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在这一刻涌上来,在他脑海里一幕幕划过,他在湖水里抓住他的手的一刻,在西京地宫以为他死去的一刻,皇宫冷巷里他将自己压在墙上强吻的一刻,还有太清池中他伤心欲绝冲自己怒吼的一刻。
长明感觉到长夜的身子忽然软下来,更加热烈地吻他,伸手就去解长夜的腰带。
长夜一惊,赶快拦住他的手,“长明,等等——”
长明反握住那只手,撑起身看着他,拉起长夜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我不想等了。”
他等了太久,这一次,斜阳城情势危急,他们也许都不能活着出去,那么——
长明的吻又落下去,扯开长夜的衣襟,一路留下鲜红的印迹,长夜没有反抗,他只叹了口气,“听说太子妃生了个小皇孙,取名了么?”
长明的动作一下僵住,他有些无力地趴在长夜身上,像小时候一样抱着他,“你知道我有很多身不由已的事。”
比如娶妻,比如生子,比如无法与他一生一世一双人。
长夜摸摸他的头发,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并不是在讽刺什么,也不是在要求什么。
长明把头埋在他胸口,“也许我们都不能活下来。”
长夜皱眉,斜阳城的情势糟糕到这种地步么?
“所以,只少现在——”我要得到你。
长明这后半句话还没说出来,钱义匡就站门外狂拍门了。
床上的两个人都沉默了,长夜推推不情愿的长明,“去开门吧。”
长明黑着脸开了门,钱义匡鄙视的眼神很明显,现在城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人攻破了,你们还有心情想这事。
长明的口气很差,“什么事?”
“敌军主将说要见你。”
已经拉好衣服坐起来的长夜一怔,与长明互看一眼,钱义匡看着长夜,“与你一起来的那个草原人是敌军的将领,那么对于敌军的主将你应该认识吧。”
长夜想到古赫,苦笑,“认识,她是苍狼王的女儿,歌娅。”
古老的斜阳城在晨光中显得荒凉沉重,城上戒备森严。长夜跟着长明和钱义匡一起上了城楼,城墙上的将士一看见长明,立刻精神抖擞起来,一起向长明行礼。
长明摆摆手,走到城墙边向下看去,敌军阵前,有三个人骑在马上看着斜阳城楼,中间一人正是歌娅。
长明皱皱眉头,他十五岁领军,与无数将领交手过,却从无一人是女子。大郑古来男尊女卑,被个女人弄得如此狼狈实在是伤他的自尊。
这次大郑国在对方以为大郑因为裴氏之乱无力收复斜阳城而掉以轻心的时候,突然发兵,而且为了达到出其不意的效果,故只派了八万将士。
斜阳城并不是什么富庶之城,对大郑来说,斜阳城就是一道关卡,必须夺回,但对习惯游牧生活的草原人来说要分派人手看管,并无益处。还本来长清还以为苍狼部落并不会多花心思在斜阳城上,谁能料到苍狼王有意扶歌娅掌权,正找不到事立威,他却在这个时候杀对方的面子,对方自然会与他硬碰。
歌娅骑在马上,看着长明,美丽逼人的脸上带着自信的微笑,“异族的将军,你们还是投降吧,斜阳城里粮食和水并不多,你们撑不了多久的。”
长明冷笑一声,并不回答,对着身边的将士一伸手,“拿弓箭来。”
一旁的士兵立刻替上弓箭,长明接过,张弓搭箭,对准歌娅。
歌娅旁边的扎合台紧张起来,“歌娅,小心。”
歌娅微微一笑,并不闪躲,抬起下巴无畏地看着长明,长明冷冷地瞄准她,然后松开弓弦。
利箭带着锐响穿空而去,歌娅迅速抽出银刀将射到眼前的箭斩成两段,可是长明射箭的时候是用了内力的,断掉的箭头依旧带着强力偏偏射去,擦过歌娅的白色毛皮帽,削下些许白毛。
歌娅的眼神锐利起来,长明的箭已经作了回答,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在歌娅和长明试探交锋的时候,长夜一直看着歌娅另一边,骑在马上的古赫,古赫也静静地看着他。
长夜发现,古赫身后的草原将士看他的眼神都带了些敌意和鄙夷,长夜明白这是因为什么。
很少有人能容忍和理解别人的背叛。
招降不成,歌娅也不再多说,掉转马头,这一战,她有把握,她问扎合台,“你知道为什么三十里外的凤城郑军不来救援么?”
