阡沫——洢庭
洢庭  发于:2014年02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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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这个男人只是静静的坐在那里,但华治就是觉得他的目光已经看透了他全部的心思,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点着熏香的屋子静得吓人,华治的牙齿开始打颤,他甚至觉得自己再也站不住了,就在他实在忍受不住这般骇人的压迫力想要跪下的时候

第十九章

“罢了,航道的事自然有东南亚分部的人解决,你一个人整顿好英分部就行,东南亚的军火行道是暗线,明里的钱还得靠台面上的分公司赚进来,以后别再逾权了,省得让其他人说些什么,落人口舌。”纪阡抽了烟蒂,脂玉质地的打火机在檀木书桌上一敲,发出一声猝不及防的,清脆的声响,华治忙并拢了曲起的腿,连连点头应承。

但是这话说得未免太昧着良心了,华治又暗自想,整个港岛都心知肚明,暂且不提纪阡那个做了港督夫人的外甥女,他虽然做着军火生意,却是个半政府式的军火商人,军火这一块是暴利,若没有国家在背后做靠山,单凭纪家哪个吃得下这么大一块,纪阡所经手的军火生意,百分之七十有政府私下里给开了通行证,一年到头军火一项就不知道能赚进多少大洋,偏偏这个靠军火生意起家的黑道巨头还就爱装模作样,凭着在政府部门注册出来的集团,口口声声宣称自己是做“正当生意”,“正儿八经”的正当商人,这就让人心里不痛快了。

但心里想归想,再借给华治几个胆,也不敢把这些牢骚发出来,要知道纪阡的卧室和书房长年来都是重兵把守,他们不是普通富贵人家花钱雇来的警卫,那都是纪姓的黑道掌门培养出来,一代代传给下任掌门的私人雇佣兵,长期持有枪支派发证明,个个都拥有长达五年之上的实战经验和对掌门绝对的忠诚,别说在这里对纪阡斥责一顿了,哪怕他只是腰上别着M10往前走一步,他们就会在第一时间用M500转轮手枪轰炸他的头——这和古时候一条律法,“携利器入御书房者,杀无赦”是一个道理。

所以不管这个时候华治心里有多愤懑不平都绝不能表露出来和自己的脑袋过不去,他只能咽下这口气,尽量做出一副恭敬温顺,毫无二心的样子,垂手在距离书桌五步远的地方听纪阡指示。

可惜华治这么想不表示纪阡也这么想,事实上,纪阡压根没把这个被自己封了封疆大吏的手下人放在心上,他慢悠悠甩了手上的打火机,一个人在书桌后面不知道想些什么,过了还一会儿方才抬起头来,正瞧见华治眼巴巴的等着呢,“你怎么还在这儿?”纪阡皱了皱眉,不愉道。

“这……我,我不是还想听听您有什么吩咐嘛……”华治战战兢兢的答。

“该说的我都说了,这儿也没你什么事,你还是快回英分部去,别再积下什么事。”纪阡随便挥了挥手示意他下去。

华治虽然满心不痛快,却也只能把这口气咽下,弯了弯腰走出去,还顺带给关上了门。

纪阡自己在书房里闷不吭声的抽了会儿闷烟,摇铃去唤跟了自己多少年的老管家,没多久管家就端了杯茶进来了,恭恭敬敬给纪阡放到手边,道:“今年刚出的太平猴魁,刚刚出了两次颜色,您尝尝这个温度,要不要再增点茶色。”

“不用,这样就挺好。”纪阡拿起茶随便喝了几口,温性茶在嘴里漫开的感觉本来应该是略涩的,但是加了薏仁之后反而生出一股子甜意来,本来纪家名门望族家大业大,这些个世家,坐在这个位置,一辈子也就没有什么目标了,大把大把的时间和钱就花在享受上,纪阡口味偏重,他平日里喝的茶得用檀木屑隔了涩味,再和上薏米仁和耐冬一起沏出来,管家跟了他多年,知道他的喜好。

这就是了,纪阡掸了掸烟蒂上的香灰,目光瞥到侯在一边的管家身上,似是无意的道:“今天是你把华治放进来的啊。”

“你胆子倒是不小——我给你准人随意出入我住所的权力了?”

