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他心里是有着很多隐秘心思的,把养子豢养起来,限制他的活动,软禁在纪宅这所华丽的牢笼中,不让他与外人接触,让他的生活乃至生命里只剩下继父一人,而这个继父又将逐渐成为他生活的重心甚至是整个世界,这样的方式足以斩断纪沫与这个世界的联系,或许这才是最好的解决方法——
现在的纪沫干净通透的像一张白纸,他对这个世界绮丽和阴暗的一面都不甚了解,纵然他有着最清隽完美的五官和骇人肝胆的实力,但在某些方面,他的常识和经验可能连未成年的孩子都不如。
这个事实让纪阡喜忧参半,也让他心底最隐蔽处阴暗的心思涌动的更加强烈,想把这个孩子囚禁在自己身边,不让他与外面的世界接触或有联系,这样一来,他不会被这个社会的残酷阴暗所伤害,也不会因为受到这个光鲜世界的吸引而离他而去,这种爱就像老鸟剪断幼鸟的羽翼迫使它不能飞翔,父亲斩断幼子与这个世界联系的脐带一样,黑道教父难以言说的这份爱充斥了残忍且嗜血的疯狂,哪怕到了最后,也只能把自己的继子弄得遍体鳞伤——
这一切纪阡都知道,但是他停不下来,无法迫使自己中断这个错误的念头,对于纪沫来说他是继父,但是对于更多人来说他也是盘踞一方的军火巨头,纪家这个黑道家族代代相传的血液沉淀在男人骨血里,那种带着残忍特质的性格一旦沾染上了浓烈的情意和厚重的欲望,便会藤蔓一般层层叠叠的生长起来,逐渐形成一张无形的大网,将纪沫深深束缚在它的阴影之中。
“其实邱云的意思也不错,你随纪姓之前确实姓沐,全名沐堇,是我的表弟。”沐蔚摆摆手,对着纪沫笑了一下,或许是血缘关系使然,加上纪沫性子冷惯了,对个性温和的人最是招架不住,看他的时间长了一点,又哦了一声,“是么。”
“乖,粥还要不要?”纪阡端着碗在旁边,刻意转移他的注意力。
纪沫正欲回答,便听门外有人试探的唤了声“老板?”,纪阡知这样称呼他的定是公司里的人,又觉得声音熟悉,就说了句进,不多时便见管家带着一个身形瘦长的男人走进来,竟是纪阡许久未见的副手华治。
这华治本是纪阡手下得力的亲信,前几年纪阡派他去英国的分公司坐镇,每年只有逢年关的时候回来一趟当面汇报事务,算起来自上次回去倒也有小半年不曾见面了,现在他突然回来,难免让纪阡心生芥蒂。
“你怎么回来了?”
华治在纪阡手下干了多少年,对纪阡的性子早摸的透彻,一听这句话就分辨出他此刻心情不愉,小心翼翼的道:“是,因为东南亚那边最近出了点问题,属下才——”
“以后见我先到书房里等。”纪阡用一个手势打断了他未说完的话,声音极沉,华治觉得与其说纪阡是不耐烦还不如说他不想让某个人听到这番话,他还没反应过来,便听纪阡又吩咐了一句,“这是沫少的房间,你们以后注意这点,别随随便便就闯进来,没个规矩。”
“是,是……”
“行了,你先去书房等着,我待会儿过去。”纪阡用拇指给小儿子抹去唇边一点晶莹的米粒,纪沫被父亲宠惯了,对这种程度的亲昵早就习以为常,在场几个人也都见怪不怪,可吓坏了立在旁边的华治,一时间嘴都给惊的合不拢,还多亏了管家扯了几把衣角才把他拉了出去。
可怜华治从分公司坐飞机一路赶过来,连口热茶都没喝上就被骇得几乎破了胆子,直到卧室外面的走廊都走了一半才惊魂未定的问起身边的管家:“刚才那个沫少到底是什么来头,怎么连卧室都修在老板房间旁边?”