这点让她十分不解,若不是因为斜阳城没有外援,她也不能围城围得这么轻松。
扎合台微微皱眉,“我听说郑国的皇帝和太子的关系并不好,原因嘛——”他回头,看了一眼城墙上的长夜。
歌娅冷笑一声,“你是说郑国的皇帝故意想让自己的儿子死在这?天下间竟有这样的父亲!”
扎合台一笑,“大郑皇帝的性情本就古怪,当年他轼兄杀弟坐上皇位,手段狠辣,心机阴毒,杀一个儿子,并不奇怪。”
歌娅微微摇头,她实在不懂这些郑人,不过只要对她有利,郑国皇帝变不变态,又有什么关系。
歌娅并不急于攻城,她已从曾任的口中得知斜阳城内并没有多少存粮,水源也少。所以她先下令派人劫了郑军的道粮,再让军队死守住斜阳城的出口,只打算慢慢将他们困死。
她的打算,长明等人自然明白,不过他们并不打算坐以待毙。
只是斜阳城三十里之外的凤城明明驻有大郑军队,按理说边关战情,身边邻近城池的守将应该早就得到消息才对,却一点都没有来救援的迹象。长明和钱义匡都百思不得其解,不由得猜测是不是格尔哈想方设法封锁了消息。
一切就像一年半前的临洲之围,只是这一次再也没有那么多踊跃帮忙的百姓,也没有足够的火油和材料再制作那天火陨天般的风筝。
如此困守下去,城中将士要么渴死饿死,要么只能开城与敌人硬拼。
钱义匡看了长夜几眼,欲言又止。
长夜挑眉,“你想说什么?”
钱义匡道,“情势危急,不过对方似乎并不急着攻城,这是唯一的破绽,我们只有抓住这个机会向凤城求援,才有生机。”
长夜了然,“你想让我去。”
“不行!”长明断然否定,“出城突围太危险了,我派别人去!”
钱义匡没理长明的否决,看着长夜,“你去最合适。”如果可以,他也不想让自己的朋友去冒险,可是军国大事,决断者往往需要在感情和大义上做选择。
长夜点头,“这座城里除了我,没有人更何适,普通士兵根本无法突出重围,而将领又各有其职。只有我。”
“还有一点,你比其他人更有利。”钱义匡说,“送你到这来的那个人。”
长夜一怔,眯起眼,“你想让我利用他?”
