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介通过后视镜看到，后面是辆女式敞篷车，车上坐的，是水玉。

“水玉，放开。”

“义父，你看看我身边坐着谁，再说叫我放开的事！”

廉介不敢置信地回过头，瞪大了双眼，失神地停了车，跌跌撞撞地下了车，才走两步，已被一人冲入怀里：“爸爸！”

“廉子，真的是你？”

“义父，他没有上那班飞机，这么久都没能联系上我们，是因为被警方非法软禁了。”水玉代已经泣不成声的人道。

“你真的没有死……”大悲大喜，廉介渐渐感觉心脏忽然有些脆弱，搂紧了他的孩子，坐到水玉的车上，抹了抹双眼，对水玉道：“我们回家。”

半路上，一直窝在廉介怀中的人忽然一动也不动了。

“怎么回事？！”水玉看到廉介的双眼又是决眦欲裂。

她伸手探了探，不确定是不是好好活着。

“先赶回家，我马上联系家庭医生！”

“我来，你好好开车。”廉介一把抢过了她的电话。

等终于到了家中时，只见客厅的地板上躺着一个人，一条腿已经血肉模糊。

“辛格哥哥！”水玉顾不得手中的‘廉子’，一下抛在沙发上，脚有些软地冲了上去！

廉介抱起怀中的人，坐在沙发上，又陷入了沉痛。

水玉摇了半天，又采取了一些急救措施，辛格才虚弱地半睁开了眼。

看到廉介怀中抱的人，欣慰地笑了笑：“我……就……知道……上天会保佑他的。”

他深深地看向廉介，接触到他的目光，廉介挪了过来，执起他的手道：“谁把你弄成这样的？”

辛格挣脱廉介的手，手指抚上廉介的眉头：“爸你不必难过，很快，我就能还你完完整整的廉子了。我终于知道，让他们换回去的办法了，那就是，我死……”

廉介霎时瞪大了双眼：“你别做傻事！”

“傻事？或许吧，我曾经爱慕的人……是你啊，为什么到了后来，我喜欢他好像多一点呢？很奇怪是不是……可我就是，愿为了他……去死。如果……那个人是爸你，或许我……就并没有这么……坚定了。”

手从廉介的眉头转到他怀中的人身上：“他，郁天，曾经是个……很乖很可爱……的小男孩，我知道，你……我得不到，廉子，我更得……不到，可是有个……跟廉子……三分像的他，我也……该满足了。只是付出的……感情，无法收回，对于他，我……在感情上，真的已经……是个穷鬼，给不起……一分一毫了。我也……一直知道……他是因为……入戏太深……才……会对我……有亲情以外的感情，那不是……我想要的，但我……又没有勇气……点破，我真的很怕……被人知道我在感情上的贫瘠……”

“别说那么多话了，你看你，说一句，嘴角就的血就流得跟多！”廉介着急地打断他。

辛格挣扎着爬起来，身上多处受伤，挂彩十分严重。

“水玉快叫医生！”廉介大声吩咐道。

水玉匆匆去了。

辛格虚弱地摆了摆手：“没用的。我这就走了……”

“辛格！其实我完全不介意他们不能换回来！就算他在别人的身体里，他还是我的廉子，我一样不会认错！”

辛格望着廉介，摇摇头苦笑：“可是我介意！”

他走到沙发上的‘廉子’身边，捧起他的脸，深深深地看着：“以后要乖乖地，别再搞那么多事来气爸爸，知道了吗？”

“这世上的事，是你的总是你的，不是你的，强求、逆天，都是没用的。”

“你这么聪明的孩子，不会不明白这一点。上天既然要你们作一世父子，何苦非要去改变呢？一辈子那么短，计较那么多作什么，他只宠你只爱你，还不够吗？”

廉介放下怀中的‘郁天’，抓住他的肩膀，艰难道：“辛格你给我听着，我以父亲的名义命令你：不许做傻事！”

“……”

“你想想廉子，他会允许你这么做吗？！”

辛格拂开肩头的手，将食指在齿间咬破，血迅速凝聚成珠，一股异香扑鼻而来，廉介还来不及反应，就听辛格口中念了几句梵音，像尊湿婆神像一样庄严肃穆地端坐着，最后缓缓低下了头，就再也没有抬起来。

“辛格！到了这个时候，连自己的生死你也要跟我杠！！！”