不仅如此,纪阡还为了那人把手下都训斥了一顿,若放在以前,把家族事业看的比什么都重的这个男人是断然不会这么干的。
“这就不是华总您该管的事了,您是先生亲信,生意场上的事帮衬帮衬自然是极好的,可这平日里起居……说白了,咱们都是拿着钱给先生做活,主子什么意思,哪里轮到我们去猜去管呢。”
“别的话我也不多说,您只要记得,那沫少是咱们得罪不起的,以后倘若不小心见了面,绕个道儿走也就是了……”担心自己说的不够清楚,老管家又加了一句。
哪能不小心呢,纪大老板亲口下的死命令:“沫少的房间,以后的注意着点,别随随便便闯进来”,这不就是挑明了说以后没事别来嘛,再说了,这旁边就是纪阡自己的卧室,平日里没个口谕圣旨,谁敢跑那儿撒野?
但是这也不对啊,华治心想,说自己拿钱替纪阡办事倒没多大错,可是管家这个位子是纪家代代世袭下来的,他们这家人在纪家已经干了几代管家了,忠心的不得了,吐真剂都灌不出半个字来,如果连他自己都把自己贬到“拿钱办事”的高度了,那只能说明一件事:
这件事确实过于隐秘灰暗,不是他们可以接触到的,甚至这个秘密已经进入了纪家这个家族的内部核心。
如此一来到也说得通了,华治又想到纪阡方才说的那句“没个规矩”,初听没什么,可静下心一想,这四个字是什么意思?如果只是纪阡关系好的小辈甚至忘年交,也不必这么说啊,连纪阡极疼的栗少都不曾受过这种待遇,会用“没规矩”这个词的,想来想去竟只剩下下属和上位者的妻室!——这也难怪,那个被称作沫少的青年人生得如此之好,保不齐多少好这口的人看了要动心,这些黑道上的百年家族向来不匮乏隐晦的秘闻,区区一个豢养的漂亮年轻人算什么,只是没想到纪阡一个堂堂的黑道龙头竟然喜好男色罢了。
华治虽然心里汹涌了一阵子,却还是很快消化了这个消息,随便把身上的大衣脱下来,和香烟打火机等等物品一并交给老管家,徒手走进书房。
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
再来看纪沫这一边,纪家小公子正窝在沙发上吃他的芒果拌草莓,纪沫的腿很长,笔直而纤细的包裹在紧身牛仔裤里,曲起放在沙发上,显得格外慵懒性感,引得纪阡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他伸手揉了揉纪沫的头发,那感觉有点像在逗弄饲养的宠物猫:“沫沫,我先出去一下,你自己和朋友玩,听到了?”
“嗯。”纪沫吃的正高兴,头也不抬的应付他,纪老板也不生气,稍微加重力道在他头上揉了几下就走,纪沫没人骚扰,吃得更起劲了,但是他食量实在不大,在斗里这么多年,摄入的葡萄糖,高浓度营养液和压缩饼干已经极大限度缩小了他的胃,放下盘子的时候里面还剩下一大半。
所以在被纪阡不怀好意的投喂了一碗菠萝粥和小半盘水果之后,纪沫那天晚上可以说是吃撑了,他又懒懒的不喜欢动弹,放任自己窝在沙发里,像只吃饱喝足就开始犯困的猫,若不是周身的气场太过冷冽,落在外人眼前不知有多少人恨不得化身为狼扑上去,也真是纪阡才降得住。
邱云知道自己义弟的性子,倘若不先开这个口,怕在这么坐上一个小时他也不会先说话,纪沫这个人脾气冷淡,又不愿和人搭话,惜字如金,但随便说句什么就能叫人气的跳脚,偏偏吃了个哑巴亏还发作不得。
他这么一想,哪能陪这小祖宗在这里干坐上一夜,就对着旁边的龙坚挤眉弄眼,龙坚懒得理他,他就拼命去引人家的注意,最后反而把一直安安静静坐着的沐蔚逗笑了。
邱大妈一看就惭愧了,要不怎么说老板夫人是名门望族正儿八经调教出来的嫡少爷呢,看看人家这姿势,这身段,那叫一个优雅挺拔,再看看自己,真他母亲的在别人地盘上给义弟丢脸。
大妈正深刻检讨的时候,沐蔚已经和纪沫搭上了话,虽然很大一部分都是他在说,纪沫——没有人知道纪沫是不是在听,所以说这人搁医院心理科一定是个极好的倾诉对象,绝对有耐心,而且不会在脸上表露出任何不耐烦或者不愉的表情。
其实这人就是个面部神经瘫痪加语言障碍吧!邱云默默吐槽。
“我们沐家本家是香港历史弥久的家族,在当时也是有名的书香门第,而且有个很有意思的传闻,说沐家出美人,和米家并称米沐,素有港台沐氏,大陆米家之称,而且比起米家工于心计,沐家的人可能——性子要更温和一点。”
沐蔚给人的感觉一贯柔和,而且他气质极佳,这话倒不假,纪沫偏了下头,顿了一下问:“像你这样的?”
