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凌寒感觉到自己的身子被人向上一拔,然後是秦永夜的声音,记忆也就醒了过来,他不能说话,却也自知理亏,想起方才的梦境还心有余悸,身上不禁一抖。秦永夜一叹,低道:“小猫,不几日我要教你习字,以後你要说什麽,就写与我看吧。”
郁凌寒心里一紧,哥哥的警告尚在耳边回响,他怎麽能拾起笔来习字,於是连连摇头不休。
秦永夜不知此关节,见他否认得如此决绝,却也没了兴致。
他原本也只觉得给郁凌寒只要能在床上好用就行了,一时的心血来潮过去之後,他心里想些什麽也著实是与自己无关,因此也就不再坚持。
不过秦永夜口里还是没有要放过他的意思,笑道:“看不出来你还是一只小懒猫,是不是觉得只要能在床上侍候我就可以了,所以不想再费别的精力?不过也罢了,我这里读书识字又机关灵巧的人太多,也不缺你一个,你就好生学学怎麽在床上伺候我就可以了。”
听得这话,郁凌寒想起白日里的事来,猛地一抖,还真就想开口问问夜主他明日是不是还要再受那些婢子的教习。只因他历来既不写画也不开口,只靠双眼与旁人交流。这时心里盈起了问意,眼里就变了。
可惜他日常与人交流的方式都是别人问他,然後他再点头摇头以示回答。如今是他主动想问,就不知道如何表达了。
秦永夜看得出他要开口,知道定是自己方才说的要他学学在床上伺候自己的话引得他想发问,九成九是与之相关,不过他就算是猜到,也想将郁凌寒难上一难:“有话要问我?”
接著秦永夜很是满意地看到郁凌寒点了点头,但是起了逗弄他的意思,故作了一番思索,才慢慢道:“可是你不会说话,这可如何是好呢?这样吧,不如……”
郁凌寒一下子被秦永夜引得陷入了焦急当中,既然是外面下著雨的黑夜,也能瞧得见他双眸忽闪忽闪的晶晶亮亮同,煞是好看。
秦永夜本来就是在逗弄於他,而且也想多看看他此刻流露出来的美色,故意拖延了一下,然後慎重道:“这样吧,我还是教你习字,如何?”郁凌寒脸色也变了,拼命摇头。秦永夜哈哈大笑:“不习就不习吧,不过我可不想次次都费力来猜你心思,要不你就不要再想著与我说话,要不就是我问你什麽你就答什麽,如何?”
虽然秦永夜是笑言,不过郁凌寒心里隐隐地有一种感觉,夜主生自己的气了。
第三章
郁凌寒被哥哥多年豢养下来,对这些身份凌於自己之上,并且且轻易就能掌控到他的那些人的情绪揣测,郁凌寒几乎具备了一种来自动物的本能,因此秦永夜这几句话点中他软肋的话只让他感到一阵一阵地冷。
知道是自己不愿习字惹恼了秦永夜之故。可是,在哥哥的威胁和秦永夜的怒气之间,出於多年的积习而成,他只会选择哥哥的警告。
秦永夜却是没有再说什麽,郁凌寒似乎感觉得到秦永夜好像是放开了他,虽然身子骨还残留著被他抚摸过的印象,虽然自己现在仍然躺在他的身边,可是多年来养成的不安习性,又在此刻发挥起作用来。
外面的雨势随著风声是忽大忽小、疏疏密密地下,当然也瓢泼在了郁凌寒原本就忐忑不安的心间。
第二日清早,秦永夜起身之时,郁凌寒是知道的,仿佛回到了从前,只要有个什麽风吹草动都能吵得醒他,然後他听得秦永夜没有什麽声响地出门而去。
房中就只剩得了郁凌寒一人。
被中没有了秦永夜,慢慢地就感觉到有些冷,而这张床是如此地巨大,即使他已经缩成了一团,但只要一想到不知是什麽东西将在不久之後等著处置他,心里就一阵一阵地发虚,即使现在盛夏余威尚在也罢,身子总是觉得寒冷与无助。