39.父子关系

从陵园出来，廉介坐上自己的车，揽过一边同样一身黑的廉子。

两人坐在车里，相对无声。

廉介忽然感到怀里隐有湿意，要推开怀里的人，廉子却仅仅抓住他的衣襟，把头埋进他的怀抱。

快两年了，他都没有自己贴近过廉子。

心狠地放他在外面跌跌撞撞，走别人最辛苦的路。

“别哭了。”柔声哄，揽着那孩子几乎没怎么变化的身量，稚嫩脆弱，在他眼里，跟需要时刻抱在手里的幼儿期，没什么两样。

鼻尖触到孩子柔软的头发，发间是他熟悉了十几年的香气，惹他不得不亲近的味道。

一如廉子常年从他身上闻到的淡淡藏香。

怀里的人不听劝地哭得像个小孩子，涕泪横流，弄湿了他的高级手工西服。辛格的死亡，对他来说，虽心痛，但更多的是愤怒。

他知道辛格打的是什么算盘。

廉子这一辈子都没有办法忘记他，他这是在他心上刻了重重的一笔。

望着不远处陵园里新的墓碑，廉介将廉子越搂越紧，心里恨恨发誓：“辛格，我就偏不如你所愿，你太天真了，以为死就可以拘他一辈子，我偏要叫他这辈子眼里只有我，只有我廉介！”

说是这么说。

其实他心里已经开始没谱。

这孩子离开过他差不多两年，接受到来自外界的诱惑实在太多了，尤其是身在娱乐圈，怎样都不乏优秀的情人人选。

而一个父亲，再深厚的情感，也是比不过爱人的。

孩子长大了，总有一天会发现，爸爸并不如他小时候看起来的那么强大。

回到风泽雅苑，廉子就接到了张时远电话。

放下电话时，他对廉介说了句要去张氏。

“你去张氏做什么？”廉介皱眉。

他发现现在的廉子总是躲避着与他对视，和他讲话，几乎从来不看他的眼睛。更不会像从前那样对他撒娇耍泼，客客气气的，倒像个外人。

他一点也不习惯，非常难受。

而现在他还打算回到那个暗地里以出卖‘色’相为潜规则的世界里去。在别人的身体里时，他尚可以忍受，但他绝不可以顶着他的儿子廉子的身份去！

廉子眼神闪烁，低头搓手：“张董什么都知道了……郁天所在的‘骑士’组合马上有一场大型的演唱会，但是郁天……他现在有些神智不清，我想，帮帮他……”

“你太天真了，没有郁天，他张时远照样捧出个更出色的来，他有的是手段，他之所以这样说，只是想挖你去做明星！他一直都这么想！”

“可是，这对我也没什么不利，反正我喜欢跳舞，也喜欢唱歌。”

“不行！”

“为什么？”

“你得上学，你高中都没毕业！”

廉子低下了头，没再说话。

看他低落，廉介心里完全没有说服他的得意，轻轻坐了过去，执起他的手道：“喜欢跳舞，在学校里也可以啊，郁天换到的这个贵族学校，有很多正规的社团，你想进哪个都可以，除了舞蹈部，还有你喜欢的网球、足球，甚至剑道、跆拳道这类也有，很多的……”

手里小一号的手回握住他的，仰起小脸，开心道：“嗯，我听爸爸的。”

廉介看的出，那开心是装出来的。

这份乖巧，也是装出来的。

一想到这里，他就感到愤怒。

他捧起廉子的脸，柔声道：“你不用看爸爸脸色，如果真的不喜欢，爸爸不会勉强你的。只是，让你去接触那个圈子，爸爸多少有些……”

廉子看着他为难的神色，闭了眼睛，双手圈上他的脖子，道：“我知道，爸爸都是为了我好，我等下就会回绝他。”

看见闭着双眼，嘴吧微微撅起，像小时候那样真心妥协时的表情。可爱得廉介只想亲一亲他，于是轻轻吻了吻那双扇睫。

没想到这样对往常来说，太过家常便饭的动作，居然让廉子的脸像“噌”的一下被点着了一样，立时变成了苹果脸。

“我，我忽然想去洗手间……”说完便像个兔子一样窜走了。

廉介笑着摇了摇头。

就这样青涩敏感，还敢说爱。

果然先前是顶着别人的皮相身份才敢表白的吧。

小样儿~

收拾复学的材料时，廉子发现‘自己’的课本上密密麻麻全是笔记，字迹工整，完全不像自己的，横七竖八，像一个个懒小人似的直不起腰来。

那些课本，对他来说，太过高深难懂了，且没兴趣。

还是回普通高中好了，这种精英式贵族学校果然一点都不适合自己啊。

成绩一下就会露馅的，郁天代自己去上学时的考卷，快要让他跪服了，就没有九十分以下的成绩！

果然他才比较适合当廉介的儿子吗？

爸爸会不会因为有他这个笨蛋儿子而发愁呢？

把换学校的事给廉介一说，他想也没想就答应了。对廉介来说，只要廉子不走出他画的圈子，他想骑到他头上都没有问题。

刚换学校没两三天，就有件事惹得廉介很不高兴了。

一天放学，廉介去接廉子。

发现他被一男生拉拉扯扯的，廉子的外套都被他扯落肩头了。当下火冒三丈，冲上去就给了那男生一拳。

他很少这样失去理智，最近却频频失常。

那被打了的男生书包一扔，撩起袖子，朝地上啐了一口道：“哪里来的王八蛋，敢打老子！”