“是我疏忽,忘了向主子通传一声,就自作主张把华先生带进来了,若是主子不愉,尽管下罪就是。”老管家弯了腰,道。

纪阡却是长久沉默了一会儿,他的目光放在这个鬓角已经生出华发的老人身上,说出来可能没有人相信,如今这个已显老态的下人昔日竟是纪家前任家主身边最强的武装力量,他年轻的时候是叱诧黑白两道的杀手,名字和资料长期登在各大悬赏榜榜首,上任掌门出手从仇家手里救下他之后,他就跟在掌门身边做了下人,看着纪阡长大,又在纪阡成年后做了他的管家,几十年的时光沉淀,他已垂垂老去,但仍锐气不减当年,就像一柄历经年岁,却仍不失锐气的剑梢,将浑身的锋芒悉数收起,但凡旁人,大都识不出这把隐藏在纪阡身边锐利的刀,他的忠仆。

对别人,他可以顾忌,但对于这个老人,纪阡是不能不信任的。

片刻之后他换了口气,也适时的移开了话题,转而问:“听说最近经常有其他武装组织借用纪家在东南亚的航道,对这事你怎么看?”

“东南亚的航线不太平已久,先前不是就有在那里拦截我们军火的吗,能息事宁人自是息事宁人的好,最好不要和东南亚的地头蛇起冲突,毕竟天高皇帝远,如果实在出格,再通过当地政府和海关处理就是了,若打着纪家的名号,只怕我们会成为众矢之的。”管家不动声色的给纪阡添了茶,观察他的脸色之后又道,“不过,自然还是依主子的意思。”

“我什么意思老人家岂会不知?”龙泉青瓷的茶具在阳光下显出晶莹釉色,真真如翠玉无二的色泽清韵,纪阡将其置于掌心,漫不经心的摩擦把玩,“自古贫不与富斗,富不与官斗,真出了事自然有政府去管,但是这层脸皮这份情面,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撕下来为好。”

老管家私下里揣摩圣意,想必纪阡是顾虑东南亚马来皇室的那个世侄,便道,“主子想的,自然是最周到的,只是我看华先生近来举止反常,本来东南亚海上线路,于情于理都和他没有多大关系,偏偏还要做出如此殷勤,只怕他此行回来的目的也不简单,不得不防。”

纪阡点点头,“你说的是,华治这人聪明,但只是小聪明,他又心高气傲沉不住气,这样的人可用,却绝不能重用,自然该小心。”

“是我多嘴了。”老人半低着头,沉默片刻方才重新开口,“倒是主子,您还记着这套青瓷茶具么,还是老主人在位时候收的贺礼,南方龙泉出的青瓷,胎质细腻釉色纯净,类冰而似玉,您自小便用着的,还有这泡了薏仁的温茶也是您喝惯了的,这茶具当年是收了两套,若是您有意,我稍后给沫少泡一壶送去?”

这番话一出,纪阡的脸色立即变了。

也难怪纪阡不愉,在纪家这种历经几代并且家规森严的世家,大至族长行使权益,小到平日里的衣食住行,都是有着极为严格的规定的,这种身份地位的分化现象不仅体现在直系族人所居住的环境,使用的器具,有权移用的资金,甚至也体现在用餐的规格上,这些规矩深入到他们生活的方方面面,且不说纪沫现在只是个被迁进宅里的身份不明者,就算他是纪阡正儿八经贯了纪姓入了府的继子,也不能这样逾礼,而这番看上去颇为小心,内里却暗波汹涌的话,简直就是诛心:

和掌门用一个级别的茶具喝一份茶,受相同的礼遇,连纪阡的嫡子都没有这样的殊荣,这就不是把纪沫收为养子,是直接挑明他就是纪家太子爷,下任的掌门了。

这话随便套在哪个大家族继承人身上都是大忌,就好比古代夺嫡的皇子,私底下偷偷摸摸做身黄袍就得削爵流放,再碰到帝王不顺心,一挥手斩了都是常事,如今此言一出,简直就是指着纪沫宣布他就是未来家主,还指得理直气壮,指得得意洋洋,换了哪个掌权者心里听了都得发火,只是纪阡情况太过特殊,他娶过两房夫人,却只有一个女儿,这些年情妇的肚子也毫无动静,纪家里里外外的人都猜纪阡哪天寿归正寝了,纪家是谁主天下,正在这当口忽然又冒出个继子,人纪沫虽说母亲是侧室,但好歹也是八抬大轿纳娶进门的沐家表小姐,身份地位一样不差,就算有人指着他的血缘做文章,只消找人开张DNA检测证明,还不是什么事儿都一并解决?纪家百年基业后继有人,纪阡自己极宠的继子成了亲生儿子,百年之后继承大统,试想,天底下还有比这更名正言顺皆大欢喜的事儿吗——

按理说老管家的想法真是再正确不过,但败就败在这里,纪家的掌门人纪阡,根本不把纪沫当成自己的儿子,再直接点说,纪阡根本不想承认自己是纪沫的继父,他恨不得自己和纪沫是泾渭分明半点瓜葛都没有的陌生人,这才方便他钻空子,把自己名义上的养子囚在身边,跟只名贵小宠似的豢养起来!

这样隐秘而晦暗的心思感情,放在一个掌控着生杀夺予大权的黑道教父身上,就显得更为阴暗疯狂不可言说,若是摆在对人情世故半点不通的纪沫面前,只怕能把他骇得肝胆都裂了开来。

也正因为这个难以言明的原因,纪阡宁可趁纪沫损魂失忆这段时间把他困在身边,也不愿提前捅破这层窗户纸吓跑了小东西,纪沫这个小臭孩子生性单纯且敏感,像生活在密封空间里,被保护的极妥帖的未成年的珍兽,生性又拘谨淡漠,他本想等到合适的时机再对纪沫提起这事,在彻底让纪沫对自己敞开心扉之后,谁想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别人抢先了一步,心下不愉,说话都带上了三分寒气。

第二十章

“沫沫身子不好,喝点也行,就怕他喝不惯这春茶的味道,我记着前些天刚弄了点毛尖,你给他泡了送过去,再给他那几个朋友安排房间。”

“主子。”管家颤巍巍顿了一下,接下去的话就格外用力,且听的纪阡皱了眉头,“若是主子您有子承欢膝下自是万事大吉,可偏偏两房夫人只给您留下一个小姐,这些年不瞒您说,我自个儿看了,心下也为您着急,纪家这家大业大,没在这一代可如何是好,本正焦急,恰好这关头,您寻着了沫少,沫少虽不是亲生,但好歹也是您的继子,在您无所出的时候让沫少认祖归宗,这本是万般好处,天经地义的事——”

“我不想让他坐掌门这个位子,你知道的。”手腕的舍利硌在桌沿上,纪阡打断他的话,不料老者只是叹了口气,方才道:“按理说您今年也还四十不到,正是身体健硕的时候,现在召外面的夫人们添个小少爷,再亲自抚养长大时间也是绰绰有余的,可现在有了沫少……您仔细想想,我也不能硬让您违着心去生那劳什子的继承人,能做这位子的只剩下沫少了,主子可千万不能让纪家这百年基业落进他人手里,也莫让我他日黄泉之下,无颜去见老主人啊……”

如果刚才纪阡的脸色还只是不悦,那么现在简直就是铁青了,骇人的血丝从眼底涌上来,竟仿佛要将可怜的老者生剡了般,但是他很快就控制住了自己的失态,放置在桌面的手紧攥成拳,“罢了,你先下去侍候沫少休息吧,小孩子不应该超过晚上十点睡觉。”

老管家半响无话,便默默的行了个礼退下去,纪阡烦躁的用手捂住脸部,将腕上的舍利珠扯了下来,极其温润的珠子,置于手心的时候显得分外剔透且隐含着灵气,在养父眼里,它无疑是继子被自己囚禁在身边的钥匙,只要有了这个,纪沫就会没有丝毫犹豫的离开他身边,对这一点,纪阡深信不疑。

