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铛刺——吉生
吉生  发于:2014年02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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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就这么吃哑巴亏?”连一向胆小的龚志军也大声了起来。

“至少你知道他们是什么样的人了,至少以后你再也不会上他们的当了!”我咬着牙对他道,事实上,我比他们任何人都更气愤,就在一个小时前,我还对他心怀愧疚,我还想着要和他做朋友,而现在,子清吐得胆汁都快出来了。

“妈的,我这辈子最怕老鼠了,这帮孙子真缺德……”林炳奎扔了手中的木棍,颓丧地倒在炕上,也许是我口中的“批斗”吓到了他。

杨红骏从鼻腔重重哼出一口气,脸上仍是不甘。

“算了,就当是为了女生们吧,本来她们就恶心得不轻了,要是知道了自己吃的是什么,估计得昏过去。”又有人叹了口气。

最终,那一夜我们没有任何行动。连许良进屋时大家也不再与他多说一句,祠堂后面那几只恶心的老鼠头,仿佛噩梦一样令人挥之不去,而比这更难受的,是那种憋屈劲儿,你恶心,但你不能发泄。

只是,那几口老鼠肉的伤害,远比我想象的要严重。

半夜,子清的身上开始起疹子。他在被窝里翻来覆去躁动不堪,我躺他旁边,被惊醒时只黑洞洞地看到他将自己身上的被子全掀了,就那么穿着单衣不停地抓挠着。

“子清,你怎么了?”我吓了一跳,只怕他会着凉。

“很难受。”他低低说了声。

我迅速坐起身来,打开了枕边的手电筒,一照才看见他的脸上脖子上全是红色的疹子,被抓后有的已经破了皮,灯光照射下简直触目惊心。

“很痒吗?你别急,先穿上衣服,这样会生病。”我压低声音怕吵醒屋里的其他人,但看着子清那躁动的样子,心就那么一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我想到了鼠疫、出血热、黑死病……凡跟老鼠有关的疾病在我脑子里全体冒了出来,我觉得自己手脚都凉了。

“先不穿衣服,炕上太热……我想冷一下,会好……一点。”子清的声音都有些抖,平时那样淡然的一个人,此刻竟跌跌撞撞的,起身时差点摔倒在地上。

我看他那样难受,也不敢拦他,抓了件衣服便去追他。

也许是怕吵到其他人,也许是他实在被疹子折磨得不行,他竟打开门直接跑到了院子里。我一打开门,便被那刺骨的寒气冻得打了个激灵,要知道,屋外白茫茫一片,地上一尺来厚的雪都还没化。

子清蹲在院子中间,双手握成了拳头,仿佛是忍着不去抓那疹子,但身体却抖个不停,不知是太难忍受,还是冷。

“穿上衣服,这样不行的!”我又急又怕,只知道把手里的衣服往他身上披。

“不要……让我冷一下,现在比刚刚……好一些……”子清的声音仍是抖的,一把推掉了我手里的衣服。

刺骨的空气也终于让我冷静了下来,我搜索着脑中仅有的关于那些可怕疾病的信息,因为对生物化学比较感兴趣,所以我知道那些严重的感染性病症都存在着潜伏期,至少二到五天不等,而子清只是前一晚才吃过老鼠,不可能这么快发作,皮肤上的红疹和燥热应该只是过敏的反应。

这判断让我立时安下心来,我拍了拍子清的肩,“别怕,是过敏,你坚持一下,我那里有过敏的药,现在就去拿!”

