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无双之清曦(一)——雁过留声
雁过留声  发于:2014年02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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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子清见他失神,低声为他介绍道:“那是墨子谦,人称‘墨香公子’,道是只有他未见之美景,不曾有他难表言怀之物。左手边是萧子桤,人称‘音绝公子’,他指下琴音,可令百鸟闻之徘徊不去,百花闻之常开不败。”

路峰回“唔”了一声,想这两人竟有如此本事,不由得多看两眼,只是看向那萧子桤,总觉得他眼神中有无尽之言,但觉心下惶然。

路子清轻轻一笑,道:“你莫害怕,那人便是这般,喜欢故弄玄虚。”他算算时间,接道:“差不多戌时两刻了。”

站在珠帘旁的长安听后,走过来,问道:“可是要开始从公子开始出题?”

路子清“唔”了一声,转首看到萧子桤冲他一笑,微一点头,笑道:“不用,这次让给子桤好了,看他早已等不及卖弄一番了。”

长安道了声“是”,起身走到萧子桤身旁,同他身后小童说了两句,又转身走向另一边楼台,同样和墨子谦的小童说了两句,最后自屏风中走出,站在了楼梯旁。他一出现,楼下便是一阵呼声,长安轻轻一笑,摆手道:“今日是夏至时节,天长夜短。暮颜楼众人今日愿与众位同庆,尤其是三位公子,今日特来献艺,若得知音,遂愿扫榻以待,倾夜长谈。”他说着,楼下又是一阵呼声。

长安接道:“只是三位公子知音者,唯有一人。若是寻不得,也请众位莫要见怪。”

楼下众人听了,一人朗声道:“无妨无妨,单是三位公子献艺,已属难得,已是人生一大美事,又怎会怨怼以待呢?”旁人听了,纷纷附和。

长安点头道:“如此甚好,这般便有‘音绝公子’先出。”

他话音方落,只见萧子桤长袖一甩,腰间玉箫已是落于唇畔,激畅高昂之音霎时贯穿九霄,他指下微动,吐气如兰,时而音若铃咚泉水声,时而曲若大江磅礴意,忽闻箫声萧瑟,如哀鸿飞过九歌怨,又闻萧音高扬,似万马奔腾,千军过境,听的人一时振奋,一时哀泣。曲音缭绕,直至曲调结束,楼下仍是一片寂静,仿佛仍停留在曲中幻境。

忽的几声击掌,唤醒了众人。那击掌之人不是别人,正是路子清。

只听路子清道:“好一首塞外出关,我只道古琴铮铮,尽显塞外萧瑟,未想到箫音袅袅,更显关外凄凉。今日我等在这暮颜楼中享尽欢乐,却不记关外苦地,我等苍朝百万将士,正保国为家。今日承情,不妨我替子桤寻个知音如何?”

萧子桤回望了他一眼,朗声笑道:“你即是我知音,自知我音中之意,若有人能为我引得一知音,非你莫属。”言下之意,便是属意。路子清笑道:“即如此,子清就僭越了。”说着,他一招手,长安便走了过来,他低声吩咐了几句,长安转身走出。过不多时便着人抬了一架古琴置于空处,路子清道:“知音既能识音色,懂心事,那就请列位在座的,自认可为的,便以此琴一曲回知音。”

楼下众人听了一阵议论纷纷,却无一人出来。楼台上萧子桤望了路子清一眼,唇角微勾,满意微笑,眼中尽是赞叹。路子清向他微微颔首,又道:“若是无人应对,是有心者难以为之,亦或是能为者不愿与我等同伍?”

