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子点点头，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看着裴素安，跳下床去，跑了。

裴素安也不去追，自己躺在床上，笑容越来越深。

我的小叶子，可是明白我的意思了？

……

明明只是几年前的事情，现在想起来，却是如同隔世一般，像是一个美丽璀璨却易碎的琉璃，落地，就碎了。

裴素安深吸了一口气，紧紧握着手中的刀鞘，转身疾步，是向议事厅那边去了。

方青君也忙跟上。

裴素安走到书案前，打开地图，伸手指着平原西门绝门，划到平城，再就是认真考量沐原西门处集结的所有兵力。

方青君离开数月，对现今局势不是很理解，但还是迅速的看出了裴素安的意图，忙道：“王爷，平原刚攻破不久，民心未定，现如今不能将人调出来，唐季生与裴安明一共五十万的兵马，我们暂时还是没有足够兵力与之抗衡。”

“东祁一乱，裴安明是坐不住的。我必须要立刻得到平城，否则叶子……”裴素安顿了顿，“与其继续胶着，不如决一死战。”

“既然王爷决定了，我这就下去准备。”

“多谢你，”裴素安淡淡道，“我不会拿我的将士性命开玩笑，现在的确是已经可以一战了，还有，如果叶子为我死了，我一世也不得安宁，与其这般，不如早做了断。”

“我知道了。”

＊＊＊＊＊＊

议事厅门口处，杜玉桥端着一壶鸡汤，面无表情的听着。

一度抬起来的手，却没有敲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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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刺杀

夜色渐渐深了。

叶子面前的食物还是一动没有动，点了灯，屋里瞬时明亮了起来，叶子站起来，走到梳妆的桌子前面，拿起了眉笔。

墨黑色的眼线，涂抹上一点绛红，流水般的眉眼，即刻成了绚烂的烟花，璀璨夺目，艳丽繁华。

脸上敷了珍珠粉，唇上点了胭脂红，叶子伸手，看着自己的长指甲。

用的香，是前朝开元宫中一位公主所制的，叶子在宫里的时候自己又重新制了出来，细细挫了沉香，拿绢袋盛了，再用蜜水浸泡、慢火煮一天一夜。之后合入清茶浸过的檀香、龙脑、麝香、甲香和马牙硝，最后炼蜜和匀了。

点上以后，屋里有种甜腻却清新的味道。

屋里的门开了，叶子微微侧头，走过去，跪在地上。

王驾一行一路走走停停，都是走最平坦的大道，路过的，是最富庶的城市，这一行，足足走了将近半年，一路裴安明自然不会缺了侍寝的美人，但是到了平城，见了战事之险，裴安明少了很多心思。兼之战事吃紧，很多达官贵族小姐已经迁到了桓阳，这么一来，跟在身边的，就剩了叶紫一个。

就算是心有他属，但人还是老实本分的，不是么？

叶子解了衣服，躺在了床铺上。

细想来，实际上跟裴素安在一起，日日相拥夜夜同寐的时间，不过是活了的二十年中极短的一部分，一年、两年，还不到三年。

但那不足千日的时光却是生命中最美好最快乐最难以忘怀的日子，可能就是因为太短暂，就总是让人不忍心去回想，让人担心，一下子就回忆完了，之后怎么办？以后还拿什么来慢慢咀嚼，了此残生？

叶子的手，慢慢滑到床边层层帷帐之下。

素安，如今我只求，你此生安好，即便是老了，也要开开心心的。

叶子慢慢动了一下胳膊，露出了没有刀鞘泛着寒光的刀，手移到裴安明的后背处，用力地一刺——

看见叶子眼眸中一闪而过的刀光，裴安明猛地捉住了叶子的手，反手一折。叶子惨叫一声，被压在床铺上，握着刀的手却不改攻势的刺向配安明。

刀很锋利，划过裴安明胳膊时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但是叶子知道，还是失手了。最后的想法就是立即死了，不能给素安留下一点的威胁。

“啊——”裴安明没有给他自裁的机会，手腕间一用力，叶子吃痛，刀掉落在了地上。

裴安明一脚踢开叶子，自己跨下床，捂着胳膊喝道：“来人——”

不多时，外面守着的侍卫将这间不大的卧室重重围住了，裴安明包扎好了伤口，面色狠厉的从身边一个侍卫腰间拔出一把刀来，指着叶子。

叶子只是低着头，默默的看着地下。

“……真是没想到，只是朕还是不明白，你在宫里有的是机会，怎么到了裴素安娶亲的时候，你却向朕下手了。”

叶子静静的抬头看了他一眼，淡淡道：“皇上杀了我吧！您也知道，我现在对他，恐怕也是没用了的。”

“好！你要死，朕便成全了你。”

叶子闭上了眼睛。

“报——”

裴安明举刀的手一顿，看着匆忙从外面冲进来的人，不悦道：“怎么了？”

“回陛下，沐原乱军开始攻城了。”

