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青 下——子慕予兮
子慕予兮  发于:2014年02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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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之卿等人穿着土布粗衣,满口蛮话,虽然被人放进来,但还是鄙视他们,让他们去了个不起眼的地方。

几个人作势闹将一通,不情不愿过去了,还与同桌人吵闹,人人都侧目而视,终于到了人见人厌的地步,他们才安分下来蹭吃蹭喝。

他们去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大半,林之卿看了一遍庭中人,找到了与唐门在一桌的无心子等人,便低下头,漫不经心地挑拣着菜中肉丝,实则竖起耳朵细听周围人讲话。

多半都是一些近来江湖传闻,他听得无味,正要站起身把距离自己最远的那碗肘子端过来,却听得嬉闹一下子静了,从后面簇拥着一个人出来。

那人头戴兜帽,身上一件青莲色斗篷,长身玉立,正是在酒楼中见过的人。

旁边纷纷拱手道:“梁盟主好。”那人也点头回礼。

陈继抬起头,使个眼色。

“原来他就是梁濯。”

梁濯走到正中的一席上,抬手解开斗篷,露出一张白玉似的脸庞。

林之卿手一抖,筷子险些掉下来。

他连忙抓稳,捂住嘴,才没叫出声。

梁濯目若朗星,眉含远山,笑起来唇边隐现浅浅梨涡,虽然已经脱去少年的稚气,但那面貌,宛然就是卓琅!

怎么是他……

44.刺杀

卓琅,不,是梁濯,微微笑着,与四周武林人士一一见礼,朗声道:“承蒙各位前辈赏脸,今日齐聚江宁府,共商大事,晚辈不才,暂居此位,甚是惶恐,还望各位前辈多多赐教。”

众人纷纷站起来还礼,梁濯在手下长老的引荐下,与众位武林人士结识,后来便端着酒碗挨桌敬过酒来。

林之卿握着拳,心思转了许久,腾地站起来,道:“我去方便下。”赶在梁濯过来之前先出去了。

陈继对他的事情略有些了解,复杂地看了一眼笑吟吟的梁濯,低声道:“小林认识他。”

陈鸣把一根鸡腿撕下来,慢慢咬上面的肉:“嗯。”

“稍等我去探查她的消息,我们老地方会合。”

不知是梁濯有意还是无意,把他们呆的这个角落漏了,陈继等他走远,便猫着腰,佯装要出恭的样子,也溜出席。

别庄甚大,因为被借做临时的场地,许多房间都空了出来充当客房,戒备也比以往森严。林之卿胡乱走了几处,都被拦住,没办法只能躲到花园的假山后面静一静。

他本就是为卓琅才会再次下山,重新落入殷承煜手中过了一段暗无天日的日子,时时刻刻都在念着他的安危。当他逃出来后,也不时探查卓琅的消息,没想到卓琅居然会摇身一变,成了武林盟盟主。

林之卿心中百感交集,一时间愣怔了,一面是为卓琅还活着而高兴,一面却是苦涩。

林之卿沿着原路回去,席已经过半,陈鸣三人还在角落坐着,但是陈继已经不知去向。

他坐下后,端起酒碗灌了一口烈酒,再要喝时,被陈鸣拦住了。

“有烦心事回去再说。”

林之卿的手晃了晃,被陈鸣夺下酒碗,他抓了抓空落落的掌心,小声道:“二哥,我也不知是高兴还是难过。”

陈鸣道:“你喝多了。”

林之卿顿了顿,迟疑地笑道:“是了,我是喝多了。咱们早些回去吧。”

陈鸣与陈缑陈道说了几句,三个人就把碗中酒往胸口泼洒了一些,互相架着,醉步蹒跚地往外走。

满园英雄酒过三巡,醉汉比比皆是,自然也不会有人多加关注少了几个蛮夷打扮的男人。

陈道把顺来的酒菜从怀里拿出来,打开油纸包,摆在桌上,招呼兄弟几个继续喝酒。

林之卿闷闷不乐地数着花生米,他这样,连带着其他人也不痛快。

陈缑忍不住道:“你与那个盟主是不是故人?”

