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沫虽然看上去只是安安稳稳,极为放松的坐在那里,但是实际上他全身的肌肉都已经紧绷了起来,全部调整到临战状况,因此纪茞的刀还没挥过来,他整个人已经从座位上跃了起来,凌空腾起,硬是把那把小刀踢落到了墙边。
他真是生气了,也不说话,一双眼直直盯着纪茞 ,那眸子好似从深处涌出血色来,纪茞见事情败露,又被看的怕了,干脆大声把满腔怒气和哀怨都吼了出来:
“这不是我的错,不是我的错,如果不是因为你我不会这样的,沐堇,你只不知道,父亲要我把孩子生下来带回纪家,他要把这个孩子当成保护你的挡箭牌,他就是这么一个冷清冷血的男人,残忍的叫人发指,”纪茞撕心裂肺的吼着,双眼赤红披头散发 ,哪里还有平日里温婉美人的半分模样,“是你逼我,是你们逼我,哪有这样的父亲,放着亲生的女儿外甥不管,偏把半分血缘没有的继子当成心尖上的肉百般千般疼着护着,这算什么父亲,被你这个妖孽迷了眼竟糊涂至此——”
“住口。”纪沫冷冷打断她,眸色果然泛出一层浓色,远远看去竟如沾染的鲜血一般,“别让我听见你这么说他。”
看着这样的纪沫,纪茞从心底涌上一股寒意来,她还没忘那天晚上纪沫说的那句“她骂了你,我要她死”,这样一个不把人命放在心上的怪物,自己竟然触到他的逆鳞,在他面前辱骂父亲,这不是自掘坟墓吗,刹那间纪茞抖的更厉害了,连声高喊到:“华治,华治你在哪,还不快进来!”
“小姐,我在。”果然没过多长时间就有一个男人领着大批枪手闯了进来,他们的身形步法都极为安稳,没有闹出太大动静,看得出来都经过了良好的训练,“我好不容易弄到纪阡的影印签字才调来枪手,在路上耽误了点时间。”
“马上给我杀了他,”纪茞看到他,眼里都重新焕发出光彩,指着纪沫尖声道:“华治,马上,马上在我面前杀了他!”
“纪茞。”纪沫清清淡淡的看着她,之于他这样生性默然的人,这样的眼神几乎已经可以称得上不忍和怜惜了,仿佛真的是在看着自己犯了错误幼妹的兄长,“别干傻事。”
“沫少,您还记得我吗,我是华治,在您的卧室和老板书房,我们曾有过两面之缘。”一直缄默不语的男人忽然开口了,但是纪沫脑子里哪还有他的印象,因此只是警觉的看过去,也不说话。
华治却不恼,闲闲适适点燃了一支烟,大概是想平缓一下过于紧绷的神经,纪沫注意到他点烟的手在轻微发抖:“不记得也没什么,我听说沫少使的一手出神入化的刀技,以前在书房还伤过老板,但是你刚才喝了掺着麻痹神经药物的茶,现在任你有三头六臂,只怕也难逃出生天——给我把他绑起来,给纪阡打电话,快!”
“你想用我胁迫纪阡交出家主的位子?”纪沫又看了他一眼,忽然极快的笑了一下,那个笑显得非常傲然,不屑,但是他眼神却是十分冷冽的,如果那眼神可以凝成实质的话,现在几乎已经可以把华治整个人戳成血肉模糊的一团了,“这不可能,我向你保证,纪阡不会答应。”
华治的眉头皱了起来,正当他想追问下去的时候,纪沫一拳朝着自己腹部捣了下去,没有人想到他会对自己心狠至此,只能眼睁睁看着纪沫把胃里清水般的秽物吐了个干干净净,然后随便用衣袖擦了下唇,抬起头缓缓的道:“有不怕死的,尽管上来。”
第四十三章
他刚刚强迫自己催吐过,脸色不是很好,还微微泛着苍白,但手下的功夫非常厉害,不一会儿就一连撂倒了几个枪手,华治红了眼,恶狠狠的道:“他速度再快也快不过子弹,你们身上不是有枪吗,用枪给我打,今天无论如何,不能让他活着走出这扇门!”