那药是临走时,三姐帮我准备的,感冒、发烧、过敏这些药她都帮我一袋袋配好了,也不知哪有那么好的医生,一次性帮她配了个全,当然,也包括子清的哮喘药,这个时候想到,心里真的只有感激的份了。

子清吃下了药,只是身体仍在雪地里瑟瑟发抖,但我帮他披上衣服时,他已经不抗拒了。

“再歇一会儿,我们就回房间吧,呆会儿药效上来了,你会舒服很多。”我安慰他道,但自己心里却懊恼得不行,那满满一碗啊,都是我推给他的,连后来他要给来兴吃也被我阻止了。

子清似乎已经平静了一些,整张脸闷在双臂下,很顺从地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儿,我好不容易将他扶了起来,他的脚步沉重,身体显然有些虚,我心里一阵难过,对健根的愤怒又再次蹭了上来。

“妈的!”我忍不住骂了句。

“别气……是我自己太贪吃,说不定……如果真是山狸子我这破身体也会过敏的。”子清倒反过来安慰我。

“行了,别装菩萨了,看你刚刚那难受劲,这帐我铁定算到健根头上!”当然,还有那个逼你吃了那么多的我。

终于,进了房间,屋里的热气让我觉得通体一阵暖意,才想起自己也忘了穿衣服。正准备披件衣服再陪子清坐一会儿,身后的人却开始粗重的喘息起来。

我转过身,却发现子清已经站不住了。

“呵——呵——呵——”子清的口中发出艰难的呼气声,仿佛每吐出一口气都要了他全身的力气,而气吐不出来,自然也吸不进去,眼看着他就那么倒了下去。

“许良,许良!快帮帮我!”我冲过去扶起他,急得大喊。

第三十八章

许良和屋里所有的人都被我的喊叫惊醒了。

也许是我的叫声太紧张,或是子清的呼吸太过骇人,大家几乎立刻就爬了起来。

“余子清怎么了?”有人点亮了煤油灯,许良跑了过来。

“你帮我扶住他,我去拿药!他哮喘!”我把子清扶到许良身上,许良被我喊得有些懵,顺势扶过子清竟让他趴在了自己肩头,手僵硬地去拍子清的背。

“别让他趴着!让他半仰!”我又喊。

许良这才回过神,慌张地将子清反过了身,顿时子清苍白的脸在灯光下清晰起来,而那脸上的点点红疹还没褪去。

其他人见到这样的子清都惊得不敢发声。

“药来了,别怕!”我翻出三姐给我的喷雾奔了过去,紧张得连瓶盖都差点忘了开。

子清仿佛溺水的鱼,挣扎着抓住我手上的小瓶子,拼命地吸了起来,他的手抓得那样紧,指尖都快嵌进我的肉里。

我腾出一只手来帮他顺气,自己却连大气都不敢出。

“你们别围得这么拢,他没空气了。”许良已经镇定了许多,他提醒着周围的几个男生,又安慰我道,“你别急,他会没事的,这不有药吗。”

而我,哪里安得下半分心,“怪我……冷热空气交替会让你发病,我早该想到。”

子清并不回应我,仍是痛苦地吸着药,手上的力度已经弱了下来,但额上全是冷汗,眼角边的也不知是淌过的汗珠,还是因为难受憋出的眼泪。

我心里忽然有冲动,要拿刀去砍了健根他们!

什么狗屁理智,什么强龙地头蛇,什么阶级斗争反革命,都滚一边去!如果子清就这么被他们害死,我一定会把他们碎尸万段。

我想自己当时满头满脸一定涨得通红,我从来不是冲动的人,但那一刻我只觉得没什么是我豁不出去的。

正当我要掰开子清的手站起身来时,子清却忽然更紧地抓住了我,“我……没事。”

他的声音嘶哑,却坚定,眼睛努力睁着,像是知道我要干什么。

“我没事……”他又艰难地再说了一遍,眼睛只是看着我,却没有力气再说更多。

我只得对他点了点头。

“我哪也不去。”

……

那晚,子清一直到天空微微泛白才真正平静下来,折腾了一宿后躺在已经不算太热的炕上沉沉睡去。此时,他脸上前一晚出的疹子已经褪了下去,只是脸色仍然苍白。

我从后屋搬来了麦草,密密实实铺在了他的炕位上,又把自己的被子也盖在了他的身上,生怕他哮喘过后再因为昨晚的受冻而生病。可即使这样,他仍不忘迷迷糊糊从被子里伸出手,拉住我的衣服。我不知道他是因为病中虚弱依赖人,还是因为太担心我会乱来。