“廉子，我们走。”廉介拉起廉子就往自己停车的地方走。

“廉子，他是谁啊？别告诉他是你男朋友！这种开加长款大奔的男人有什么好的，看着人模狗样的，背地里不知道养了多少情人……”

廉子一听，气结，大声吼道：“他是我爸！”

“不是吧？！他有三十岁吗？！他不会十岁就生了你吧？哦不，我知道了，干爸对吧？这种我见多了，我爸那些朋友都是这样，认一群干儿干女儿的……廉子，说真的，别再和这种人来往了，他们都是衣冠禽兽，我就不同，你看，我都从精英学校跟着你转到这破学校来了……”

“你少胡说了，我根本就不认识你！还有，他真的是我爸！”廉子气得面色通红。

廉介一听，不怒反笑，挑眉问道：“这位同学，欺负我儿子，你准备了几国护照？”

那边显然是个见风使舵的：“伯父您好，我这不是，和小廉子开开玩笑呢……”

廉介一见他那个谄媚样，看廉子的眼神还是照样直白露骨，大为光火：“小廉子是你叫的吗？你脖子以上部分是装饰？”

见老爸大有以强凌弱准备不顾形象地大打一架之架势，廉子赶忙拉起他的袖子，愁道：“爸，我饿了，快点回家吧，别理他了。”

廉介一听，马上熄火，载上廉子开车走了。

临走前，还对那男生挑衅地倒竖了一下大拇指。

廉子看到他那样子，忽然扑哧一声笑了。

“还笑，给人欺负成那样不知道给他几拳？你又不是打不过他。”

“可是我不想在学校里和同学打架，师父教过我，学身手不是用来打架的。”

“你说八岁时带你去少林寺见的那个和尚？你还跟他联系？”

“没，没有，早没联系了，听说他已经圆寂了。”廉子低下了头。

“都不知道郁天顶着你的皮囊在学校里都干了些什么蠢事！真不该放他出去……”

廉子手扶上廉介握方向盘的手道：“爸爸，别怪他好吗？要不是我，他或许没那么惨。其实是我对不起他，利用了他。虽然你们都认为他不喜欢辛格哥哥，的确，哥哥的葬礼他没有来参加，但是他却到现在还必须接受心理医生的治疗，每天要吃很多很多药，很可怜的……我知道他很爱学习，但是从前他还是他自己的时候，根本没多少机会，他要出人头地，只能把精力都放在演艺圈……”

“不要总是想着别人的好，你这样，很容易被人骗的，知不知道。”

“我知道，可是，我也知道爸爸不会让别人骗到我的，不是吗？爸爸最护短了。一见我受欺负，顿时跟个大孩子似的，脾气臭臭的，有点蛮不讲理，连一贯的属于大人的优雅从容都顾不得了……”

“你在笑话爸爸吗？”

“不，我喜欢这样的爸爸，活得很年轻。”

“爸爸也……”廉介吞吐了一下，看到廉子眼里那充满期待的眼神，忽然坏笑道，“呃，其实……”

小傻瓜眼里的期待更甚了。

抓着自己手腕的手也不自觉地收紧了。

“其实，我也挺喜欢我自己的。呜哈哈哈……”看着那略感失望的小脸，廉介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将车开得摇摇晃晃。

起初失望，看到廉介开怀大笑，廉子不由得跟着开心起来，眼睛越笑越弯，最后，呈现在廉介的眼里，就是两弯十分漂亮的小月牙。

太迷人了。

真想亲一亲他。

糟糕，最近怎么总是有这种糊涂的想法。

明明，从前想亲他时，从不带一丝杂念，一向是搂了人就大大亲一口的，跟吃饭喝水一样稀松平常，到了现在，却带着渴望和些微的胆怯。

这是怎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亲们的留言。

不知道亲们是不是看不到我的更新哇，点击突然跳水成这样……

灰的那个心啊！

还是都被我虐跑了？不会吧，都一起跑？

40.约会之后

廉介发现，自从那孩子重新回到自己身边后，与自己疏离了不是一点。

总是客客气气的，乖顺得像只小绵羊。

几乎不忤逆自己的任何决定。

就像是，在小心翼翼地处处迁就他一样。

人，生而来就习惯别人迁就自己，顺从自己。如果是别人这样，廉介会很满意。但是，对象是廉子，他就有种犯贱一样的不适。

此刻那孩子坐在厨房前的小厅里，艰难却又倔强地喝牛奶，吃鸡蛋。若是从前，必须廉介亲自左哄右哄，他才会勉强吃下去一小半，然后饿了的时候，会瞒着廉介偷偷去冰箱挖冰激凌当早餐吃。

现在他终于乖觉了，成了他理想中的儿子，廉介却觉得左右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