其实想想在疏影阁之中,有哥哥罚他也还算是好的了,因为他知道等待著他的无非就是去祠堂之中跪过,而现下这般无声地等待,却更是令人毛骨悚然。
等到天大亮之後,门忽地一响,郁凌寒是那种睡起之时但凡听到门外声响就知有祸事将要临头的人,因此心里一惊,几乎是本能地,“腾”地一下就坐了起来,秦永夜的大床并不如他在疏影阁之时那床挨著窗放的小床,它是极大的一张置在房屋正中的,而且高高地还垂下帷幔来。
美则美矣,只是轻纱太薄,随著那微风轻轻地荡,这忽儿他知门外婢子就要进来,眼里看到止不住的风抚帷幔,就好似那无事风儿要先将帷幔掀将起来,将他剥露出来供人观赏一般,郁凌寒心中跳得更是厉害,特别四处看看也没有找到可以供他藏身墙角,心头的血也将要凝成冰了。
正在他不知所措之时,门轻轻地被推开了。
其实什麽事情都没有发生。
如同先前一般,还是替他洗漱的侍婢,不过今天没有衣物让郁凌寒挑,他也只得一任安排。
少少地用了一些早膳,房中就只剩得郁凌寒一人,即使是在众婢在时,也没有一人与他说话,郁凌寒更是琢磨不定夜主究竟要拿他如何,苦於无法相问,心里更是懊恼。
午後有人进来换秦永夜房中的那盆“三叠锦华”,郁凌寒记起昨夜自己的荒唐,生怕那件丢人的事已经被什麽人知道就还会嘲弄於他,心里一阵发虚,偷缩到墙角处,根本不敢多有他顾。
然後,郁凌寒发觉自己真的已经变成秦永夜房中的一只猫了。
会有人来给他喂食,也会有人来捉著他要他入水洗浴,更会有人来秦永夜房中清理打扫,但就是没有人过来跟他说一句人话,甚至连正眼看郁凌寒一眼也不曾,只要他被养在秦永夜的房中,自顾玩耍。只不过是一日的时间,郁凌寒已经快要受不了这样的对待了。
他在疏影阁,哥哥恨他,可是哥哥眼中有他,哥哥会派人来问他话,把当作一个人来看,还有哥哥指给他的婢子,虽然不会与他有说有笑,却总能让他感觉得到身旁有人存在,会给他悉心地照顾。
家中的记忆与现下的遭遇一比较,郁凌寒想家了。
但是他什麽也做不了。郁凌寒甚至不知道,假如他偷偷地哭,眼睛红红地被夜主看见,会不会引起对他更多更重的惩罚。
而此刻郁凌寒也不住地想,如果夜主再一次问他要不要习字,让他通过笔墨与他人交流,那他会不会一口答应?可是他就连这个机会也没有,因为秦永夜没有再问他。
秦永夜到了後半夜才回,身上有刚刚洗浴过的味道,郁凌寒因为没有得到允许,晚上困时也不敢爬上床去睡,只在床脚蜷著小憩。秦永夜油灯一点,就看见他缩成小小的一团,身上也没有盖著什麽,有些气不打一处来,当即就把郁凌寒拖上床去。
郁凌寒睡眼惺忪地醒来,猛地一看是秦永夜,就将头撇朝一旁。
秦永夜问:“怎麽?你睡在地上还有理了?跟我闹什麽脾气?”感觉到郁凌寒的身在他掌中微微一颤,秦永夜还真就心软了几分,他贵为魔教教主,一言既出,莫敢不从,他要他一个普通男宠习字,平时的那些早就感激涕零地下跪谢恩了,这只猫非但不受他好意,还要与他顶撞,实是岂有此理,偏偏又想不出什麽方法来治他,索性将他逼到绝境,看他会不会主动求他。
再者,郁凌寒来到他身边的目的,秦永夜可是一刻也未有忘记。
任何人都不能左右秦永夜的决定,即便是有条件的乞求也不成,秦永夜心里极是看不上这种死到临头就卖弟弟求生的人,就算他想留著郁凌寒在身边也罢,也不会让这件事与当初的协定有上任何联系。