“昨天真是被你吓着了,从没见过你那么紧张。”许良递给了我一个窝窝头。

我接过来,无奈地笑了笑,事实上,我现在还心有余悸。

“吃点垫肚子吧,关心则乱,余子清能有你这么个大哥也算是有福气。”许良又道。

我勉强咬下口硬邦邦的窝窝头,唾了声,“福气个屁,差点害死他。”

许良正疑惑,却见常贵兴冲冲走了进来,朝我们全体挥了挥大手,“军宣队龙宣传员来了解工作了,看看你们那块地垦得怎么样,你们赶紧收拾收拾去陪同介绍一下。”

“许良你们去吧,我不去了。”我那原本就不好的心情在常贵颐指气使的口气下更加糟糕,看也没朝他看一眼便对许良说。

“陈组长今天身上不舒服?”常贵见我这样,眨了眨眼睛,声音却故意提高了许多,“如果这样那就算了,不过人家龙宣传员都亲自来了,过来一趟一个多小时呢,要不,您亲自去跟他请个假?”

“他是皇帝老子!?体察民情还要百姓陪同!?”我气不打一处来。

许良适时拍了拍我,使了个眼色。

门外,龙杰竟然已经走了进来。见我一脸愠色,他反倒笑了笑,“怎么,有情绪了?农活很累吗?”

我一时有些僵,要说这龙杰,也不算什么恶人,上回挖井幸亏他镇定,而后来,我们院的这口井也是他亲自下去帮我们挖的。

只是,我还不能做到对自己的心情收放自如,语气仍是生硬,“有人生病了,离不开人,我陪护一下。”

龙杰朝炕上的子清看了一眼,“上次的伤还没好吗?”

“他昨晚着了凉,折腾了一晚上,这会儿睡着呢。”许良先我答到,口气很是和善。

我心里忽然生出股厌烦。

“身体挺虚弱的啊,”龙杰竟笑了笑,“娇生惯养,上次也是……”

“你凭什么这么说生病的人!”我腾地站了起来瞪视着他,对龙杰轻松的语气非常生气,昨晚,子清连命都快丢了。

龙杰对我的反应怔了怔,又看了眼炕上的子清,“行,那你好好照顾着。另外,”龙杰顿了顿,“你们本来就是到农村接受再教育的,吃苦是必然的,别这么骄横。”

“你——”我正要驳斥他,却被身边的许良一把拉住,在我耳边低声道,“别这么不正常。”

只是许良顾得了我这边,却顾不了另一边杨红骏已经脱口而出的话,“我们是来接受再教育的,不是来吃死老鼠的!”

这话一出口,龙杰和常贵都皱起了眉,连许良也疑惑了。

……

这事终究还是被放到了台面上。

龙杰挺认真,彻查了这事。那时,军宣队的权力很大,人民公社几乎是军宣队领导下的,不要说常贵一个小生产队队长,即使是公社主任也得听他们的。

原来,那些老鼠是黄牙和东子他们在健根家和常贵家抓的,打死之后撕了皮切成小块给了我们吃,连当天后来给我们喝的酒,也是他们去镇上卫生所偷的75%消毒酒精兑的。

黄牙交待后,健根倒也不抵赖,扔出一句话竟然是,“让他们离我们村的姑娘远点。”

那东子却还想顽抗,说我们硬要拉着他们一起吃,常贵想护短,被龙杰一句话顶了回去,“万队长家老鼠挺多的。”

最终,健根他们在龙杰的要求下当着大家伙的面道了歉,几家人一起又凑了两块钱去镇上供销社买了些鸡蛋,算是给我们的补偿。

子清的哮喘是来得快也去得快的,在他们来送鸡蛋时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那矮个竟然当面嘀咕了句,“不是好好的吗,要死要活的,骗两个鸡蛋有意思吗?”

