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两望+番外——文武之道
文武之道  发于:2014年02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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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抬头望着这座号称天下三楼之一的绮怀楼,心里叹道:绫罗满楼,绮丽情怀,果然不愧这个名字。

我刚刚站定,便有一个伙计模样的人走了过来,一边帮我牵马,一边恭顺道:“公子,这里面请。”

我顺着他指向的正门,几步走了过去。刚刚到了门口,便闻道一股香浓的脂粉气。还未反应过来,便有一个衣着华丽,妆容艳媚的女子走到我的身边,用一种酥软侵骨的声音说道:“小公子,看着眼生。可是初来?如无从前可心之人,我便带你四处逛逛,挑选一番,可好?”

我心中虽急,但话语中却不能太过外露:“多谢姑娘。那就有劳姑娘先带我进去了。”

“公子这边走。”那女人声音果然媚得可以勾魂摄魄。我跟着他进得里面,四处看时,才发现,若讲爹爹口中的‘妖精’,这里面每一个都算得上妖精中的妖精了。看着那些恩客们一个个被勾的眼神迷离,口水长滴,仍不觉往嘴里灌着黄汤。我实在觉得除了战场,这醉乡与温柔乡便是男人们第二个容易倒下的地方了。

我进去后,走了一段路,便凑到那个领路的姑娘身边说道:“姑娘,我打听个人。”

那姑娘果然是训练有素,听到这话,便立即停住,回身娇笑道:“就知道小公子心里有念着的了,说吧,我去帮你叫来就是。”

我说得极为小心:“涣潼,在吗?”

那姑娘听到这个名字,忽然圆睁了杏眼,然后又恢复了常态,媚笑道:“小公子真是……人小,心不小。”她说完,在我身上暧昧的一推,“他在。可是,公子未必出得起价钱。”

“那就他了。”我不知道这话是否是常常流连这里的人所说的,我只是想尽量避免他们欺生。

那姑娘果然笑得心领神会,她忽然一把上来勾住我的脖子,在我耳边吐气道:“这不是我能决定的,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我被这销魂的亲昵弄了一身鸡皮疙瘩,连忙说道:“好。那姑娘前面带路。”

我被她带到一个丝绸锦缎包裹装饰的香闺里,依言坐在金丝楠木制的雕花椅上,等了约摸一炷香的功夫,忽然房门被推开,从外面进来了一个三十岁左右,却仍是风韵犹存的美妇人。

“这位公子贵姓?”来人问话温和亲切,完全不似青楼那股惯有的魅惑腔调。

我自然不能把自己的真实姓名诉他,便临时揉了以前的名字给她:“免贵姓杨。”

“杨公子。有礼了。”她朝我颔首一拜,随后笑道,“公子可是来找涣潼的?”

我并不知道她这个‘找’是什么意思,便试探地说道:“我是听说涣潼琴艺无双,今日特来拜访。”

“公子果然是有见识的人。”她接下来便表明了自己问刚才那句话的愿意,“公子言辞间颇有风范,想必也懂得涣潼只卖艺的道理。”

我听完这话,忽然心中一颤,发愁道:连她都要担心我行为不轨。从吴昭,到门口那个说我‘人小,心不小’的姑娘,再到这位,我这十五岁的模样到底是有多猥琐呢?

她似乎看出了我的心事,便追言道:“公子不必多虑,这是跟每位恩客都要嘱咐的事情,不已年龄,外貌或身份地位来有所区别。”

“我,我没多虑。”这话说得我更是尴尬,连忙切入正题,“那可否麻烦您帮我引荐一下?”

“好。”她笑得仍旧云淡风轻,“公子若是方便,就先乘上一百两银子来吧。”

一百两银子?!——这够普通百姓吃一年了!我心里一惊,当然更是没有可能带这么多钱在身上的。眼珠转,暗计生,我不温不火地朝对方说道:“银子好说,只是这一百两,大概不是我想给的数目。我要听过涣潼的琴,才会决定究竟给多少。”

眼前的人,惊诧了一下,忽然笑道:“小公子果然气度不凡,既然如此,便跟我来吧。”

我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跟着她出了屋子,左拐右拐,走到了绮怀楼后的一个偏僻院落内。我跟着她入了院子,她便指着院中一个门扉虚掩的屋子说道:“公子,涣潼就在此了。公子若有指使,便吩咐好了。一直会有人在的。”

不知怎地,她说过这‘一直会有人在的’,我便觉得她是再次提醒我不可放肆。不过,我当下已经管不得许多,径直走去,推开门,拔腿就进了屋子。

进得屋里,我才发现这屋子装饰得极为朴素,并无绮罗绸缎,纱橱香案,更无半分脂粉气息。一张素琴,一支竹笛,一袭青色衣衫的涣潼,长身玉立于我的面前。

“三公子?”他已然认出了我。

“涣潼。”我叫这声时,才真的觉得心里有些踏实。

“你?你怎么来了?”他看着我,眼中忽然盈满了不安,“他呢?”