“你看的只是浮在表面上那一层,我没有那么温柔,”沐蔚摇摇头,“沐家出温温润润的冰山美人,大都没有米家那样笑靥如花,大约显得冷清一些,我这人其实很刻薄,而且吹毛求疵,你接触下来就知道了。”
纪沫沉默一会儿,方才哦了一声,他的声音实在是好听,清冽干净,给人一种虽然很冷淡,但压不下兴致的勾人感觉,只是他的话素来很少,甚至还让纪阡生起过把自己继子的声音录下来,反复播放的念头。
这个想法形成没多久就被纪阡放弃了,但也从侧面反映了纪沫声音确实受听的事实,这个姓纪的沐家表少爷有着美人世家沐家所赋予后人的所有优点,五官秀丽面容清隽,气质冷淡且高贵,连皮相也是难得瓷白细腻,手上还掌着一击必杀的绝活儿,随便摆在哪里都是受众人追捧的胶着点,可就是太过冷清高作,沐蔚暗想。
“那,我是你什么人?”纪沫问完这句话之后过了一会儿,沐蔚方反应过来,笑道:“我刚才不是说了么,你我母亲乃是表姐妹,我们自然是表兄弟没错的,不过我们沐家向来人丁单薄,到了我们这一辈人就更少了,你又冠了纪姓——”
“还有,纪阡是我什么人。”
这话如果真要照实说出来,未免太诛心了,纪阡心里怎么想的,其他人可能不甚了解,偏偏沐蔚心里心知肚明,黑道秘闻千千万万,各类荒诞的事也层出不穷,说实在的,就算纪阡真的要把继子豢养起来当情人来宠,以他现如今的权势,怕是也没几个敢把事情放到台面上斥问他的,只是这层养父子的关系纪阡还没有捅透,他自然也不能多言。
更何况,沐蔚现在还摸不懂纪阡的意思,这个名震一方的军火巨头,到底是真的倾心于自己名义上的养子,还是只是短时间起了兴致的逗弄,如果是前者,沐蔚自认不会加以阻拦,若是后者,沐家也没有衰落到要靠卖表少爷求荣的地步。
所以在摸清纪阡心理之前,他选择说一半瞒一半含糊的应付过去。
“他自是不会害你的,不然也不会把你照顾的这么好是不是——莫不是他怠慢了你?若真是这样,尽管告诉表哥就是,你义兄一家也在,总能帮你出气。”
这话听起来怎么这么像娘家人劝慰受了委屈的小媳妇儿?邱云心里纳闷,反而忽略了沐蔚话里的那句“一家人”,琢磨了一会儿,便想,纪沫进了纪家门,当然便算是纪家人了,也算名正言顺,这才把满肚子的话憋回去。
“要是有心事就说出来。”龙坚一脸自然的道,偏偏邱云这个倒霉蛋还在旁边一个劲儿的附和,“你哥和我都会帮你想办法的。”
纪沫不通人情这点不假,但再怎么迟钝干净,纪阡待他百般的好也是感觉得出来的,一段时间下来,纪阡哪天不是对他千般示好百依百顺,按老管家的话说,简直比照顾自己祖宗还上心——
“我知道他对我好,但是他对我真的好的太过了,已经好过了头,让我觉得过了。”
纪沫低声道,其实沐蔚了解他此刻的心情,现在的纪阡对他太好也太温柔,安逸的生活,周全的照料,这一切都是纪阡给予他的,一旦纪阡收回对他的好,所有的一切也都会消失不见,这样把所有砝码系于一人身上的做法让本就没有安全感的纪沫感到不安,他怕纪阡的温柔,也怕明日醒来,纪阡不复温柔——
如此的好,简直让纪沫胆战心惊。
纪阡的书房和纪沫卧室的装修完全是两个风格,那个黑道教父为继子准备的卧室处处充斥着欧式家具奢丽的西洋气息,但是纪阡自己的书房内部却完全相反,除却特别加固的钢化玻璃窗和象征身份的真皮扶手椅外,整个书房里都被檀木制品以及各色古玩营造出一种极富古色古香的氛围,如果一定要说,它更像一位古玩界掌舵者而不是军火大鳄的书房。