最后，裴安明留下一句“关押起来”就匆匆出去了。

明帝十年十月，安原郡与东祁战事开始，史称安祁战役。

同时，平城与沐原的战事，终于达到了决战之时。

安江府议事厅几个将军都因为裴安明阴沉的脸色不敢再多说些什么，在得知攻城消息的第一时间，唐季生就亲自领兵出去了，这里剩下的，不过是一些年轻或年老的小将，自然也没有敢开口问为什么皇帝受了伤。

滴漏声音不绝，却只是让人觉得更加烦闷。

最后裴安明一甩袖，怒道：“朕要亲自出去看看！”

“陛下，现在外面局势未明，不知道有多少危险，还是让末将出去吧！”有人立即站了出来，表示。

裴安明皱眉看着这一群人，深呼了一口气，沉声：“看清局势以后立即回来禀告朕。”

“是！”

因为这次毫无预兆的夜袭，平城军士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好在后来及时补救，城没有给攻破，但是一波一波来袭的人实在是太难以让人招架。

唐季生在城楼上命令，必定要倾尽全力护住城，而暗下，叫人回去让皇帝做好准备，这便回程去吧，平城实在是太过危险。

夜半有些冷雨，战场上的厮杀声仍是不绝于耳，沐原将士阵阵擂鼓喧嚣，让人静不下心来，而且由于夜色原因，箭矢大多无法射中，而城中巨石，已经是不多了。

裴安明在接到让自己离开的消息时猛地一拍桌子，怒道：“朕是一国之君，怎能在城池未亡之时先行离开，告诉唐季生，现在就开城门，与乱军决一死战！”

四更天时，暗夜如墨深沉，平城城门开。

裴素安手下第一大将赵岭亲自领兵，呐喊：“冲啊——”

平城之下是唐季生领兵，短兵相接时，各自兵刃“噌”一声脆响，顷刻分开，两军士兵混杂在一起，夜色中，只有兵刃不断摇晃的光芒。

直到天色近亮。

裴安明走上城楼，看着城下持续着混战但都已经显示出疲态的两军士兵，目光上调，看着远处，目光如炬看着他的裴素安。

这是三年来，兄弟间第一次相见，中间相隔的，是数不清的生命与鲜血。

“朕要亲披战甲，上战场！”

裴安明冷冷的说完，立即下了城楼。那边裴素安看着眼前场景，也是沉声道：“让赵岭回来吧！接下来本王亲自去会一会他们的将军！”

天已经大亮，两军已经开始都有人下去清扫战场，迎接下一场争锋。

裴素安与裴安明各领兵士三千，战鼓再一次响起时，伴着号角，纵马奔驰向对方而去。

裴安明用的是长枪，裴素安拿着长剑，目光相遇时，皆是凌厉如霜。

兵刃交接时，士兵开始大喝着厮杀，血光冲天，裴安明捉着枪下面的右手短暂的颤了下，轻微，但是裴素安立即抓住了机会横扫了枪，手腕翻转长剑刺出，虽然裴安明身边立即有人冲了上来，但是兵士们是都看见了的，裴安明落了下乘，他的士气不由有些退减。

霎时间裴安明思绪万千，策马前行几步，厉声：“裴素安，你不要后悔！”

裴素安凝眉，没有丝毫犹豫的回答：“若他有什么意外，我便拿你万千士兵陪葬！”

“你退兵五十里！”

“不可能！除非你让我见到他。”

裴安明顿了顿，冷笑：“你若不退兵，明天我就把他的尸首给你。”

裴素安静静的坐在马上，脸色波澜不惊，但是不过短暂的思虑，他冷声道：“他受的所有伤，我都会找回来。”

说完，裴素安淡然调转马身，扬声：“退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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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你为何……”

裴素安没有解下战袍，他淡淡的看了一眼营帐中自己的心腹，说道：“我说过，不会拿自己兵士的生命开玩笑。”

“那今日，王爷为何退兵？”

“裴安明受伤了，”裴素安回答道，“他不会再留在平城，如今平城总共不过四十万人，王驾起时起码会带走二十万，那么今夜平城城门处，也就不足十万人，今日大战之后，就连这十万人，都是十分疲惫的。”

在听见裴素安淡淡说出“裴安明受伤了”的时候，方青君猛然一震，霎时，就想起来，叶紫身上的那把刀。

“王爷是说，今夜，偷袭平城？”赵岭问道。

裴素安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退回地图前，沉声吩咐：“赵岭，你带五万人夜三更奔袭城门，城门破后，你立刻带士兵退下回营帐休整，之后再作打算。何萧带十万精兵入城，一半人清剿平城中的士兵，另一半，跟我去追裴安明。”

“末将知道了，但是，只有五万人，去追裴安明的话……”

“那几十万人都已经是轻弩之末，经不得什么打动乱了，区区五万人便可镇住他们。”

“既然王爷这样吩咐，末将等毕竟不会让王爷失望。”

裴素安揉揉额角，道：“今日，各位都辛苦了，现在，你们都下去休息吧！等到夜深之后，再各自出兵。”

“是！”