“他……二哥被我爹关起来了。”我真不确定自己是否应该如此坦白的告诉他,“他现在暂时不出来。但是他说,他答应过你,今日要来看你。所以,让我带了封信过来给你。”

我从怀里掏出那封已经被体温捂热的信,小声道:“你看吧,若是有什么话,写下来,我也给你带回去。”

他接了信,颤抖着打开,不过一刻,便有泪水淋漓在信纸上。我并不知他信上所写的是什么,只是看到涣潼如此伤心,我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涣潼,怎么了?我二哥说什么了?”

他擦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强挤出一抹笑容,轻声道:“没事儿。三公子,我写封信给他,麻烦你帮我捎给他吧。”

“啊?好。”我看他这模样,仍旧是不太放心,“到底如何?我能帮你们什么吗?”

“你已经帮了我们很多了。”他转身走到桌边,抽出一张雪花信件,拿起一根狼毫,便开始舔笔书写。

一炷香的功夫,他歇了笔,风干了墨迹,把信纸装入写好的信封,递给我,躬身道:“有劳三公子了。”

“涣潼,你别客气。这事儿,我也会回去好好跟我爹说说的,你千万别着急。那我先走了,从这里赶回去还要一段时间,我若是一晚不归,家里肯定就天翻地覆了。”我说道这里,忽然想起一件窘事儿,便极度不好意思地开口道,“对了,涣潼,我来得着急,没带太多银子,你可不可先借给我一百两,应应外面的急?”

第五章

我接了涣潼一张百两的银票,递给外面等候的人,便匆匆往院子门口走去。快要出院子的时候,我忽然听到屋里传来了一阵琴声,并非是我们那日在玉兰花丛中听到的阳春白雪,而是那首留夕曾奏过的烈风雷雨。

我不及多想,不及多留,冲出绮怀楼,骑上马,一路不停地往十里铺赶。快到家门口的时候,就发现有很多人站在大门口。我怕他们已然知道了我的外出,深夜才归必然遭了爹爹责骂。

我骑马到门口,翻下马就往里面冲,刚到门口,便被神色异常的刘伯一把抓住,大声喊到:“唉呀,三少爷,你是去哪里了?!我们好找呀!”

“我回来了。”我赶快敷衍道,“我只是出门玩儿了一下。”

刘伯听闻此言,脸上的恐惧反而加重了:“三少爷,不好了。出大事儿了!”

“嗯?”我听得心下一惊,生怕是爹和二哥又起了冲突,“怎么了?我爹和我哥又吵起来了?”

刘伯听完这话,拉着我的胳膊,一个劲儿的摇头,一边叹着气,一边说:“不是,不是。是……是……二少爷,自尽了……”

我没有确定,自己是否听清楚他在说什么。我一把丢下他,一气儿冲进了二哥的院子,就看到很多人三三两两地站在那里,其间似乎还有隐隐抽泣的声音。

我扒开几个拦路的人,径直冲向了二哥的屋子。屋门是开着的,那铜锁已经不再了,冲进去后我几步奔到了二哥的卧室,就看到随侍二哥的几个丫环和家丁都跪在地上,而爹则跌坐在床边的一张太师椅上。我看到他目光呆滞,脸上有些红斑。

当我鼓足勇气把目光移到二哥的床上,就看到他静静地躺在那里,容颜如生,嘴角似乎含着一丝微笑。我看着他,看着他那因解脱而平静的安详,呆呆站了很久。

不知多久以后,我慢慢跪到了他的身边,抓起他冰凉的手,握在我的手中,悄悄暖着。可是,我却回感着他的冰凉,心也渐渐凉了下来。这冰凉沉浸在屋内的无边的寂静中,唯一滚烫的就是我眼角涌出的泪水。

记忆里,从十岁那年爹娘兄长死后,横跨两世,我便再也没有哭过。我的生命中,无论是离别还是死亡,都并非落泪的理由。很多时候,生命都只是独自承担,不能言说的过程。

泪水,让我明白了自己终会为另一个生命的陨落而悲哀。从父母兄长的逝去,到现在二哥的离去,我终于知道:这世上,最让人痛苦的不是恨,而是爱。

我就这样,守着二哥,一夜无眠。直到天微亮,我叫了丫环端了一盆炭火,放在床边。我从怀里轻轻掏出了涣潼写给二哥的信,轻轻滑落到火盆中,眼睁睁地看着它燃烧成灰烬——我知道,这东西是不能作为他的陪葬的,而我也只有趁现在悄悄烧给他了。

二哥的葬礼定在了二十五天后,因为那个时候,大哥便可从兆京赶回来。朝廷的规定是:家有丧方可告假,否则就要得皇帝特赏回家探亲。所以,我自从来到这里,便从未见过这个状元大哥。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一直忙于二哥的丧事。而不久以后,爹爹也因二哥的离世,悲伤过度而病倒了。因此,我便要一边操持府里的事务,一边打理二哥的丧礼,忙得不可开交。

在大哥回来之前,所有的事情都尚可应付。只是,小严某天神神秘秘地附在我耳边悄悄说道:“三少爷,我听说,绮怀楼的涣潼公子,没了。”

“什么?!”我一个激灵,忙问道,“什么时候的事儿?”