林之卿点头:“他于我,其实有救命之恩。”

“怪不得。”陈道嘿嘿一笑:“那你应该高兴不是,愁眉苦脸的做啥。”

林之卿长叹一声:“一言难尽。我认识他时,他还不叫梁濯,我们一同落难,后来他助我离开后,就销声匿迹了。之前我与哥哥们说过,是为了寻一位朋友才会下山,就是他。”

陈缑道:“你今日既见了青城派的人,也见了你的救命恩人,但都不前去相认,想必是有难言之隐。”

林之卿知道这几位弟兄都是心直口快之人,但是此事他着实难以启齿,便只好摇头不语。

说话间,陈继从窗外跳进来,飞快掩上窗户,急道:“快走,有人追来了!”

四个人一听,连忙把留下的痕迹打扫干净,几个人从后门里逃了出去。

陈继一瘸一拐,身上虽然没有血迹,但是飞奔的姿态已经暴露出他腿上受伤,陈鸣便架着他,几乎是拖着他跑。

陈继指点了一番路线,他们一路逃到闹市中的一座庭院后,从矮墙上翻过去,见是几间破败瓦房,堆着一些柴草,显然应该是人家柴房之类的地方,才进去稍微歇口气。

陈继一屁股坐在地上,陈道连忙递过酒葫芦让他喝一口压压惊,才慢慢说:“他娘的,小小一个妇道人家,居然也有这么大的能耐,差点大意了!”

“你打草惊蛇了?”陈鸣道。

陈继阴沉着脸:“没错。都怪我轻敌,本来想着她是家眷,即便外出,也应该不会有太多人随护,不曾想身边竟然藏着一个暗卫,武功十分厉害,一脚差点踹断我的腿。”

他撩起裤脚,小腿上青紫了一大片,全是淤血。

陈缑忙过去为他捏了捏骨头:“还好还好,没有断。”

陈继呲牙咧嘴地让陈缑为他包扎:“亏了我躲得快,不然这孙子真个要了他爷爷的命。”

林之卿问道:“大哥,到底是什么人,这样棘手?”

陈继看了他一眼:“其实你本来应该有个大嫂,可是被一个贱人害死了,如今那贱人成了王家侧室,我不杀她,难消心头之恨。”说起那个女人,陈继一向平静无波的脸上出现几分恨意,仿佛要把那女人挫骨扬灰。

“可王家不是跟武林盟交好吗?这生意还是他们交代下的。”

陈继动了动脚腕,勉强伸直腿:“这我们就不用问了,本来想杀个女人很容易,差点送了老命。”

林之卿道:“既然如此,我们先躲一阵再从长计议吧。”

陈继道:“这里是一家妓馆后院,鲜有人来,咱们躲一两天,再出城。”

期间陈缑出去时,江宁城的大街小巷已经张贴了王家悬赏刺客的榜文,他打趣陈继:“大哥,卖了你我们兄弟几个下半辈子也不用愁了。”

陈继怒道:“小兔崽子,小心我切了你的命根子卖你去做相公!”

榜文上虽然没有画像,但是他身段如何,武功路数却被记得一清二楚,并且由那天与之交手过的侍卫在榜文前一遍遍说,凡事武林中人都已经熟悉了陈继的武功如何。

陈继再如何韬光养晦,出来就免不了会露出一点蛛丝马迹,硬是在柴房里养到能走路,才伺机打算出城。

他们自然又是打扮成一家人的模样,没想到才出了巷子口,就被两个人拦住。

“几位,行个方便。”

他们二话不说就去掀陈继的裤子,陈继一慌,连忙捂住肚子弯腰道:“你们这是做什么,虽然咱都是大老爷们,也不能当街扒衣服不是?”