秦永夜心里面也是有了主意,他也知道郁凌寂一定不会死心,肯定要从多方面探听他宠郁凌寒的情况,所以在这个时候将郁凌寒冷上一冷,也正是出於这方面的打算。
郁凌寒不知这些,只是战战兢兢地想自己得罪了秦永夜的事实,所以秦永夜质问他在闹什麽脾气时,心里只觉更是凄哀。他双眼盈满了乞求,直勾勾地看向秦永夜。秦永夜却还是要逼他开口说话:“你要说什麽?我知你不想写,那就说与我听吧。”
依旧是无声,秦永夜也没有多逼他,说了一句:“睡吧,日後我也不会再问你。什麽时候想说想写了,什麽时候再说。”
然後秦永夜搂著郁凌寒就睡。
接下来几日都是如此,秦永夜总在宠完别的男宠女侍後回他卧房之中安歇,郁凌寒未得他开口允许,也总是不敢爬上他的床,要到秦永夜回来搂他上床时才能好好睡上一会儿,早上也没有人来催郁凌寒起身,而且他似乎已经越来越适应了这样被当做猫来看待的生活。
只除了,他一个人自己与自己玩的时候还是会想家,而秦永夜也再也没有碰过他。
如是过了几日,郁凌寒一开始忐忑的心似乎已经平息了不少。
经过郁凌寂这些年来的教习,他已经成为了一个特别能适应此类对待的孩子,只要他的主人认为他能承受,他就去学著承受,并学著让主人满意,因为他知道只要主人满意了,就不会有更多地苦痛加在他身,当然,郁凌寒也知道如果主人觉得他已经学会的这些还不够时,就又是一个新的开始。
可是秦永夜也并没有再给他加一些别的什麽功课,单只让他日复一日地这样度过。
後来郁凌寒胆大了,他甚至还会在花匠换花之後,鼓起勇气去看新花花,有时还用手摸摸花叶或是动动花萼,落在盆中的一片两片的花叶,开始时他是不敢,後来拣起来玩。
他是很喜欢花的,否则也不会在他自己房中养上两盆,用手接了雨水去浇灌。秦永夜房中的这些花,郁凌寒均未见过,也很是好奇,但是凭心而论,都没有那日秦永夜把他时的那盆“三叠锦华”来得豔丽。
不过郁凌寒觉得这样也好,否则“三叠锦华”放在他眼前,横竖总是觉得有些不适。
到了晚间,他还是倚在床边先困著——宠物若是得不到主要的允许,是断断不能上床的。他也有些感觉,想是夜主在等著自己开口求他,可是目前的这些,他尚能忍受,慢慢地也就适应起来,也由此就更不会动这层心思了。
今晨秦永夜起身後就把郁凌寒唤醒,然後拴了一个特制的金链在他足上,金链上面有小铃,只要郁凌寒一动,就会叮叮当当地响。
他的玉足本就生得白皙可爱,如今又被他金色的小巧链子一衬,更是两相辉映。只是郁凌寒身上从来就没有带过什麽饰物,——他只凭著天然而生的容颜便已然足够去求取主人的欢心,所以郁凌寂也未存些什麽心思在打扮郁凌寒身上,而这就当是郁凌寒得到的第一件完全是属於他的东西。
第四章
郁凌寒自然而然的也是有些不习惯,毕竟好好的身上被系了一个什麽东西的感觉的确不好,所以秦永夜给他戴好之後,郁凌寒收回了他的纤足,用手下去摸了摸,看著秦永夜没有要责罚他的样子,又大起胆来向外拽了一拽。
这链子本就是用了些特殊的法子制成的,完全系好在郁凌寒足上之後,就连扣结也是找不到了,而且做工特殊,几乎是一被拴上了就再是拿不下来。据传原本来自宫中,专门供给孚澜帝皇的爱妃所用——好教那些妃子即使是尸骨都化成了粉末,其身也还是脱离不了帝皇的锁控。
自然妃子的心帝皇是不去管的,这世间又有谁能将谁的心锁住呢?