他声音更小了:“听说,就是二少爷去后的第二天。”

我听了这话,猛然闭上了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半饷后,缓缓道:“你去打听一下,他葬在什么地方。”

“是。”小严答得迅速。

小严走后,我颓然坐在了椅子上,内心一直在纠结:那天送去的那封信,究竟写得是什么?绝笔?还是一刀两断,一念两忘的信?鸿雁传的是情,而我送的却是毒药!

想到这里,我忽然感到了深深的自责:如果能再多考虑一下,再多想想二哥的心思,我也许便能阻止这一切的发生。而如今,我只能坐在这里,为他收尸——我想到这些,心里难受极了,双手捂住头,颤抖地蜷缩在椅子上。

就在我痛苦的时候,突然听到了小严匆忙惶恐的声音:“三少爷,大少爷提前回来了,正在老爷屋子里呢。”

我听到这个消息,猛地抬起头,看着他慌忙道:“好,我马上过去。”

出了屋子,前往爹住的地方,我一路都有些忐忑,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个‘大哥’。

刚刚迈入爹的屋子,我便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带着三分威严地问道:“可是如遗来了?”

我拐入爹的卧室,便看到一个身材魁梧的男子坐在爹的床边,我走过去几步到了他的面前,拱手道:“如遗见过大哥。”

那人看了我一眼,便对躺在床上的爹说道:“几年不见,这孩子越发出息了。”

爹似乎没有什么说话的力气,声音微弱地吩咐道:“我也累了,你们兄弟好久不见,出去说些话吧。”

大哥起身说道:“也好,爹,您且休息一下,我先和如遗出去了。”

我也跟着说:“爹,您好好休息,我再来看您。”

我说完便跟着大哥走出了爹的屋子,步入院中。刚刚到了院子中间,他便转身问我道:“如遗,你可知如非为何想不开?”

“我……”我想,对于大哥,我还是要照实说的,于是我便尽量捡些清淡的词说道,“是因为他不同意爹给他安排的婚事。”

“你可知道,他和那个男人的事情?”大哥似乎比我还清楚,“很难想象他怎会如此……如此不堪。”

我听完这话,睁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因为我也很难想象,他在亲生兄弟去世时候的第一反应,竟然是这个。我一时不知道如何答复,便愣在那里,半饷无话。

他看我没有说话,便又说道:“这件事,绝对不能传出去。否则,我们李家以后就没脸出去见人了。”

我听完他这话,心里无由地冒上一阵无名火,忽然想起了二哥曾经说过的话,便瞪了他一眼,尽量淡然地说道:“那当今圣上,也没有脸出去见人了……”

“混账东西!”他劈头就给了我一个耳光,指着我大骂道,“你竟然敢胡说八道,这是欺君之罪!小心我大义灭亲,把你法办!”

“那你最好快点。”我甚至没有伸手去捂自己被打肿的脸,而是脱口讽刺道,“这无关大义,但凡官场,亲都是用来灭的,友都是用来踩的。您请自便。”

他听完我的话,脸色惨白,忽然朝他带来的护卫大声吩咐道:“来人啊,把他抓起来,先关回屋子里。明日一早,送交官府法办!”

我被人拉扯着扔进了自己的屋子,随后门上就被上了锁。我没有反抗,更没有敲门,而是冷笑着坐到了椅子上,心下便对已经死去的二哥道:“二哥,你看。前几天关的是你,现在关的是我。前几天,你自尽而去。这几天,我便会因‘忤逆大罪’而过去找你的。”

我想到这里,心里忽然生出一种无聊和无奈的感觉。这感觉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那个坐在帝位上的人——这天下,究竟有几个在朝为官的人是真正为江山社稷考虑的呢?还是说,大家都只是阿谀敷衍,‘在其位、谋其利’,而并非‘在其位、谋其政’。这状元郎尚且如此,其他人便更是可想而知了。

我不知道明日一到,我将会被送去哪里,只知道大家都说大哥为官‘刚直不阿’,今日一看,果然如此。看来,明日,我便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了。

我想着想着,天就黑了下来。我因没吃晚饭,肚子便开始咕咕叫了起来。正难受着,便听到门开的声音,走过去一看,便发现小严偷偷摸摸,探头探脑地进来,手里还拿着几个馒头。他看到我,便作了一个‘嘘’的手势,然后说道:“三少爷,你快吃,我偷偷拿给你的。”

我闻言心下十分感激,但又怕连累于他,就悄悄说道:“好,你放在这里,快走吧。”

我话音未落,忽然就看见另一个身影闪了进来,我定睛一看——是刘伯。他上来,一手一个,捂住了我和小严的嘴,轻轻说道:“别说话,我带你们两个逃出去。”

他说完,作了一个跟上的手势,便往屋外走去。我和小严对看了一眼,便心领神会地跟着他出了院子。我们跟着刘伯,趁着天黑,一路七拐八拐地走到了府内的一个后门。刘伯把我们带出门,就朝着府外一条偏僻的街上走去,到了连接另一条街的尽头,他便停住,从怀里掏出几张银票,对我和小严说道:“这是老爷给你们的,让你带着小严赶快走,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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