这场搏杀已经超出了一般任务所能覆盖的范围,几乎可以称得上是一场生死相搏了,装了消音器的手枪在室内蜂窝一般扫射,几乎将几面墙壁都射成了密密麻麻满是枪眼的蜂窝,整个茶室里迅速弥漫开一股硝烟的气息。
诚如华治所说,人体动作再怎么迅速,也快不过子弹,更不消说这样的密度,不用谈什么全身而退了,只怕连注意着点不被射成漏斗都难,幸而华治用带着签字的文件所能调动的也只有一般级别往上一点的枪手,配置的只是一般警用手枪,这种枪比起M16A4,萨姆弹,M1500等等专业级别的枪支,子弹出膛速度和威力都差了一大截,纪沫仗着缩骨后身子轻盈,在墙壁上行走如履平地,那些子弹也只有嵌进他下方墙壁的份,颇有沐棉当年的风范。
纪沫本不想伤人,用着缩骨只管四下浪费子弹,但他心肠软,不代表别人也想放他一马,那一干枪手哪个不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来的,纪沫刚从墙上下来,有个枪手就绕到后面给了他小腿一枪,这一下可惹恼了纪沫,他本就身子敏感畏疼惧痒,血腥味从腿上漫开来,简直把那一双深色眼珠染的更浓。
正巧这时候有两个枪手一前一后两个方位来包抄他,更别提纪沫眼前还站着一个,怎么看都是三面包围插翅难飞的局势,但是纪沫刀尖上养成的嗜血反应,反手忍着疼把弹头从腿上剜了出来随手扔到一边,也顾不上左腿伤口处血如泉涌,一个凌空跃起,凭着缩骨的骨骼轻盈,竟单手撑在面前那个枪手头顶,把自己整个撑到了半空中,而后双腿一扫,凌厉的力道只一下就把前后两个枪手飞扫了出去,众人还没有从震惊中清醒过来,就见纪沫从面前那个枪手手里抢了枪,趁着对方因惊讶大张着嘴的时候把枪伸进他口中扣了扳机——
包铜弹头从口中射出,穿透了整个口腔,在后脑勺破开一个鲜血四溅的血洞,这样残忍嗜血没有半分人性的杀人手法,偏偏始作俑者还一脸漠然不以为意,随随便便把手里的警用手枪扔到脚下的尸体旁边,改抽出一把没有刀鞘的,看起来极为锋利的匕首,缓缓抬起头来,那是怎样的一副神情,淡薄,漠然,但是眼神锋利的有如刀刃,看着四周人的目光就像在打量一件件死物,一干人等这才反应过来,纷纷小心翼翼的向后退去。
但是已经晚了,如果说片刻之前纪沫的意识还尚存几分清明的话,方才喷涌而出的血雾已经完全诱起了他心底最深处隐含着的嗜血性,刀首在他手下泛出影影绰绰的白亮雪光,几乎要闪瞎人眼,不仅是纪茞,甚至连华治也没有想到,纪沫竟然会有这样的杀招在手,身形这样柔韧,手上的动作又这样惨绝狠厉,毫不留情,伴随着枪手连声的惨叫哀鸣,整个茶室都溅起了漫天血雾。
那是怎样一副精准的杀人武器,独自一人立在满是血迹的房间内,脚下滚满被他亲手分尸的肢体碎块背后满目鲜血有如大朵绽开的血莲,整个人像刚从血泉里浸过,白色外衣都被染成赤色,简直像立在这人间地狱里的修罗。
大批的精英部队,就这样被他在短短的时间内活生生的手刃分尸,无一生还,华治几乎被骇破了胆,他早该想到的,JamesMoriarty的养子,那个嗜杀成性的疯狂杀人魔Jack the Ripper!
但是想归想,怕归怕,纪沫却没有给他后退逃跑的机会,这个杀红了眼的年轻人随手抹了把脸上溅到的血,向华治的方向走过来,华治心里一惊,心想横竖是死,倒不如拼上一把,好歹也有半线生机,右手摸索到裤子口袋里的掌心雷握在掌心,等到纪沫距离他足够近了之后猛地向外一拉——
纪沫没想到华治还藏着这么一手,猝不及防中了一枪,掌心雷虽然体积小,怎奈威力十足,他一个吃痛便趔趄着歪了下去,华治瞅准机会猛地扑上去掐住纪沫的脖子,缩骨后的骨头哪里经得起这般折腾,纪沫整个身体都因为压迫带来的剧痛痉挛了起来,华治见状更是红了眼,夺下纪沫手里的匕首胡乱向身下的人身上挥下去!