楼下一人朗声道:“岂敢,只是若说音律出‘音绝公子’之右者,世间难寻。”路子清笑道:“技艺好坏在于磨练,至于知音,所听的是,琴音之中的含义。”楼下那人听了,接道:“即如此,在下不妨试试。”说着,那人起身来到琴前,撩袍而坐,指下轻轻一拨,琴音清脆入耳,犹如清溪潺潺,那人忍不住赞了声“好琴。”遂五指张开,波动琴弦。

待他一曲完毕,楼台上久不闻人声,众人正自诧异,忽听萧子桤道:“琴是好琴,只是不知阁下曲意为何?”那人脸上一红,道:“公子所奏乃塞外边关一片肃杀之情,我便回以高山流水万千潇洒之意。”萧子桤“哦”了一声,故作恍然道:“原来是曲高山流水,若非阁下提点,子桤险些听不出来。”他话中讥讽之意甚明,那人听了登时面红过耳,抱了抱拳,退了下去。

之后接连几人都被萧子桤言语讽刺,一阵抢白。路子清听的一脸好笑,心知萧子桤是有心为难,也不点破。如此闹了近半个时辰,那边墨子谦的小童递出一副画卷。长安接过后,当众展开。只见上面画着千层山,万重峦,鸿雁过云端,小桥溪水潺潺,老妪门前迎儿。又有人自一旁取出文房四宝置于台案。

萧子桤道:“既然无人可与我共舞一曲,那不如对了子谦的这幅图好了。”

路子清看了眼那幅图,心道:“萧子桤吹奏的是塞外边关的战曲,萧瑟之音,非是抒发豪情壮志,而是感叹山高水远之苦,孤苦伶仃之悲。墨子谦这幅画倒是正对了那首曲子,所绘的是卸甲归田,一家团聚。若是有识趣的,便该以墨子谦的画谱曲,以回萧子桤,再以萧子桤之曲作画,来回墨子谦。”路子清见这两人一个笑的高深莫测,一个装作一脸清高,不由心中暗笑,这两人是将旁人玩弄掌中。

台下众人想着适才萧子桤的箫音,又看着墨子谦的画卷,一个个面面相觑,全然想不到当中关系。暮颜楼中的其他公子作陪在席,也都费解寻思,只是他们不似萧,墨,路三人,相处日久,自然知晓彼此心思。眼见楼下众人费尽心思,这三人却一个作画,两个啜饮,好不惬意。

正道今夜恐怕无人能对出这两人出的题,路子清不愿众人心中作怨,便着人撤了屏风。乍见三位公子真容,楼下一阵唏嘘惊叹。

忽的门外一阵吵闹,随着喧哗声,一名男子走了进来,他身后跟着四五个凶神恶煞的家丁。这名男子生的眼小没鼻,一脸横肉,肚满肠肥,浑身油光锃亮,一看便是个凶恶之徒。

路峰回在楼上看的清楚,这人分明就是那恶官李隆升,登时恨得两眼圆睁,牙齿咔咔作响。

路子清瞥了他一眼,不曾开口。楼下众人却因他的到来皆住了声。张思诚是当今圣上的老师,又无后嗣。他的外甥李隆升便狐假虎威,虽不是什么大官,一般官员见了他却都要给几分薄面。

李隆升一来,抬头看到三位公子真容,不由笑道:“想不到今日一来就看到三位容颜,正可谓天作之美,怕是老天都叫我今日与三位公子不醉不归。”说着,他一拍手,身后那几名家丁自门外太近几个坛子。路子清见了,眼神一转,自座位上站了起来,走到楼台前,问道:“不知李大人今日到访,是带了何等贵重之物。”

李隆升见他适才一直默不作声,神情超脱物外,如今自己一来,便起身相迎,可见自己地位非同一般,心中一喜,便道:“‘无双公子’不如猜上一猜。”说着,他走到一只坛子旁,道:“这里是进贡美酒,前几日皇上赏于我舅父,今日带来想与‘无双公子’一醉,若是公子能猜出这是什么酒,我就将这酒送与公子,若是猜不出也无妨,今夜陪我不醉不归就好。”

旁人听了他这话,心中皆怒,只是不敢出言。路子清见众人扫兴,心中有数,扫向萧子桤,见对方一脸含笑的看着自己,眼神间分明示意他对这几坛所谓美酒势在必得。路子清心中一叹,缓步自楼台上走下,边走边道:“今日我尚未出题,既然李大人有此雅兴,子清便同李大人比上一局。”李隆升喜出望外,他见路子清身影绰绰,心动之下,跑到楼梯旁,便要伸手相扶。

