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是连连巨响,响彻不绝,整个圆辽城都在微微震撼。
窗外交替闪烁着耀眼的光芒照得屋子里忽明忽暗。
蔚阳只觉得的一直紧搂着自己肩膀的那手臂松了松,她将目光从窗外收回来,停留在章周的脸上。
在炫色变换中,他深邃的眸子流露出一种蔚阳怎么也看不明白的悲楚。
不知过了多久,那些巨响终于止了,空气中弥漫着薄薄的硝烟气味,从天空中缓缓飘进这间屋子,缭绕不散。
“章周,是谁在放烟花?”黑暗中,蔚阳轻轻问。
“……”
“章周,你怎么了?”蔚阳有些疑惑,她伸手抚摸章周的脸庞,却摸到了他绷紧了的腮帮,和深锁的眉头。
“章周……你到底怎么了?”蔚阳又问,心里不觉升起了一种莫名的无措。
章周抽回紧搂着她的手臂,翻了个身背对着她,良久,压抑了无尽的凄凉,颤颤地,含糊地吐出两个字来:“睡吧。”
第七章:冷落
1.
章周扶着蔚阳下了马车,王府里的丫鬟们已经迎了出来,纷纷跪下行礼,章周挥了挥手,领着蔚阳正要进去,却听后面一声:“王后姐姐,等等我。”
两人回头,见曲甜蹦着跑过来,曲夫人笑着跟在后面,也往王府这边来,见了他俩深深地行了礼。
章周对曲甜笑道:“怎么不和我打招呼?只认王后姐姐?”
曲甜皱了皱鼻子,调皮地笑道:“谁叫你乱说话,说要把我许给陆通,害得别人一见我就取笑!”
简慧轻斥道:“曲甜,不得对大王无礼!”
章周宽厚一笑,“舅娘不必这么见外。”
蔚阳牵上曲甜的手,问:“怎么,不喜欢陆丞相?”
曲甜跺脚道:“谁喜欢那文绉绉的小子!真是讨厌!快别问这了!”说得大家都笑起来。
彭鸿已经迎出院来,虽穿着简单便服,还是一派威风凛凛。后面跟着修仪公主,体态微丰,鹅蛋脸,亲切可人,玫瑰色撒花绫罗衣裙,更衬得她富态万千。
修仪见过蔚阳,笑道:“真是对不住,我回来还没来的及上容喜园去给王后娘娘您问安,您倒先来了!别人要说我不知礼数了。”
蔚阳不知怎么应对,心想:这个王妃说话果然厉害。
章周解围道:“姐姐说这话要叫蔚阳尴尬了。”
“呀!”修仪媚眼一弯,打量章周一番,嘲讽道:“你什么时候体贴人起来了?”说着,贴近过来搂着蔚阳的腰,满面都是欣喜,“姐姐不会说话,你可别生气。呀,我又姐姐长姐姐短的,王后娘娘不会见怪吧?”
蔚阳忙道:“怎么会呢!今后我也和章周一样叫您修仪姐,您就叫我蔚阳吧。”
修仪连连点头,笑逐颜开,又扫了眼章周,“章周,你这新娘子讨人喜爱得很!你这浑小子真是几世修来的好福气,今后你若是欺负她,我可不饶你!”
章周笑了笑,“姐姐说的是。”
彭鸿道:“你怎么浑小子浑小子叫了这么多年,现在还不改口?”
修仪嫣然一笑:“今晚全留我这吃饭!”说着亲热地拉着蔚阳的手,领着他们进了里院,转而问:“舅娘,你家那小子呢?”
简慧一脸尴尬道:“还是那样呢。”
修仪哼了声,“我就说谁跟着忠善那个混球玩,必然不会学好!曲学倒是也伤脑筋,好的不学学坏的,偏偏学忠善死心眼!我看国舅还是把他关在家里几个月让他清醒清醒的好。”
简慧点头应承着,修仪又道:“章周,忠善和满城的年纪也老大不小了,你快找两个有本事的女人管管他们,免得他们整日乱混,这圆辽城里的风月场里就属他俩最风流了!”
