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半夜送吴老板到那处暂时藏身的破宅子时，发现里面储备的食物都发霉吃不得了，狡兔三窟，吴老板显然早料到会有今日之灾，早准备好了藏身之所，只是却控制不了食物发霉。长夜瞅着裴炎没注意的空儿，悄悄溜下船，上街买了点食物，就准备给吴老板送去。

才刚走一处僻静的小巷，贺兰天的声音突然从他身后传来，“你去哪里？”

长夜一怔，回身干笑两声，“没，随便逛逛。”

贺兰天盯着他的眼睛，“你瞒不过我，你的武功套路，出招习惯我很清楚，昨夜那个人是你。”

长夜沉默了一下，道，“你告诉裴炎了么？”

贺兰天摇头，长夜微笑，“我就知道你不会出卖我。”

贺兰天叹气，“这本没你的事，你又何必凑这一脚。”

长夜轻笑一声，“裴家祸国殃民，你为他们做事，又心安么？”

贺兰天沉默了，长夜又道，“帮我。”

“你要我怎么帮？”

“找机会送吴老板出城。”

贺兰天犹豫了一下，还是叹气，“好。”

长夜带着贺兰天一起去见吴老板，吴老板刚见贺兰天时一怔，满眼戒备，长夜让他安心，告诉他自己相信贺兰天，有了贺兰天的帮助，他出城的机会就大得多。吴老板才安下心来，又对贺兰天千恩万谢，长夜又将食物交给他之后，与贺兰天一同离开。

入夜，桃花州城南的荒僻处一片寂静。

有一群黑衣蒙面人悄悄藏在阴暗里潜行靠近吴老板藏身的破宅子。屋里还亮着微弱的火光，显然住在里面的人还未睡。

领头的黑衣人放轻脚步走到门前，一下推开——

半旧的四方桌上点着一盏油灯，旁边坐着一个人静静地看着领头的黑衣人。

长夜冷冷地看着那个黑衣人，“我在赌，赌你不是这样的人。”

“可是你输了。”贺兰天拉下脸上的黑巾。“人呢？”

“送走了，你不可能找到。”长夜冷冷回答，他今天是故意带贺兰天到这里来，只是他没想到，“我以为我们是朋友。”

古赫那夜问他，你信他么——

他回答，我信——

古赫说，那么我们赌一赌——

“我们是。”贺兰天答道，“可我爱的人姓裴。”

“你觉得她会开心么？”

贺兰天笑起来，“她死了，她会不会开心，我永远都不会知道。我所能做的，就只是多为裴家做些事。”

“即使是伤天害理，伤害无辜？”

“不错，再说这世上又有几人真的是无辜的。我不是，你也未必是。”贺兰天道，“况且裴家势壮一日，皇上就如骨梗在喉，食难知味，能让他不舒坦的事情，我怎么能不做！”

长夜摇头笑起来，“你太小看他了，皇上是何等人，岂是一个裴家就能让他食难知味的？”当初长明差点死在临洲，长清照样逍遥快活，“就算你让整个桃花州血流成河，他的眉头都不会皱一下。”那个人连心都是冷的。

“贺兰，你不过是在自欺欺人罢了。”因为心存愧疚，想让自己心安而已。

贺兰天一下沉默了，双手慢慢握紧，满眼阴郁，长夜的话毫不留情地刺中了他的痛处——他连那个害死自己心爱女人的男人一根头发都动不了。

这是一种挫败，一种痛苦，一种侮辱，可他摆脱不了。

贺兰天的笑容忽然有些危险起来，他向跟在他身后的黑衣人一摆手，那些人了然地退出屋子，他却反手关上门，看着长夜，“你说的不错，可是我知道有一件事，只要我做了，他一定不会好过。”

皇宫楚园里关于长夜被禁锢的事情他是知道的，还有这半年来关于皇上满天下地找人的事。

“什么？”长夜皱眉，却一下从贺兰天渐渐燃起火焰几近疯狂的双眼中看出他想做什么，他的眉头越拧越紧，要赢这个男人，很难。

远离破宅子的小巷里，古赫沉默地站在吴老板旁边，吴老板看了古赫一眼，“他很信任你。”大皇子居然会跟一个草原人在一起，很让他意外。

古赫一笑，“我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吴老板一怔。

古赫又说，“我也什么都没有问他，只是他想做什么，我会帮他，如此而已。”朋友其实就这么简单。

吴老板叹气，“你就这么放心让他一个人留在那？”

古赫淡淡道，“换成是我，也希望自己面对。”

“你希望这个赌，他输还是赢。”

古赫叹气，“你觉得他会输还是会赢。”

吴老板张了张口，没有说话，勾心斗角，阳奉阴违什么的玩了太久，对于人心，都失去信心了。

第六十四章

狭小的屋子里，两人密集的拳脚带起的劲风，吹得小桌上的油灯的火焰摇曳不定，两人交错的影子被火光投在墙上。在如此窄小的空间近身缠斗，考验得就是身体的灵敏度，反应能力，速度，还有力量，谁更快谁更巧，谁就赢。