“嘭——”一声脆响,匕首的刀刃猛地刺到了纪沫手腕处的舍利珠上,激的纪沫手臂猛然一震,虽然这一刀没有刺到腕动脉,但还是在纪沫小臂上留下了深深一道血痕。
这把纪阡送他的匕首刚刚还杀人无数,现在竟然饮下了主人的血,纪沫的眼猛地睁大,眼脸都几乎要裂开,刹那间手臂上青筋暴起,十分可怕,华治看着他,甚至觉得纪沫的话一字一句都像嚼着他的血肉吐出来的一般:“是你自找的……”
华治心中顿时警铃大作,但是纪沫的动作比他更快,几乎是电光火石的一瞬间,他整个人的身体就爆发出了骇人的力道,从地面上翻身一跃直立起来,一只手拎着华治,把他狠狠的摔到了身后的墙上。
雪亮的匕首上还沾染着血,纪沫双手握住刀柄,径直朝着华治的腹部划了下去,华治只听到一声类似于人体肌理被顺着肌肉走向剖开的声音,难以置信的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整个腹腔已经被纪沫剖开,脏器和肠子流了一地,而纪沫显然还不解气,把匕首一横朝着华治的腰部,上半身和下半身连接的地方反手一挥,华治甚至还来不及发出一声痛呼,就被他从中间一刀生生砍成了两半!
“啊!——”从开始到现在都没有发出过一点声响的纪茞忽然凄厉的尖叫了一声,然后向后一倒,因为惊吓过度昏厥了过去。
就在同一时刻,大门被从外面猛地推开,一个年纪在二十几岁左右,身穿牛仔裙,相貌清婉的女孩子走了进来,手中举着一枚雕成凤凰型的青玉,雪白长靴优雅的踩在满是血污的地板上,声音清脆而安稳:“凭纪家主母所持凰形青玉,调动纪家私人雇佣兵部队,包围茶室,清理干净现场,另一批迅速赶去码头将余下叛变兵马悉数捕回,医师,找几个放心的请小姐回去,用尽一切方法保住她的孩子,若是她腹中骨肉出了任何差错,你们一干人等,通通给我自行消失。”
语罢,她缓步走过茶室地板上浑浊的血污和七零八乱的残肢,直到纪沫身边停下,微微弯下腰去,把手搭到纪沫晚上试了一下,笑道:“麻痹神经的神经?乌头碱,便宜的东西。”
“你早就来了。”纪沫开口道,语速不快,透出几分冷冽和倦意,手臂上鲜血不断涌出,他也不甚在意,把伤口凑到嘴边舔了一口。
栗湛只是笑。
“确实,我来了很长时间,按你父亲的意思来照看你,不过我是故意不出手助你的,你要知道,你将陪之度过一生的这个男人是什么身份,想留在他身边,你就不能只做颗被保护的周全的明珠,而是能浴在血中,有一副嗜血的心肠才行,恭喜你通过了我个人恶趣味的考核,这是叔父为你求来的固魂青玉,用它可以直接调动纪家上下的武装力量,现在我把它还给你。
栗湛把那枚青玉送进纪沫手里,他下意识的紧握了一下,松开手之后才发现那凤凰琢得栩栩如生,手上染的血迹沾在凤目下方,随意一瞥竟像极了一滴血泪。
第四十四章
纪阡第二天晚上赶最晚的一班飞机回了纪宅,终于见到自己惦念了一天的小儿子,纪沫一个人待在卧室里,大概是在床上待的倦了,他坐在壁炉边的雕花扶手椅上,受伤的左小腿用绷带包扎的严严实实,手臂也给缠了好几层纱布,手背上挂着消炎点滴,松松垂在椅子扶手上,整个人陷在椅子里阖着眼睛,像是睡着了。
纪阡不敢惊动他,脱下外套放轻动作给他披上,不想纪沫这一觉睡得浅,纪阡一动作他就醒了,反倒把纪阡惊了一下,“乖沫沫,怎么在这儿就睡了?”