章周淡淡应道:“姐姐说的是。”
修仪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应得倒很好听!”说着拍拍曲甜的手道:“幸亏那陆通没和他们玩一处,是不?”
曲甜红着脸“呸”了声,“关我什么事。”
简慧“扑哧”一笑,“圆辽城里谁能比你有本事?把个王爷管得如此服帖?”
修仪似笑非笑看了一眼彭鸿,说:“你瞧他服帖?装的!其实和那几个小混球也是一路货,看他那傻儿子就知道他留的不是什么好种!”
彭鸿笑道:“瞧你几句话说了几个好人?最后连自己儿子都骂进去了。”
正说着房里跑出一个虎头虎脑的男孩,正是彭鸿的儿子彭凯,他径直扑到修仪身上叫唤:“娘,我饿死了!”
修仪搂着他,笑容满面,嘴里却说:“饿死鬼投胎啊?一天吃个没完还饿?”然后拉着他到蔚阳面前,道:“整天嚷着要见章周的新娘子,这不在面前了?还不快叫王后娘娘。”
蔚阳见这孩子眨巴着大眼睛,圆嘟嘟的小嘴,可爱的很,于是欢喜地俯下身子嬉笑道:“唉呦,小彭凯,叫婶婶!”
那孩子小大人似的说了一句:“好漂亮的新娘子!章周你小子好福气啊!”说着伸手搂着蔚阳。
大家轰地一声笑开,彭鸿笑着说:“没大没小的东西。”
章周抱起彭凯,满脸疼爱之情流露无遗,笑道:“不让你粘着她。”
小彭凯揪着章周的脸,撒娇蹬腿嚷嚷:“小气!小气!咦?忠善呢?”
曲甜赌气道:“八成又喝花酒去了!”
小彭凯挠挠头,一脸稚气:“怎么不带上我?”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申康带着元宁和申穆来了,申穆见了曲甜便凑一块儿叽里咕噜说话,一会儿捂着嘴笑,一会儿大惊小怪啊呀呀地叫。
蔚阳与修仪、元宁、简慧进了主房里屋看修仪的小女儿彭悦,那小女孩儿圆滚滚的,小嘴微张,眯着眼睡得正香。
彭凯扁扁嘴说:“这丫头长得真丑。”
修仪戳了下他的头,小声笑骂:“要死啊!出去玩去,吵醒了妹妹小心我撕你的皮!”彭凯鼓着腮帮子出去了。
修仪似想起了什么,叹道:“如果祥光还活着,也和彭悦一样大了。”
元宁也叹了声,饱含了深深的遗憾和怜惜,“金音公主真是命苦,我听说邓王荒淫无度,脾气暴躁,公主这个天下第一美人嫁给他真是可惜可悲呢!”
蔚阳默然,心下却是惊涛骇浪,只觉得别人说的话都是在责怪自己横插一脚,分开了金音公主和章周。
“罢了。”修仪猛地红了眼眶,说:“我们别说伤心事。”她拉上蔚阳的手,问:“你有没去看看满都?”
蔚阳点头道:“有……去了几次。”
修仪一笑,眼却更红了,“唉,也没什么人敢进仲碧府,你多去陪陪他。那孩子真可怜,那兄弟俩都很可怜,我去一次就要偷哭一次。”
蔚阳微感讶异,却又不敢多问,只好点头。
2.
窈烟园上厢房里熏香缭绕,红色烛火幽暗诡秘,床上飘逸妖红的纱帐内一对鱼水之欢的男女笑声不绝。只听那圆辽城名妓苏蜜儿娇柔的声音道:“夏将军好一会没来了,想必是忘了苏蜜儿?”
满城笑道:“这不是来了么?”
“嗤!”苏蜜儿嗔道:“你来了窈烟园可是专点苏蜜儿了?人家曲少将军每回可都是说:‘给我叫翠妍,什么?有客?不管是谁,给我赶走!’你呢?‘给我叫新荔,什么?有客?那找白萤,什么?有客?留萍儿呢?什么?也有客?’这时你才说‘那苏蜜儿呢?’”