可惜，这四个方面，长夜不论在哪方便，都输贺兰天一筹。终于，在他一记提膝攻贺兰天下盘时露同破绽，只这一下，贺兰天就直扫他的腿，制住他的手，将他压在床上。贺兰天此刻的表情就是一只发疯的野兽，他压制住长夜的手脚，空出手就去扯他的衣服。

长夜很冷静，定定地看着他，“我还记得她放鸽子的样子。”

“简单，纯真，然后那天她对我笑——”

贺兰天没有理他，继续扯开他的衣服。

“笑着说她爱的人是个胸怀大志善良纯朴的人。”

贺兰天怔住，眼中的火焰渐渐熄灭。

突然，一柄剑身细长的剑冷冷架在贺兰天脖子上，“放开他。”

他们都太过专注于彼此的对峙，连门外那些黑衣人刚刚的闷哼声，和身体倒地声都没听见，甚至连破屋的门什么时候被打开都未察觉。

贺兰天放开长夜站起身，转过来看着用剑指着自己的黑衣人，“你是谁？”

那人慢慢拉下脸上的黑巾，露出白皙美丽的面孔。

贺兰天和长夜都是一脸愕然，白鸟。

贺兰天的眼神渐渐愤怒起来，“是你！你没死。”与裴雪茑有关的人和事，他都打听得一清二楚，包括那时长夜准备帮他们逃走时，告密的人是谁。

他看着白鸟的眼神是满满的恨意。

白鸟没有回避地直视着他，“我知道你恨我，我既然敢见你，就做好了把命给你的准备。我亏欠娘娘的，等离开桃花州之后，我会还。”

贺兰天冷笑，“我凭什么相信你。”

“我信。”长夜道，他一直以为白鸟死了，他曾经无比内疚，因为自己一时冲动而害死了她，却没想到她会出现在这里。他当然明白白鸟会出现在这里，绝对不可能是她逃过长清的毒爪流浪至此这种原因。

现在想想那时长清根本就没有正面回答过他的问题，只是在他眼里那个人是冷漠无情的，所以先入为主地认定白鸟一定死了。

贺兰天看了整理自己身上衣服的长夜一眼，又看向白鸟，放在身侧的双手反复握紧又放松。

“他派你到这来？”长夜问白鸟，她若没死，出现在这只有一个原因。

白鸟点头。

“那天的萤光线，还有昨夜出手帮我们的人也是你。”

白鸟依旧淡淡点头。

长夜犹豫了一下，问，“他知道我在这？”

白鸟也犹豫了一下，还是点点头，她自然不会瞒长清。

贺兰天打断他们，问长夜，“你凭什么信她？！”

长夜看了他们两人一眼，对贺兰天道，“你信我么？”他相信白鸟的愧疚是真的，就如那次他故意害她，她不曾躲开。

贺兰天不答，可长夜知道他已经松动，他问他，“你是否已经告诉裴炎我的身份。”

贺兰天沉默一下，回答，“没有。”

“那今晚？”

“我只告诉他带人出来找人而已。”

长夜笑起来，贺兰天看着白鸟，“你说话算话。”

白鸟的双眼明澈一片，“绝不食言。”

当他们三人将那些被白鸟打昏过去的黑衣人绑起来关在破屋之后，出现在等待已久的古赫和吴老板面前，古赫看了长夜身后的贺兰天一眼，笑起来，“你赢了。”

长夜微笑。

长溪真的郁闷死了，他坐在莫名居的前厅里瞪着吴老板的眼神简直要在他身上穿几个孔。吴老板被他瞪得一身冷汗，虽然早听过这位虎据一方的南阳王与太子殿下不对盘，呃，原因嘛，当然是某个没自觉的人。但是也不用这样苦大仇深的看他吧，他只是个小喽啰。

长溪在心里憋闷地想，好不容易他没出手长夜就肯主动来找他，为的居然是长明的人。当长夜领着一堆人出现在莫名居前厅时，他血都要吐出来，在心里狠狠骂，都让你不要掺和进去，你就是想欠我教训是不是！找时间我一定……%#^((^……

长夜一脸理所当然地看着他，豆腐都被你吃光光了，便宜占尽怎么能不给你找点麻烦。

长溪抬起身，手快一下将长夜拉进怀里，抱在腿上吻了吻，长夜别扭地挣扎，在这么多人面前被他这样抱着轻薄，他直想将长溪那张英俊的脸揍个稀巴烂。长溪卡住他的腰，叹气道，“你想我做什么？”

长夜冷笑，“你不是自诩智计无双么，想个法子送吴老板出城。”

裴炎的人把四个城门堵得死死的，他们试了数次都险些被发现，长夜无奈，才想到长溪。长溪不情愿帮忙，他还不情愿找他呢。

长溪轻笑一声，又在他唇上啄了一下，长夜脸黑了一半：我忍！现在有求于他怎么都得忍！

“这还不简单，八个字——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长夜挑眉，“怎么说。”

长溪回答，“故意让裴炎知道人在我这，他就会把守城的人马大半都调到这来，将这莫名居围住向我要人。”

长夜了然，“然后我们再趁机送吴老板出城么？”