那人道:“上头的命令,你也多体谅吧。”

看架势他们明显是要验陈继腿上的伤,林之卿与陈鸣相对点点头,纵身一跃,闪到两人身后,捏住他们的喉咙便拖进巷子里,打扫干净了丢到深处。

“咱们再回去藏着,风头过了再说吧。”陈继无奈,只能重新回那妓馆。

柴房虽然逼仄,但他们什么样的地方都住过,也不嫌粗陋。陈缑仗着一手好易容,时常为他们换一张脸,轮流出去打探消息,如此安然过了数十日也没有走漏风声。

陈道本来劝陈继放弃这笔生意,但陈继始终放不下报仇的念头,等腿伤好了,就再次筹划刺杀。

金陵王氏虽然不是武林中人,但家财万贯,富可敌国,又与本朝皇室有一点血缘关系,是以家宅请了不少武士教头护院,防范极严。陈继从前也有来刺杀的意思,苦于难以潜入内宅,那个女人疑心又重,很少出门,整治得如同铁桶一般。这一回陈继想方设法寻到了那女人的行踪,但还是被她死里逃生,实在憋气。

林之卿忍不住好奇,私下问陈继的事情,陈鸣淡淡道:“其实我知道的也不多,大哥年轻的时候厮混青楼,爱上一个女人,本想为她赎身,但是银钱还未筹足,那女人就死了。后来才查出是被同一个青楼中的妓女为了争抢头牌的位子害死了。大哥就一直记在心上,后面的我也不清楚。”

林之卿道:“想必是个很有心机的女人。”

陈鸣道:“那种地方出来的,有几个好人?叫我说,大哥认识的那个也半斤八两。”

林之卿几乎没有跟女子接触过,毫无发言权,但笑不语。

往来传递消息的信鸽寻到了陈继,陈继取下鸽子腿上的竹筒,打开看了一眼,不由笑道:“机会来了。”

原来今日武林大会结束,王家作为东道主再次摆英雄宴宴请各位豪杰,那个女人一直跟随王家主人身旁,自然也会出现。

陈继只带去了陈鸣,叫陈缑为他们易容扮作丐帮弟子混了进去。

自他们走,林之卿的眼皮就一直在跳,坐立不安。

陈道安慰他:“大哥他是个成精的,没事没事。”

林之卿却总是不安,偷偷去巷子口看了好几遍。

直到天黑,他们都没有回来。

林之卿立刻收拾了行囊,与陈缑陈道离开江宁府。

一想到陈继与陈鸣可能遭遇不测,林之卿心痛如绞,但还是不得不忍痛离开。

45.风声

茫茫夜色,寒气逼人,江上泛起一层白茫茫的雾气,浓雾中的渡口上迷迷蒙蒙什么也看不清楚。

他们赶到时,最后一条渡船的船家已经收了船桨,打算休息。

陈道连忙跳上甲板,往摆渡人袖中塞了一些银子:“船家,我们兄弟有急事,您且渡我们一程。”

船家道:“不行,今晚大雾,江上指不定会出些什么乱子,我也劝你们一句,有什么急事不能等到天亮,万一出事怎么办。”

陈道求道:“船家,我们真的有急事,人命关天,您行行好。”又多拿了几锭银子塞过去。

船家推回来:“小兄弟,我不是在乎几个银子,是真的不能……”

“既然几位有急事,我等正要回南阳,各位若不嫌弃,与在下同行如何?”

白雾之后,一艘精巧的小舟从芦苇荡中划过来,梁濯负手立在船头,笑意温和:“船虽然不大,但是多载几位一程,还是足够的。”

林之卿险些脱口拒绝,但他的声音一直没有多大改变,虽然脸上带着易容,可也不敢轻易开口。

陈道也知他是个大麻烦,但生硬拒绝必定会令他起疑,忙拱手道:“多谢这位官人了,只是我们兄弟并非往南阳方向去,而是要北上投亲,怕是不同路。”

“哦?刚才在下听你与船家的话,似是有急事,如此这般,即便不顺路,先送你们去那边也无妨。”

船家插嘴道:“小兄弟,你们不知北方不太平吗,怎地还要去投亲?”

陈缑掩面哭泣道:“我们几个本是做粮食生意,可是半道被水匪劫了,又与大哥失散,身无分文,只有回老家再寻主意。”

梁濯奇道:“世道如此乱,兄台遇上这种事也太过不幸。那位船家说的也对,北方如今乱着,你们匆匆回去恐怕半路会生事端。我这里还算安全,你们先跟在下去南阳暂避,然后再找到你们的大哥,再做打算,怎样?”