方青君走的时候转身看着裴素安一切如常的脸色，心里轻轻喟叹一声，转身离开了，心里有却一阵叹息：是不是有可能，伤了裴安明的叶紫已经不在了……

他笑了笑，告诉自己，还是不要多想了，看晚上再说吧！叶紫现在是裴安明的护身符，应该是没有性命之忧的，对吧？

只是有些后悔，那时自己离开时竟然没有多想，若是把他直接劫回来……

夜时，赵岭带五万人马偷袭，没有想到的平城守卫顷刻乱了阵脚，此次不过一个时辰，平城城破。此时，赵岭的五万人也是有些疲惫，无人越战越勇违反命令，剩下的人马都随赵岭退回了沐原。

何萧与裴素安立即带人进城，兵分两路。

裴素安带五万精兵，一刻不停的朝西面去了。

而此时相隔几十里的王帐中，叶子正在承受裴安明的怒火。

叶子被迫趴跪在床上，双手被缚在前面。

他咬着牙，一声不吭，只是额上的汗水，一滴一滴的滑落在身下。

王驾只是暂时休整，不过多时，大军就要继续行进。

此刻，叶子与裴素安之间的距离，不过三十里。

第十三章：错失

最后裴安明发泄出来的时候，解开了叶子手上的绳子，他现在是没有时间与精力叫人送水进来给叶子的，但是，他还不能让叶子死了。

到了如今这时候，手上的筹码越多，胜算越大。

况且，这里有他的二十万大军，叶子，是无论如何也逃不出去的。

所以最后，叶子一个人披了衣服，脚步有些蹒跚，但还是独自一人走了出去。来时看见这次停下来整顿的地方周边，有一条小河，就在柴草后面不远处。

不长的路，叶子走了很长时间，不过刚刚走近柴草的时候，风中似乎传来了一阵阵其他的声响。

营帐中闭目假寐的裴安明瞬时清醒了起来，立刻拿起了手边的长枪，走到门前问：“怎么了？”

“皇上，像是，乱军追来了……”

裴安明目光阴暗的看着远方，问：“有多少人？”

“……不，不知道……”

“混帐东西，不知道？！”耳边传来的马蹄声与呐喊声已经越来越近了，裴安明只能忿忿转身道：“留下人断后，立即前往桓阳！”

“是，属下这就去吩咐。”

裴安明听了脚步问了一声：“叶紫呢？”

“嗯？什么叶紫？”传令兵并不清楚叶紫的事情。

裴安明深吸了口气，看着前方混乱惊慌的人马，沉声：“算了，你去叫人集结兵马吧！”

“是。”

最终，裴安明也是留下了五万人断后，还有十五万人护送自己前往桓阳。

在叶子犹在惊慌，不知该往何处去的时候，裴素安离裴安明营帐，越来越近。

不多时，裴素安的兵马杀到了。营帐顿时火光冲天，两军虽然都是五万人马，但一方是士气高涨杀气十足的士兵，一边却是夹杂着恐惧、担忧诸多情绪的疲惫之师，胜负早已经是定居。

但是，毕竟是深夜，用来临时休整的营帐不大，十万人厮杀起来，也颇为费力气。

两军弓箭来来往往，四处一片刀光剑影。

叶子把自己蜷缩在柴草的间隙里，脑子有些昏沉，只是大约知道两军又交战了，但是是谁和谁呢？裴安明与……他吗？叶子想出去看一眼是不是他来了，但是夜色太深什么也看不清，只能感受到身边呼啸的风声与血液的腥气。

叶子也分不清，哪里的，是裴安明的人，哪里的，又是他的人马。

叶子抱腿坐在柴草上，努力不让自己给人看见，他知道自己身边已经堆积了不少尸体，心里有些慌乱，但是无计可施。

他想大喊：素安，你在哪里？话在嘴边，却只化作了一声叹息。叶子忽然想起来了，自己为什么会在外面，为什么这么狼狈，这样……怎么能让他看到？！

叶子咬着牙，瞪大了眼睛看着前方，却面无表情。

大约一个半时辰厮杀与兵刃相击的声音都慢慢淡了下去，裴素安端坐在马上，看有人纵马慌慌张张的跑回来，说道：“王爷找的人不在前面的人马里。”

“你说什么？”

“裴安明走得匆忙，他自己是骑马走的，剩下的士兵骑马的骑马、跑的跑、逃的逃，好像，并没有王爷所说的人。”

裴素安只是僵了一瞬，接着还是语气如常道：“我知道了，立即传令下去，先收敛我们自己的人马，敌军尸首留给后面的援军收拾，休整过后，大军前往五里处扎营。”

“是！”

裴素安环顾四周，入目皆是苍凉的光景，没有自己记忆中，安静温柔的影子。

大约午时过后，军士们才修正完毕，集结完毕后就整装准备向西行进。裴素安默默的走在最后面。

他有种奇怪的感觉，叶子就在这里，藏在他不知道、看不见的地方。

马蹄一顿。

“叶子——”

叶子被惊醒的时候一睁眼就看见眼前密密麻麻躺着的一具具全身是血的尸体，他险些就惊叫出来，但未出口的叫声被压回进了口中，因为，叶子听见他的声音了。

“叶子……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