路子清微微一笑,挡了李隆升,道:“李大人,这几坛想必内中各异,子清便与李大人比过,若是猜对了哪一坛,哪一坛便归子清,若是错了一坛,子清今日便陪李大人不醉不归。”

李隆升听了,也不在意他之前挡下自己,忙点头道:“好,好。”

第9章

两人说着,来到屋中,打开一坛,霎时酒香扑鼻,香溢满屋。路子清闭眼细细一嗅,道:“这该是北国高粱,香醇至极,该有三十年之久。”一旁家丁道:“的确是北国高粱。”路子清又道:“这种高粱不得多见,颗粒细长饱满,唯有北国苦寒之地之中,暖风回流的山谷中才有,因经味道格外醇香,入口之后有一种说不出的余味,此酒酿制过程之中,不见日晒,前十年封在地下,十年期满便会收于寒冷之地,所以味道特别,格外有种凛冽酷寒之气。”

众人听了如上一课,皆满心欢喜。唯李隆升被路子清猜出酒名,心有不甘,道:“这坛中了,不知道公子能不能猜中下一坛。”说着,又名下人打了另一叹。路子清又是闭目吸嗅,睁眼道:“这该是西域的葡萄酒……”他轻勾嘴角,道:“味道中别有一股葡萄的清香之气,虽不曾观起色,但闻其香,子清猜这酒是少有的马奶葡萄酒,喝着有一股香甜之气,环绕唇齿,甜而不腻,带着酒香芳醇,自在醉人。”

家丁看了李隆升一眼,点头道:“又中了。”

之后路子清一连猜了六,七种,直到李隆升带来的所有酒埕都被打开,路子清仍毫无一失,李隆升脸色难看,瞪着家丁却是不愿当面责骂,落了自己面子。众人见路子清无往不利,不住喝彩。

路子清笑道:“李大人,看来今天李大人非但不能与子清同醉,这些酒也权当送了暮颜楼。子清代表暮颜楼上下,多谢李大人馈赠。”说着,他施了一礼。

李隆升面色不悦,冷哼了一声,道了句“不敢”,初时到来的兴致此刻半点也无。

路子清微微一笑,朗声道:“今日李大人如此慷慨,馈赠美酒,子清作为暮颜楼的主人,又岂可独享,现下便于大家分享。”说着,吩咐下人将酒尽数抬了下去,换做小杯,分与在座众人。转首又对李隆升道:“李大人,今日子清也备得一题,题诗一首,若是有人能寻出子清欲求之物,子清今夜便扫榻以待,决不食言。”李隆升听了,双眼一亮,道:“真的?”路子清点头道:“自是真的。”说着,他伸手召唤长安。

长安自一旁取出一柄折扇,是事先路子清交付于他,在众人面前展开,只见扇面上写着“两人对酌山花开,一杯一杯复一杯。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来。”

李隆升将诗吟诵出来,想了片刻,又和家丁窃窃私语一番,抬头笑道:“刚才我已命人送来了美酒,这一杯一杯复一杯岂不是指美酒?我已送与公子,公子还要什么?”他边说,边将脸靠向路子清,气息隐约喷在路子清面颊之上。

路子清轻笑一声,退了半步,道:“若说要美酒,子清并不缺少,适才李大人那些虽是美酒,若说子清没有尝过,便绝不会猜出酒名。所以子清所求并非美酒。”

李隆升道:“不是美酒……”他摸着下巴,转眼看到一旁放置的古琴,道:“莫非是‘明朝有意抱琴来’?”路子清“哦”了一声,笑道:“李大人可猜出是何物?”李隆升道:“公子欲求的是世间难寻的好琴,我猜的可对?”他不待路子清说话,接道:“公子这句‘明朝有意抱琴来’,可是叫我寻得一方宝琴,明日送来,与公子把盏言欢。”路子清“哈”一声笑开,走到台前立着的古琴前,道:“这琴虽不是很有名,却也是个有名师匠所铸。”他说着,轻挑琴弦,十指灵动,一曲“卸甲归田”便弹了出来,引来众人喝彩。路子清接道:“琴非名贵,贵在琴音曲意,子清有此琴相伴,此生足矣。”他又是一挑琴弦,道:“李大人尚不知此琴来历,此琴名为‘酬己’,是昔日一位音乐名家所做,倾尽心血,只为酬谢知己,奈何战乱年间,他那位知己尚未见着此琴,便故去了,这琴也就一直被封存起来,直到后来为我所得。李大人,你说子清可需要名贵好琴?”