梁濯居然软硬不吃,若是再推拒,他必定会有所怀疑。

陈缑咬咬牙,拉着林之卿与陈道对梁濯行礼:“那就要麻烦公子了。”

梁濯微笑,让手下放了船板,请他们上来。

“在下梁濯,也算个行商之人,不知几位怎样称呼。”

陈缑将之前常用的一套谎话搬出来:“小姓张,家中排行第三,这两个都是我的堂弟。”

陈道道:“张四道。”

林之卿故意压了嗓子,道:“张五行。”

梁濯的视线在林之卿身上逗留一会儿,才道:“张五哥身形有些像在下的一位旧友,若非容貌丝毫不同,在下恐怕要唐突了。”

陈缑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林之卿。

林之卿哑声笑道:“天下相似之人何其多,小人粗鄙,梁公子肯定是认错了。”

梁濯把斗篷紧了紧,没有接话,起身让道:“外面寒气重,咱先进来暖一暖吧。”

船虽小,但船舱中各色事物一应俱全,烧着一个小火炉,上面煮酒,才一掀帘子,温暖的酒气扑面而来。

陈道忍不住吸了吸鼻子,赞道:“好酒!”

梁濯抿唇轻笑:“天冷,喝杯酒驱寒。”

他命人换了大碗,斟满放在大家面前:“不必客气。”

陈道是老酒鬼,他迫不及待地端起一碗,先嗅了嗅香气:“竟然是十年的女儿红,梁公子真是好享受。”

梁濯道:“其实此时最宜饮烧酒,可惜船上没有,只有等到了南阳再请几位。”

林之卿不胜酒力,饮了一碗后便执意不肯再喝,但梁濯却轻巧地拿着他的手腕,劝道:“这女儿红其实绵软的很,多喝一些也无妨。”一定要他多喝一碗。

林之卿看他清俊的眉眼间多了几分酒意,从前在谷中时,与他在雪中嬉闹的场景一下子撞到脑子里,他心一软,就又多喝了一碗,自觉头脑昏沉,就把酒碗抱在怀里,再也不肯多喝。

梁濯没有再勉强,与陈缑陈道尽情喝了一场,才命人伺候他们梳洗休息。

因为他们脸上都带着易容,怕掉,梳洗时也只是轻轻擦了几把。熄灯后,陈缑与陈道低声说了几句话,林之卿听了,心里更烦。

梁濯应该就是卓琅了,可他为何会改名换姓,还做了武林盟主?

林之卿亲眼看到卓家一夜灭门,以师尊的善心,那位沈夫人应该还留在青城派,卓琅身边一个亲人都没有,他是怎样的机缘巧合才做到这一步?

难不成,他是殷承煜埋在江湖中的一枚棋子?

想到这一层,林之卿几乎捏碎了床柱。

莫非,连武林盟与白衣教的仇怨,也只是一个遮眼术吗?

林之卿越想越觉得自己做得对,心里好似油煎。

又是殷承煜。

一瞬间,林之卿只想冲过去抓住梁濯问他:是不是殷承煜帮他杀了卓家人报仇,还扶持他做了武林盟主,他到底打了什么算盘。

可经过两年,林之卿毕竟不是从从前的林之卿。

这个念头只是冒出来一个头,就被这些年历练出来的冷静打压下去。

不……不能冲动。

林之卿睁着眼想了一夜,第二天起来时,除了眼圈有些发青,已经恢复了常态。

梁濯就像个普通的富家公子,行事做派无不富贵,与从前谷中那个笑的天真的少年没有分毫相同。

林之卿偶尔从背后看他,眼睛免不了有些湿润,引来梁濯询问。

林之卿忙揉揉眼:“许是被迷了眼睛。”

梁濯走上前,要看他的眼睛。

林之卿忙退一步,梁濯悻悻住手:“张五哥是否对在下有偏见?”

林之卿笑道:“这,怎么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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