住女人的嘴,不许走漏风声。

女人乐得白拿银子不伺候他,离开后,林之卿还得把梳妆台上的胭脂水粉涂一些在身上,做出也胡天胡地的样子来,苦不堪言。

远远的一座画舫上传来女子的笑声,让五个光棍也不禁往那边看。

林之卿只看了一眼,就连忙转过身,藏在陈鸣身后。

“怎么,见到谁了?”陈鸣低下头,悄悄问道。

林之卿苦笑:“是故人罢了,还是不见的好,省的麻烦。”

陈鸣点头,与陈继说了一声,便拉着林之卿去喝酒。

林之卿向来沉默,可此时有些忧心忡忡,端着酒杯半晌不见下。

陈鸣也不爱说话,对坐喝了一会儿闷酒,约莫着众人商议回合的时候差不多了,就招呼小二往葫芦里灌满酒提回去。

不料他们才下楼,门口进来一群非富则贵的人物,簇拥着为首一个戴着兜帽的年轻男人,把门口挤了个水泄不通。

两人一看他们的架势,就明白这是不好惹的人物,于是且退一些,暂时到角落的一张桌子上做着。

那些人包了楼上整层,浩浩荡荡上去了,人虽然多,但十分安静,步履整齐,训练有素。

陈鸣与林之卿这才悄悄从他们后面离开,回去与陈继说起他们,陈继竟然也不晓得他们的底细。

“莫不是朝廷的人?”林之卿猜到。

“我想不可能。”陈继道:“朝廷明面上从不掺和这些事,而且来了一群人一点也不低调,我倒是宁愿相信他是武林盟的。”

陈缑笑道:“哟哟,难不成咱们遇到那位传说中的盟主了?”

“保不齐。”陈继道:“咱们乱猜也不是办法,后天就能一见分晓了。”

话虽如此,林之卿心里到底有点不安,武林盟此次举事没有多少人不知道的,白衣教也必定得了风声,只怕早就有人混进来,还有青城派的人……

一想到要见到许多人,心底还是有些发憷。

胡思乱想了一整天,他们起了大早,精心打扮一番,隐去形貌,谎称是海南万沙岛门人递了帖子。

因为海南地处偏远,陈继又说了一口真假难辨的土话,轻而易举就混了进去。

崆峒派与金陵王家有世交,此次也借用了王家一所别庄,很是富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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