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永夜心里很痛,心里起了将沈笃行置之死地而後快的念头。
当然,他要寻回小猫的兄长,也有一部分是出於这方面的打算。
他,秦永夜,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高兴怎麽样就怎麽样,他可以把赫赫有名的疏影阁一夜之间夷为平地,当然也可以让他东山再起,他不会亲自出马教训沈笃行,而由小猫的兄长出面,那就再合适不过。
当魔使带著郁凌寂在秦永夜面前出现的时候,他看来早就已经满脸沧桑,他由於面上长年胡须不刮,即使是在此时为了见到秦永夜能显得体面一些而由婢子给他齐齐打整了一下,但是总压压地在常生之处留了片片痕迹,哪里又还是那个当年养尊处优的世家子弟。
他见了秦永夜,自然是认得,而且这两年来的凄惨都是拜他所赐。郁凌寂那时受了秦永夜所激,当时就有些犯迷糊,後来是郁凌寒勤勤恳恳地待在他的身边,有人看郁凌寒年岁既小不说,生得又十分貌美,更是有些怜他得了点什麽还要巴巴地拿去给他痴痴颠颠兄长,所以有人动了歪念,想要买他做小。
郁凌寒生得有几分与郁凌霜相似,在郁凌寂迷糊之时,他就抱著他,口中也是把郁凌寒当做妹妹来呢喃,更有甚时还要抱著他成就那夫妻好事。可是郁凌寒会让哥哥抱,事实上他自家破人亡之後,在这世间就只有哥哥这唯一的依靠,可是哥哥怨恨著他,所以这个时候哥哥愿意伸手抱他,他只觉心安,甚至他若能出得声音,只怕也愿意应上几声。只是再多的事,他就不愿意做了。
就算是他的足上还拴著夜主给他的链子,他不能与自己的哥哥做出这样的事。
所以他就挣,他那点儿旁枝末节的力气怎麽的能够挣过哥哥。
当年郁凌霜小足天成,把来甚至是有趣,他在凌霜年幼之时,就带她去玩水,特别是在莲花开时,满池红碧,又有游鱼戏水,凌霜那时年纪也不大,下水也是不敢的,却会除却鞋袜,伸足入水,戏起水花来落在哥哥身上,那时郁凌寒也还没有出生,兄妹俩不知在那莲池边上度了多少时光。
直到妹妹许嫁,嫁的是父亲的世交,家世也相当不错,可惜路途遥远,只怕今生都不再得一见。
郁凌寂知道女子若是许嫁之前就破了身子,那麽男方家便会退婚不再要这女子,他想了许久,终於在妹妹的痛哭之中将他的衣衫全部除去,强要了她的身。
在那天晚上他吻著她的足踝,将那里当成是世间最美丽的奇珍,因为与妹妹在水边之时,只要有几寸长鱼往她足下一过,她都会咯咯笑个不停,结果和郁凌寂所想一样,凌霜破涕为笑,可是想起自己已经身败名裂,又痛哭起来。
可是郁凌寂自认为是七尺男儿,又是郁家长子,端的是有情有义,而且敢做也当,面对妹妹关乎名节的指责他双眼一挑,满不在乎道:“凌霜你莫多想,哥哥此生定是不会负你的,就算你被千夫所指,万夫所唾,只要你在哥哥身边,哥哥就会将这一切都给你挡掉。哥哥以後给你起一个楼,你就在那楼中住,你谁也不用见,这一世,只用见哥哥就好。”
更多的计划郁凌寂并没有讲,此事定要瞒著父母,而且做哥哥的还要将妹妹送上远行的花轿,中途再扮作劫匪将妹妹劫回,将接亲送亲人都一并杀掉,先把妹妹关在外面,不与她见任何人,只享受自己给她的欢爱,等父母去世之後,再接回家中,女主人的名是给不了她了,却是能够给她女主人的实。他要要她做他暗室之中永远的,同时也是最受宠的妻。
女人就是女人,几句好话在床上讲上那麽一讲,就算是没有那麽好,自己也会再锦上添花地起一些的。
郁凌霜又是只养在闺阁中的小姐,想事也简单,当下也就默许了。
而将至出嫁的日子时,兄妹俩更是尽欢,终被幼弟郁凌寒撞破,郁凌霜失魂落魄跑到那莲池旁边,想著她与他的大逆不道,想著她在池中濯足,看著那即败的满池莲,想著流水落花,想著天上人间,想著劳燕分飞,想著不如归去。她想了很多,可是似乎什麽也没有想,脑中空空的,最是清晰的只有幼弟的双眼。
归去吧,她亦是残荷败柳,不知落潭之後,她可会如那芙蓉一般,明天花自再开?她的兄长,那个说要与她一生一世相依相携的兄长,又是否在她归後还能记得她?