“我在等你。”纪沫淡淡说了一句,谁想听了他这句话,纪阡动作忽的一顿,也不敢再说话了,一副想让他说下去的表情,那样子实在好笑,纪沫几乎忍不住要莞尔了,“我在等你和我说纪茞的事,她怎么样,孩子保住了么?”
“沫沫你很挂念她啊。”纪阡似是感慨的说了一句。
“如果不是我,她也不会这样。”纪沫看了看他,回答说,“是我对不起她。”
“这不是你的错沫沫,我从没把她当成女儿。”纪阡于是摸着继子的头给他顺毛,温和道:“倒是你,妹妹一通电话二话不说就跑去了,怎么对人这么没有戒心,看看弄了一身伤回来,知道让爸爸多难受吗?”
“其实我——并不是很相信你。”纪沫慢吞吞斟酌着遣词,“你可能不知道,有一段时间我很怕你,你和我,我们之间的差距太大了。”
“你胆子就那么小吗,沫沫,嗯?怕鬼,怕痒,怕疼,怕我?”纪阡用新长出来的胡茬扎扎小儿子的脸,纪沫伸手推他一把,竟然真的点点头“嗯”了一下,纪阡忍不住笑了,纪沫就是这副脾气,敏感又容易受伤,终日里都把自己像蚌一样深深保护在漠然的壳里,不给别人一点点伤害自己的机会,但也因为这样,往往让他更难得到来自他人的关爱关怀。
其实这也怪他自己,纪阡又想,当年是他把纪沫逐出家门,任由他一个孩子在外面险恶的社会上求生,这么多年来不闻不问不管不顾,真要说起来,纪沫会养成如今这副冷冷淡淡不爱亲近人的性子,很大一部分原因还是因为他的缘故。
“你还在怪爸爸把你赶出家门,关进墓室那些事?”纪阡低下眼看纪沫,“沫沫,对不起好不好,那时候,爸爸还不了解你——说实话,幸好你没事,不然我们真的差点就错过了……”
可惜老男人的柔情攻势对纪沫没有用,他冷冷清清把纪阡从上到下从左到右打量了一番,也看不出心里怎么想的,只是语气极平的问:“你还没告诉我纪茞怎么样了,她说你要利用她的孩子让我做族长,这不是真的,对么?”
“沫沫……”
“他是我外甥,别动他。”
听到他的话纪阡愣了一下,然后忍不住笑了起来,“是啊沫沫,你要做舅舅了——放心,把一切交给爸爸,爸爸会处理好一切的。”
“爸爸会保你一世富贵平安。”
直到三天以后的下午,纪沫才明白他父亲最后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那天本来过得极为稀松平常,他和栗湛跟着纪阡出门,据说是去见纪阡御笔朱批圈定的未来家主继承人,同去的还有纪宅的老管家,他们约在一家酒店,那一天下的雪刚刚消完,纪沫只穿了件松松垮垮的呢子外衣,和栗湛挤在后座上用PSP玩游戏。
栗湛玩游戏机的技术很高,纪沫也乐意在旁边看,看栗湛的级别一级级往上升,最后栗湛倦了,把游戏机随手一扔,爆料和纪沫说不知道吧,其实他最喜欢的单机游戏是超级玛丽。
“为什么?”纪沫不明就里,问他。
“不为什么。”栗湛只是笑,那个笑很干净,像他的名字一样透彻且明亮,“小时候经常和邻居家的小孩子玩,现在想起来,也只是怀念罢了。”
很多时候栗湛总给人一种看不透的感觉,分明极轻的年纪,眉眼语气里却都透出一股和年龄不符,类似于成年人的沧桑。
纪沫还来不及细想,便听纪阡停下了车,回头招呼他:“沫沫,到了,下车吧。”
纪沫连忙撤回思绪,纪阡特地绕过去给他打开车门,他下了车,在逆光下抬头看了这个男人一下。
真是奇怪,那日明明是冬季,阳光却比春日里还来的柔和明媚。
纪沫受不了这样盛的阳气,忍不住眯了下眼睛,正在这时候酒店大门从内侧被人推开了,纪沫正抬手去遮刺眼的日光,那人的身影和面容不禁然落进眼里,刹那间像滚烫的泪水烧灼了眼睛,一时间纪沫竟忘记了所有的动作,只是愣愣的呆在那里,不一会儿竟几乎滚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