秦永夜也是在机缘巧合之下得到了这麽一根,他原就不稀罕锁心之类,更是不会想到要把谁固在自己的身边,这物得到了也就得到,却是束之高阁,从未动过拿出一用的心思。
今日,他却想起来用此物将郁凌寒拴住。
知道就凭郁凌寒那点微末的技艺根本动不了那金链分毫,所以秦永夜也乐得看小猫伸著爪子自己在那儿拨弄他身上链子的榜样,点头道:“我秦永夜的东西,怎麽能没有记号呢?”然後他唤婢子过来,吩咐道,“给他好好打扮打扮,准备送到席上来。”
这意思就是要把郁凌寒带到人前了。
就连郁凌寒都知道,按照惯例,秦永夜每带一个男宠女侍到人前,就起了抛弃他之意,上次赏荷是个例外,但秦永夜已经连续好几日都宠了别人,所以这些婢子也是想当然尔郁凌寒已经真的是失了宠,於是替他打扮之时也是心知肚明,草草了之,并不多此一举。
每年夏末之时,秦永夜都会以教主身份犒赏教中重要人物,有的时候新入魔教的小门小派也会在宴上介绍给诸位认识。
疏影阁原本是以正道自居,但是新进降了魔教,所以疏影阁阁主郁凌寂也在邀请之列。只是他教中资历很浅,其位就安排得甚是偏远,而且他以正道降者身份入教,自然会被一些听说过他的人看不大起,自然也没有什麽人来与他攀谈,更无人来与他敬酒,於是他只得自己一人在那自斟自饮罢了。
其实郁凌寂在这个地方也觉得很是尴尬。
秦永夜自任教主以来,若招降时不降,下场便是一个亡。他自视甚高,结果迎战魔教之时一败涂地。
但是郁凌寒又极为惜命,探听明了夜主所好,便将弟弟送出,希望以弟弟的容颜乞得一命。
所以在郁凌寒进入魔宫之後,郁凌寂仍在花空了心思去了解个中消息,但是据他打探得知,夜主在宠幸了弟弟之後,又连连换了多个男宠女侍,想到弟弟那样的容颜都得不到夜主的驻足,郁凌寂心里早起不祥,甚至已经在考虑新的脱身之处。
然则几日前他却到了请柬,郁凌寂知道这宴会须得魔教之中有头有脸的人物才能受邀。
因此这一方面郁凌寂有如吃了定心丸一般,觉得至少秦永夜愿意认他是个魔教中人,没有再做进一步的逃亡打算,可请柬之上的日期虽说也就那麽月余之後,短短几十天,但随著日子的临近,郁凌寂又是有些紧张起来。
特别郁凌寂自打将弟弟送出之後又没有收到夜主心里如何作想的消息,时间一长,心里就有些怨恨弟弟不知事,或许是在夜主享用他之时不懂如何逢迎,怪道他即使是长了那姿色也得到夜主欢心。
郁凌寂想来想去,觉得这事算来总是凶多吉少,然则此宴又不能不参加,只是来了之後,满席欢腾自是与他无关,而一口口的苦酒喝下去,也买不了醉。
魔教往来的绝对不是什麽文质彬彬的雅士,喧哗之中多得是好色无赖之徒,聚到一起之时,常有素女经的使用心得,另外还有不少又是见多识广的好手,所以个个说得是眉飞色舞,这其间又更加了几分炫耀的含义在内——若是能博得旁人频频点头的,便以自个儿雄风为荣,更是添油加醋一番,非要旁听的人多些钦羡才能满他心愿。
秦永夜是魔教教主,远远地坐在正座之上,执著酒盏,虽不参与其中,可是天下大事无不明了於心,他冷眼看著,心里的算计已然成熟。
今天让疏影阁阁主郁凌寂前来自有他的用意。
酒过三巡,秦永夜示意众路暂且停下,听他说话。
秦永夜手势一起,众人顿时鸦雀无声,肃穆井然。只听秦永夜道:“今日难得诸位齐聚,还望尽兴。不过我话说在前头,既然在酒桌之上,就莫想酒外,还分什麽魔教正道。”
他这话说得巧妙,既然济济一堂的都是他魔教中人,本就没有正道中人,这当会儿又何必多此一句来强调一番,於是其中含义不说自明。
而以秦永夜魔教教主之尊,说出这类冠冕堂皇的正道人才会说的话,听来更有几分讽刺意味在内,加上今年坐在这里的人大多都是些熟识面孔,新入教的也就那麽几个,秦永夜这样一说,就有人往郁凌寂身上想去。
秦永夜拟要攻下疏影阁以扩张势力时,也有一些人闻到了风声,後来听说他好像是有不听从夜主号令的意思,所以当下就有人给郁凌寂判了死。
现在见他好端端地坐在这里,第一反映是当初传言有误,他应该是在夜主招降的时候就已经降了的,可是如今听秦永夜话中有话,又觉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