不过那是人间的事了,听说冥界清冷又孤单,在郁凌霜落水之後她想,应该再披一件袍子的。她又怎麽知道,时值夏末,池中的水怎麽就这麽凉了?可是她又恍惚听到哥哥在唤她,她美美地笑,或许是哥哥来陪她呢,因为他曾说过的,要与她一生一世的……
那冲过来确是郁凌寂。
只是他没有同郁凌霜一般想的,奔来与她同赴黄泉,他来见了她最後一面,然後,便把他从前许给她的种种,都全部加诸在了郁凌寒身上。
包括郁凌寂後来把郁凌寒要当成郁凌霜,要与他强自成事时,就要先去摸郁凌寒的足,那足上拴著金链,自然也是扫兴,甚至能让郁凌寂想起来郁凌霜正是丧在他手,更是非打即骂,因此有人说要买他之时,开始不愿,毕竟他还长著那张脸,後来就盘算著哪家银子给的高些,让自己横竖能把这扫把星给扫地出门,还能赚下这後半辈子衣食无忧的银子。
慢慢地他查觉秦永夜对他的控制也小了些,开始时不敢妄动,後来慢慢地伸出头来试试,再然後也没有什麽,似他这样恋生之人,发现这一著之後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就连胡子也长出了半拉,正合一个枯木又逢春之意。
如今秦永夜又宣他来,只怕是凶多吉少,而又听说秦永夜重得了郁凌寒,八成与他相关,於是心里又更恨了自己的幼弟几分。
秦永夜此时既召见了他,却又不说为何,单刀直入就是一句:“郁阁主,近来如何?”
郁凌寂听这称呼极是刺耳,疏影阁是秦永夜一手一夕所灭,现在又重新提起来,定然是有一些别的意思在里面,他也不敢多有猜测,答道:“不敢,秦教主面前,我只是贫士,哪里能够这般称呼。”
秦永夜淡淡笑了一笑,这些话儿他入耳不知是有了多少,早就不会挂在心上,可总要给对方一些回应,然後再看他会如何行使这下一步,不过今天他确是有些事单要给郁凌寂去做,故而说道:“只要我愿意,漫说这疏影阁能够重现江湖,就是你想要做王侯将相也不是什麽难事。”
郁凌寂心想世间哪有这样好事,或许是秦永夜另有新招要折磨於他,但是他既然是败军之将,如今更是人在屋檐,因而只能低头:“不知秦教主有何差遣,在下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秦永夜道:“正要借你之手,除去一人,事成之後,荣华富贵,享之不尽,而且——”
秦永夜不紧不慢地,加上了一句最有重量的话,“我不追究你没照顾好小猫,落了别人之手不说,魔教也将不再与你为敌。”
不得不说这是极有份量的一句话,先前那句话只不过是官面上的,现在的这句,就真让他有些心思活络了。
第十七章
秦永夜趁热打铁:“这人的确是有些权势,不过有我在後面替你打点,将他弄倒也不是什麽难事。”
郁凌寂忽地想起一事,便问:“却不知秦教主手下能人千千万万,何故单挑我来?”秦永夜冷道:“这人伤了我的小猫,你的弟弟,我要他死。”
单凭这话,郁凌寂便知秦永夜心里还对郁凌寒有情,看来他是有些败也萧何,成也萧何的意思了,他心想舍了一个弟弟,能换得秦永夜所诺,那也算得上是个一本万利的美事,当即也就应了下来,然後这才顾得上去问秦永夜让他所杀的人究竟是谁。
秦永夜呵呵一笑:“此人是我孚澜九王爷手下红人沈笃行,我日前已允可他,与九王爷合作,可是他却惹得我不快,所以要借你的刀,除了此人。”
郁凌寂听得这话,忽地全部明白了,秦永夜哪里是要给他一条活路,分明是要早早地将他逼上黄泉路上。
想他孚澜满朝,谁人不知九王爷沐缡之名,而且秦永夜既与九王爷合作,又让自己去杀沈笃行,分明两边各摆一道,若是将来事发,自己早就是个人所共知的被魔教立做对立人的,就是他咬死了秦永夜指使,天下间又有哪个会信?