他不想让纪沫接触到这个世界,他这样优秀,这样漂亮,如果接触了社会,说不定就会因一时的兴趣开始疏远自己,再者说,他又这样的,这样的稚嫩,对人情世故一窍不通的近乎无知,要坐上掌门人这样的位置,何谈自保的能力,退一万步讲,其实纪阡更倾向于把纪沫留在自己身边,以他的财力,足以保他衣食无忧,平平静静的过完这一生,就算半途自己出了什么意外,也能给纪沫留下足够他挥霍下半辈子的财产,让他既不用被世界的缤纷吸引,也不至于被社会的阴暗面所伤害,吞噬,这才是纪阡心里拟好的念头。

但是这一切都是不能为纪沫道起的,纵然纪阡自认这一切都是为了他心爱的养子,即使那方式是折断他的羽翅。

纪阡烦躁的“啧”了一声,随手把那串舍利往书桌抽屉里一扔,大踏步走出去了。

纪阡的卧室和书房相差了几个楼层,他半道经过准备夜宵的小厨房时还顺了一杯甜牛奶,这种看似不应该出现在军火大鳄宅子里的饮品被黑道教父用托盘盛着,一路小心翼翼的送进了养子卧室。

他本想以送牛奶的借口去看看小儿子,谁知纪沫还没有睡下,他倚在欧式四柱床的床头翻一本关于介绍地中海风土人情的杂志,身上套着简简单单的长袖睡衣,纯棉的质地摩擦在细致肌肤上,漾出一室的风光旖旎。

“……你来做什么?“纪沫看完最后一页,把书合上,见纪阡还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便主动问他。

成功从小儿子口里撬出第一句话,这让纪阡非常得意,但是很快他就高兴不起来了,你能告诉人家小美人你是晚上睡不着过来散步串门的吗,纪阡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好干巴巴的陪着笑,用十点钟前睡觉和手上的牛奶搪塞小儿子。

但是纪沫果然对他蹩脚的理由嗤之以鼻。

“小孩子应该十点以前睡觉?”纪美人问中年大叔纪阡。

“那个,不是……”纪阡赔笑。

“睡前还要喝一杯牛奶?”纪小沫接着问。

“这是家里的膳食师说的。”纪阡辩解。

“我今年已经二十一岁了,法律规定十八岁为法定意义上的民事负责人,二十一岁正式成年。”纪沫拿起托盘上的牛奶噙了一口,愉快的下结论:“所以你不用用这套说法约束我。”

那是一张线条鲜明的脸,五官锋利的如同削薄的刀刃,灰蓝色的眼湾宛如流动的溪水,唇线浅薄,面容漂亮的近乎凌厉,给人一种极为冷清的浅薄感觉,但他偏偏还用舌头舔去了唇边的牛奶渍,嫣红的舌尖在淡色的唇瓣上轻柔一转,明明好看的禁欲,却又这样的勾人魅惑,纪阡直看得心里燥热,恨不得现在就撕下面具把这小臭孩子就地正法了,一只手从后面勾住纪沫的脖子固定就凑过去在他脸上混乱啃了好几下,纪沫被他的举动弄懵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挥开手阻开他,“你干嘛?”

发丝被弄皱,一泓灰蓝的眸子水光流转,双颊微泛酡红,偏偏唇色还是那样极浅极淡,禁欲和着勾人两种特质混在他身上,只怕换了哪一个男人都要把持不住。

“乖,沫沫别提了,给我留个面子行不行……”纪阡连吃了几口嫩豆腐,心情大好,像曾经做过多次那样亲昵的拍了拍儿子的脸,但是这下意识的举动却让纪沫僵了一下,莫名的熟悉感觉席上心头,他整个人都愣了几秒,方才掩饰道:“知道了,我想睡了,你下去吧。”

你这小臭孩子,整个纪家上上下下都没人敢这么跟你老子说话!纪阡心下好笑,看小儿子的表情又是越看越喜欢,忍不住凑过去吻了吻纪沫前额,又用手给他掖好被角,“行,早点睡吧,要不要关上门?”

纪沫翻了个身,背对着养父摇摇头。

但是纪阡走了之后纪沫反而睡不着了,他其实是个浅眠又认床的人,这下日子他一直被定时注入小剂量的镇定剂以此来保证睡眠,从而导致了抗药性,这使得他在宽大的床上翻来覆去的就是没有睡意,脸颊上还残留着熟悉的触感,那种熟悉感,就仿佛在从前经历过许多次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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