纪阡今年三十三岁,他这辈子爱两样东西,军火和古玩,在人生的三十三年后又加了一条,那就是他的继子,纪阡有一把世侄栗湛送他的打火机,质地是上乘的羊脂玉,栗湛特地找了缅甸雕玉的老师傅给那玉刻出了火机的模子,内部自动出火的小玩意儿是他自己装上去的,纪阡一度爱不释手,他进了书房,在书桌后坐下,又从抽屉里摸出那只打火机慢悠悠的点了支烟,然后——长长的吸了一口。
这可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华治自个儿心里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偏偏正主悠然自得,他也不好发作,恭恭敬敬的等了一会儿,纪阡还是一言不发,华治忍不住了,偷偷抬起眼去瞥,纪阡坐在古色古香的檀木桌后面,那把象征着纪家最高权力的椅子上,正对着自己的手腕发呆。
“老板……”华治低低的唤了一声。
“哦。”纪阡竟像这才反应过来,移开烟咳嗽了一声,似乎在以此掩饰自己的失态,“你回来有什么事,说。”
华治以为他是在想不久前见的那个漂亮的年轻人,心里不由好笑,一两个漂亮的男人罢了,这在道上早就不是什么需要遮着掩着的事,有什么不敢暴露出来的,但是纪阡这样看起来大半颗心都扑在上面的,就不免叫人担忧了。
想归想,他还没有那个胆子去做在纪阡耳边进谏逆耳忠言的第一人,因此只是在心里匆匆的掠了一遍,便把在脑海里排练过上千次的台词一字不差的复述了出来。
“自从承老板厚爱,接手了英国那边的分公司之后,我和东南亚那片的线路也一直保持着联系,谁知的前几天出了事……”华治说到这里的时候稍有停顿,确定了纪阡脸色无误后才继续说下去,“有一群小型的非武装力量经由我们的航路运进了一批小型枪支,被您安在那里的人扣下了,他们这个集团背后似乎有其他力量支持着,而且人缘极广,不停利用海关对我们进行打击压制……”
“小型武装力量?利用海关?”纪阡用手来回拨弄着打火机上的机械齿轴,露出一个不动声色的笑:“你要是每年多费点心和当地海关还有头人打点好关系,就不用每次出了事都灰溜溜的跑回来让本家给你们善后了。”
“但是,”华治面露难色,“虽说现在国际上有一部分海上线路已经落入海盗之手,但我们在东南亚,地中海甚至东京湾的线路都是整整齐齐烙着纪家名号的,纵容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长期这样下去,如果让外界都觉得我们纪家软弱可欺——”
“我平时是怎么告诉你们的,强龙不压地头蛇,海上路线姓纪,不代表整片土地都是纪家的,和当地的掌权人物,无时无刻不能搞僵关系——这条路线在海上,偶尔借给他们用用促进下关系也是无可厚非的嘛,”纪阡忽然看似十分享受且愉悦的眯了下眼,慢慢的笑起来,“不过我想不明白的是,这是东南亚的事,又牵扯海上路线,怎么最后来请缨的却是你呢,嗯?”
他这个笑非常浅,看起来也极为漫不经心,但华治一瞬间连汗毛都竖了起来,纪阡说的不错,纪家盘踞黑道龙头一位这么多年,权力和势力都枝叶纵横且扎地极深,由贩卖军火所衍生的行业如五金材料,制船或海上运输等等,都是由纪阡吩咐下去,他的亲信所负责的,更不用提纪家在东南亚那几条价值千金的海上航线,纪阡几乎砸了半个纪家的精英和武装力量在那里,如果真的出了事,出面的也不应该是自己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但要他怎么说,说他只是借题发挥从国外赶回来,或者只是路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