好一个秦永夜!
好一招借刀杀人!
郁凌寂心里明白,他也曾对郁凌寒做了种种不堪,他卖郁凌寒也不过是刚刚出了年头的事,料这一年之中,那个沈笃行再是怎麽伤郁凌寒也伤不到哪里去,而自己是狠心待了郁凌寒整整八年!一年尚且落得一个这样的下场,他八年苦苦相逼,又会怎样?
郁凌寂不敢想,心里却是定了一个主意。他摆出一副奴颜,谄道:“夜主说的是,我这弟弟命也苦,日前我所待他,如今也是悔得了,能为弟弟出上一分力,也是愿的。”
“那就好。”秦永夜点头道,然後又追了一句:“我计划早已定好,你只要一切依计行事就是。”郁凌寒领了令,然後似乎是很急的样子,问:“不知何时动身?”
秦永夜却摆手道:“不急,你先见见小猫无妨。”
其实叫沈笃行死也不急在这一日两日的,秦永夜要将郁凌寂找回来,也是想著郁凌寒若能与郁凌寂见上一面,对他现在这般魂神不归一,灵台不清明的现状,能否有一些改变。
而这正好也中了郁凌寂的下怀,他心里所定下的主意,若是不能与郁凌寒相见,那是万万不能实现的。
秦永夜安排下要让郁凌寂与郁凌寒见上一面,看看能不能让他恢复一些常态。
不过有些事情让郁凌寂提前知道也是好的,免得到时措手不及,未达成此番所愿。於是秦永夜拣了些片段与郁凌寂简明而要地说了,讲他受沈笃行伤害太过,心智有些迷了,他既是郁凌寒的血亲,应当能有些什麽法子唤上一唤,整日莫再痴痴迷迷。
郁凌寂听罢,点头道:“是了,他年幼时也曾有这个病的,他,那次——”
郁凌寂本来想编说某次郁凌寒受了刺激,就有些疯疯傻傻的,是他作了主张,将他锁在他房中,请医悉心医治,然後这才慢慢地好了起来,可是转念一想,小寒这一世受过的最重的刺激,那不就是眼见著自己杀了母亲,这现在已经是江湖之中人所共知的事,这个事情现在不提也罢。
所以郁凌寂在话中转了个弯,最後说道:“那时我就总觉得他神智总是有些不对不对的,才不让他多出来见外人,可是,唉!还是我照顾不周啊!”
这一番唱念俱佳,不过秦永夜早就识得他是什麽人,只是这当会儿正是用得著他的时候,也不便多说什麽,是以没有作答。
於是秦永夜接著他的话道:“这几日下来,我观他还记得自己的名字,想来年幼之时的过往,还是被他铭之於心的,依我看,你在他面前说说他年幼之时爱的、好的,看他能不能想起什麽来,你看如何?”