满城陪笑道:“你生气了?”
“人家怎么敢?”苏蜜儿在满城怀里扭着小细腰,用光滑白皙的背对着他,假意怒道:“哼,夏将军见的美人如牛马一样多,怎么稀罕我?”
“你别生气了,下回我换个次序——给我叫苏蜜儿,什么?有客?那找新荔,什么?有客?那……”满城说着,手在她身上又摸又挠。
苏蜜儿咯咯咯咯笑得花枝乱颤,也不知是被他的话给逗笑了,还是被他给挠痒了。
满城乘机贴上她的朱唇乱吻一气。
苏蜜儿嗲声道:“夏将军!只要你开口,谁敢和你抢?今后你就说:‘给我叫苏蜜儿,什么?有客?不管是谁,给我赶走!’”
“你若有温柔体贴的客人被我赶跑了,岂不是更要气我野蛮?”
苏蜜儿纤纤细指抚摸着满城俊美无伦的脸庞,嫣笑如花,“不管是哪个男人,和你比起来,就全成了野蛮人呢。”说着,俯在他的胸口,柔柔地说:“只是不知道你这颗心会被哪个人迷了去,那人可真是这世上最最幸福的了……”
满城嗅着她一身甜香味,几欲迷晕了知觉,嘴角却浮现一丝苦笑。
那个最最幸福的人,却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3.
影杉将点心端进来,垂首退了出去。
蔚阳道:“章周,你尝尝,这是仲碧府的蓝杏做的,那丫鬟的手艺可真好,我叫她……”话没说完,就见章周沉下了脸。
蔚阳放低了声音,小心地问:“你怎么了?我只是去仲碧府看看满都。”
“没什么,你别多虑。”
又是这样,有话不说,板着脸给谁看啊?蔚阳心里十分不悦,但想到这几日章周对自己还算体贴,于是强压怒火,继续道:“我觉得那个蓝杏手巧得很,我很是喜欢她,过两天我想叫夏将军把蓝杏送我罢了。”
“蔚阳!”章周变了脸色,打断她道:“蓝杏是什么人,你怎么能说要就要!”
蔚阳一怔,“啪”地一声将调羹摔在桌上,怒道:“不就是个丫鬟吗?什么什么人?我就是去要了夏将军还能不给吗?早知道不和你说了!”
章周冷眼望着她,吐出一句话:“你以为你是什么人?”
蔚阳吃惊地瞪大了眼:从小到大,她第一次听到别人用这么轻蔑的口气对自己说话。我是什么人?我是要什么有什么的俞国长公主,我是说一不二的圆辽王后!
章周自知失言,缓了神色,正欲说什么,蔚阳却是终于压抑不住,喊了起来:“我是什么人?我早就知道我在你心里什么都不是!你看不起我!章周,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那金音公主的事我早就知道了!”
章周莫名其妙地爆发起来,斥道:“你是听谁说的?”
“还用听谁说吗?你对那女人有多好全城的人都知道!”蔚阳哗啦一声将桌上碗碟扫到地上,嚷道:“我没有她美!你看不起我,但她是嫁过人的,配当圆辽王后吗?”
这话似戳到了章周的心伤,他立刻拍桌而起,吼道:“你给我闭嘴!”
有生以来第一次被别人吼喝,蔚阳气得浑身发抖,她站起来盯着章周,往门口一指,“滚。”
章周漠然瞥她一眼,抬腿就走。
蔚阳只觉得有些晕眩,瘫倒在椅子上,泪如雨下。
第八章:难熬
1.