长溪点头，“不过最好是能有江南巡抚的文书，这样出城会更容易些。”

长夜点头，“这个好办。”缠着江南签一张呗。“只是，他真带人围了这里，你不是很危险？”

整个莫名居算上扫地的不过十来个人，乱拳打死老师傅，就算长溪卫飞卫影的武功再高，也抵不过裴炎人多吧。

“你在担心我么？”长溪很开心地又亲了他一下。

长夜剩下的那半脸全黑了，咬牙切齿，“你死了最好！”

“口是心非。”长溪笑道，“若是别人我不敢说，不过这里住的是我，我想裴炎应该还不想跟我作对吧，所以他肯定是围在外面逼我交人，除非把他逼急了，不然他一定不会闯进来。”

“况且，我还有个秘密武器。”

“是什么？”长夜好奇。

“你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长溪很无耻地说。

长夜啪地一下拍掉他的手，“我一点也不想知道。”说完就站起来要走。

长溪摇头叹气，“真是利用完就跑，你越来越没良心了。”

长夜扔下一句，“我去找江南要文书，拿到后我就带到东门。”

古赫跟上去，“我陪你去。”

看这对叔侄打情骂俏半天的众人才回过神来，长夜一走，长溪的脸色就沉下来，“发什么呆，还不快准备。”

众人一楞，心道，这脸还变得真快。

于是几人拟定计划，由贺兰天和白鸟送吴老板出城，先到东门附近等长夜，卫影和卫飞出去将裴炎引来。至于长溪嘛，坐着等夜儿感激就好。

沐清远还是悠哉悠哉地待在船上，说起来他这个巡抚当得是相当清闲哪，公事嘛由裴炎把持，私事嘛，除了享受生活还真没有。

日落西山，在他舒舒服服坐在船舱里品茶的时候，长夜和古赫一脸谄笑的钻进来，他就知道他们有事找他帮忙了。

他开门见山，“说吧，想要什么？”

长夜扑上去抱着他的胳膊，讨好道，“老师你真是了解我吧。”

“得了，少跟我来这套。”沐清远拍掉他的手。

长夜笑道，“我想要一份出城的文书。”

沐清远挑眉，自然猜到他为什么要这个，他摇摇头，“不是我不帮你，我的官印在裴炎那。”

长夜讶然，“你这个巡抚是怎么当的，连官印都可以送人。”

沐清远耸耸肩，“什么事都有人帮我处理好，我只要坐享其成，有什么不好的。”

长夜面如菜色，“那我现在怎么办？”

沐清远叹气，“这样吧，等等裴炎过来的时候，我想想办法。”

也只好如此了。

咕噜——咕噜——

长夜和古赫对看一眼，都捂着肚子。

“我饿了。”

“我饿了。”

他们一整天都在各个城门上窜下跳的，连饭都忘记吃。现在一闲下来，无事可做，肚子就开始叫嚣了。

沐清远噗哧一笑，叫了下人准备了饭菜送上来，“就在这里吃吧。”

长夜和古赫感激涕零地对沐清远道谢，仆人推开舱门端菜上来的一瞬间，十数柄闪着寒光的刀猝不及防地逼近毫无防备的长夜和古赫，船舱的空间太狭小，两人一时失于防备，被占了先机，只一下就已各自被数柄长刀架在脖子上。

“哈哈哈哈，自已送上门，真是傻得可爱。”

沐清远猛站起来，瞪着大笑着走进来的裴炎，“你居然在我船上动手！”

裴炎赶紧赔笑，“我保证不会伤害他们的。”

沐清远冷笑，“你现在不是伤害是在干吗。”

裴炎看着他，“江南，你教过几个学生，我还不清楚么？名字里带夜字的就只有未央皇宫里那么一个，如今南阳王那里有我要的人，这孩子的用处大得很。”

被制住的长夜冷冷道，“原来你早猜到了。”

一得知吴老板在南阳王那里，裴炎就立刻打起了长夜的主意，宫闱秘事，哪些能瞒得过裴家，长夜和长溪，皇上的那些瓜葛，他早就清楚，自然要好好利用。

他已派人将莫名居围住，就差长夜这一颗棋子，没想到他自己送上门来。

裴炎冲长夜笑，“你会是很棒得筹码。”一挥手，“带走。”

侍卫就架着长夜和古赫出去，裴炎回头看沐清远，“你去么？”

“去，怎么不去。”沐清远笑起来，这台戏越唱越热闹，他怎么可以错过。

第六十五章

天色已经暗下来。

莫名居建在桃花州城南居民极少的地方，高有三层，在周围稀稀落落的民居中鹤立鸡群般突兀地显眼。四面三层都是空房间，特别的是二层和三层里外都建有走廊，中间是天井摆着石桌石椅，前后各开一扇门。

不过现在莫名居的四面都被裴炎调来的三百桃花州城的驻军团团围住，锋利的兵刃在火把的映照下闪着森森寒光。周围的住户百姓一看这阵仗如此之大，都吓得龟缩在自己家里不敢出来，周围本来因无宵禁而开门做生意的小店酒家，全都收摊的收摊，关门的关门，这一带一时间反倒极为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