郁凌寂从前也是高高在上的一阁之主,至少在他阁中也是将下人呼来唤去,任打任说,後来风头正盛时,被秦永夜硬生生地将这一切给夺了去,受够了世态炎凉,白眼相待。
开始之时谁若对他说话不客气些,就是一阵一阵地火大,可惜他无权无势,仰人鼻息尚且不算,还要时时刻刻担忧著是否会有性命之忧。不知在外面碰了多少硬钉软钉,他才学会收起他的一些气焰,好教莫要再自取其辱,可是那人上之人高高在上的语气,他是再熟悉不过的,有时听到别人对他说这些话语,脸上虽然是陪著笑,心里却再是忿恨不过的。
而今他听秦永夜分明是在问他,还摆出这样高的姿态来对他说话,又想起他就是这万恶之源,无名之火更是一阵一阵地窜,而且这秦永夜还是为了他心里巴之不得万死的幼弟来对他指使,秦永夜他是不敢,却早将郁凌寒咒死了千次万次。
他努力地静了几次,平息了一番,才在脸上堆上笑道:“秦教主说得是。”
听了这话,秦永夜才又开口问道:“他幼时喜好什麽,我养了他也算有些日子了,对此还著实不知。”
其实到了这当会儿,郁凌寒喜好什麽在郁凌寂的眼中已经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重要的是他郁凌寂想要郁凌寒如何死。
他想了想,想到了一个绝的,便回道:“他在家时,独独就好那一池莲花。”
其实这哪里是郁凌寒爱的,郁凌寒幼时连见都没有见过的,还是在他被送来给秦永夜的途中第一次见到过,是石小玲采来了与他,将含苞未放的花一片一片地剥了开来,在他眼前绽放了,然後那花瓣又被一片一片地撕了下来,在他眼前落下了,没在石小玲的尸身上面。
是他在莲花池中被送到秦永夜的身边来,掀起了他的衣,剥落了他的衫,盛开了他的身,绽出了他的笑,然後更在莲花还没有被完全被秋雨打落的时候,他就又被完全不认识的人,抱在怀中肆意调笑。
如今郁凌寂说起郁凌寒自幼时起就爱这莲话,那分明就是睁眼瞎话了。
可是秦永夜听了这话却极爱,郁凌寒在他眼中极美之时,都自莲出,而郁凌寒本就如清莲一般洁雅,如今他灵盈之态尽失,想来怎能不教人痛寒彻骨!
所以秦永夜并未想及这其中真假,而郁凌寂还更煞有介事地说要将这魔教的莲湖划出一块来,布置了布置,与当年他疏影阁还有几分相像了,待准备得差不多了,才报予了秦永夜。秦永夜一看,疏影阁的布置当真雅致,好一派江南风情,也唯有这般场景才能养得出这种水样的人儿来。
到秦永夜要人去请郁凌寒来时,郁凌寂却与秦永夜说道:“秦教主,我有一请,不知当讲不当讲。”
秦永夜这时心已经不在防备郁凌寂身上,早就愿他兄弟二人见面之後郁凌寒能够恢复成当初小猫的模样,所以这时郁凌寂的横生枝节他也没有多想,便问:“你且讲来。”
“是,”郁凌寂看了秦永夜一眼,然後怕他在自己眼中看出什麽端倪,又低下眼去,道,“秦教主,在下斗胆一请,还求夜主暂且回避。”
“什麽?”秦永夜有生以来只怕还没有一个人在他面前说出这样的话来。
可是郁凌寂赶紧解释道:“秦教主,在下心想既然要舍弟仿佛置身我疏影阁,”讲到这里,郁凌寂似乎觉得自己有些多言了,他抬眼瞟了一眼秦永夜,见他没有什麽,才又继续道,“那麽,只让他见到我也是好的。”
秦永夜沈吟了一番,其实他这话也还是有几分在理,所以也就应了,可是他还是当著郁凌寂的叫人潜伏在旁,若有什麽即时来报。郁凌寂对这一点却是不怕的,他既是要藏,也不会就藏在他眼皮底下,而只要隔上这麽些许的距离,就能够让他行事。
再次见到郁凌寒,恍然已经隔世,但其实也只不过过了年把。郁凌寂对郁凌寒太过熟悉,只一眼,就查觉出了他的神现在根本不在他的身上,他只是空空地一个皮囊,别的什麽也不是。
第十八章
他见了郁凌寂,好像是认得的模样,半歪著头想了半天,这个人,给郁凌寒带来的感觉是既然想好好地去亲近亲近,却又觉得他好高很远,挨得近了只会受伤。所以郁凌寒就呆呆地立在那儿,一动也不敢动。
莲湖旁边的下人,已经照著郁凌寂的意思,全然撤去。
郁凌寂开口唤道:“小寒,来,你来。”
小寒——
小寒……
小寒?
郁凌寒迷惑地看著郁凌寂,眼前的这个人,真的应该是他极是熟悉的,只因为这声声呼唤,是他梦里夜里,雨时风时盼了多时的,这样的称呼,似乎只有家人才会给他。
家人……
他在这个世上,有没有家人?有没有亲人?有没有疼他、爱他,可护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