钱义匡摇头,“这不算利用,他今天在自己军队前的表现,已经让他与将士离心,加上他之前一直没在草原,与他所领的军队情谊不深,所以他所在的方位,是最好的突破口。”
长夜不说话,钱义匡看着他,淡淡道,“这座城里围了四万人。”
长夜瞪他一眼,“我去。”
深夜。
守在斜阳城南门的敌军,突然看见南门一开,冲出一匹马来,又迅速关上。黑暗中只见马影不见人,都担心有诈,纷纷退让。
等到那匹马冲过眼前,才发现马背右侧挂了一个人,那人紧紧贴在马身侧,黑暗中咋一看,真难以发现。
敌军诸将士惊慌起来,拿起武器就向那人砍去。
剑光一闪,长夜一剑挡开攻击,翻身上马背,一夹马腹催马加速。敌军兵将纷纷扑上去要拦,长夜一提缰绳,骏马前蹄高高跃起,后蹄猛蹬,一下跃过面前那些妄图阻拦的敌军头顶,向前窜去。
长夜一边催马,一边用剑格开所有攻击,可是敌军人数终究太多。就在这时,斜阳城南门又开,郑军趁着敌军因长夜大乱杀出城,令众敌军措手不及,立刻返身抵挡。
长夜面前的阻搁一下减轻,他纵马猛奔,就要趁机冲出包围。
黑暗里一道银弧向着他攻来,长夜挥剑挡下,前冲的势头受阻,他勒住马,看着拦在他面前的古赫。
他深邃的五官在黑暗里带着几分孤傲和落寞,长夜淡淡笑笑,挥剑继续前冲,古赫骑在马上,横刀阻拦。刀剑相击,在黑暗里迸出数道火花。
长夜挥剑横削,古赫仰倒在马背上避过,弯刀划出一道流光,斩向长夜的手。长夜迅速收剑格挡,古赫一下从马背上直起身,弯刀顺着剑身直直下劈——
他们的眼神都很冷静,没有人说一句话,也没有人留下手情。他们骑在马上拼力对峙,每一招都下了死力,一个要走,一个要拦,甚至当每一次自己手中冷锋擦过对方身体的时候,他们都以为自己摸到了对方的生命。
剑光和刀芒刺痛了彼此的眼,江南一起渡过的那些日日夜夜,真心相交。他们从未想过,有一天彼此会刀剑相向。
可惜世间很多事是不犹人选择的——
时间越拖越久,歌娅所领的中军,扎合台的左军已经发现了这边的异动,不过他们没有动作,唯恐是郑人声东击西,而且他们对古赫所领的军队也有信心。
他们的信心没错,长夜的眉头越皱越紧,越战越急,钱义匡想错了,光是古赫一人,他就无法突破。
他轻轻抿嘴,突然撤回刺出的剑,整个人就这样毫无防备地暴露在古赫的弯刀之下,古赫一惊,本能地急急收招,身下的马都跟着向后退了两步。长夜却一夹马腹,疾冲出去,他的声音很轻,“抱歉。”最后还是利用了他的友情。
古赫苦笑着看着他没入黑暗的背影,罢了,罢了。他想。
斜阳城墙上,长明看着长夜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提着的心终于放下来,鸣金收兵。忍不住多看了古赫一眼,这个男人与长夜之间有过什么?
对之前南门的骚动,却没得到古赫的禀报,歌娅有些不放心,亲自到古赫所守的南门来找他,士兵领着她到古赫的军帐前,歌娅叫了声,“古赫。”
没有人应她。
心里浮起不好的感觉,她撩开帐帘进去,里面空无一人,桌上放了一张纸,写了四个字,“再会无期。”
歌娅怔住,她没有想到,古赫也会有这样不负责任的一天。她拿着那张纸笑起来,又是这样呢,跟三年前一样,一张纸,一句话,毫不留恋地离开。
“这——”跟在身后的士兵实在搞不懂他们将军什么时候跑路的。
歌娅淡淡问,“今晚到底出了什么事?”
士兵嚅嚅一下,答道,“斜阳城里有一个人跑了出去。”
歌娅一下握紧手中的纸,惆怅么,是有的,不过——
歌娅走出军帐,高声下令,“传令下去,火速攻城!”
第七十六章
长夜骑着快马往凤城方向疾冲而去,却有一人骑着马在半路拦住了他——卫影。
长夜勒住缰绳,他现在可没有时间与他纠缠,正要说话,卫影却抢先说道,“你可是要去凤城求援。”
长夜一怔,点头。
“不用去了,”卫影直接说,“凤城守将早得到斜阳城太子殿下被围困的消息,却不来救,长皇子以为是为何?”