李隆升面上一阵青白,不能成言。楼台上忽听萧子桤抚掌大笑,道:“子清不愧是子清,我此生得你一知己,已不枉矣。你已‘酬己’做一曲‘卸甲归田’答复我‘塞外出关’,可见你深知我心。今夜我理应扫榻以待,漫漫长夜,与你促膝长谈。”

路子清轻笑一声,问李隆升道:“李大人,可要再猜?”

李隆升“唔”了一声,眼珠不住四下乱转,看到墨子谦之前所做的画,灵机一动,眉开眼笑道:“我知道了,公子悬画于此,诗言‘两人对酌山花开’,公子是想家了。”

只因这画是墨子谦所做,与路子清的题毫无关系,李隆升心中无数之际,胡乱作答,引得四周一片哄笑。李隆升面上挂不住,怒吼道:“笑什么。”四下立刻噤声。

李隆升对路子清道:“公子若是真的想家,我便将公子家人接来,不知道公子家人在什么地方?”

路子清轻叹道:“李大人,先慈早已作古多年,子清自出生便不知生父为谁,李大人说子清想家,此解从何而来?”路子清似思及悲苦往事,眼神哀哀。李隆升见了,心中怜惜,立刻抽了自己一个嘴巴,道:“叫我这张嘴胡说。”接着又陪笑道:“公子莫难过,不如今夜我陪公子,公子若是有心事,不妨说与我听。”说着,作势便要搂抱路子清。

路子清退了半步,躲开李隆升,道:“李大人,非是子清不愿作陪,只是李大人未能猜中我心中所想,若是就此应约,岂不是叫人笑我暮颜楼待客不公?”李隆升只做瞪眼,路子清又道:“李大人也难免落人口实。”

李隆升哼道:“我看谁今日可以猜出来,不过……”他话锋一转,涎着脸笑道:“要是今日没有人能猜中,公子又当如何?”路子清笑道:“这个倒时再说如何?”他不待李隆升作答,便朗声问道:“在座之人难道没有一人可解我烦忧么?”

忽然,自角落中一人朗声笑道:“为公子解忧,何难之有。”

第10章

话音方落,自暮颜楼角落的桌旁站起一位公子,一身白衣,白绢束发,头戴一根白玉簪,手持一把白羽扇,风度偏偏,器宇不凡。他一双凤眼微微上挑,眉角含笑,鼻峰挺直,唇角微勾如新月,神情间与路子清几分相似,言语间却又大相径庭。

众人望去,不觉被他风姿吸引。皆知他身份显贵,乃是当今宰相上官邢的长子上官云峰。素闻他的才情在玄苍也是数一数二,今日得见真人,心中皆是一震。

路子清眼中一亮,微微颔首。上官云峰缓步走到路子清面前,瞥了李隆升一眼,李隆升立刻卑躬行礼,上官云峰笑道:“子清常言在暮颜楼中不分高低贵贱,来者皆是客,李大人又何需多礼。”

李隆升听了这话,直了身子,心中却也明白,上官云峰话虽如此,但他是当今圣上身旁的红人,若是说错了一句话,得罪了他,就算自己舅父是圣上老师,也未必可以保住自己,更何况,这上官云峰同当今圣上本就是情同兄弟。再转眼瞥向路子清,见他笑意盈盈,心知自己恐怕难以占得半分便宜,心中不由忿忿不平。

路子清余光扫见李隆升眼中不平,笑对上官云峰道:“没想到,今日上官公子居然大驾光临,若是子清知道,必定备好美酒,扫榻以待,恭候大架。”上官云峰笑道:“若真是如此,岂不是浪费了今日子清一番心意?”他微顿一下,又道:“更何况,坐在台下,今日方知子清,及‘墨香’,‘音绝’三位才情,可谓不虚此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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