蔚阳倚在亭阁窗边,遥望着那个耀极殿,漠然而又呆滞。她的目光移了移,仲碧府映入了她眼眸里。蔚阳愣了愣,心下突然升起一种别扭的暖意,那个俊美非凡的男人不知何时又闯进了心里。他那浅浅的笑容,他那澄澈柔和的声音,他那剔透的眼眸里泛着让人心安的平和光芒……
蔚阳望着仲碧府,一时想得痴了。
“王后娘娘……”宫女素馨轻轻唤了声,将蔚阳惊醒了。
蔚阳面上有些窘迫,立刻掩饰过去,淡淡地点了点头。
素馨道:“王后娘娘,影杉姐照您的吩咐,已经将礼物送去锐锋将军府里了。”
蔚阳漫不经心地应了声,素馨正要退下去,蔚阳又唤住她,问:“素馨,你知不知道为什么整个如意宫就只有这个容喜园加盖了亭阁?”
素馨摇头。
“那你知不知道这园子以前是谁住的?”
素馨怯生生地答道:“听说先王的妹妹匀瑶公主住的。”
蔚阳点头,又问:“匀瑶公主嫁到哪一国去了?还是嫁给了哪个王爷或将军?”
素馨压低了声音,“听说……她还没有出阁,就死了。”
蔚阳一愣,追问道:“怎么死的?”
素馨支吾着低下了头。
蔚阳似明白了什么:当年章顺血洗如意宫,这里每一个园子都是死尸横地,怕是那匀瑶公主也是死在章顺手中。想到此,便自言自语道:“章顺还真是残暴,连自己的姐妹都狠下毒手。”
“咦?”素馨一脸讶异,道:“匀瑶公主不是章顺王爷杀的。我听福总管说,匀瑶公主和章顺王爷还是难得的龙凤胎呢,章顺王爷小时候很顽皮,可是很听姐姐的话,后来匀瑶公主死了,章顺王爷就和换了个人似的,脾气变得沉闷暴躁。”
蔚阳越听越糊涂,疑道:“那匀瑶公主到底是怎么死的呢?”
素馨脸上浮现诡秘的神情,低声道:“听说,先王登上王位后第三年,匀瑶公主就悬梁自尽了,就是……在这亭阁里。”
蔚阳登时毛骨悚然,四下扫视一番,好似那匀瑶公主的灵魂就在这屋子里。
“王后娘娘,你怎么了?”
“没什么。”蔚阳煞白着一张俏脸,立起来就往下走。“素馨,你和我一起去仲碧府一趟,我想去看看满都。”
“这……”素馨面上露出畏惧的神色。
蔚阳立刻明白了,缓声道:“罢了,我自己过去。”
蔚阳到了仲碧府,轻车熟路地拐过屏,进了里院,迎面遇上满城坐在前厅里。
前几日听修仪揭了满城的短,说他吃喝嫖赌样样不落,不知怎么的心里很不是滋味。这男人原本在她印象中干净脱俗,洁身自好,哪想也是这样一个荒诞风流之人!转而一想又与自己无关,但却依然无法释怀。此时见了他,正有些尴尬,却听他笑道:“娘娘来看满都?他睡了。”
蔚阳有些失望,“怎么我好几次都撞上他正好在睡呢?”
满城说:“你来正赶上他刚喝完药,是会昏迷一个时辰的。”
蔚阳跺脚道:“以前你怎么不说?”
“呀,娘娘冤枉满城了,那小子又不按时服药,我怎么知道他什么时候喝呀?再说,娘娘也没问啊。”满城似笑非笑,颇有兴致地看着蔚阳的脸渐渐潮红了。前几回蔚阳来了听说满都在睡,也没多问就坐在前厅与满城谈笑风声,这时听满城这么说,好象看透了她的心思一般,让她有些恼怒。她站着愣了会儿,转身要走。
谁知满城急急起身一把扯住了蔚阳的手,蔚阳只感觉那温度冲手里窜至心窝,搅得呼吸都停止了,忙挣脱开来,受惊的小鹿一般看着满城。
满城不慌不忙,笑问:“娘娘怪满城了?”见蔚阳不发一言,又道,“娘娘每回来都是看满都,什么时候来看看我?”
蔚阳怒道:“你有什么可看的!你再放肆,我可……”
满城赔笑道:“我错了还不行嘛!娘娘别生气啊!”蔚阳不应,满城笑着转开了话题,“你随身带着的丫鬟今天怎么没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