长夜皱眉,立刻想到,“你是说皇上?”他并不确定长清会让如今唯一的继承人死在边关,只是长清正当壮年,与长明又不亲近。加上长明的势力在裴俊死之后壮大极快,自古帝王与储君之间的关系向来微妙。
父未老,而儿已壮。多少皇帝废掉太子都是因为自己还不想退,而太子成长太快,又野心勃勃。
长清心中本来就没有什么骨肉亲情,在某些方面行事向来随心所欲,放弃长明,再生个孩子立为储君,自己再当个几十年皇帝也不是没可能。更何况,长昊还没死。
长夜犹豫了,他并不确定凤城守将是不是真得到过长清的密令,如果是,自己去这一趟就只是浪费斜阳城中越来越紧迫的时间。
突然,他猛抬头看卫影,“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卫影木然道,“王爷在西边三里外等你,南阳王府的十五万军队正从三十里外向着这里赶来。”
长夜先是一楞,心狂跳起来,他没有空去多想为什么南阳王府的军队会离开封地出现在这里,如果去向长溪求援他绝对更有把握。
只是这一次——
他按住自己跳得越来越快的心口,记忆汹涌而出,未央驿馆里的红衣,南阳王府与紫庞宫一模一样的小院,还有离别前他浑身是血,看着他祈求的表情。他太清楚长溪要的是什么。
长夜一勒缰绳,调转马头,对卫影道,“带路。”
三里的距离很短,远远的,长夜看见一个白色的大帐搭在那里,他到了近前下了马,走上前去伸手撩开帐帘。
长溪靠在临时铺就的长榻上,正喝着一杯酒,卫飞站在他的身边,长溪看见他,冲他举杯微笑,“夜儿,你来了。”
长夜看着长溪,这个男人似乎永远都不会慌乱茫然,永远都这么镇定悠然,而自己在他面前总是那样手足无措。
一切仿佛都回到一年半前,他也是这样,为了长明,来求他。
长夜有些艰难地开口,“你知道我为什么来?”
长溪点头,“知道。”他本就是得到长夜在草原的消息才瞒着长清北上寻人,还没到卫影又传讯来说他与长明被困在斜阳城,他本欲率兵救他,他却又突围跑了出来,可是却合了他的心。
他在江南的时候,硬的招也用过,软的招也用过,最后他发现,还是强硬点有用,所以这一次,就算长夜会恨,他还是要——
“夜儿,我很贪心。”长溪把玩着手中的玉石酒杯,“我说过,我要,就要全部。”
长夜的身子抖了一下,“全部?”
长溪微笑,“这一次,我要你一生的承诺,你能答应么。”
长夜点点头,“好,我答应你。”
对于他的爽快,长溪颇有些意外,又开心地笑起来,“夜儿,过来。”
长夜慢慢走过去,忽然说,“就这么想束缚住我么?”
长溪微微一楞,“为什么觉得束缚,我爱你,你在皇宫里曾有的,我都可以给你。”
长夜苦笑,“可那些都不是我想要的,我想要的,你给不了。”
“你想要什么?”长溪问得很认真。
“浪迹天涯,自由自在。”长夜叹气,“你是王爷,你能放掉你手中的权势和地位么?”
“我能。”长溪不需要思考地回答,“只要你许诺与我相伴一生,我就放掉这一切,陪你海阔天空。”
长夜怔住,他没有想到长溪会答应得这么快,仿佛那些名利地位对他来说都只是随手可抛的东西。“真的?”
“你为什么不试一试。”长溪对着他伸出手。
长夜看看那只手,又看看他,突然蹦出一句,“我要在上面。”
长溪微怔,又笑起来,这孩子在这种时候还会在这事上跟他讨价还价,他点头,“好。”至于怎么个在上面法,到时候再说。
长夜其实刚刚只是赌气一说,却没想到长溪这么痛快地答应了,他看着那只充满盛情邀约的手,犹豫了一下,终是伸出手去,想要握住。
大帐之外却突然响起马蹄声和混乱的脚步声,光听声音,就知道大帐已被包围,一个人撩开帐帘走了进来,看着长夜和长溪将要交握的手,走上前,拉过长夜的身子,将他圈在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