我不知费了多大劲才把那要捏死他的冲动压下去。

鸡蛋后来终是给了几个女生,她们知道自己吃的是老鼠肉后都哭了,梨花带雨的样子很是让人心疼,连许良这一向好脾气的人也忍不住生气,指着杨红骏骂,“该说的时候不说,不该说的时候瞎说!原本哪能就这样便宜那帮畜生……”

许良说这话时,月妹正拎了只老母鸡在门口敲门,那话被她结结实实听到耳里,立时红了眼睛,就那么站在门口,原本大大方方的姑娘,此时羞愧难当。

“我代我弟来给你们陪不是,他从小没娘管,跟着健根他们野,真的对不住,我听说小余吃那个……生病了,很过意不去,这是我们家唯一一只母鸡,本来想炖了给他补补,但我不敢杀,所以,送过来给你们,你们要吃便吃,要留着它生蛋就生蛋……”

“大队长女儿倒是通情达理,可你就不怕我们告上去,说你们家养这么大只母鸡,要割资本主义尾巴吗?”杨红骏被许良激得正生气,这会见了月妹也就不分青红皂白,直接凶了过去。

月妹被他这一说哪里还有回嘴的能力,提着鸡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尴尬得不行。

“月姐,我没事了,这鸡你拿回去吧。”最后,还是子清看不下去,想上前把月妹劝走。

可那月妹哪里还听的见子清说什么,看见子清走过去便得了救星似的,一把把母鸡塞在了他怀里,头也不回地跑了。

第三十九章

果真是一样米养百样人。那常贵家老子儿子都势力得跟人精似的,家里的女儿却那样善良。

“也许是偷了家里的鸡拿出来的吧,说不定回去还要被他爹骂呢。”林炳奎坐在矮凳上,看着厨房里的鸡,神情郁闷得不行,一边垂涎着那吃食,一边又担心人家姑娘家受委屈。

终究,大家决定让我把鸡还回去。

我其实并不愿去常贵家,可无奈是个组长,而鸡又是塞到子清手里的,所以这趟只得我和子清跑。

幸好,我们去的那天上午,只有月妹在家。

见我们拿了母鸡来,她眼里有掩饰不住的欣喜,想是和那鸡的感情挺深,但转念似又觉得不好意思,立刻又和我们推脱起来。

“东子长身体,有点鸡蛋吃挺好的。”子清把那母鸡直接放进了她家鸡笼。这话也就从他嘴里说出来我能听下去,换了别人铁定不顺耳,那东子怕是吃再多进去,出来也是一肚子坏水。

可是子清不一样,他说这话我就觉得特别真诚。想来他从小应该生活优渥,父母姐姐对他又宝贝似的疼爱,才让他这么善良,不会揣着恶意去设想别人吧。

只是,那年头,这却不是什么好事。

我正兀自发着怔,月妹已经端了一碗东西过来。

“这是我早上烤的,温了半天,你们趁热吃啊。”

那碗里的东西香气四溢,竟是热腾腾的烘山芋。

“这个我喜欢吃!”子清怕她收回了母鸡心里过意不去,于是也不和她客气,抓起一个来就往嘴里送,顺手还递了个给我。

月妹见他这样,弯起眼睛开心得不行,撑着手坐在一边,只看着我们两个吃起来。事实上,月妹和我同年,甚至比我还大一些,子清叫她月姐,我却跟着其它人一起叫她月妹。她的年纪在乡下其实早已经到了婚配的年纪,但也许是她要照顾弟弟吧,于是拖了下来。

只是,她那弟弟……

“这个我姐也给我烤过,以前我们家用的是煤炉,只要把还没烧完的蜂窝煤封起来,红薯放到下面的那个小格子,煨个两三个小时就很香很香了。”子清边吃边道,也挺高兴的样子。

“你有姐姐吗?你这么好看,你姐姐是女孩子,一定也很漂亮吧?”月妹立即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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